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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蒂莫西·汉森是那种庚近暮年而又审慎持重的人。他引以自豪的是,他的这种禀性——沉静地审时度势、做出最佳选择并继之以不屈不挠的精神去实现这种选择——使他在而立之年就成了豪富巨头并一直腾达至今而未艾。

    这是4月的一个上午,风清气爽。他站在伦敦高级医疗区的中心德文夏大街的一座小楼的台阶上面,身后又黑又亮的大门轻轻地关上了。他考虑着自己的处境。

    他的保健医生——一位老朋友、多年来一直是他的私人医生——若是对一位陌生人,就会百般安慰和讲些爱莫能助的客套话;但对于一个老朋友,他真是难于开口。他那模样简直比他的患者更难堪。

    “蒂莫西,我这辈子就说过三次这样的坏消息,”医生说,瘦瘦的手中拿着X光片子和病历夹子,“我希望你相信,这对于任何医务工作者来说,都是最可怕的事情。”

    汉森回答医生说,他完全相信。

    “你若不是我所相信的那种人的话,我就不告诉你真情了。”医生说。

    汉森向医生的夸奖和坦率道了感谢。

    保健医生亲自把他送到诊室的门口。“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话……我知道,这听起来是老生常谈了……但你明白我的意思……一旦……”汉森握住医生的胳膊,报以微微地一笑。这就可以了,也是必要的。

    身着白大褂的护士将他带到门口并送出门来。现在,汉森站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昨晚,东北风从城内掠过,使空气变得清新凉爽。他站在高台阶上向街上望去,路边是一排漂亮而又坚固的楼房。现在,这些楼房大都是金融顾问的办公处,高级律师事务所和私人开业医师的诊所。

    在便道上,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女郎正向玛丽博大街的闹市走去。她的双眸明亮妩人,两个脸蛋冻得微微有点红润,看起来既漂亮又娇嫩。汉森正好碰上了她的眼光,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劲,他飞过去微微一笑,苍白的头点了一下。那女郎显得有点吃惊的样子,但立即意识到并不认识他,而且他也不认识她。那纯粹是一种挑逗,而不是问候。但她报以嫣然一笑,又继续走下去,而且屁股扭得更欢了。他的司机理查德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实际上,司机把这些尽收眼底,并且也很欣赏那女人。罗依斯轿车正等在那里,司机恰恰站在车子的尾部。

    汉森走下台阶,理查德将车门拉开。汉森钻进去,在暖烘烘的车内放松下来。他脱掉上衣,小心地折起来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又把黑礼帽放在衣服上面。理查德坐到方向盘后面。

    “办公室吗,汉森先生?”司机问。

    “去肯特。”汉森说。

    银灰色的罗依斯轿车掉头向南朝着大波特兰路开去,一直向泰晤士河奔驰。理查德不揣冒昧地问道:“心脏没什么事吧,东家?”

    “没事儿,”汉森说,“还跳。”

    确实,他的心脏没什么问题。要按心脏来衡量,他可以说体壮如牛。但是,跟自己的司机谈论那些疯狂地、贪得无厌地吞噬着他的肠子的细胞,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罗依斯驶过了皮开迪利广场的爱神塑像,汇入车流中,向草市大街开去。

    汉森向后仰去,盯着车顶的软包袱。他心中想道,6个月——当你刚刚被判了刑或双腿折断被送到医院里时,那时间一定长得像几辈子似的;但是,你的风烛残年就仅仅剩那么一点点时间时,那就显得不长了,一丁点儿也不长了。

    当然,在那最后的一个月里,可能要躺在医院里。那时,一切都会变得很糟糕,一定会的。但是,有镇痛药,新药,非常灵的……

    小轿车向左转到威斯敏斯特桥路,然后驶到桥上,过了泰晤士河。汉森看着市政厅大楼那奶油色庞然大物向他移过来。

    他提醒自己,尽管新政府实行了高额课税,但他并不是一个无声无息的小财主;在伦敦商业区,有他的稀世古币和珍贵钱币经销处,并享有经销处那座大厦的完全保有权——既没有合股人,也没有股票。在商界,他根深叶茂,深孚众望,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罗依斯驶过大象街和古堡路的交叉路口,向旧肯特区开去。玛丽博大街那巧夺天工的建筑设计,牛津大街那豪华绚丽的商肆店铺,白厅、市政厅两座权力所在地的威严傲慢,都远远地被抛在后面了。在威斯敏斯特桥过了河后,从大象街开始,景象就显得贫穷而且具有另一种特点了。这里正是城市中心的奢华和权力与郊区的悠闲潇洒之间的过渡地带。

    汉森缩在价值5万英镑的高级轿车里,疾驰在每英里造价100万英镑的高速公路上,眼里看着那些旧式建筑匆匆闪过。他欣然自得地想到肯特区那片别致可爱的庄园别墅。现在,他正在朝那里飞驰。这片庄园占地20英亩,树木花草都修剪得井然有致,还点缀着橡树、锻树和山毛樟。他想道,这片庄园别墅将来会怎么样呢?还有在市内美以费尔区那套大型住宅,将来又会如何呢?有时,他宁肯在那里度周末,而不愿驱车到肯特去。在那里,他还可以招待一些外国客商。那里的气氛总比在饭店里要随便一些,总是给人一种轻松的感觉,因而,也更利于贸易成交。

    除了他的经销行和两处固定资产外,还有他那私人收藏的钱币,他已经苦心经营多年了。他还有大批的股票和证券,更不用说在各种银行的大量存款和现在乘坐的这辆豪华轿车了。

    汽车突然刹在旧肯特区的一个较穷的街口上,理查德生气地用舌头打着响。汉森向车外望去,一队儿童正在4名修女的带领下横过马路,两个在前面,另两个在队尾。队尾上一个小男孩在横道中间停下来,天真无邪而又兴趣盎然地盯着罗依斯轿车。

    那孩子长着圆脸、狮子鼻,一副淘气的样子。蓬乱的头发上歪戴着一顶帽子,上面印着圣·本奈迪孤儿院的简称。他的一只袜子已经滑到脚脖子上,无疑地,他已经把松紧带派了更重要的用场——做弹弓去了。那孩子抬起头来,正看到车内尊贵的白头老翁从有色车窗里看他。顽童立刻毫不犹豫地做起了鬼脸,把右手大姆指点到鼻子上,其余的手指煽来煽去,表示蔑视的样子。

    蒂莫西·汉森的表情毫无变化,也把自己的右手拇指点到鼻尖上,向那孩子做同样的动作。理查德可能从反光镜里看到了他的手势,但只是将一个眼眉扬了二下,便又盯着前方。横道上的小淘气包子愣住了,他把手放下去,转而又裂开大嘴笑了。恰在这时,那孩子被一个怒气冲冲的修女拖出了横道。孩子们又排好了队,向路旁的灰色大楼走去。道路畅通了,罗依斯开上了通向肯特的公路。

    30分钟后,婉婉蜒蜒的郊区被抛在后方,宽敞的M20号高速公路在眼前展开。过了灰白色的北丘陵,便是波浪起伏的英格兰园林区。汉森的心潮又回想起他的太太。她已经谢世10年了。他们的婚姻很美满,确实很美满,但可惜没孩子。他们要是收养一个就好了。他们曾经反复考虑过,但最后还是没有收。他太太是独生女,父母早年去世;而他这边呢,还有一个妹妹。但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妹妹,而且,她那死鬼一样的丈夫和讨人嫌的儿子,也同样使他感到恶心。

    在梅德斯通南边,高速公路到头了。又驶了几英里,在哈利山姆,理查德驶离了干线,斜向南方,朝着一片遍是果园、田地、树林和花圃的地带开去。那地方叫做威尔德。正是在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美丽乡间里,坐落着汉森的庄园别墅。

    汉森又想到了财政大臣——国家的财政大老板。汉森想,他决不会放过我这份遗产的,多么殷实的一份啊,无疑地,他要设法搞去的。但是,无论如何,我要立一份遗嘱。早就该立,已经拖了多年了。

    “庞德先生现在见您,先生。”秘书说。

    蒂莫西·汉森站起来,走进马丁·庞德的办公室。庞德先生是高曼蒂区庞德律师事务所的老资格股东。

    律师从桌后站起来迎接他:“亲爱的蒂莫西,见到你真高兴。”跟其他有钱的中年人一样,汉森很早就跟他的4个重要顾问——律师、代理人、会计师和医生——建立了私人友谊,并且互相直呼名字。两个人坐了下来。

    “你有什么事吗?”

    “马丁,好些时候以前,你就让我立遗嘱。”汉森说。

    “是啊,”律师答道,“这是明智的,有备无患,应从长计议。”

    汉森将手伸进公文箱,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用一大块红漆封着,从桌上递给感到惊奇的律师。

    “给你吧。”他说。

    庞德接过信封,平时光滑的脸上呈现出疑惑不解的样子。“蒂莫西,像你拥有那么大一笔财产……我希望……”

    “不用担心,”汉森说,“那确实是一个律师拟定的。签字。证人样样不少。没有模棱两可的言词,毫无纸漏,无懈可击。”

    “我明白了。”庞德说。

    “别见怪,老朋友。我知道你纳闷为什么不让你拟定而找了一个远处的事务所。我有我自己的原因。请相信我。”

    “那当然,”庞德急忙说,“没问题。你是希望我把它妥善保管起来吗?”

    “正是。还有一件事,在遗嘱中,我要求你作为主持人。我知道你想看一看遗嘱。但我向你保证,没有任何地方能给主持人带来麻烦,也不会影响你的职业和你的信誉。你同意吗?”

    庞德把信封在手里掂了掂。

    “我同意,”他说,“你也相信我。不管怎么说,我毫不怀疑咱们还会多年打交道的。你的气色非常好。但丑话说在前头,你可能会比我活得长,那时你怎么办呢?”

    汉森也以玩笑的方式回敬了这个玩笑。10分钟后,他走了出来。外面格雷饭店大街上,5月初的阳光明媚耀眼。

    一直到9月中旬,蒂莫西·汉森都像往年一样,总是忙个不停。他到欧洲内陆跑了几次,而且穿梭似的出入伦敦商业区。没有几个人能在死前的有限时间内将他自己的纷繁杂乱的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然而,汉森却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把一切都处理得既心满意足又适当得体。

    9月15号那天,他把理查德叫到房中来。这位司机兼勤杂和他的妻子照顾汉森已经有12年多了。他进来时,发现东家正在书房里。

    “我告诉你一件事,”汉森说,“我打算在年底退休。”

    理查德吃了一惊,但没有表示出来。他估计,后面还有话。

    “我还想移居国外,”汉森说,“退休后住在小一点的房子里,找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

    理查德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老头子提前3个月告诉他,还是不错的。但是,从劳动力市场的形势来看,他得立即着手找工作。这话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了工作,而且,那座满不错的小房子也跟着没有了。

    汉森从壁炉台上拿来一个厚厚的信封,将它递给理查德。司机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

    “我担心,”汉森说,“如果这座庄园将来的主人不想再护你的话,还有你太太,那么,你就得另择它枝了。”

    “可以,东家。”理查德说。

    “当然,在我离开之前,一定给你提供一些最好的方便和主意,”汉森说,“但是,由于一些业务上的原因,如果你能在适当的时候之前对这件事守口如瓶的话,对任何人也不透露半个字,那么,我会非常感激你的。而且,我也希望你不要过早地去找工作,比如,在11月1号以前不要去找。那我就更高兴了。我不想让我即将离去的消息散布出去。”

    “好吧,东家。”理查德说,仍然拿着那个信封。

    “还有最后一件事,”汉森说,“就是这个信封。你们夫妻俩12年来对我一直很好,对我很忠诚。我希望你们知道,对此,我是很感谢的,一直很感激。”

    “谢谢您,东家。”

    “我出国以后,如果你们能一如既往地那样忠诚于我的话,我更是非常感激。我明白,6周之内要你不找工作会带来一些困难。除此之外,我还想对你们将来的生活帮一点忙。在这个信封里装着一迭20镑的钞票,都是用过的,但没有什么记号。一共是1万镑。”

    理查德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说:“谢谢您,东家。”

    “不值一谢,”汉森说,“我把钱都换成了现金,是因为我们这种人都不愿意将自己挣来的血汗钱大把大把地拿去交税。”

    “太对了。”理查德深有同感地说。透过信封,他能够感觉到里面厚厚的一迭纸。

    “由于这么大的一笔赠送要缴纳礼品税,我建议你不要将它存到银行去,将它放在一个保险的地方。而且在花的时候也别一次花得太多,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是为了在你们俩的新生活中能够得到一点帮助。”

    “放心好了,东家,”理查德说,“这我懂。现在是人心不古啊。非常感谢你,代表我们俩。”

    理查德穿过卵石铺砌的院子,继续给崭新的罗依斯打蜡,心情非常舒畅。他的工资一 76f4." >直不错,而且住房不花钱,<mark></mark>已经攒下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上这笔飞来的外快,可能不必再到那令人毛骨惊然的劳动力市场去了。他还想到了老家威尔土的波恩考尔镇那套小住宅,今年夏天,他还和老婆去看过……

    10月1日的早晨,太阳刚刚从地平线露头,蒂莫西·汉森就离开卧室下楼了。现在距理查德太太过来准备早饭和收拾屋子还足有一个钟头的时间。

    昨晚,他又被折磨了一夜。锁在床头柜里的那些药片对于胃下部的阵阵剧痛越来越不顶事了。他的脸灰怆怆的,一副枯槁的样子。跟他的年龄相比,一下子老了许多年。他意识到,不会再有什么好法子了。那个时刻到来了。

    他花10分钟给理查德写了一张便条,对于两周前的说谎表示道歉,并嘱他立即给马丁·庞德家打电话。他有意地将便条放在书房门口的地板上,在暗色的镶木地板上格外显眼。然后,他打电话叫理查德,电话里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他告诉理查德,让他太太不用来做早饭了,但让司机30分钟后到书房来。

    打完电话后,他打开办公室的锁,拿出一支短枪。他已经把枪管锯短了10寸,以便使用时更灵活。他向枪膛里压上两颗威力很强的子弹,又回到书房里。

    最后又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他用一块厚毯子将自己心爱的包革扶手椅盖起来——现在,它已经属于别人的了。他坐在椅子里,怀里抱着短枪。他最后一次环顾了一下四周,看<dfn>?99lib.</dfn>看他那一排排精致的书,看看那几只曾经珍藏稀世钱币的立柜,然后,将枪口对准胸膛,摸准了扳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马丁·庞德先生关上与办公室紧挨着的会议室的门,坐在长桌的首席上。在右手不远的地方,坐着阿米塔奇太太——他的雇主兼朋友汉森先生的妹妹。这个女人,他是有所耳闻的。她旁边是她的丈夫,两人都穿着孝服。对面坐着他俩的儿子塔金,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一副厌烦和懒散的样子。他似乎对自己格外大的鼻子里的鼻涕嘎巴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兴趣。庞德先生正了正眼镜,对三个人讲了话。

    “你们将会明白,已故蒂莫西·汉森先生要求我作为他的遗嘱主持人。按照正常的案例,按照我们的权力,一接到死讯时,我就会立即打开遗嘱,看看是否有需要立即执行的重要事项,比如,准备葬礼。”

    “遗嘱不是你写的吗?”老阿米塔奇问。

    “对,不是我写的。”庞德回答。

    “那么,里面写的什么,你也不知道竣?”小阿米塔奇问。

    “对,我也不知道。”庞德说,“实际上,已故汉森先生在他去世的房间的壁炉台上给我留了一封私人信,他的遗嘱就是这样事先安排好的。在信中,他对一些事情进行了说明,现在我可以传达给你们。”

    “咱们还是打开遗嘱吧。”小阿米塔奇说。

    庞德先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别打岔,塔金。”阿米塔奇太太温和地说。

    庞德继续说下去。“首先,蒂莫西·汉森在他的理智平衡受到影响时并没有自杀,实际上是在癌症的晚期。今年4月,他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可怜的家伙。”老阿米塔奇说。

    “尔后,我把这封信给肯特郡验尸官看了,而且,他的私人医生和验尸分析也确认了这一点。这样,就必须办理死亡证明。验尸证明和取得在两周内尽快安葬的许可证等手续。其次,他明确地表示,在这些手续全部办理完毕之前,不能打开遗嘱并宣读。最后,他明确地表示,他要求正式宣读遗嘱,不能采取邮政通信的方式。要当着他的仅存亲人——他的妹妹阿米塔奇太太。她的丈夫和儿子的面正式宣读。”

    屋内的其他三个人向周围看了看,不是因为悲痛,而是因为吃惊。

    “但是,这儿只有咱们啊。”小阿米塔奇说。

    “一点不错。”庞德说。

    “这么说来,咱们准是惟一的受益人。”他的父亲说。

    “还不好说。”庞德说,“今天来的纯粹是按照已故雇主的信的要求而请来的。”

    “若是他跟我们开什么玩笑的话……”阿米塔奇太太郁郁不乐地说。她的嘴撇成一条线,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咱们按遗嘱进行好吗?”庞德问道。

    “好吧。”小阿米塔奇说。

    马丁·庞德拿起一把开信刀,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大信封拆开,从里边抽出另一个牛皮纸信封和三页文件。文件左边用窄窄的绿色条带系着。庞德将大信封放在一边,展开那几张折着的文件。他开始念道:“这是我,蒂莫西·约翰·汉森的最后遗嘱……”

    “这套老八股我们都知道。”老阿米塔奇说。

    “继续念。”阿米塔奇太太说。

    庞德从眼镜的上面不高兴地向他们扫了一眼,继续念下去:“我声明:我的这份遗嘱要按照英国法律进行解释。第二,在此,我撤销过去所做的一切遗嘱和安排……”

    小阿米塔奇冒失地叹了一口气,简直有点等不了的样子。

    “第三,我指定下述先生——一位律师作为我的遗嘱主持人,即高戛蒂区庞德律师事务所的马丁·庞德,由他来掌管我的财产并支付应缴纳的税金。第四,我要求我的主持人在此时此刻拆开封着的信封,他将发现一笔钱。这笔钱是用于支付我的葬礼、他的佣金以及在执行遗嘱中所需的其它开销。如果该款在支付各项开支后仍有剩余的话,那么,我授权,他可以按照他自己的选择,将余款捐赠给某个慈善团体。”

    庞德先生放下遗嘱,又拿起开信刀,从另一个信封中抽出5迭20镑面额的钞票,都是嘎嘎响的新票子。每迭捆着一个棕色纸条,标明每迭1000镑。室内一片寂静。小阿米塔奇停止了抠鼻子,以一种漫不经心地蔑视一名少女的姿态看着那堆钞票。庞德又拿起了遗嘱。

    “第五,我要求我的主持人,以珍重我们的长久友谊为宗旨,在我的葬礼的第二天继续承担他的主持权力。”

    庞德先生又一次从眼镜上面扫了一眼,说道:“按正常案例的过程,我应该已经走访了汉森先生在市内的商行以及他的其它已知固定资产,以确认这些财产都完好无缺并得到妥善管理和保存,以确保不至于因为在固定财产方面的疏忽而使遗嘱受益人遭受到经济上的损失。”他说,“但是,我刚刚得到正式通知说我是主要执行人,还没来得及完成那些事情。现在看来,在完成葬礼之前,还不能执行遗嘱。”

    “喂,”老阿米塔奇说,“漏了这一层手续,不会降低房地产的价值吧?”

    “我不敢说这话,”庞德回答说,“恐怕不会。汉森先生在商业区有几个能干的助手,我毫不怀疑他们会忠于他并能把事情办好的。”

    “你最好抓紧办一下,好吗?”老阿米塔奇问。

    “那得在葬礼之后。”庞德说。

    “那好吧,让我们尽快地举行葬礼。”阿米塔奇太太说。

    “那就看你的了,”庞德回答说,“你才是他的骨肉亲人。”他又继续念道:“第六,我把……”

    在此,马丁·庞德停了一下,眨了眨眼,好像有点念不下去了。他吸了一口气,“我把其余的房地产全部送给我亲爱的妹妹,并坚信,她能与她的敬爱的丈夫诺尔曼和他们的出类拔革的儿子塔金共同分享这笔财产。但是,必须按照第七段的条件去做。”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静。阿米塔奇太太巧妙地用细手绢擦着眼睛,与其说是擦眼泪,还不如说是在掩饰挂在嘴角上的微笑。她拿开手绢后,溜了丈夫和儿子一眼,摆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就像不下蛋的老母鸡抬起屁股发现身底下有只金蛋一样;而那爷俩却张着大嘴坐在那里。

    “他有多少钱?”终于,父亲张口问。

    “我可说不准。”庞德说。

    “咳,痛快点,你应该知道。”儿子说,“大概地说吧,你一直处理他的事务。”

    庞德想到了拟定他手中这份遗嘱的那位律师。他说:“不管怎么说……”

    “怎么?”

    庞德难于启齿。然而,不管他怎么不喜欢阿米塔奇一家人,他们毕竟是已故朋友遗嘱的主要受益人。“按照当前的市场价格的话,我认为,假设所有的房地产都算在内作价的话,可能在250到300万英镑之间。”

    “哦——天啊,”老阿米塔奇说。他开始还想起来。“那么,死亡税要纳多少呢?”

    “恐怕要好大一个数目。”

    “多少?”

    “这么多的房地产,恐怕要按最高税率算,百分之七十五。满打满算,我想也得在百分之六十五左右。”

    “还能净剩100万?”儿子问。

    “你们应该明白,这只是大概的估计。”庞德爱莫能助地说。他不由地想起了故友汉森的样子:有涵养、幽默、精明。咳,蒂莫西,天啊,你何必呢?“这还有第七段。”他指点说。

    阿米塔奇太太从将来社交生活的憧憬中醒了过来,问道:“怎么说的?”

    庞德又读起来,“我的一生中,一直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害怕早晚要被埋在地下,遭受虫咬菌噬。为此,我已经制造了一个镶钻的棺材,保存在阿什福德镇的伯奈特和甘斯殡仪馆内。我希望用这口棺材作为我的安息之处。其次,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被人或别的什么挖出来。鉴此,我指示,要将我葬在海里。一定要将我葬在德文海岸正南方20英里的地方。我曾经作为海军军官在那里服过役。最后,我指示,要由我的妹妹和妹夫,出自于他们对我终生的爱,亲自将我的棺材推入大海。我指示我的遗嘱主持人,如果这些愿望没有实现,或者我的受益人对这种安排制造什么障碍的话,那么,上述一切都失去效力。从而,我指示,我的全部房地产都捐赠给财政大臣。”

    马丁·庞德抬眼看看。对于已故朋友的这种担心和要求,他本人也颇感吃惊,但他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好了,阿米塔奇太太,我得正式地问问您,您对于亡兄遗嘱的第七段,有什么异议吗?”

    “荒唐!”她回答说,“还要葬到海里,说实在的,我还不知道允不允许呢。”

    “这确实很罕见,但并不违法,”庞德回答,“我以前也知道有这样的事。”

    “那一定很费钱的,”她儿子说,“比在墓地埋葬要贵得多。干吗不火化呢?”

    “葬礼的花销不影响遗产继承数额,”庞德不耐烦地说,“埋葬费从这里开支。”他敲着旁边的5000英镑。“那么,你们反对吗?”

    “我不知道……”

    “我不得不再次向你们说明一下,如果反对的话,遗产的继承权便立即失效。”

    “这是什么意思呢?”

    “归国家所有了。”她丈夫气嘟嘟地说。

    “说得非常对。”庞德说。

    “没有反对意见,”阿米塔奇太太说,“但我还是觉得太荒唐。”

    “那么,您作为同胞骨肉,是否愿意授权让我来安排下葬事宜?”庞德问。

    阿米塔奇太太不礼貌地点了点头。

    “越快越好,”她丈夫说,“然后,咱们好进行遗嘱检验和继承遗产。”

    马丁·庞德急忙站了起来。他认为自己的工作已经差不多了。

    “这是遗嘱的最后一段,每页都有两次合法的签字和证人。我认为没什么可讨论的了。我将着手进行必要的安排,并通知你们有关的时间和地点。再见。”

    10月中旬的英吉利海峡的中部可不是个好去的地方。要不是狂热或有要事的话,谁也不会到那儿去。阿米塔奇夫妇在离开港口防波堤时曾竭力不想去了,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去。

    庞德先生站在后甲板上,叹着气。他不愿意到舱中去跟他们泡在一起。整整花了一星期,他才把事情安排好,并在德文郡布利克斯翰码头上雇到一只船。三名渔夫在沿海掌管一艘拖网渔船,只是在他们认为价钱满意并确信不违法时,才答应接受这桩非同一般的差事。这些天,></a>海峡里的渔情并不怎么景气。

    今天一大早,在肯特郡阿什福德的一家殡仪经办人的后院,用铰链吊杆将半吨重的棺材吊到载重一吨的敞篷汽车上,后面跟着黑色轿车,一直向西南开到海边。一路上,阿米塔奇夫妇怨声不停。在布利克斯翰码头上,货车开到岸边,用拖船的吊杆将棺材吊到船上。现在,棺材就停后在后甲板的两块长板子上。打蜡的橡木和抛光的铜扶手在秋天的长空下闪闪发光。

    塔金曾坐在小轿车里一直跟到布利克斯翰,但看到大海后,便宁肯留下来,想在城里找个舒服的地方等着。不管怎么说,在海上的葬礼是不需要他参加的。庞德在皇家海军牧师部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一位退休皇家海军牧师。他听到给那么优厚的服务费后,也乐不可支地前来效劳。现在,他就坐在舱室里。他的白色法衣外面罩着一件厚大衣。

    拖船的船长摇摇晃晃地来到庞德跟前。他拿出一张海域图,地图在风中飘着,他用食指指着从出发点往南20英里的地点,扬了扬眼眉征求意见。庞德点了点头。

    “水很深。”船长说。他又朝棺材点了点头,问:“你认识他吗?”

    “太认识了。”庞德说。

    船长嗯了一声。他和胞弟以及一个表弟掌管这艘拖网渔船,跟其它船一样,船员间都有些沾亲带故。他们仁都是勇猛的德文郡人,脸和手都晒得黝黑,典型的祖祖辈辈以打鱼为生的那种人的模样。

    “一个钟头就能到那儿。”他说,两脚不停地前后晃着。

    到达指定地点后,船长将船头掉向迎风面,让发动机处于怠速状态,以保持位置。船长的表弟拿来板子,将三块板子铺成3尺宽,在下面垫上横梁,再用螺栓拧在一起,将它搭在船舷栏杆上。板子光面朝上,船栏杆几乎支在长板的中间,像一个跷跷板。板子一半搭在甲板上,另一半指向萧瑟的天空。船长的兄弟开动了吊杆铰车的马达,表弟将吊钩挂到棺材的4只铜扶手上。

    马达响起来,吊杆拉紧了,巨大的棺材离开了甲板。吊到3尺高时,船长的表弟将橡木棺材转到木板上并将格首朝向大海,然后点了点头,铰车又慢慢放下来,将棺材正正当当地放在栏杆支撑的地方。他将铰车松下来,棺材稳稳地就了位,正好里一半外一半。船长的表弟将棺材把住后,船长兄弟从铰车上走下来,摘掉了钩子,帮着将里端木板抬得平起来。现在,并没有多大分量了,因为棺材几乎是平衡的。一个人看了看庞德,庞德把牧师和阿米塔奇夫妇从舱中找了出来。

    6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浮云低垂,偶尔,巨浪冲到船帮,溅起飞花。他们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竭力将身子站稳。说句公平话,牧师也是尽量把祷告做得短一些,见好就收。因为,他的银发和白色法衣也在风中抖来抖去,使他感到很不自在。诺尔曼·阿米塔奇也光着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浑身冻了个透。对于已故内兄——现在正长眠在几尺之外由樟木、铅和橡木制成的棺材里——他是怎么想的呢?那只有老天爷才知道。至于阿米塔奇太太,那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她穿着皮大衣,戴着皮帽子,围着毛围巾,只露出一个尖尖的冷冷的鼻子。

    牧师祷告时,庞德看着天空。一只海鸥在风中盘旋,不怕湿冷,也不恶心;对于租税、遗嘱和亲戚毫无所知。只是靠着自己的完美的空中力量自食其力,独立而又自由自在。律师回头看了看棺材,又看看外面的大海。他想,如果你向往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坏事。律师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死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汉森对此这么重视。但是,如果你真的顾虑死后事的话,那么,这个地方确实不错。他看到浪花溅到棺材上,却透不进去。他想,蒂莫西老友,它们永远不会烦扰你了。

    “……将我们的这位兄长蒂莫西·约翰·汉森托佑在您的庇荫下,通过耶稣基督,我们的主,阿门。”

    庞德一惊,意识到祷告结束了。牧师正殷切地看着他。他向阿米塔奇太太点点头。他俩分别走到扶着板子的渔民旁边,将一只手放在棺尾上。庞德向渔民点点头。他们将板子慢慢地抬高,棺材终于动了。阿米塔奇夫妇推了一下,棺材一擦,便迅速地向那边滑去。船摇了一下。棺材落入海面时正冲上一个浪头,哗啦一声便不见了。庞德抬头看到了上面舵舱里的船长,船长举起一只手,朝开来的方向指了指,庞德又一次点点头。引擎的节奏越来越快。大木板已被拖回甲板,收了起来。阿米塔奇夫妇和牧师急忙跑回去。风更大了。

    他们返回到布利克斯翰防波堤时,天已快黑了。港内的房屋都闪出了灯光。牧师自己的小车就停在附近,他很快就离去了。庞德跟船长结了账,船长很高兴,一个下午就赶上一周所挣的钱了。棺材经办人的伙计和轿车以及喝得酩酊大醉的塔金·阿米塔奇等在那里。庞德叫他们坐车走,他自己宁愿一个人坐火车回伦敦。

    “你要立即计算一下房地产,”阿米塔奇太太尖声尖气地叮咛说,“还有遗嘱检验手续。这种儿戏我们可受够了。”

    “请您相信,我不会浪费时间的,”庞德淡漠地说,“我们会保持联系。”他抬了一下帽子,向车站走去。他猜测,这桩业务不会拖得很长。他早就知道汉森的房地产的底细,一定会井井有条的。汉森一直是一位很审慎的人。

    直到11月中,庞德才感到有必要再次与阿米塔奇夫妇联系。虽然只邀请了遗嘱主要受益人阿米塔奇太太到他的办公室来,但她却与丈夫儿子又一起来了,一个也没少。

    “我发现事情很难办。”他对她说。

    “什么事难办?”

    “您亡兄的房地产,阿米塔奇太太。让我解释一下。作为汉森先生的律师,我早就了解他的房地产情况,所以,我能够毫不拖延地一一进行检查。”

    “都有什么?”她急忙问。

    庞德却故意慢条斯理起来。“实际上,他的房地资产共有7项,总共占他的财产的百分之九十。首先,在伦敦商业区有古稀钱币经销处。你们知道,那个公司是独股经营,全部归他所有,公司大楼也归他所有。那还是战争刚结束后物价很低时以抵押方式买来的,抵押款早就还清了。该公司具有完全所有权,而他拥有该公司。”

    “这些值多少钱?”老阿米塔奇问。

    “这没问题,”庞德说,“算上大楼、经销处、储备以及大楼内其它三家租赁公司没过期的债券,正好是125万英镑。”

    小阿米塔奇从牙缝里打了个口哨,乐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准确?”老阿米塔奇问。

    “因为他卖了这么多钱。”

    “他怎么……”

    “在他去世前3个月,经过简短洽谈后,他将该公司全部卖给了一个有钱的荷兰经销商。那人多年来一直想买,那人付的款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数目。”

    “但他死前一直在那里上班呀?”阿米塔奇太太反驳说:“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别人谁也不知道,”庞德说,“连职员都不知道。大楼交易的成交是由外地的一个律师主持的,那个律师不肯多透露内情。交易所剩的只有他和荷兰买主的私人契约。契约上附有条件:5名职员继续干他们的工作;他自己作为总经理干到年底或死,不管那种情况出现在前还是发生在后。当然,买主认为那只不过是形式而已。”

    “你已经见过这个人了吗?”阿米塔奇太太问。

    “戴容先生?见过了。一位有名的阿姆斯特丹钱币经销商。我也看到了文件,都完好无缺,全都符合法律手续。”

    “那么,他把钱弄哪去了?”老阿米塔奇问。

    “他存到银行了。”

    “那好,这就没问题了。”他儿子说。

    “他的另一块固定资产是肯特郡的庄园,一座很漂亮的别墅,坐落在20英亩郁郁葱葱的花园里。今年6月,他以百分之九十五的债券将这座庄园抵押出去了。他死的时候,只付了四分之一的分期付款。他一死,房产公司就成了主要债权人,现在已经把所有权都收回去了。这一切也符合法律手续。”

    “这所庄园他得了多少钱?”阿米塔奇太太问。

    “21万英镑。”庞德说。

    “这钱他也存起来了吗?”

    “对。另外,还有在美以费尔区的住宅。他也在同一个时候以私人契约形式卖掉了,是雇了另一名律师成交的。卖了15万,也存到银行了。”

    “这是三项固定资产。还有什么?”儿子问。

    “除了这三份财产,他还有一套私人的珍贵钱币收藏。这些钱币,他也分期分批地通过公司拍卖了,大约卖了几个月,共得款50万英镑。但发票都是零零散散的,在他庄园的保险柜里<samp>99lib?</samp>都找到了。都符合手续。而且,每次拍卖都有详细记录。每卖一次,都把钱存起来。在8月1日,他的代理人按照指示,把他的股本和股票都贴现了。最后第二项,还有他的罗依斯高级轿车,卖了4.8万英镑。他又租了另一辆,出租公司已经收回了这辆车。最后一项,他在各种银行里有一些存款。按照我的统计,他的资产,全部不漏的,一共能有300万英镑。”

    “你是说,”老阿米塔奇说,“在他死之前,他把财产全变卖了,兑成现金,又存了起来,谁也没有告诉,就连认识他的人。和他一起工作的人都没有察觉?”

    “你说的大对了,正是如此。”庞德承认地说。

    “那好,我们不需要那么一大堆废话,”小阿米塔奇说,“我们只想把钱支出来。看来,他最后一个月是干着你的工作。你把总数加起来,付清债务,估计一下剩余,让我们得到这笔钱。”

    “我恐怕办不到。”庞德说。

    “怎么办不到?”阿米塔奇太太的声音里有一种怒气冲冲的情绪。

    “他把所有存起来的钱……”

    “怎么了?”

    “他支出来了?”

    “他什么……”

    “他把所有存起来的钱又全都取出来了。从20来个银行里。在几周时间内、分期分批都取出来了。全取出来了,都是现金。”

    “他不可能取出300万现金。”老阿米塔奇不相信地说。

    “哪儿的话,可以,完全可以。”庞德温和地说,“当然不是一次都取出来。从大银行里,事先通知的话,一次可以取5万。好多大的买卖都是大资金流动的。比如娱乐场、赌场,而且,任何二手货市场的经销商也是如此……”

    他的话被越来越厉害的吵闹声打断了。阿米塔奇太太用大拳头狠劲地敲桌子;她儿子站了起来,食指不停地点着桌子;她丈夫则摆出一副法官的样子,好像要宣布一项重要判决似的。他们立即大喊起来。

    “他不能把这些钱都搞没了……他一定放到什么地方了……你最好找出来……你们俩是狼狈为奸……”

    正是这最后一句话,使马丁·庞德的耐性再也控制不住了。

    “安静……”他吼道。这突如其来的怒吼使三个人都静了下来。庞德用手指直接指着年轻的阿米塔奇,“你,先生,必须立即收回你那最后一句话。还要我解释吗?”

    小阿米塔奇缩回到椅子上,看着父母,他俩正瞪着他。“对不起。”他说。

    “好吧,”庞德继续说,“这个妙法以前也有人使过,通常是为了逃避纳税。但蒂莫西·汉森这样做却使我感到吃惊。这个招儿并不灵。一个人可以取出大量的现金,但处理却是另一回事。他可能存在一家外国银行里,但知道自己要死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不会想让那些有钱的银行家更富有。一他不会那样。他一定是放到什么地方了,或者是买了什么。这可能要花费时间,但结果都会一样的。如果他存起来了,也会找到的。如果他买了什么固定财产,也能察访出来。除此之外,还有资本获取税和房地产税,在出卖固定资产和房地产时都要打税。所以,要到国内税收局去问一问。”

    “你个人打算怎么办呢?”老阿米塔奇终于问道。

    “到眼下为止,我已经在他的遗嘱的授权范围之内,与全英国的主要银行和他的商业伙伴进行了联系。现在,什么都是电脑化了的。但以汉森为户头的存款一项也没有。我也在全国的大报上发了广告,也没收到任何回音。我还拜访了他从前的司机理查德先生,他现在退休了,住在南威尔士,但他也爱莫能助。他从来没发现过大堆的钞票——请你们相信我,我认为一定会有大堆的、价值可观的钞票的。现在的问题是:你们还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三个人都在心中揣摩着,鸦雀无声。

    从私人角度上讲,马丁·庞德被他的这位亡友搞得很伤心。他试问亡魂:你究竟是怎么把这笔钱搞走的呢?你对国内税收局毫不信赖吗?蒂莫西,你根本不必惧怕那些浅薄的吝啬鬼;最令人讨厌的是那些收税员,他们是那么冷酷无情,像苍蝇一样盯住不放,那么不怕麻烦、无休无止地收税。他们总也不缺资金。不管你把钱藏得多么严密,咱们要是弃而不顾的话,那就轮到他们的了,他们会穷追不舍的。他们越找不到地方,就越加劲盘查。他们永远永远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有他们确切知道,这笔钱已经不在英国,而且,对他们来说已经鞭长莫及之时,才不得不罢手。

    “你能再找一找吗?”老阿米塔奇问,口气比刚才客气一些了。

    “短期的,可以,”庞德同意说,“但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我还有事务所的业务,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寻找上。”

    “那你看怎么办好呢?”阿米塔奇问。

    “得靠国内税收局,”庞德和气地说,“我早早晚晚,也可能很快就得把这件事报告给他们。”

    “你认为他们会追查吗?”阿米塔奇太太急不可待地问,“在某种程度上,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也是受益者。”

    “我肯定他们会的,”庞德说,“他们想要他们那一份。他们掌握着全国的关系网。”

    “他们得用多长时间呢?”阿米塔奇问。

    “啊,”庞德说,“这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的经验是,他们总是不慌不忙地,就像上帝的磨一样,慢慢地磨呀磨呀。”

    “几个月?”小阿米塔奇问。

    “也可能是几年。他们永远不会中止追查,但他们并不着急。”

    “咱们可不能等那么久,”阿米塔奇太太耸耸肩说。她的上层社交生活的腾飞似手就要毁灭了。“应该有个捷径才行。”

    “那么,找一个私人侦探怎么样?”小阿米塔奇建议说。

    “你能雇到私人侦探吗?”阿米塔奇先生问。

    “我也认为找私人侦探办事处比较好一些,”庞德说,“他们也愿意干。对,有可能。我以前曾经请过一个很能干的侦探,寻找一名失踪的受益人。这回哪,看来受益人却在,而财产却丢失了。而且……”

    “那好,找找他,”阿米塔奇太太催促说,“让他找找那死鬼把钱搞哪儿去了。”

    真是贪得无厌!庞德想道,如果汉森在天有灵,知道他们多贪婪就好了。

    “很好。但是——还有个钱的问题,我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这5000镑是规定开付所有一切费用的,已经所剩不多了。这笔额外的开支非同一般……而且,那位侦探的服务费并不便宜。但话说回来,他可是最能干的侦探……”

    阿米塔奇太太看着丈夫,“诺尔曼!”

    老阿米塔奇深深地抽了一回气。他正走神地想着他的汽车和即将被葬送的暑假计划。他点头说:“嗯——那5000镑花光以后的费用……由我……来负担。”

    “那太好了,”庞德说着站了起来,“我跟尤斯塔斯·密勒先生联系一下这个业务,让他亲自出马。我坚信他一定能找到丢失的遗产。他还没使我失望过呐。”

    说完,他把他们送出去了。随后折回办公室,给私人侦探尤斯塔斯·密勒先生打电话。

    4周过去了,但密勒先生那里音信杳无。而阿米塔奇夫妇这边却总是雷电交加,不停地询问马丁·庞德关于他们应该应得的丢失遗产的下落。终于,密勒向马丁·庞德报告说,调查已经有了眉目,应该约定一个时间碰头,以便汇报他的进展情况。

    这回,庞德几乎与阿米塔奇一家一样好奇了,于是,他安排在他的办公室会面。

    如果阿米塔奇一家所期待会面的是一位福尔摩斯一样的堂堂人物,或者是一位具有敏锐犀利、咄咄逼人眼光的侦探的话,那他们就会大失所望。尤斯塔斯·密勒个头矮小,圆墩墩的,面孔慈祥,秃顶上稀稀落落的几束白发,戴着半月形眼镜。他衣着朴素大方,里面马甲上挂着一条金表链。他站起来并不比坐着高多少。他开始念汇报。

    “我开始探查时,”他说,从半月眼镜上面扫了大家一眼,“抱着三种假设:一种是,已故汉森先生在去世前的几个月内出于一种有意的和坚定的信念完成了一项非同凡响的事情;第二,我当时这样想,现在仍认为,汉森先生的目的是堵塞所有接近他的财产的门路,使他的明显财产继承人和国内税收局在他死后得不到任何财产……”

    “这个老混蛋。”小阿米塔奇咬牙切齿地骂道。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给你呀,”庞德插嘴说,“说下去,密勒先生。”

    “谢谢。第三,我设想,汉森先生考虑到那么一大笔钱必须全换成一大堆现金,既没有把钱烧掉,也没想冒险把钱走私出国。总之,我得出的结论是,他用这笔款买了什么东西。”

    “黄金?钻石?”老阿米塔奇问。

    “没有。这些可能性我都分析过,并进行了广泛的调查。后来我想到了另一种商品,这种商品既非常值钱,但体积又很小。我与约翰逊·马特希商行——稀有金属经销商进行了联系,我终于找到了。”

    “钱?”阿米塔奇一家三口异口同声地问。

    “答案,”密勒说,慢条斯理地从他的公文箱中抽出一迭文件。“这是汉森先生与约翰逊·马特希商行的交易单据。他买了250锭高纯度白金,每锭50盎司,纯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五。”

    桌子周围的人惊愕得张口结舌。

    “说心里话,这并不是一个保险的办法!”密勒先生不无遗憾地说,“买主可以把他的收据都销毁了,但卖主绝不会销毁自己的发票。这些就是发票。”

    “为什么是白金呢?”庞德迷惑不解地问。

    “这就很有意思了。根据当前工党政府的规定,购买黄金必须有批件;而钻石在商界是了如指掌的,在保管上难处又很多,消息不胫而走,以讹传讹,往往成为恐怖小说的素材。而白金不要批件。除了铑是世界上最贵重的金属之一外,那就是白金了。它的自由市场价格,每盎司是500美元。”

    “他花了多少钱?”阿米塔奇太大问。

    “接近他的所有财产的300万英镑。”密勒说,“用的是美元——他买东西总是用美元计算的——合625万美元,一共是1.25万盎司。或者像我刚才说的那样,250锭,每锭重50盎司。”

    “他把这些白金弄哪去了?”老阿米塔奇问。

    “带到肯特庄园去了。”密勒说。他不紧不慢地卖着关子,不急于把好戏推出来。

    “但我到那里去过呀。”庞德不同意地说。

    “你去是带着律师眼光去的,我是带着侦察眼光去的,”密勒说,“而且,我知道要找什么。所以,我没有从住房入手,而是从外围建筑入手的。你知道汉森先生在马厩后边的旧粮仓中有一个设备完善的木工房吗?”

    “当然知道,”庞德说,“那是他的业余爱好。”

    “正是如此。”密勒说,“我便把注意力集中到那里。那地方已被彻底清扫,是用吸尘器清扫的。”

    “可能是理查德收拾的,他是司机兼勤杂。”庞德说。

    “可能是理查德收拾的,但也可能不是。尽管清扫了,我还是在地板上看到一点油迹。取样分析后,是柴油。经过进一步探讨,我想到一种机器,可能是发动机。这个范围很窄,一周后我便找到了答案。5月份,汉森先生买了一台大马力的柴油发电机,安到了木工房中。他临死前将它当废品处理掉了。”

    “无疑是带动他的电动木工机械用的。”庞德说。

    “不是。那些机械用电铃电源就可以操作。是带动别的什么东西了,一些需要大马力的东西。过了一周,我找到了那个东西——一个小型的、现代化的、效率很高的熔炉。但也早已不见了。然而,我敢肯定,铸勺、劳保手套和钳子等一定扔到哪个河里或湖里了。而且,还是我比汉森先生更细心一些。在地板缝里夹着,上面盖着压实的锯沫子,谁也看不见,可我却找到了这个。”

    这才是他的王牌,他拿了出来。他从文件箱中拿出一片白手纸,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边拿出一片薄薄的银光闪亮的金属,在灯光下熠熠发光。那一定是从铸勺边滴出后溅到一边的地板缝里的熔泊。大家注目看着,密勒耐心地等着。

    “当然,我也进行了化验。它的纯度很高,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五的纯白金。”

    “其余的你也查到了吗?”阿米塔奇太太间。

    “还没有,太太。但我会找到的,不必害怕。你们瞧,汉森先生在挑选白金时犯了一个错误。有一个特殊情况他可能低估了——一个惟一的因素,那就是重量。现在我们至少知道我们该找什么——一个某种样式的包装箱,可能看起来不大起眼,但是——这一点很关键——它的重量大约是半吨……”

    阿米塔奇太太抬起头向后仰去,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嚎叫。密勒吓了一跳。阿米塔奇先生把头低垂下埋在两手中间。塔金·阿米塔奇则跳起来,布满雀斑的脸气得紫红,喊道:“这个老混蛋!”

    马丁·庞德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位惊呆的私人侦探。“天啊,”他说,“我的乖乖,他把白金带走了。”

    两天以后,庞德先生把整个案子的始末向国内税收局作了汇报。他们详细地审查了各项证据。尽管不大情愿,还是不得不停止追究了。

    巴尼·斯密愉快地向银行疾速走去,满怀信心地认为在圣诞节关门之前能赶到那里。使他心花怒放的东西就揣在胸前的口袋里:一张支票,一张数目相当可观的支票。只是上几个月的几张支票才使他发了一个洋财。这笔收入比他20年来冒险经营宝石工业废旧金属的收入还要多。

    这次冒险是冒正当了,他为自己庆贺,真是一次最大的风险。现在,不管什么人都是想逃税漏税的。那位财神佬愿意用现金交易,逃了税又能怪他妈谁呢?对于那位投资者——自称理查德并以驾驶执照作为证据的白头老翁,他是很理解的。很显然,那老翁是几年前买了那些50盎司白金锭。那时还很便宜。他要是通过约翰逊·马特希商行在公开市场出售的话,无疑会卖到好价钱的。但是,那样的话,资本所得税该怎么对付呢?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而巴尼·斯密也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

    不管怎么说,整盘交易用的都是现金。那些白金锭都是高纯度的,甚至上面还有约翰逊·马特希商行的原始印记,说明是从那里搞来的,只是系列编号已经被熔掉了。这就会使老头子损失许多钱。因为没有系列号,斯密就可以按平市价格还价,只能给旧货价钱或者出厂价钱,每盎司大约中440美元。但是,若是有系列号的话,国内税收局就可能辨认出原主,就要追税。看来,这个老头子是很精明的。

    巴尼·斯密终于把那50块铸锭通过交易行又脱手了,而且每盎司自己净剩10美元。他怀中揣的便是最后一笔交易的支票,最后的两锭白金的价钱。但他又哪里知道,在英国的其它地方,还有另外4个人跟他一样,整个秋天也都是在跟一位白发老翁卖主打交道,各用现金买了50锭50盎司的白金。随后,又通过二手交易投放市场。巴尼·斯密拐出了胡同,来到旧肯特路。他刚一拐弯,便与一位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人撞个满怀,两人互相道了歉并互相祝愿圣诞快乐。巴尼·斯密又高高兴兴地赶路去了。

    这位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人是位律师,是从古恩塞来的。他看了看下车地方的这座房子,正了正帽子,向入口走去。10分钟后,他与疑惑不解的女院长来到一个密室开始谈话。

    “请问院长,贵院圣·本奈迪孤儿院是不是按照慈善法案注册的合格慈善单位?”

    “是啊,”院长回答,“合格。”

    “好,”律师说,“这样的话,就不会违法,也不用申免资本转移税喽。”

    “你说什么?”她问。

    “最好还是叫做‘礼品税’吧,”律师微笑着说,“我很荣幸地向您报告,有一位捐赠人,按照雇主和律师之间业务保密条款的要求,他的名字我不能透露。他认为应该向贵院捐赠一笔钱。”

    他等着反应,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院长却惊恐地看着他。

    “我的雇主——他的名字您永远不会知道——指示我在圣诞之夜的今天专程前来见您,把这个信封亲手交给您。”

    他从文件箱中拿出一只厚牛皮纸信封,递给了女院长。她接了过去,但没有打开。

    “据我所知,里面是一张支票,是在古恩塞开业的一家很有名望的商业银行买来的。可以到那个银行去支款,用于圣·本奈迪孤儿院的发展事业。我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但我是按照对我的指示说的。”

    “不缴纳礼品税?”她问,手中擎着信封,不知所措的样子。慈善捐款是很难争取到的,而自愿捐赠者更是凤毛麟角。

    “在海峡岛上,我们的财政制度与英国本部有所不同,”律师耐心地说,“我们那里没有资本转移税,我们还实行银行保密。在古恩塞或在海峡岛进行捐赠则不抽税。如果受捐者的户籍或居住在英国本部上,那么,他(她)就得受本国纳税法律的约束。但有免税权的不在此列,这是根据慈善法案的规定。好了,如果您愿意签收这份内涵不明的信封的话,那我的使命就完成了。我的佣金已经得到了。而且,我还要赶回家去团聚。”

    两分钟之后,就剩下院长一个人了。她用纸刀慢慢地拆开信封,抽出信瓤儿。只是一张担保支票。但她一看上面的数额,便颤巍巍地摸索起念珠,口中急急叨叨地念念有词。待到稍稍收回神情之后,马上走到靠墙的祷告台,跪下去祷告了半个小时。

    她回到桌旁,仍然感到很虚弱,又看了一眼那张250万英镑的支票。天底下谁会有这么多的钱呢?她在绞尽脑汁考虑怎么花这笔巨款。她想,这是捐赠,也可能是信托资金。对于资助孤儿院是绰绰有余的了。当然,她的终生宿愿也会实现了——把孤儿院搬出伦敦贫民区,在广阔天地的乡间的新鲜空气中建一所新的,收容的儿童还可以增加一倍。她还可以……

    她浮想联翩。但突然出现一个念头,是什么了呢?哦,对了。大上星期天报纸上的消息。她一眼就碰到了那条消息,使她产生一种急切的向往感。就是它,那就是她要去的地方。现在,她手中的钱不但已经足够了,而且可以永远资助下去。她的梦想变成现实了。那条消息就是财产专栏中的广告:出售庄园别墅,带有绿化花园20英亩,地点——肯特……

    (郝启成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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