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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风子手”已近而立之年,他再也不是那个冲动懵懂的愣小子了。他知道祖爷要一统天下,在这内忧外患、危急四伏的时候,他寸步不离祖爷。

    就连我,这个加入堂口不久的生性愚钝之人都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全国解放在即,四大堂口分崩离析,内部兄弟们军心涣散、矛盾加剧,北派钱跃霖突然到访,西派秦百川故作矜持,这一切都不知是福还是祸!但祖爷,还是异常地平静。

    1949年初,三大战役结束时,国民党已经是苟延残喘。苏联和美国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都要求国共双方“划江而治”,其实就是想分裂中国。

    国民党趁机大搞虚假宣传,恐吓老百姓,说解放区如何如何恐怖。就连从解放区跑过来的大师爸钱跃霖都说在解放区的日子不好过。

    祖爷是何等智慧的人,他心里明白,“江相派”是骗子团伙,骗子不好过的地方,必然是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

    那段时间,很多人被国民党的反面宣传所误导,拼了命地往台湾跑,往香港跑。南派“越海棠”的掌门人江飞燕也频频往返于广东和香港之间。

    有一天,祖爷对我说:“大头,我带你去见个人。”

    我问:“谁啊?”

    祖爷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风子手”还是左右不离祖爷,祖爷托人弄了三张火车票,我们三个去了苏州。这是我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坐火车,感到很新奇,火车里竟然有桌子,有椅子,还有电灯,就像祖爷的客厅一样,最让我纳闷的是,这个东西这么长,是什么拉着它往前跑的。

    一路上我都兴奋不已,不停地透过窗子看外面的风景。“风子手”告诉我,“这是豪华列车,第一次就坐豪华车,你命真好!”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列车不要停下来,就这样拉着一直跑下去。

    下午3点,火车靠站了。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一出站门,就有人接应,三架黄包车转来转去,将我们带到一个山脚下的地方。我一看,是一处寺院。

    看门的小僧一看我们来了,就将我们领了进去,转过几处佛堂,往左走,到了一个禅房。小僧通禀后,说:“三位施主请进吧。”

    我和“风子手”跟着祖爷走了进去。一进屋,看到一个老和尚正在打坐,样子有八九十岁。

    祖爷双手合十,轻声说:“清风法师别来无恙。”

    老和尚回礼:“阿弥陀佛,祖爷一行旅途劳顿。荀竹,看茶。”

    那个小僧答道:“是,师父。”转身去倒茶了。

    我一听,敢情这位高僧认识祖爷啊,祖爷这人脉也太广了!

    祖爷说:“多谢法师!我这次前来,带来了一位深谙茶道的小徒弟。”说着对我一摆手:“大头,你去帮小师父沏茶。”

    我说:“是。”赶忙走到里屋,接过茶具。不一会儿,我把一壶碧螺春沏好了,端上来,给各位倒上。

    祖爷说:“法师请。”

    清风法师接过茶杯一品,慈祥地一笑:“清新淡雅,施主果真好善根啊!”

    我没太听明白老和尚的话,模模糊糊中感觉是在夸我。

    祖爷一笑,说:“法师身体一向可好?”

    清风法师说:“谢祖爷挂念,一切都好。”

    祖爷说:“三十年前,有缘与法师相见,实乃我之万幸!多年来,每每穷思纠结,必得法师点化,法师对我恩重如山。”

    清风法师说:“祖爷言重了。祖爷善根未泯,自会有福报的!”

    祖爷说:“法师,此次我前来,有三件事请法师开示。”

    我一听这话,好悬没晕过去,祖爷还需要别人开示?我回头看了看“风子手”,“风子手”无奈地笑了笑,没说话。

    清风法师说:“祖爷,娑婆世界,万相皆空,你若放不下,则就看不透。”

    祖爷说:“这第一件事是,我该走,还是该留?”

    这第一个问题就让我和“风子手”听蒙圈了,什么意思?什么该走该留的,往哪走?

    清风法师说:“‘江相派’延续了这么多年,做过善事,也做过恶事,恶事比善事要多,尤其到了清末民国,更是恶事连连,罪恶滔天,祖爷走不走不重要,‘江相派’的去留才重要。”

    老和尚这番话说得我身子一震,他也知道“江相派”的内幕?堂口有规矩,知道“江相派”内幕的人,如果不是兄弟,就是仇人,就必须切了,祖爷非但没切他,反而敬着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祖爷听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过了好一阵,才说:“法师,第二件事是,你看我这两位徒弟,有何归宿?”

    我和“风子手”互相看了看,不明白,什么叫“有何归宿?”祖爷今天这是怎么了,总说些模模糊糊的话。

    清风法师指着我说:“这位施主,面相憨厚庄严,六根清净,早年虽克伤双亲,中年以后,必有福报,儿女双全,寿终正寝。”

    祖爷会心地叹了口气,说:“看来我没看错人。”

    我彻底被弄糊涂了,这老和尚说的话,怎么这么像我们给傻狍子算命时说的话,难道祖爷中“千”了?我吧嗒吧嗒嘴,疑惑地看着祖爷。

    我这丝忧虑竟没逃过清风法师的眼睛,清风法师笑了笑对我说:“施主,你已经把自己搞糊涂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江相派’做了两个最大的孽,其一,就是骗财骗色,滥杀无辜;其二,就是把周易的名声给玷污了, href='1306/im'>《易经》乃阴阳之道,古人常说,不为良相,当为医卜,术数乃 href='1306/im'>《易经》之精髓,当用来趋吉避凶,造福百姓。‘江相派’根本不懂 href='1306/im'>《易经》,却假借 href='1306/im'>《易经》之名,招摇行骗,使民众对 href='1306/im'>《易经》多存怀疑,中华术数之名誉毁于一旦!”

    这段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们在做坏事,我不敢言语了。多年以后,我真正学了周易后,才明白清风法师所言不虚,易与天地准,能弥纶天地之道,易经之道,就是做人之道。

    清风法师又指着“风子手”说:“这位施主,羊目凸起,虽肝胆仁义,但杀心太重,日久必招灾祸,宜早日收敛!”

    我斜了斜眼,看了看“风子手”,甭管这老和尚是真懂假懂,反正这一通话让谁听了都堵心。

    “风子手”抿抿嘴,说:“多谢法师指点,自从入堂口那天开始,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风子手”所言不假,他真的不怕死,每次堂口与外人起冲突,他都第一个冲在前面。

    祖爷呵呵一笑,指了指“风子手”,对清风法师说:“这是我从九爷的堂口挖来的小六子,若是从九爷和张师爷那里论,他该叫法师一声师兄。”

    我和“风子手”彻底懵了,难道清风法师和王亚樵也有关系?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听祖爷提及过呢?我和“风子手”瞪着大眼,疑惑地看着祖爷。

    祖爷接着说:“法师,我能否将这层关系说透?”

    清风法师说:“阿弥陀佛,都是过往云烟了。出家人讲究随喜,随祖爷和二位施主之喜,不要让他们蒙在鼓里。”

    我们一听法师答应了,都迫不及待地看着祖爷。

    祖爷说:“你们两人都知道我的旧事,还记得我曾经给你们讲过的周老前辈吗?”

    我的记性不好,大脑急速运转,周老前辈?哪个周老前辈?“风子手”很快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当年的周震龙老前辈!失敬,失敬!请受小的一拜!”

    我这才恍然大悟,祖爷当年为给弟弟妹妹报仇,不小心救了两个人,一个是张丹成,另一个是周震龙,从此卷入“江相派”的恩恩怨怨,而后张丹成欲将掌门人大位传给祖爷,周震龙和涂一鸣都是张丹成的托孤之人,张丹成要求他俩尽心辅佐祖爷。后来,张丹成死后,周震龙看破红尘,将自己的金银财宝散与穷人后,一个人离开堂口,从此杳无音信,原来在这里出家了!

    三十年!风月轮回,弹指一挥间!

    祖爷说:“周老前辈离开堂口后,我一直很挂念,十年后,收到一封信,才知道老前辈已许身佛门,法号清风。”

    清风法师一声长叹:“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贫僧也希望各位施主早早回头。”

    祖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我从未看到祖爷如此谦逊过,感觉他像换了一个人。

    清风法师说:“施主刚才说三件事,还有一件……”

    祖爷叹了口气,“法师,第三件事,我已经有答案了。”

    清风法师说:“善哉,善哉。天色已晚,贫僧没有什么招待大家的,我让徒儿准备了素斋,三位施主请用膳。”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吃素斋,虽没有荤腥,但格外爽口,一连吃了五碗米饭和两大盘白菜炖粉条,吃得“风子手”一直愣愣地对我笑。

    我们一共在那个庙里住了两晚,而后返回堂口。

    回来的路上,我问祖爷:“周老前辈真懂 href='1306/im'>《易经》?何时学的?”

    祖爷说:“佛法通,万法通。他怎么懂的,我不知道,但那才是真本事。但他从不给外人看,如果不是我亲自去问,他不会看。用他的话讲,就是看不看均可, href='1306/im'>《易经》上不是有一句话吗,‘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把握住了善与恶,也就把握住了命运的本质。”

    那一刻,我感觉祖爷和周老前辈都好高深啊。我心里想,他们究竟见过几次面?祖爷曾经和他谈过什么?祖爷这次为什么要带我和“风子手”来?还有,祖爷要问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这一切就像一个谜,一个解不开的谜。

    “风子手”惨遭毒手

    回到堂口后不久,1949年4月21日,渡江战役爆发,毛主席大手一挥:“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顿时,美苏分裂中国的阴谋一下子就破产了,蒋介石“拖延时间,重整军力”的计划也灰飞烟灭了。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挥师南下,以东、中、西三个突击集团为先锋,二野、三野、四野遥相呼应,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歼灭了国民党十一个军、四十六个师,歼敌四十三万余人,解放了南京、上海、武汉等大城市,以及江苏、安徽两省全境和浙江省大部地区及江西、湖北、福建等省的部分地区。

    情急之下,祖爷思考再三,带着堂口的众兄弟,南下广州了,与“越海棠”堂口汇合,但两个堂口是合而不混,江飞燕还是江飞燕,祖爷还是祖爷,东派还是东派,南派还是南派。

    堂口迁到广州刚稳定下来不久,5月份,六爷“风子手”突然患病,早晨起来练武时,不停地咳嗽,后来开始咳血,找了几个郎中都说脉象虚弱,可能是劳累所致,开了几剂补血补气的药吃下去,病情有所转好,可没出几日又开始掉头发,最后连眉毛也开始脱落,浑身无力,脸色蜡黄,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儿。

    祖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祖爷让江飞燕给他请了当地最好的医生,医生看完后说:“五脏六腑皆衰竭,原因不明。”

    祖爷问:“是不是中毒?”

    医生说:“体内无毒。”

    祖爷问:“还有救吗?”

    医生摇摇头。

    祖爷一筹莫展,心疼得要命,不仅仅是祖爷,就连各个坝头也都是心急如焚。

    二坝头那些日子天天喝酒,还总是拉上我,有一次喝了好多酒,迷迷糊糊地说:“老六的身子骨是最硬的,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我说:“二爷,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说完,发现语失,但悔之已晚,二坝头上来就扇了我一个嘴巴子,“你他妈说什么!”

    我捂着脸说:“二爷,我错了,我错了!”

    二坝头说:“大头,别怪二爷打你,你知道吗?我和六爷处了十多年了,六爷来堂口那会儿,还是个小孩,我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他对祖爷和兄弟们绝无二心。这些年,风风雨雨,道上的事都是他去摆平,每次做局踩点,他第一个冲在前面,那年和青龙帮火并,小六子替我挨了一刀,就砍在胸口,肉往外翻着,我问他疼吗,他笑着说,二爷,不疼……”

    说到这儿,二坝头哭了,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兄弟”二字的含义。在我记忆中,这是二坝头第一次为兄弟之间的事打我,打完后,二坝头又喝了好多酒,喝到烂醉如泥。

    一个月后,“风子手”奄奄一息,死前,祖爷在床头抱着他,他努力睁开眼睛,虚弱地说:“祖爷,小六子跟随您十四年,您待我不薄……小六子打心眼里佩服您,愿意跟着您,当初在九爷堂口您把我收下时,我那时不懂事,还顶撞您……祖爷,小六子不能陪您走下去了,您要照顾好自己,清风法师不是说过吗,说我杀心太重,我确实杀了很多人,现在我要死了,死了就不会再杀人了……祖爷,这辈子跟你,我不后悔,下辈子我还当您的小六子……祖爷,我死后,你要多替我烧点纸钱,不是我用,是给那些被我杀死的冤鬼,黄泉路上,我拿这些钱打发他们,别让他们缠着我,我好投胎,再回来服侍祖爷……”

    祖爷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落在“风子手”的脸上,我也忍不住哭了,二坝头更是趴在床头,号啕大哭:“六子啊,二哥舍不得你!”

    “风子手”终于把眼闭上了,祖爷紧紧把他抱在怀里,那一幕,我感觉不像堂口的老大抱着手下,更像是一个哥哥抱着弟弟。

    六爷“风子手”出殡那天,黑白两道的人全到了,二坝头跪在灵前哭得泣不成声,尤其下葬时,二坝头哭疯了,扯开坟坑周围负责埋土的小脚,趴在棺材上不让埋,最后还是祖爷让几个小脚硬生生地把他抬走了。这是我跟二坝头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伤心。

    其他几个坝头也是伤心欲绝,三坝头穿着孝服,跪在棺材前,一边哭一边念他自己写的悼词:“呜呼吾弟,痛哉吾弟!汝与吾兄弟十几载,汝却于吾先逝,自此天人永隔,让愚兄情何以堪!吾下有胞弟一人,不幸幼年罹难,自汝入祖爷麾下,吾视汝如亲弟,弟武艺超群,重情重义,老天无眼,痛杀英才,痛杀吾心啊……”听着这些悼词,大家哭得更凶了。

    每个坝头都在哭,每个小脚也都在哭,但祖爷心里有数,有些人是真哭,有些人是假哭。祖爷深谙历史,当年孔明哭周郎,也是感天动地,但哭的背后是笑。

    对于“风子手”的病,祖爷一直感觉不对劲,但始终查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祖爷也认为是劳累过度所致,后来病情加重后,祖爷认为有人下毒,结果查了个底儿朝上,也没发现问题。

    “风子手”本身也是聪明睿智之人,又加上这些年祖爷言传身教,他更是聪明绝顶,对饮食起居很小心,甚至祖爷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四坝头研制的测毒的各种银针,他都随身带着,每到一处陌生地方吃饭,他都先测一遍,然后自己品尝后,再让祖爷吃。

    所以,要想在他饭菜中下毒毒死他,根本不可能。而且医生也检查过了,体内无毒。

    祖爷虽起了疑心,但始终找不出什么线索。那段时间,祖爷总是板着脸,夜里不停地喝茶,我小心翼翼地陪在旁边,有时看他望着天上的月亮发愣,我知道他又想起了“风子手”,我不敢说话,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

    有天深夜,祖爷突然跟我说:“陪我去走走。”

    我不敢问去哪儿,乖乖地跟在后面。祖爷竟向“风子手”生前住的宅子走去,那宅子自从“风子手”死后,祖爷就叫人锁了,祖爷拿出钥匙,把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祖爷让我拿出火石,点着油灯。

    我摸了好一阵才在灶台上摸到一盏油灯,点着端过来,祖爷说:“去后厨。”

    我不知道祖爷什么意思,乖乖地举着灯,随祖爷来到后厨。

    祖爷认真地打量着厨房的每一个角落,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漏掉什么。

    突然,祖爷眼睛盯在了墙壁上,对我说:“把灯拿过来!”

    我把灯举过头顶,祖爷把油灯贴近墙壁,我也看到了,上面贴着一张熏得发黄的纸,纸上写着“六爷季春食谱”,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苍头小字,都是记载的每日应给“风子手”所做的饭菜及做法,每七日一个轮回。

    “风子手”爱美食,这堂口的人都知道,他练武,体能消耗大,食量也大,爱吃肉,总是喜欢换着样儿地吃,吃得满面红光,打起拳来虎虎生威。为此,他还专门从小脚当中找了一个会做饭的,专门负责他的膳食。

    祖爷小心翼翼地将这张食谱揭下来,回到祖爷家,祖爷把这篇食谱仔细研读:

    丙寅日 混沌开元猪肉 阴阳大菱角 老坛鸡丝黄瓜 九阴醉花生

    丁卯日 三阳开泰狗 双色秘制豆 千窟兔肉 老鬼芹菜

    戊辰日 秘制咸鲫鱼 走马油麦 地龙煎鹅肝 凤舞蛋花

    ……

    祖爷看了很长时间,没发现什么不妥。最后,拿着这张纸,躺在椅子上困倦地睡去。我为祖爷盖上一件毯子,刚要出门回住处,祖爷竟说话了:“大头,今晚睡这吧,东厢房没人住,里面有被褥。”

    我才知道祖爷没睡着,他在苦苦思索,看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一阵发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祖爷就叫我:“大头,传我的令,就说今晚‘食禄’,让钱爷、燕姐及各个坝头都来。”

    我一听,有点懵,前两天不是刚食过禄吗?最近堂口的钱也很紧,祖爷这是怎么了?况且今天是“风子手”的五七,本应去扫墓祭奠的。

    我不敢问,陆续通知各个坝头和师爸。

    晚上祖爷摆了两大桌,祖爷、江飞燕、钱跃霖、大坝头、二坝头、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七坝头一桌;其他坝头和出色的小脚一桌。祖爷让我和他一桌,斟酒倒茶。

    开席时,下人们把饭菜往上一端,我惊了,这些菜都是从“风子手”厨房里拿的那张菜谱上的饭菜。三坝头眉头一皱,看了看钱跃霖,钱跃霖不动声色。

    祖爷举起杯,说:“钱爷,燕姐,各位兄弟,‘江相派’发展至今,已逾三百年,当年洪门五祖之一方照舆祖师爷创立‘江相派’,反清复明,除恶扬善,靠的就是兄弟们的团结,各位兄弟对内同心同德,对外斗智斗勇,才使得‘江相派’不断发扬光大,团结,是我们经久不衰的法宝,这第一杯酒,为了兄弟们相互团结的手足之情,干杯!”

    众人一同举杯:“兄弟同心同德,‘江相派’发扬光大!”大家一饮而尽。

    祖爷又举起第二杯酒:“多年来,‘江相派’历经风风雨雨,很多兄弟为了堂口的利益丢了性命,自鄙人执掌‘木子莲’以来,堂口已有十二位兄弟先后离去,仅今年开春以来,就折了四位兄弟,今后还有兄弟会死,我也可能会死,这第二杯酒,敬那些世世代代为了堂口死去的兄弟!”

    众人感觉祖爷话里有话,相互望了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祖爷再次举起酒杯:“第三杯,敬钱爷和燕姐。钱爷不远千里来到‘木子莲’,令堂口蓬荜生辉,几个月来,钱爷坐镇堂口,出谋划策,为我分忧解愁,我甚是感动;近期时局剧变,我率众兄弟来到南粤贵地,燕姐出城二十里相迎,待我‘木子莲’堂口兄弟恩重如山。钱爷,燕姐,鄙人敬您二位!”

    钱跃霖慌忙起身,满脸堆着笑说:“祖爷客气了,愚兄无能,蒙祖爷不弃,已是万分感激,是我应该敬祖爷!”说罢,一饮而尽。

    江飞燕没说话,对祖爷微微一笑。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江飞燕笑,47岁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三十多的,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春情四溢。最令我不解的是,她竟没有一根白头发,后来二坝头告诉我,她每年都会托军统的人从西洋购买一种药水,涂在头发上,白发就变成黑发了。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叫染发剂,二十世纪初,由一个法国人发明的。

    祖爷说:“燕姐请。”

    江飞燕说:“祖爷请。”

    两人一同喝下。

    祖爷接着说:“今天是小六子的五七,六子生前是个爱吃的人,前天打扫他屋子时,下人们发现了他的一张食谱,我一看,果真是好饭菜,他走了,我借他这张菜谱,款待大家,也算是祭奠六子在天之灵了,大家请!”

    众人起身,纷纷说:“祖爷,节哀。”

    祖爷又举起酒杯,对着天空大声说:“六子,五七是回魂的日子,你在天有灵,回头看看兄弟们,看看兄弟们多团结,你没走完的路,兄弟们替你走,你可以安息了!”

    话音未落,“呯”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二坝头不小心把酒杯打翻了。

    祖爷看了二坝头一眼,而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大家动筷吧,什么得味就吃什么,吃得多,六子在天之灵才高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吃起来。

    我悄悄地看祖爷,祖爷边吃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桌子上的每个人。我默默地吃着,饭菜真的很好吃,我把这些美食吃了一个遍,心想六爷生前可真有口福。

    “食禄”持续了两个时辰,搞到亥时才结束。

    夜深了,祖爷还是让我给他沏茶喝,沏茶时,我突然觉得肚子疼,跑到茅房一通拉稀,我怀疑是自己吃多了,刚提上裤子,又是一阵疼痛,一连折腾了三次,才算收住。

    祖爷边喝茶边说:“大头,明天通知本堂口的各个坝头,还有钱爷,就说继续食禄。”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祖爷说,“明天继续食禄!你也参加,记住,别满桌子菜通吃,你只吃一道菜。”

    我不解,“哪道菜?”

    祖爷一笑:“随你口味,哪道都行,别混着吃就行。”

    我糊涂了,也不敢多问,只得回答:“祖爷,我记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通知各位坝头,走到三坝头的府上时,竟发现五坝头、七坝头都在那里,我说:“三爷,五爷,七爷,祖爷说了,今日继续食禄。”

    我永远记得当时那三位爷的脸色,都绿了,眼睛里透出一丝惊愕和不解。

    这次“食禄”没有江飞燕和其他小脚了,就是祖爷、钱爷,各位坝头,还有我。

    我一看饭菜,还是“风子手”那道食谱里的,我隐隐约约感觉这里面有事。

    钱跃霖笑着说:“祖爷,昨天不是刚吃过吗?最近堂口的银子紧缺,还是留着用于其他……”

    他还没说完,祖爷就打断了他:“不差这一点,呵呵,各位坝头跟我这么久了,难得清闲,最近生意不好,正好把酒言欢。”

    大坝头哈哈大笑,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吃吧,吃吧,昨晚我拉肚子,正好补补。”

    二坝头说:“大哥,你也拉了?”

    没等大坝头说话,我竟忍不住掺了一句:“小的,也拉了。”

    祖爷大笑:“都补补,这段时间,堂口搬家,车马劳顿,你们都累坏了,从今日起,连续食禄一个月!”

    三坝头忧伤地说:“六子刚刚去世,我……吃不下..……”

    祖爷神色凝重地说:“生死由命,大家不要太悲伤了。”

    祖爷接着说:“老六走了,堂口的生意还要继续,一个萝卜一个坑,他那些人得有人带,你们推荐一个。”

    二坝头一听,忙抬起头:“祖爷,我推荐小海子。”

    小海子是二坝头手下的脚,真名叫赵定海,擅长扎飞,胆子也大,排面也好。

    祖爷摇摇头:“老六手下的那些脚可不好带,个个都是高手,没有点功夫,很难带。”祖爷转头对三坝头说:“老三,你有合适的人吗?”

    三坝头看看钱跃霖,钱跃霖笑着说:“这事别看我,这可是你们堂口内部的事,我就不参与了。”

    三坝头说:“祖爷,我确实有一个人选,向您推荐,就是老六的手下,樊一飞。”

    三坝头说的这个樊一飞是“风子手”的得力助手,轻功和“风子手”有一拼,1942年加入堂口,外号“小时迁”,意思是说他像梁山好汉时迁一样,灵活异常,轻功无敌。

    祖爷听罢,一拍桌子:“好!正合我意!”

    二坝头满嘴塞着肉,愣愣地看着祖爷:“祖爷……还是慎重考虑……”

    祖爷一摆手:“堂口不能一日无坝头,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人,和老三想到一块了,就这么定了,明天堂会就把这事定下来!”

    三坝头赶忙说:“祖爷英明!”

    第二天,当着堂口近百号兄弟,在一片庆贺声中,“小时迁”坐上了第六把交椅。

    当天晚上,依旧食<cite></cite>禄,我依旧按祖爷的吩咐,只吃一道菜,吃了一会儿,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桌上所有人都是只吃一道菜,什么情况?

    快吃完时,祖爷当着大家的面,对我说:“这些天太累了,六子的死,让我心力交瘁,大头,你看看,这两天搞几张戏票,大家一起去看戏吧。”

    大坝头和二坝头一同说:“好啊,广东大戏我还没听过。”

    第二天,我定了十几张票,祖爷一看,说:“好,通知各位坝头,明天一同看大戏!”

    当晚,我依旧给祖爷沏茶。

    祖爷坐在摇椅上,边喝边说:“大头,跟了我多久了?”

    我仔细算了一下,“祖爷,一年零三个月。”

    祖爷一声叹息:“嗯,时间过得真快。大头,你觉得祖爷我这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祖爷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平心而论,我挺羡慕祖爷的,同样是男人,怎么人家就长得这么好,有智慧,又有手段,再看看咱自己, 4e11." >丑得像个面瓜,又呆又傻,我曾无数次发愿,下辈子变人,一定要变祖爷这样的!心下虽满是感慨,无奈我嘴笨,不会用词,结果说了一句:“祖爷,你挺厉害的。”

    祖爷问:“哪厉害?”

    我说:“哪都厉害!”

    祖爷豁然大笑,笑了好一阵,而后说:“大头,还记得吗?当初收你时,我曾问过你,你有没想过自己将来也当爷。”

    我说:“记得,我当时说我命贱,当不了爷,您还骂了我。”

    祖爷说:“是啊。做好当爷的准备吧,你快要当爷了。”

    我一听差点把茶壶扔在地上,“呃……祖爷……”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祖爷抬起头,双眼放出两道寒光,吓了我一跳。我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声:“谁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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