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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文斌几人是趁乱从那旅馆溜掉的,再回老家,心态已然要比之前好得多。

    农村和城市最大的不同就是:城市里每天上演的都是奇迹,而农村里却在不停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传说。

    有些传说听起来很荒谬,比如我们村里经常有人讲山上有一种鬼,叫“白摄鬼”。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也是大人们跟我讲的。农村的孩子,田野、河流和山川就是我们最大的游乐场,大人们通常都在忙碌着农活,很少有空管孩子,于是便编造了一些子虚乌有的神鬼精怪来吓唬孩子们。

    白摄鬼,便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传到我们耳朵里的。

    据说,在山上有一种穿着白衣服的鬼,会变成小动物的模样,引人上山,然后人们便会在那山中迷路,最终若干天后被人发现只剩下一张人皮裹着白骨。这个在当年听起来有些惊悚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阻止了我们上山玩耍,可还是有不怕的孩子会去挑战极限。因为<mark></mark>大山里对我们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不仅有各种野果,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掏一两个鸟窝或者是翻到一只乌龟。

    这种白摄鬼,在过去只是听闻,却没有见到。慢慢地,它在我们这些孩子的脑海中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并不是那么可怕。时间久了,大人们的恐吓也开始失效了。

    阿发是一个右腿有点残废的中年人,年纪比我阿爸还要长上几岁,他也有一个儿子,叫龙龙,比我大一岁,也算是童年的玩伴。

    都是农民,免不了一年四季要和山打交道,他们家也住在山边,背后是一片竹林。那时候的农村还是用土灶,也就是烧柴火的。

    这柴直接点是很难点着的,于是人们就把易燃的竹子枝折成小把点燃了,上面再放干柴,这叫引火。所以,通常我们也把这竹枝称为引火柴。

    因为浙西北分布着大片的竹林,所以,引火柴平时是不用囤积的。要做饭的时候,随手去院子后面捡上一点,折<cite>99lib.</cite>断即可。

    那一天,我们家晚饭都已经吃完,一家人在院子里聊着天。天气已经开始入秋了,虽然没有盛夏时节那般热,可也能叫人在前半夜无法入眠。

    八点多的光景,一个手电摇晃着冲进了我们家院子,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着急地问道:“有没有看见我家阿发?”

    来者是阿发的老婆,一个胸部特别大的女人,谈不上有多聪明,却是挺直爽的一个人,嗓门大,做事有点火急火燎。阿发腿部<dfn>藏书网</dfn>的残疾是小时候便有的,这个女人没有嫌弃他,反而给他生了一双儿女。

    我妈见是她来,便起身,准备给她让座,说道:“没有啊,怎么了?”

    那婆娘喘着粗气,甩着嗓门说道:“哎哟,急死我了,在我做晚饭前让他去找一把引火柴,他去了后院,我等了半天都没见来,便去找,哪知道没人了。以为是临时有事,又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人影,你们也知道他腿脚不方便,我到外面问了一下都说没看见过他,好端端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如果是换了别人不见了,那也不奇怪,比如男人们是溜出去打牌了。可那是在饭点,阿发平时鲜跟人来往,基本不是在干活就是窝在家里,他在这个时间点消失了,的确让人感觉到一丝不正常。

    见那婆娘都要急哭了,阿妈赶紧差阿爸帮忙去找。阿爸一开始嘴里还嘀咕着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指不定是上哪家有急事了。

    我们村不大,也就百来户人口,但是不集中,是沿着河流的走向进行布局的,从村头走到村尾大约需要两公里路,但家家户户都认识,这真要打听一个人的去向,倒也不难。

    情况显然有些糟糕,前半个村子问了个遍,都说没见过人。因为阿发要是出了村子,那么势必会经过这条路。既然他们都说没见过,那么人肯定还在村子范围内,于是又往里头接着找。

    村里有个集体林场,上面住着一对老夫妻,平时主要负责看管林场有没有被人盗砍。一般一个星期下山一次采购生活用品,他们家就住在村子里面一点。那天,恰好是老夫妻下山采购的日子,他们是嫌白天的太阳大,怕热,便挑了傍晚时<u></u>分,借着天亮赶山路。

    走到半道的时候,遇到一个男人,手里捏着一把干的竹枝,低着头,一直沿着山路往上走。

    老头一看,这人不是阿发吗?怎么都傍晚了还往山上跑,于是便喊了一声。

    可那阿发倒好,一句话没答应,就跟装作不认识一样,只顾着自己走,还惹得那老太太有些不高兴地道:“看他那样,跟瘟神似的!”

    这对老夫妻就是当天最后见到阿发的人,当他们把这个情况告诉阿爸的时候,阿爸才觉得可能是出事了。

    那条路的上面有无数个分岔路,浙西北是山区,海拔很高,有很多地方都是从来没有人去过的深山老林,有经验的农户平时也不会轻易上去,更加别提一个腿脚不方便的瘸子拿着引火柴往那里跑。

    阿发的老婆一听这情况,当时就急哭了,撒着脚丫子在马路上乱蹬,说是他们家男人让白摄鬼给引走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出了事,只要喊一声,那帮忙的人可以在五分钟内聚集半个村。

    清一色的青壮年,手里有备着枪的,有拿着柴刀的,还有拿着各种手电、矿灯和火把的,还有的人带了狗。人在晚上进了那林子,天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活人,且不说有猛兽出没,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的,不带个照明,一脚踏空那也非常可能的。

    搜山行动几乎是马上开始的,沿着那对老夫妻最后见上的那一面的地方,村里的人是一路喊一路找。

    山路崎岖,更加困难的是岔路太多。农村里养的土狗们看着院子还成,但毕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搜救犬。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就能让狗兴奋地到处撵,人只能跟着狗跑,毫无方向感可言。

    太深的 6797." >林子,大家也不敢去,只能祈祷阿发没有钻进去。是人能走的路,几乎当晚都被翻了一遍。我们这些在家里的孩子都能听到山头上传来的“阿发、阿发”的叫喊声。以阿发的脚力,其实他是走不远的,因为他本就走路不方便,何况是这种难走的山路。

    可结果是,一直到了天亮,阿发的踪迹依旧无处可寻,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第一拨人带着各种猜测悻悻地下山睡觉了;第二拨村民接替他们的工作,继续进行搜山。一时间,各种关于阿发的传闻满天飞,有人说他是疯了,也有人说他是去自杀了,更加有人说他是被白摄鬼给抓走了。

    这样的重复搜山工作,大约持续了三天。三天后,村民也逐渐放弃了,因为那些最难钻的老林子他们也都钻过了,以这些天的人力物力,就是抓野猪,至少也有一个排的野猪被抓到了,别说找一大活人。

    阿发在哪里呢?其实他就在那片山上,有很多次,人们离他真的很近很近,可就是没有人能发现他,更或者说是他在跟人们兜圈子。

    阿发最终还是被找到了,就在人们想要放弃的时候,有人看见了,阿发站在万丈悬崖的前面,手里依旧捏着那把引火柴,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喊他没有反应,大家也不敢靠近,生怕他会跳下去。几个胆大的,慢慢摸了过去,一把抱着阿发的腰,他却没有任何反抗,要知道他已经四天没有吃喝了,哪里还有力气反抗。

    被抬下山的阿发,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身体除了有些虚弱之外,并无异样,给挂了点滴之后便走了。

    就这样,拖了整整一个星期,阿发的眼睛没有闭上过,只是木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无论白天和黑夜,他的眼睛都是这样睁着的。更加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他手中那把引火柴随你怎么用力,就是拿不下来。

    任凭他家里的女人、孩子如何哭叫,阿发依旧无动于衷。于是,就这样,阿爸去把查文斌请来了,想请他给看看,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那天来的时候,只有查文斌一人。

    作为一个道士,他的到来,往往就意味着村子里出现了不吉利的东西。

    在农村地区,道士永远是和神鬼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在这种场合,查文斌并没有叫上超子他们。

    那时候,查文斌的本事已经在周围几个地区十分知名,但往往因为他通常一出门就是几个月,想找他的人多半是摸不着大门。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带动了一批神汉巫婆之类的角色在我们那几片地区迅速走红,满嘴胡咧咧地给人算命卜卦,又或是起名测字。

    改革开放的年代,有的人思想已经开始进步了,现代化医学的春风也吹进了我们那个小山村。从土坯厕所的墙壁到村委会的大门上,到处印刷着反对封建迷信的标语,可有的东西依然无法用医学去解决,比如阿发现在的状态。

    最早的时候,农村人请道士来驱邪,是基于对神鬼的恐惧。但是到了那几年,已经开始演变成为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就是指那种医院里没辙的病人或者是病得很离奇又束手无策的人。

    一定程度上,查文斌的到来还是吸引了大量人的围观。他的名号靠的不是装神弄鬼,而是靠人们口口相传,还有的也曾亲眼所见。

    他不同于一般道士或者神汉,他从不收钱,也绝对不会把排场搞得很大。就连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香纸,都是自带的。给人瞧好了,若是主人家里实在困难,他还会给点钱。

    所以,在当地,查文斌不光是一个道士这么简单。要想请他,对于有的人来说,很难!比如刚刚开始兴起私企,有的人袋里有点小钱了,就要造豪华的阴宅,无论你派多少人去请,查家的大门只会有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告诉你:“文斌哥不在。”

    而对于有的人来说,要想请查文斌来,却又十分简单,诸如我阿爸这次请他来看看阿发。查文斌几乎是立刻收拾了东西,就跟着阿爸来了。

    阿发家也是依山而建,房屋坐北朝南,前面是条小溪,自家用简易的木板搭了一座桥,人走在桥上,桥便“吱呀、吱呀”地乱响,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那有些腐朽的木板给踩断了。

    查文斌一到桥头便皱起了眉头,问我阿爸:“这桥建了有多久了?”

    我们村子是沿河而居的,很多人家都得建一座桥方便连接公路与房屋之间。家里有条件的人,会修建水泥结构的,但是大部分都是用这种简易木板。

    阿爸自然不知道这查文斌为何皱眉,便说道:“这桥搭得有点年头了,前阵子下大雨,河里涨水,还冲掉了一块木板,也就个把星期前才给重新补上的。”

    查文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告诉我阿爸道:“过桥的时候,记得走左边,别走右边那块板,那板子有点问题。”

    阿爸也是个聪明人,查文斌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照做便没有坏处。

    过了桥,阿发家里已经有些人在了,都是他们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有隔壁邻居。见道士来了,纷纷让开路,让阿发那婆娘把查文斌领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一股恶臭袭来,阿爸当时就捂着鼻子想吐。看到来客这番景象,阿发的婆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办法,让兄弟把他给捆起来了,不然他要咬人。”

    说着,这婆娘挽起自己的衣袖,只见手臂上一排被咬得发紫的伤痕。这婆娘一看到这伤便又哭道:“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前些天他只是发呆。昨天起,就开始咬人。要不是老三和老大在,我就被他给活活咬死了。”

    这恶臭便是阿发的屎尿散发出来的,因为被捆着,又没人敢给他松绑,大小便只好都留在了床上。

    查文斌一进屋子,他的眼神便和阿发对上了。阿发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凶狠,而查文斌的眼神里则多了一丝冰冷。就这般对峙了约莫有一分钟,查文斌的大拇指轻轻顶了一下手中的剑鞘,七星剑只露出微微几寸,那阿发便把脑袋向内一偏,不再对着看了。

    “烧点热水先给他洗洗,手脚不要松开,直接丢进大桶里,记得桶里多放些艾草。”说完,查文斌便转身出去了。

    他们家里人一想,也是,就阿发这么个邋遢样,谁敢靠前。于是几个兄弟咬咬牙,把阿发身上的衣服直接用剪刀划开,剥了个精光。虽然这阿发是个瘸子,但这会儿却显得力大无穷,四个兄弟差点没按住他,那架势,活像是被丢进滚水里烫猪毛。

    阿发的嘴里被塞着破布条子,因为他要咬人,所以只是喉咙里面“呜呜”地乱叫。

    洗得差不多了,里面的屋子也给重新收拾干净了,这才被裹着毯子重新送了回去。

    有人来请示查文斌说:“查先生,这人已经洗好了。”

    不料查文斌却没有要作法的意思,反而问道:“他家这桥上,后面加的那块木板是从哪里来的?”

    这问题,只能寻来阿发的婆娘回答了,这婆娘便说道:“河里捞的。”

    的确,在我们那儿,山势比较陡峭,到了大雨时节,山上的一些枯树烂木啥的便容易冲到这小溪里头来。

    查文斌听完便不继续问了,反而转过头来问我阿爸道:“这儿过去出过什么权贵吗?”

    “这我倒不知道,怎么了?”的确,就我们家来说,也是太爷爷那一辈搬过来的,加起来在这儿定居的时间还不超过一百年,最大的权贵也就是当年的地主。

    不过我们那村的历史,断代太严重了,比如那将军庙就属于典型的断代遗留物。现在居住在这儿的人,基本都是外地迁徙过来的,真正的原住民都在太平天国时期死的死,跑的跑了。

    查文斌对着那桥说道:“刚才我说的那块板子,如果我没瞧错的话,是楠木的。”

    “楠木?”

    “不错,楠木,也就是金丝楠木。看它的样子,应该是棺材的底座,虽然时间有点长,在水里又泡了那么久,你看,那几根木钉都还是上好的。”

    顺着查文斌说的话,大家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块不怎么起眼的木板上,的确分布着几个对称的榫头,有的榫头已经掉了,可有的还在。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最好用麻绳捆着这块板的两头,然后把它吊起来,这板子是不能继续放在这儿了。桥本就是聚阴之物,以这块板子的年头看,少说也得有数千年,用这么个东西垫在脚下走,有几个人能走得安稳?”

    一听这玩意儿是块棺材板,阿发那婆娘的脸当时就吓白了。这东西是阿发在河里随手捞起来的,恰好那天自家桥上一块板子被冲了,便瞧见水面上浮着一块,比了一下,大小还挺合适,顺手就给搭成桥面了。因为这板子挺沉,当时还是夫妻两人合力才给抬起来的。

    糊涂的人,就会干些糊涂事。如果他们当时把这块板子翻过来看看,或许就不会用在这上面了。

    当众人抬起这块板子的时候,一翻边,当时大家就炸开锅了。这棺材的底板背面,刷的是朱黑色大漆,那漆的质量当真好,这么多年了,连条裂缝都看不到,泡在水里捞上来依旧锃光瓦亮。

    更加重要的是,这底部还用金粉描绘着一条通体长约一米五的龙。这龙的模样不如现代龙那么复杂,可是造型和线条都异常优美,一看就是出自顶级工匠之手。就这几样信息,足够说明这块板子的确来历非凡。

    不多久,我们那儿发现了一块宝贝木板的消息就传开了,阿发家里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时还有人跟阿发那婆娘出高价买,但是查文斌只冷冷丢了一句:“谁不怕家里要死人的,尽管拿去。”

    就他这一句话,那些想发财的人立刻打消了念头。下午时分,超子三人也赶到了。论考古,超子还是很在行的,只瞧了一眼,便说道:“啧啧,文斌哥,这玩意儿可有点不简单啊,说不定这个村还真有点料!”

    人分三六九等,那脏东西也是一样。生前是个有权势的人,死后照样是个有权势的鬼。人在活着的时候,嚣张惯了,有地位,有权力。死了,依旧带着身前那股子狠劲,所以往往出事的不是那些平民墓,老百姓在哪朝哪代都是图个平安。死了,除非是有莫大的冤屈或是执念,一般的早就投胎去了。

    就拿僵尸这一说吧,电影题材里经常见到的僵尸也都是穿着官服的,因为这些人不愿意死去,或者说他们接受不了死亡带走了他们生前的荣华富贵。权贵之家,钩心斗角惯了,那些人哪个不是有几两心计的,所以他们是最容易化为厉鬼这一类的。

    这棺材板,一看就是出自权势大户。古往今来,龙这玩意儿,普通人是不会用的,也不敢用,那是皇族和权势的象征;偷偷用了,是要掉脑袋的。再看这棺材的质地和做工,放到今天,那也是需要耗费大量金钱才能完成的上品。通过这几点,想想也就清楚了,我们村在很久之前,真的有过辉煌的历史。

    从地理位置上看,我们村处于杭嘉湖平原,虽然是山区,但也是浙皖两省交界处,地处交通要道。无论是古代战争还是近现代的太平天国运动以及后来的抗日战争,都能找到战场所在。要追随历史的话,县城的名字是被秦始皇赐予的,那些已经出土、被放在县城博物馆里的青铜器,足以说明我们村至少有两千五百年历史。

    别看这地方小,又处在山窝窝里,但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这里不乏一些大型寺庙和道观的遗迹,但凡有点名堂能看风水的人来这儿,都会说上一句,你们这儿是真有龙的。当年周围几县每逢干旱便会来我们村里一处水潭求雨,老人们都说,那水潭里有龙,久而久之,那地方也就被称为龙潭了。

    大体上来讲,我们村那几年还算是风调雨顺的,但是靠山吃山的人们,在市场经济的刺激下,开始抡起了斧头进行乱砍滥伐。所以那些年,每逢梅雨季节,村里那条平时水深不过腰的小溪就成了“江”,夹杂着大量泥土的洪水就犹如脱缰的野马,肆意冲刷着它能经过的每一寸土地。

    按照查文斌和超子的分析,这玩意儿八成也是被洪水给冲下来的,恰好漂到了阿发家这儿,被他们两人给捞了起来当桥使。且不说,他们两夫妻是有点暴殄天物,拿这么珍贵的东西当垫脚板,当时棺材这一类死人用的东西放在自家门口,那便是大忌。

    一来,阿发家那扇破大门本来就请不到什么门神;二来,有这玩意儿在,就是再好的阳宅风水局,那也是自动给破了。按照查文斌的说法,阿发这屋子只要继续有人住下去,还会接着出事。

    这番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有唬人的成分,可阿发那样子确是真的。当天下午,他们一家人就在全村人的帮助下,把家里的东西搬了一空,全部运到了村里一处空闲的屋子,那地方以前是个学校,暂时把家安在了那儿。

    查文斌自己呢?在阿发洗干净之后,他什么东西都没做,只是给了那婆娘两道符,让她贴在新家的门两旁,绳子不能解,继续捆着,还特地嘱咐了几件事:

    在查文斌过去之前,阿发的屋内必须保持光线,为了防止农村里经常出现的停电情况,又让阿发的婆娘多备了一些蜡烛,即使电灯亮着,这蜡烛也得点着。

    还有一个,便是屋内必须要保持两个以上清醒的男人,分别守在阿发的两侧,二十四小时轮班。

    身上来月事的女人,不准进入阿发的房间,连他婆娘也不例外。

    西边的窗户必须得关着,拿钉子和木条封死,东边所有的窗户都要打开,此举为阿发输送活的气息。

    吩咐完这些,其余人等,连同我阿爸在内都得马上离开阿发那个空荡荡的家。

    超子见人都走了,就问道:“文斌哥,那我们怎么办?”

    查文斌正在和大山一起搬那棺材板,他准备把这玩意儿给弄进阿发的房间里,说道:“我们晚上住这儿,你和卓雄去买点酒菜,再多备一些干柴。弄不好,今晚我们是没觉可以睡的。”

    这群人行事作风也确实非同一般,阿发搬空的家中此刻是酒肉横飞。大山正在和超子划拳,两人吹得唾沫星子横飞,地上散落的酒瓶子还在打着转。

    “大山。”查文斌喊了一下那个正挥舞着鸡腿的家伙,正色道,“晚上你睡阿发的床,超子和卓雄站你身边,记得换上这套衣服。”

    说着,查文斌丢出了那套白天阿发刚换下来的脏衣服,那叫一个臭气熏天啊。

    大山的脸此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怪不得文斌哥这么好让自己喝酒呢,合着就一准没好事。睡那床,他自然是不怕的,可这衣服,唉,算了算了,大山只好抱着冲去舍身炸碉堡的心态了,谁让在这儿他查文斌是老大呢。

    睡那床也就罢了,更加让大山没想到的是,那床现在已经加厚了。

    那块白天从桥上卸下来的棺材板,现在正放在那张双人床上,而且下面是一点垫被都没有铺,光溜溜的。

    查文斌给大山打气道:“你只管睡,我们几个都在这儿守着。”

    干这种活,大山自然是不二人选,再说,在这玩意儿上睡觉,也就他能在两分钟内呼噜震天。有他压阵,一般的玩意儿是完全拿他没办法的,人家火焰高啊,再一个,要是让查文斌想起来大山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恐怕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拿着一块玉石当砖头使。

    夜幕降临的时候,另外一个世界就开始活跃起来了。站在屋外,查文斌耐心地烧着零星的纸钱,不多,但是却一直在烧。白天的时候,他瞧过了,阿发没并没有被附身,而是他的魂根本就不在了。

    冤鬼出没,无非就是找替死鬼或者干脆是发泄。你拿我的棺材板做桥,不整你,那还整谁?现在查文斌要做的,便是告诉那个冤鬼,这儿人魂还在,不仅踩你的棺材板,还拿它作床垫使,为的就是故意引你来。

    进大门的位置,被他细细地拉了一条线,这线可不是普通的线,用的是上等的马尾鬃。线上吊着一枚小铜铃,冤鬼要进门,必须是从大门进的,它可不会爬窗户,所以这里就是第一道防线,只要它进去了,查文斌就有把握让它出不来。

    本以为要等很久的,没想到这还真的是一个挺狠的角色。没一会儿,地上那些早已经化为灰烬的纸钱被一阵风吹过,四下散开来,查文斌有意识地靠边一退。片刻之后,那马鬃线抖了一抖,一声清脆的铃声传来,很快又被大山的呼噜声给湮没了。

    正在做着美梦的大山,呼地一下从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他梦见有人在拿着白绫勒自己的脖子。人虽然是醒了,可是眼睛却睁不开,身体也动不了,但是意识却非常清醒,他能清楚地听到卓雄跟超子在聊着部队里的往事。

    大山想使劲去扯那白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陷入了僵硬的状态。这种状态,在民间俗称鬼压床,虽然他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可那俩哥们儿一点也没注意到大山的变化。

    情急之中,查文斌闪门而入,二话不说,直接取出两根柳条按照“X”形给钉在了房门上,然后大喊道:“超子、卓雄,你们两个别愣着了,赶紧往他身上泼鸡血!”

    这鸡是下午从阿发家的鸡窝里掏出来的,足足五年的大公鸡,一直被查文斌用绳子拴在那床头。

    超子听闻,赶紧手起刀落,温热的鸡血跟喷泉一般直直地射到了大山的脸上。

    大山的双眼猛地一睁,大骂道:“妈的个巴子,差点把我给勒死了!”

    更加诡异的事儿,在后面,只见空空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了一滴一滴的鸡血。那鸡血是朝着房门的位置去的,留下了一串血红色的痕迹。

    查文斌大喝一声:“进来了就别想走!”

    在中国民间<mark></mark>,一直认为黑狗血或者公鸡血具备很强的辟邪驱邪作用,因为公鸡是象征着太阳和光明的,另外,公鸡的凶狠好斗和它那一身华丽的羽毛都给予了这种家禽一种王者霸气,是邪恶的克星。

    被公鸡血淋了,还能继续跑路的,着实也不多见,查文斌自然也不敢托大。

    人中邪,说到底,还是身体上或者精神上出现的一种反应,因为鬼魂这东西,本就是无形无象,没有实体的概念。可以理解为是邪气入侵,造成了人的异样,具体反映到了身体上。

    查文斌大大小小的法事做得多了,今天他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的,这门窗上全部被柳条加固,屋内四个阳气旺盛、八字够硬的男人,饶是你阴差进来,今天也未必能出得去。

    地上的血迹离查文斌越来越近。待行至跟前,查文斌霍地右手拔剑,“噌”的一声,七星剑光芒出鞘,一股无比浩然的正气将连日里屋内的阴霾一扫而尽。

    那东西自然是知道遇上克制自己的东西,地上的血迹随即掉头往回走,屋子的西面是一扇窗,窗户上贴着两道天师符。血迹未到窗台,其中一张天师符,轻飘飘地动了一番。查文斌持剑追了过去,顺手从兜里摸出一把糯米,扬手一撒,如天女散花般噼里啪啦地打向那角落。

    这手里的糯米也得有讲究,新鲜的糯米可没这用处,得用陈年的糯米,越早越好,但又要求不能发霉。取来糯米用童子尿浸泡,待米泡到发涨之时取出,用太阳暴晒七天再收起来搁在阴凉处摆放七天,如此循环四十九天之后,这有驱邪作用的糯米才算大功告成。

    所以这种糯米其实是极为难得的,首先这四十九天内,必须不能出现阴雨天气,所以一个能做这种糯米的人还得精通天气变幻之道。

    经过七阴七阳四十九个周天之后的糯米对付这种脏东西,比子弹要有效得多。就连超子和卓雄都能听到一丝幽幽的哀号之声从这屋内传来,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查文斌再抓一把,准备多赏这个迫害他人性命的脏东西一下,却见那窗台之上的两张天师符突然化作了一团火焰飘然落地。查文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一个大步流星往前,再看那窗台外面赫然出现了一张令人崩溃的脸。

    那个白天被带走的阿发不知怎的,现在正在外面隔着一扇玻璃冲着屋子里的人嘿嘿冷笑!

    查文斌心头那叫一个气,大喊道:“都别愣着了,赶紧全部出去!”

    那哥仨刚才也完全看傻眼了,怎么这小子会出现在这里,等他们出门一瞧,好家伙,窗户外面此刻已经没人了,却发现那地上散落着一堆被折断的柳条。

    不远处的河里“哗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看样子,是沿河而上的。他们正要追,却看见外面有人打着手电匆匆朝着这儿赶来,带头的是阿发的亲大哥,连连喊道:“不好了啊,阿发疯了,差点把他几个哥哥都给弄死了,你们快点救命啊!”

    “别急,慢慢说!”查文斌心想,你大概还不知道刚才这儿发生了什么吧。

    阿发那大哥,年纪都有五十多了,这一路从小学跑到这儿,也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叉腰在那儿,喘了好半天才说道:“我两个弟弟一直守着他,一晚上倒也没事,就在刚才,阿发突然跟醒过来一般,说自己要去茅厕。他都连续好久没有正常了,而且这回还很正常地知道喊两个哥哥的名字。我们以为他是没事了,就给解了绳子,没想要绳子一松,那个该死的瘸子把一个哥哥直接给砸晕,还有一个被他掐着脖子顶在墙壁上,要不是我们在外面听见动静冲了进去,我家老三就让他给掐死了。几个亲戚合伙抓他,没有一个能近身,力气大得吓人,一下子就冲出了学校,跟飞似的见不到人影了,我这不就来找您了嘛。”

    “蜡烛灭了没?”查文斌反问了这一句。

    那老头想了老半天,然后坚定地说道,“灭了!我进去的时候,灯也是关了的,里面黑魆魆的一片,还是打着手电才能看见人,那小子的脸白得吓人,怎么了?”

    “中计了。”查文斌有些苦笑道,“今晚也都别睡了,还真遇到了难缠的主,我以为只有一个主,没想到是一窝,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主今晚上可没来这里。”

    超子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想起屋子里刚才那些鸡血问道:“那刚才是?”

    查文斌没有作答,反而问大山道:“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大山摸摸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觉得自己浑身不能动弹,就感觉像是被女人掐着脖子。”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查文斌的好奇,说道:“你怎么确定是被女人掐着?”

    大山说道:“我虽然看不到,也摸不到,但是却能分明地感觉到,那手指很细,并不像男人的手,而且指甲也很长,感觉能扎进我肉里。”

    查文斌走过去扯起大山的衣服领子一瞧,果然,在他那粗壮的脖子上,真的见着了几个红点,那红点一看就是指甲的痕迹,查文斌用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几个指甲之间的距离,明显比男人的手要小上一号,淡淡说道:“怪不得会来救人,看样子是一对鬼夫妻!”

    查文斌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星象,可惜老天并不是很给面子,一层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所有的星光,他叹气道:“后天日出之前,要还是找不到他,可能就会一命呜呼了。”

    阿发那大哥一听这话,立刻吓得腿都发软了,马上喊道:“我马上就让人去找,他一个瘸子总是跑不快的。”

    “不用找了,他刚才来过这儿。”查文斌低头看着那一地被折断的柳树枝,说道:“先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至少今晚他还死不了,明天有你们忙的。”

    送走了阿发的大哥,查文斌带着几人直奔我家。睡梦里的阿爸披着衣服来开门,一见是他,心里知道可能不好,因为被请来做法事的道士有一个规矩,那便是不会轻易到别人家里做客,更加不用说这大半夜的了。

    查文斌开门见山地问道:“村子里,这个月有没有哪个女人死了?”

    我们村那几年还比较太平,过世的也就是几个真到了年纪的老人,阿爸仔细一想,还真没有。

    “没有就好办,可能还有得救。这样,你明天喊几个人,最好是杀过生的,然后一早在阿发家门口等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查文斌便告辞了阿爸。

    那会儿,超子已经从赵所长那儿弄来一辆二手的桑塔纳。他们连夜赶到了镇上,敲开了一家卖殡葬用品的商店。回来的时候,这辆桑塔纳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一个脸上涂着红胭脂、身上穿着花棉袄、头上梳着麻花辫的“女人”。

    是的,他们去买了一个纸人回来!

    这玩意儿,真心邪门得很,搁在车里,坐在边上的人心里都瘆得慌,可是查文斌却还在嘀咕着:“这个还是有点太年轻了,回去之后还要改造改造……”

    这种按照真人比例用纸糊的东西,虽然依旧是纸,但是它却有人的形。只要有形,查文斌便能给它弄上神。

    当晚,他们再次来到那个学校,还没进门,便听见阿发的婆娘在那儿哭喊道:“瘸子没了,我也不活了!”任凭周围的人如何劝阻,那婆娘就一个劲在那儿要死要活,农村妇女这点本事基本都有。

    查文斌走进院子,那婆娘见是他来了,直接扑向了查文斌,哭喊道:“肯定是你这个道士把他给害死的。你把他给害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查文斌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一丝冷意,说道:“那行,那你就别活了吧。”

    说完,他的手掌往那婆娘的头顶一拍,那婆娘连哼哼声都没有发出,就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缓缓倒在了地上。

    阿发他大哥有些颤抖的手指从他弟媳的鼻孔前拿开,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喃喃说道:“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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