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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肯逊的“梅西迪斯”驶下乡间公路拐进庄园大门的时候,是一点过十分。在驶向房子的半道上,他发现路被堵死了。

    那辆“美洲虎”显然是从内部炸裂的。但它的轮子并没有离开路面,车子还是竖立着,斜向一边,横亘在车道上。

    头部和尾部仍由构成底盘的粗大钢梁连接在一起,可以辨认出是一辆车子的头尾。但中部,包括座厢,则从底到盖全炸飞了。这部分的碎片四散在残骸周围的地面上。

    麦肯逊面带狞笑,察看着残架。他走向二十呎开外的一堆烧焦了的衣服和衣服里裹着的东西,尸体的大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来看了几分钟,然后又站起来,顺着车道轻快地跑到房子跟前。

    他不去按大门的门铃,而是试了试门把。门开了,他走进门廊。他侧耳倾听了几秒钟,屏息而待,就象一头猛兽蹲在一个水坑旁边,觉察到周围会有危险似的。到处静悄悄的。

    他伸手到左肋下,掏出一支长把“鲁格尔”牌自动手枪,打开保险,开始去推开通向内室的门。

    第一扇门是通向餐室,另一扇是通向书房。虽然他一下子就看见了炉边地毯上的人体,但他仍站定在半开的门旁,先扫视了一番房间里其它的东西。他知道有两个伙计中过这种计,送了命:放在明处的诱饵和藏在暗处的伏兵。他进房之前,先从上下门链之间的隙缝里看清了门后确实没有藏人,才跨步进去。

    密勒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头歪向一边。麦肯逊盯着那张死白的脸看了几秒钟,然后俯下身去听了听他微弱的呼吸。后脑勺上已发干的血迹使他大致明白了这儿发生的事情。

    他花了十分钟把房子粗粗搜索了一遍,在主人的卧室里发现抽屉是开着的,浴室里刮脸用具没有了。他回到书房里,朝墙上那个张着大口的空空如也的保险柜瞥了一眼,然后坐到书桌旁,拿起了电话。

    他坐在那里静听了一会儿,轻声骂了一句,把话筒放回到原处。他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楼梯底下的工具箱,因为柜门一直是敞着的。他拿了他需要的东西,又返回书房查看了一下密勒的情况,从落地长窗走出房子,回到了车道上。

    他几乎花了一个小时才找到了电话线的断头,从纠结成团的树丛里扯出来重新接上。他对自己的手艺感到满意后,便又返回房里,坐到书桌旁去拨电话。他听到拨号声,便给他在纽伦堡的上司挂通了电话。

    他原想狼人会急于听他的回话的,没料到从电话线那头传来的声音却是懒洋洋的,半心半意的。他象个尽职的军士那样报告了他的发现:汽车,保镖的尸体,还锁牢在炉边装饰物上的半副手铐,地毯上已磨钝的钢锯条,地板上已失去知觉的密勒。最后,他说到已失踪的房子主人。

    “他没有带走多少东西,长官,除了牙具,可能从开着的保险柜里拿走了些钱。我可以把这儿整顿好;他想回来就可以回来。”

    “不,他不会回来了,”狼人告诉他说,“就在你来电话之前,我刚放下电话。他从法兰克福飞机场给我打的电话。他已经订妥去马德里的机票,十分钟内就起飞。今天晚上和布宜诺斯艾利斯联系一下——”

    “没有必要,”麦肯逊反对说,“我会让密勒开口的,我们能找到他藏材料的地方。汽车的残骸里没有文件包,他身上也没有,只是书房的地板上扔着一本日记之类的东<q></q>西。不过他的其它材料肯定是在某个不太远的地方。”

    “够远的了。”狼人回答说,“在邮筒里呐。”

    他有气无力地把密勒从造假证件的人那里偷了些什么,以及罗施曼刚才从法兰克福打来的电话里告诉他的事情一一转告了麦肯逊。“明天早上,那些材料就得落到当局手里,最迟也不超过星期二。到那时候,所有上了名单的人就剩下时间不多了。这包括你所在的那所房子的主人罗施曼,还有我。我这一早上都在忙着给一切有关人等发出警告,要他们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开这个国家。”

    “那么我们该往哪儿去呢?”麦肯逊问道。

    “你糊涂了,”他的上司回答说,“你不在那张名单上。我在,所以我得走。你回你的住所去,等我的后任来找你接关系。至于其它,全都完了。火神已经跑了,不会回来了,他一走,他的整个行动就要完蛋,除非能来新人把计划接过去。”

    “什么火神?什么计划?”

    “好在已经完蛋了,也可以让你知道了。火神是罗施曼的名字,就是你要加以保护不让密勒抓到的那个人……”狼人把罗施曼其人为什么如此重要,为什么他在执行计划方面所担任的角色和计划本身是无法代替的原委,简略地告诉了他的刽子手。

    他说完后,麦肯逊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把眼光转到房间那头彼得·密勒的身体上。“那个小子真是给谁都添了麻烦啦。”他说。

    狼人似乎精神重又振作起来,他的声音多少恢复了过去的威势:“同志,你必须把那儿清理干净。你还记得你过去使用过一次的那个处理小组吗?”

    “记得,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他们离这儿不远。”

    “给他们打电话,把他们叫来。让他们把现场搞得不留一点痕迹。今天晚上晚些时候那人的老婆肯定会回来,决不能让她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懂吗?”

    “一切照办。”麦肯逊说。

    “然后你就躲起来。还有一件事,你走之前,结果了那个杂种密勒,斩草除根。”

    麦肯逊瞟了一下不省人事的记者。“欣然从命。”他咬牙切齿地说。

    “那就再见,一切顺利。”

    电话断了。麦肯逊放回话筒,掏出一本通讯录,翻了翻,拨了一个号码。他向接电话的人作了自我介绍,并且把对方上次因“同志情谊”而效过的劳重提了一番。他告诉他该到哪儿去和他将看到些什么。

    “车子和车旁的尸体要扔到一条山路外侧的深谷里去。多多的浇上汽油,狠狠烧一通,让人根本无法辨认那个尸体——你搜空他的口袋,把什么都拿走,包括他的表。”

    “明白了,”话筒里的声音说,“我带着拖车和绞盘去。”

    “还有一件事,这房子的书房里地板上还有一具尸体和一块带血的炉边地毯,全给我搞掉。别放在汽车里,扔进湖里,一沉到底。多加分量,不露痕迹。办得到吗?”

    “没问题。我们五点钟到这儿,七点走。我不想在大白天运送这类货物。”

    “好,”麦肯逊说,“那我就走了,不等你们了。你会找到我说的那些东西的。”

    他挂上电话,轻手轻脚地离开书桌走到密勒跟前。他掏出他的“鲁格尔”,尽管他知道子弹早已上膛,却仍机械地检查了一下枪栓。

    “你这小杂种。”他皱起眉头,伸直胳臂,把枪口对准地上的身体,骂了一句。

    多少年来,麦肯逊就象一只食肉猛兽似的多次把别人(包括他的受害者和他的同伙)扔到验尸官的解剖台上,自己却幸存了下来。这种生活经历使他具有豹子般的灵敏感觉。他并没有看到从敞着的落地长窗投在地毯上的黑影,他感觉到了它,立即转过身来,准备开火。但来人是赤手空拳的。

    “你他妈的是谁?”麦肯逊咆哮说,枪口始终对准着他。

    那人站在落地长窗里,穿的是摩托车手的外套,裹着黑色皮绑腿。他左手拿着他的玻璃防护盔,用手指攥住窄窄的帽檐,盖在自己的肚子上。他对麦肯逊脚边的人体和他手里的枪瞟了一眼。

    “我是奉命而来<bdi></bdi>的。”他平静地说道。

    “谁的命?”麦肯逊说。

    “火神,”那人回答说,“我的同志,罗施曼。”

    麦肯逊哼了一声,放下了枪,“嗯,他已经走了。”

    “走了?”

    “逃跑的,去南美,整个计划全垮了。都是这个小杂种记者帮的忙。”他猛然用枪把指了指密勒。

    “你正要结果他吗?”那人问。

    “当然。他把计划破坏了,揭了罗施曼的底,把情报寄给了警察局,还附带了一大堆其它材料。你如果也是入了那个档案的,你也速走为好。”

    “什么档案?”

    “敖德萨档案。”

    “我没有。”那人说。

    “我也没有,”麦肯逊咆哮说,“但狼人是上了名单的,他的命令是我们在离开之前要把这个家伙结果掉。”

    “狼人?”

    麦肯逊心里开始稍稍有所警觉。他刚听说这个火神计划在德国是除了狼人和他自己以外再无别人知晓的,其余的知情者则都在南美,而他以为这个不速之客就是从南美来的。但是这么一个人就该知道狼人啊。他稍稍眯起了眼睛。

    “你是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来的吗?”他问道。

    “不。”

    “那又是从哪儿来的?”

    “耶路撒冷。”

    麦肯逊花了半秒钟时间才意识到了这个地名的含义,然后他才举起他的“鲁格尔”准备射击。半秒钟的时间可不短,足够送掉一条性命了。

    自动手枪一开火,防护盔内层的泡沫橡胶就烧焦了。但紧接着一颗九毫米的帕拉勃伦自动手枪子弹就穿过纤维玻璃,打在麦肯逊的胸骨上,那劲头就象挨骡子踢了一脚似的。防护盔跌落在地上,露出了谍报员的右手,在一片蓝色的烟雾中,自动手枪又开火了。

    麦肯逊是个彪形大汉,健壮如牛,如果不是第二颗子弹打进了他右眉上两指宽的地方,使他再无法瞄准的话,他尽管胸部已经中弹,也还会还击的。这第二颗子弹送了他的命。

    ※※※

    星期一下午,密勒在法兰克福陆军医院的一间单人病房里醒了过来。他躺了半个小时,慢慢地意识到他头上包着绷带,象有两个炮队在开炮。他发现有一个电铃,便按了一下,但是护士进来告诉他说,他必须静卧,因为他受了严重脑震荡。

    于是他就躺着一点一点地回忆昨天的事情。但截止上午十点左右,便不知下文了。他迷糊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有一个男人坐在他的床边,脸上带着微笑。

    密勒直愣愣地看着他,“我不认识你。”他说。

    “可是我认识你。”来访者说道。

    密勒想了想,“我见过你,”最后他说,“你那天在奥斯特尔的家里,还有里昂和莫迪。”

    “说得对。此外你还记得什么?”

    “几乎全都记得,我慢慢想起来了……”

    “关于罗施曼呢?”

    “记得。我跟他谈了话,我要去报警。”

    “罗施曼跑了,逃回南美去了。整个事件已成过去,圆满结束。你懂吗?”

    密勒缓慢地摇摇头:“还没有。我得到了一个绝好的新闻故事,我要把它写出来。”

    来客的笑容消失了。他俯下身子:“听着,密勒。你是个混帐的客串间谍,你那条命是捡来的。你甭想再写什么了。首先,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写。我拿到了陶伯的日记,我要把它带回去,物归原处嘛。昨天晚上我读了它。你的外套口袋里有一张陆军上尉的照片,是你父亲?”

    密勒点点头。

    “那么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了?”那个谍报员问道。

    “是的。”

    “嗯,我有点儿感到抱歉,我的意思是指你父亲的事。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对一个德国人说这句话的。再说那个档案,那是怎么回事?”

    密勒告诉了他。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能交给我们呢?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们费了好大周折才帮你打了进去,而你拿到东西之后却又交给了你的同胞。我们本来可以充分发挥那个情报的作用的。”

    “我当时不得不把它送出去,通过西吉。那就是说,邮寄。你们真行,始终也没有让我知道里昂的地址。”

    约瑟夫点点头:“没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无可报道的。你没有任何证据,日记没有了,档案没有了,唯一剩下的是你个人的看法。你如果一定要饶舌,谁也不会相信你,除了敖德萨。他们倒会来找上你的。再不然,他们也许会搞掉西吉或者你的母亲。他们心狠手毒,记得吗?”

    密勒思索了一会儿,“我的车子怎么样啦?”

    “你还不知道呢,我忘了说啦。”

    约瑟夫把车里暗藏了炸弹和如何爆炸的经过告诉了密勒。“我跟你说过他们心狠手毒。车子已经发现,在一个峡谷里烧毁了。车子里的尸体已无法辨认,但不是你的。关于你的说法是,你被一个要求搭车的人拦住了,他用一根铁棍把你打昏,自己开车走了。医院方面将证实,你是让一个过路的摩托车手发现倒在路旁,便叫来救护车把你送进医院的。他们再也认不出我了。当时我是戴着帽盔的护目镜的。这是正式的说法,以后就维持这个说法。为保险起见,我两小时前给德国的报馆打了电话,用医院的名义把上述说法告诉了他们。说你是碰上了劫车贼,而那家伙后来翻了车,送了命。”

    约瑟夫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他朝下看了看密勒,“你是个走运的混小子,虽然你自己还蒙在鼓里呐。昨天中午我接到你的女朋友可能是照你的布置传给我的口信,我发了狂似地驾车飞奔,只用两个半小时就从慕尼黑赶到了那座山上的房子,那正是你快送命的当口,他们派了个家伙来正打算杀死你呢,我设法及时制住了他。”

    他转过身去,伸手抓住门把:“照我说的办吧。要求保险公司赔偿汽车,换辆‘沃尔克斯瓦根’回汉堡去,跟西吉结婚、生孩子,老老实实当你的记者,别再卷进职业间谍圈里去。”

    他走后半小时,护士推门进来。“有你的电话。”她说。

    那是西吉,在电话里又哭又笑的。她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告诉她彼得在法兰克福陆军医院。“我这会儿就上你那儿去。”她说完,挂上了电话。

    电话铃又响了。“是密勒吗?我是霍夫曼。我刚在电讯稿上看到你那一段。你脑袋上挨了一下,没事吧?”

    “我挺好,霍夫曼先生。”密勒说。

    “太好啦。什么时候能上班?”

    “要不了几天。怎么啦?”

    “我有个材料,正合你的路子。德国有好些有阔爸爸的大姑娘去山里滑雪,让那些年轻漂亮的滑雪教练员搞上了。巴伐利亚有一家私人诊所就专替她们遮丑,要价很高,保证不让她们的爸爸知道。看来有些个传了种的混小子还从诊所要了回扣。事情不大不小,雪地情史,山野狂欢。你什么时候能动手?”

    密勒想了想:“下礼拜。”

    “好极了。还有,你原先搞的那个,追踪纳粹分子,找到那个家伙了吗?有啥可写的吗?”

    “没有,霍夫曼先生,”密勒慢吞吞地说,“没啥可写的。”

    “真没有想到。快养好身体,汉堡再见。”

    ※※※

    约瑟夫的飞机从法兰克福取道伦敦,在星期四傍晚暮色四合的时候降落在特拉维夫的洛德机场。从考莫伦特签发电报的那位陆军上校派了两个人乘车去机场把他接回总部去作汇报。他俩一直谈到将近凌晨两点,一个速记员记下了全部谈话。谈完后,上校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给他的部下敬了一支烟。

    “干得不错,”他简单地说,“我们给工厂提了警告,报告了当地政府——当然都是匿名的。研究部门的设备要拆除,我们要设法做到这一点,哪怕德国当局不协助。不过他们会协助的。那些科学家显然并不知道他们是在为谁工作。我们将完全以私人身分同他们接触,他们大半会同意销毁他们的资料。他们懂得如果事情闹开了,今天德国的舆论是亲以色列的,他们将在实业界得到别的职位,并且守口如瓶。波恩也会守口如瓶,而我们也是如此。密勒怎么样?”

    “他也会如此。那些火箭怎么样了?”

    上校喷了一口烟,凝视着窗外夜空中的星星,“照我看,它们这下是永远飞不起来了。纳赛尔<big>..</big>必须最迟到六七年夏天作好一切准备,而如果那个火神工厂里的研究工作垮了台,他们就绝无可能另搞一次行动,以便在六七年夏天以前把遥控系统及时地装上火箭了。”

    “那么说,危险已经过去了。”谍报员说。

    上校微笑着,“危险永远不会过去,它只是变了方式。这个特定的危脸也许过去了,整个危险仍在发展。我们接着还得再干一仗,也许那以后还得干,直到一切告终。不管怎么说,你肯定是累了,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他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装着私人用品的塑料袋,而谍报员则把他的伪造的德国护照、纸币、皮夹和钥匙放在桌子上。他到旁边一个房间里去换了衣服,把那些德国服装交还给他的上司。

    上校站在门口用赞许的眼光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同他握了握手:“欢迎你回来,乌里·本·晓尔少校。”

    谍报员恢复了自己本来身分后,感到舒服多了。他是在一九四七年刚到以色列后在帕尔马赫入伍时取得这个身分的。他乘一辆出租汽车回到他在郊区的住所,用他刚同其它个人用品一起领回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在黑洞洞的卧室里,他可以辨认出里芙卡——他的妻子——酣睡着的身体,薄薄的毯子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他摸进孩子们的房间,看了看他的两个孩子:六岁的希洛莫和两岁的杜夫。

    他多么想爬上床去倚偎着他的妻子睡上几天啊,但是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呢。他放下他的提包,轻手轻脚地脱掉了衣服,甚至内衣和袜子都一起脱光。他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衣服换上。里芙卡睡梦正酣,毫无所知。

    他从壁橱里取出他的军裤,它还是象他往常回家来时那样洗得干干净净,熨得笔挺。他套上发亮的黑牛皮靴,系好带子。他的咔叽衬衫和领带照旧放在原处,衬衫上的摺缝熨得笔直。他在衬衫外面罩上他的军外套,外套上唯一的饰物就是作为伞兵军官标志的闪闪发亮的钢翼和他在西奈与在越境突击战斗中赢得的五条战功绶带。

    最后一件东西就是他的红色贝雷帽。他穿戴齐整后,又拿了几件东西塞在一个小包里。这时东方已经泛白,他走出房子,发现他的小汽车仍然停放在他一个月前临走时停放的公寓楼前的老地方。

    虽然今天还只是二月二十六日,离最后一个冬月的结束还有三天,但空气已经回暖,预示了一个灿烂春天的征兆。

    他向东行驶,出了特拉维夫,直奔耶路撒冷。他很喜欢这种黎明时的谧静,这种安宁、清新的气氛永远使他感到非常美妙。在沙漠里执行巡逻任务期间,他看到过千百次这种景象——凉爽而美丽的日出奇景开始了酷热的一天,有时则是战斗和死亡的一天。这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

    道路穿过海滨平原上平坦富饶的田野,伸向犹太的赭色山岗,途中经过苏醒中的腊姆拉村。过了腊姆拉,在当时情况下就要绕道拉脱隆·沙令特,多走五哩路以便绕开约旦部队的前沿阵地。在他的左侧,他可以看到阿拉伯军团的早炊升起的轻盈盈的蓝烟。

    在阿布·谷希村里,有几个阿拉伯人在放哨警戒。而当他爬上离耶路撒冷最近的一个山岗时,太阳已经照亮了东方地平线,使那座被分割的城市中阿拉伯区里的岩石圆顶显得<bdi></bdi>光彩夺目。

    他把车子停放在离他目的地四分之一哩的地方,然后顺着大街走向雅德·伐歇姆灵庙。大街两旁耸立着为纪念前来助战阵亡的非犹太人而种植的树木,而在灵庙的巨大铜门后面,则是在大屠杀中牺牲的他的六百万犹太同胞的神龛。

    上了年纪的看门人告诉他说,时间太早,还不到开放的时候。但他说明了他的要求之后,看门人就放他进去了。他步入纪念堂,向四周扫视了一眼。他曾为他自己的家庭祈祷而来过这里,但这座用巨大的灰色花岗石砌成的厅堂仍使他感到肃穆逼人。

    他趋步向前,在栏杆旁凝视着用黑色的希伯莱字母和罗马字母铭刻在灰色石头地板上的名字。灵堂内昏暗无光,只有长明灯的火焰在浅底的黑色碗钵上闪闪跳动。

    他凭借这点光亮,可以看见地板上成排成排的名字,奥斯威辛、特来勃林卡、贝尔森、拉芬斯布吕克、布痕瓦尔德……名字多得数不过来,但他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一个:里加。

    他不必再戴上祈祷帽,因为他仍然戴着他的红色贝雷帽,而这就可以了。他从他的小包里拿出一条镶有缘饰的丝围巾,即所谓祈祷巾,也就是密勒曾在阿尔托纳区的老头的衣物里发现过而不明白是干什么用的那种围巾。他把它围在肩膀<dfn>99lib.</dfn>上。

    他又从小包里拿出一本祈祷书,翻到所需要的那一页。

    他走到把灵堂分成两半的一排黄铜栏杆旁边,用一只手抓住栏杆,眼睛凝视着栏杆一侧正对着他的长明灯火。因为他不是一个教徒,所以他在念那些已有五千年历史的祷文时需要不时翻阅他的祈祷书。

    就这样,在所罗门·陶伯的灵魂在里加死去后二十一年,终于由一个以色列陆军伞兵部队的少校站在圣地的一座山岗上为它诵经超度。

    ※※※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最后都能一一得到明确交代,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这是非常罕见的。人们继续生活下去,或生或死,何时何地,各有定数。就所能访知的,各主要人物的遭际有如下述。

    彼 5f97." >得·密勒回家结了婚,专门从事报道那些茶余酒后足为谈资的东西。到一九七零年夏天时,西吉已怀上第三个孩子。

    敖德萨的人溃散了。爱德华·罗施曼的妻子回了家,后来接到她丈夫的来电,说他在阿根廷,她拒绝前往。一九六六年夏,她照老地址(吉巴尔别墅)给他写信,要求在阿根廷法院办理离婚手续。

    信被转到了他的新地址。她收到一封回信,表示同意她的要求,但指定要在德国法院办理,并附来了一个同意离婚的法律文件。她在一九六六年获准离婚。她仍住在德国,但恢复了她结婚前的姓氏缪勒,而这个姓在德国是成千上万多如牛毛。罗施曼的第一个妻子海拉仍住在奥地利。

    狼人和他在阿根廷的怒火万丈的上司终于言归于好。他变卖了私产,跑到西班牙的福尔门特拉岛买了一座小小的庄园定居下来。

    无线电工厂则关门大吉。为海尔旺的火箭制造遥控系统的科学家们都在实业界或学术界找到了工作,但他们一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罗施曼执行的计划则彻底垮台了。

    安装在海尔旺的火箭永远也未能起飞。火箭的燃料、点火系统俱已准备就绪,弹头已投入生产。对弹头的真实存在也许抱有怀疑的人,不妨去查阅一下奥托·约克来克教授在瑞士巴塞尔省法院于一九六三年六月十日至二十六日审理约瑟夫·本·加尔一案时所作的证词。四十枚预制的火箭由于得不到导向它们在以色列的目标时所必需的电子系统,一直被搁置在海尔旺已被废弃的工厂里,在六天战争期间让轰炸机炸了个一干二净。而在此以前,那些德国科学家已经灰溜溜地返回德国了。

    克劳斯·文策尔的档案落进政府当局之手后,敖德萨的一大批阴谋计划便全部垮台。开端良好的一年,却给他们带来了灾难性的结尾。难怪在多年之后,路德维希堡的Z委员会的那位律师兼调查员可以宣称说:“一九六四年对我们来说是个好年头,不错,是个极好的年头。”

    一九六四年末,为这一系列揭露深感震惊的艾哈德总理,向国内外颁发了一个公告,呼吁一切知道受通缉的党卫军罪犯下落的人向政府当局出首告发。反应是强烈的,路德维希堡的人员在工作上得到了巨大的帮助,这种帮助延续了好几年之久。

    至于说到在德国-以色列武器交易幕后的政界人物:

    德国的阿登纳总理退居到他在栾道夫的别墅里,这座别墅俯临他所热爱的莱茵河,离波恩也很近。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九日,他在那里去世了。

    以色列总理戴维·本·古里安继续在议会里担任议员,直到一九七零年才宣布退休,回到了他在西得·布克尔农场的老家。他的住宅座落在尼格夫的褐色山丘的深处,处在从比尔希巴到埃拉特的路线上。他非常好客,兴致勃勃,无所不谈,但就是只字不提海尔旺的火箭和对参与其事的德国科学家施行报复一事。

    至于参与这一事件的秘密机构人员:

    阿密特将军继续担任首脑职务,直到一九六八年九月。他肩负重任,保证他的国家能及时获得六天战争所需的尖端情报。历史证明他搞得成绩斐然。他退休后担任了以色列的劳工所有的柯尔工业公司的主席兼总经理。他仍然过着非常俭省的生活,他迷人的妻子约娜一如既往地拒绝雇佣女仆,亲身操持全部家务。他的继任者是茨维·柴米尔将军,任职至今。

    乌里·本·晓尔少校于一九六七年六月七日星期三率领一个伞兵连攻入耶路撒冷老城时牺牲了。他头部中了一颗阿拉伯军团的子弹,倒在杏仁树门以东四百码的地方。

    西蒙·维森塔尔仍旧住在维也纳从事他的工作,东收一点,西抓一把,慢慢地探索着那些在逃的党卫军凶犯的下落,他每月、每年都大有收获。

    里昂于一九六八年在慕尼黑去世。他死后,原先在他带领下进行个人报复活动的那帮人心灰意懒,风流云散了。

    最后还有曾在去维也纳的公路上堵住了密勒的汽车的坦克车长乌利希·弗兰克上士。他错误地估计了他的坦克——“岩龙”——的命运。它没有进废铁堆,它被装上一辆货车运走了,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它。四十个月以后,他哪怕见了也无法认出它来了。

    它的灰色钢体车身被另行髹漆成土褐色,以便和沙漠的景色溶为一体。炮塔上德国陆军的黑色十字变成了淡蓝色的六角大卫星。他给它取的名字也消失了,它被重新命名为“马沙达精神”。

    它仍归一位上士指挥,那是一个鹰钩鼻、黑胡子的人,名叫那森·莱维。一九六七年六月五日,这辆M-48巴顿式坦克开始了它自从十年前由密执安州底特律城的工厂竣工交货以来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战斗周。它是伊斯雷尔·塔尔将军投入争夺米特拉山口战斗的坦克之一。两天以后,六月十日(星期六)的中午,这辆满身沾满尘土和油泥、弹痕累累、履带已被西奈的岩石磨成薄片的老式巴顿,在苏伊士运河的东岸戛然灭火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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