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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京奉铁路线上的一个大站。

    虽然抗日战争已经胜利了几个月的时间,但地处平、津地区的唐山,亦与古都北平一样,在1946年的早春季节,仍然还在国民党军队的严密控制之下。此时的唐山,春寒袭人,寒风瑟瑟,根本没有一丝半点的温暖春意。

    三月初的一天,在国民党唐山市警察局二楼尽头的局长室里,忽然由北平来了几个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的神秘人物。这几个不速之客鬼使神差地突然到来,使得唐山警察局长黄彦启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因为从来还没有什么人敢于如此不需通报,便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的。

    “你们……是……”黄彦启有些愠怒,同时也有些紧张,急忙伸手摸他藏在腰间的一支白朗宁手枪。当他那多疑的目光投向为首的那位头戴黑色礼帽、身穿玄色长袍、鼻梁上有一副宽边墨镜的中年人时,黄彦启先是感到陌生,而后看清了那人宽厚口唇下方的一颗佛爷痣时,忽然想起来,原来此人就是北平军统办事处处长马汉三手下的红人、特务组织“蒙难同志会”的头目郑恩普!黄彦启这才将面颊上堆满笑纹,慌然欠身致礼说:“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郑老弟光临了!……”

    “黄局长,别客气!”郑恩普忙将鼻梁上的那副墨镜摘下来。见黄彦启忙不迭地吩咐警察们端茶献烟,一片殷勤,他连忙大手一挥,制止了黄彦启的热情,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对黄彦启说道:“我此次到你这儿来,还是为了那桩马处长亲自交办的重大案件。马处长催办得太紧,所以我这次带的人多些。当然,我来唐山还有一件紧要大事,委托你替我办!”

    “有话直说,郑老弟,只要是您吩咐的事情,我黄彦启一定照办!”黄彦启完全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北平“蒙难同志会”的头目郑恩普与马汉三之间的关系,更清楚郑恩普此次来唐山办案的重要性。他一边亲自将郑恩普等人礼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坐定,一边递上“大前门”的香烟,故意做出一副恭顺之态,点头哈腰地说:“莫非……那桩案子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黄局长,确实找到了我们追踪已久的那个目标!”郑恩普接过香烟,点燃后喷出了一股浓浓的烟,回答的语气中带有十分的把握。原来,郑恩普自从奉马汉三之命侦察清东陵盗案以来,先是派人到北平前门的打磨厂和琉璃厂古玩街上布下暗哨,昼夜守候。果然不出马汉三所料,仅仅半个月时间,他们就在北平市警察局的配合下逮捕了到北平出手清东陵宝物的盗陵者达44人之多。郑恩普为了早日得到盗陵首犯黄金仲的隐匿之地,亲自坐衙审案。凡是从马兰峪一带来北平销赃的人犯,郑恩普都一一讯问细节,但是这些人并没供出任何有关黄金仲的线索。不久,44名盗陵罪犯被审理完结,随后被起诉到北平市地方法院,纷纷投进了监狱。与此同时,郑恩普又将从案犯手里收缴上来的东陵宝物,交由侦稽总部登记造册,然后再送到军统北平办事处,上交到处长马汉三手里。郑恩普对案情如此认真,自然讨得马汉三的欢心。但是,马汉三关心的绝不仅仅是从盗陵者手中收缴的稀世珍宝,还有那个迄今已从中共解放区逃脱而逍遥法外的盗陵者首犯黄金仲!他只有将黄金仲这个曾在中共内部任过敌工部长的元凶抓获,才能取得蒋介石和戴笠的信任。所以,马汉三不得不给郑恩普下达了死命令,让他尽快在唐山一带部属力量,力争早日摸到有关黄金仲的蛛丝马迹!

    “郑恩普,你给我好好干!”马汉三在他位于北平东四三条胡同里的私邸中,亲自接见了郑恩普,拍着他的肩头说:“你已经为军统立下了头功,等清东陵盗案完结以后,我马汉三不但要重重地奖赏你,还要提拔你!郑恩普,我们在.北平逮捕了44个案犯,重庆的戴老板对此案格外重视。不过,他来电报说:只有逮捕到中共的盗陵大头目,才有利于我党的宣传。所以,你必须尽快抓到那个黄金仲……”

    郑恩普唯唯诺诺地说:“处长说得对。虽然我们已经利用平津两地的报纸对中共盗陵进行大肆宣扬,可是中共冀东行署和军区却对此事提出了强烈抗议。其实,我们也非常清楚,冀东共产党的领导人根本没有参与和指挥盗掘清东陵,我们是为了在平津地区孤立共产党才故意将矛头指向他们。现在,冀东行署已经在他们主办的《冀东日报》上刊登了文章,公开了盗陵案的情况,指责我们是在诬蔑和陷害,舆论形势对我们不利。现在,我们如果拿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恐怕确实无法扭转被动啊……”

    “不必去理睬中共的《冀东日报》,最重要的是北平的报纸都还控制在我们的手里!”马汉三踱到窗前那尊珐琅掐丝香鼎前,向窗外望去,头也不回地对郑恩普说道,“你一定要尽快逮住那个当过八路军敌工部长的黄金仲,只要能把他抓到北平来,就是说明中共参与盗陵的最有力人证。黄金仲是一张王牌,我们不抓,共产党也要抓他。你千万不可大意,不能让共产党抢先一步。”郑恩普接受了军统特务头目马汉三的命令,立功心切,几次前往蓟县、丰润、玉田一带侦察黄金仲的下落,然而一无所获。就在这个时候,被郑恩普派往河北马兰峪的张树庭却为他带来了一个令人兴奋的喜讯:张树庭的两个妻弟几经周折,终天从黄金仲的一位亲戚口中探知黄金仲潜逃后隐居的秘密地点——唐山郊区的唐各庄!郑恩普闻讯即从北平带领着张树庭等七八个便衣特务,会同张树庭的两个妻弟张振国、张晓亭,风风火火地专程赶到唐山警察局来求援。

    “黄局长,这是马汉三处长给您写来的一封亲笔信!”郑恩普说明来意以后,为能引起黄彦启的重视,将马汉三的亲笔手令出示给他。

    马汉三的手令是:

    黄局长:

    务请贵局协助郑恩普尽快破案,迅捕黄金仲归案。

    马汉三

    黄彦启看了手令,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马处长如此看得起我黄彦启,我一定全力以赴协助破案。只是不知道你们得来的这个消息到底可靠不可靠?按理他应该逃得更远些……”

    郑恩普将目光投向身边的特务张树庭。

    张树庭语气肯定地说道:“黄局长请放心,我们得来的情报出自黄金仲的一个亲戚之口,绝对千真万确。局长说黄金仲理应该远逃,当然有道理。可是说不定黄金仲是准备来个出其不意,就藏在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地方!”

    张振国见黄彦启对盗陵首犯黄金仲匿藏在唐山近郊的唐各庄一事将信将疑,也急不可待地说道:“黄局长,黄金仲藏到唐各庄一定有他的道理,唐山是国民党的地盘,黄金仲一定以为共产党不可能到这里抓人,所以才铤而走险吧。”

    “有理有理,大哥他说得有理!”张晓亭见他和大哥张振国好不容易打探来的机密消息,居然得不到黄彦启的重视,便抢过话来说道:“黄局长,事情宜快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才行,否则万一走漏了消息,黄金仲再从唐各庄逃跑,可就无法逮住他了!”

    郑恩普见黄彦启还在那里迟疑踌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黄局长,情报是我们千方百计从西沟村搞来的,信与不信在你了!可是,万一当真因为我们行动迟缓,放跑了黄金仲的话,将来马处长怪罪下来,那罪责可不在兄弟我的身上啊!……”

    “放心吧!既然情报来源可靠,如果黄金仲真的就藏在我们管辖的唐各庄里,那我一定全力缉捕。”黄彦启从郑恩普那不冷不热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内心的压力顿时增大了。他立刻变得郑重起来,站起身来说道:“郑先生,黄金仲既然已经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他就休想逃掉!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白天暂不行动,我先派出两个便衣巡警,秘密到唐各庄去侦察一番,到了夜里便可以下手了!”

    是夜,月黑风高。

    天交子时的时候,唐各庄万籁俱寂,一片漆黑。

    几辆警车沿着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悄悄地驶过来,隐匿在了一丛黑森森的树丛背后。警察局长黄彦启亲自率领着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与军统特务郑恩普、张树庭以及张振国、张晓亭等人,摸黑来到了唐各庄村外。他们透过那一丛丛经冬干裂的柳枝缝隙,窥探着前方不远那座沉睡的小村。只见树丛深处的唐各庄里黑灯瞎火,寂然无声。

    这是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傍山小村。村后便是一座黑黝黝的山。山间的林木在夜风中发出一阵阵呼啸。

    “局座,我们已经摸清了底细,那个叫黄金仲的外来客,确实就住在唐各庄的一户亲戚家里!”见警察们簇拥着局长黄彦启向小庄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早有两个暗中打眼的便衣警察从漆黑的树丛深处迎了上来。其中一个特务凑上前来,在黄彦启的耳边悄悄报告说:“我俩从入夜时就已经在那户人家的房前监视,那个黄金仲就睡在东厢房里。”

    黄彦启说:“他可曾发觉你们的行踪?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呀!”

    另一个便衣忙说:“请局座放心,我俩行动十分隐蔽,料定黄金仲是不可能察觉的。他在明处,我俩在暗处。现在他已经睡下好久了,正是捕人的时候!”

    十几个国民党特务、警察疾快地由庄外奔向唐各庄村东的一户独门小院。那座被包围的农家小院里,立时响起了一阵尖厉的狗叫声。

    “上!快给我上!”黄彦启拔出枪来,指挥着那些荷枪的警察们猝然翻墙而进。

    “汪——汪汪——”黑暗中小院宅内猛然窜出一条狰狞的老黄狗,冲向从围墙外汹涌而入的特务、警察们,没有好声地拼命吼叫。

    “砰砰砰——”,郑恩普见状手举枪响,那条拴在栅栏上的老黄狗便当场饮弹毙命,扑倒在血泊里不动了。

    “上!快上,给我逮活的!”黄彦启见郑恩普已经在慌急中开了枪,心头便有一股怒火在奔窜,担心睡在东厢房里的黄金仲在惊慌之中趁乱外逃,于是急不可待地指挥着那一群如狼似虎的警察,直捣东厢房的正门。登时,“咚咚咚”的擂门声惊得房里一阵惊慌忙乱。

    睡在热炕头上的黄金仲,此时正在做着一场好梦。他在梦中似乎已经来到了华北重要的商埠天津——海河边上的那片热闹繁华的大街上。在这里,他早已经不再是身穿土布的八路军战士,而变成了一位西装革履、翘着二郎腿、坐上小轿车的大亨富豪!黄金仲在梦境中将从马兰峪皇陵地宫里所盗得的大批稀世国宝悉数变卖成一叠叠的钞票,出入在灯火摇曳的歌舞场上,被如云的美女们簇拥着。他脚踩着乐曲的舞点,正在舞池中翩翩起舞……黄金仲玩得好不快活。恰在兴起时,黄金仲忽然发现,舞池边上演奏乐曲正酣的鼓手们,突然将鼓槌在架子鼓上“咚”地狠命一敲,架子鼓的鼓皮顿时开裂……

    “咚咚咚”、“哐哐哐”……

    从好梦中被惊醒的黄金仲这才意识到,那些嘈杂的声音并不是打鼓声,而是一阵急剧的打门声。他一骨碌从炕头上翻爬而起,急忙去揉他那惺忪的睡眼。惊恐万状的黄金仲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国统区的唐各庄居然还会有人趁夜前来搜捕!这个伪矿山警察出身的狂妄之徒,平生见识过各种枪林弹雨的危急场面,如今他在惊惧与慌恐之中披衣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只张开大机头的驳壳枪,霍地从被窝里跳起来。黑暗中,他见几个黑衣警察正向门里闯,情急之中,“砰砰砰”一连向门口的警察连开三枪。随着一声惨叫,已有一个警察倒在门前。后面的警察看见死了人,哪一个还敢继续往房里冲?都“嗷呀”一声慌然后退。

    黄金仲见他的下马威已经镇住了门外边的警察,便准备逃走。他知道前门根本无法冲出,反身一脚,“当”地一声将后窗子踢开,飞身跳出窗外。不料,他的双脚刚刚落在地上,就见黑黝黝的树丛里蓦然飞蹿出几个鬼魅幽灵般的黑影。

    “姓黄的,你哪里逃?”张树庭等几个特务一拥而上。

    黄金仲见状转身就逃,不料又从对面的破房子里“嗖嗖嗖”跳出几条魁梧的大汉,迎面拦住了他的去路。黄金仲万没有想到自己闯荡半生、在抗战中出生入死,如今居然会落到国民党军警特务的罗网里。他哪里肯于就范,将手枪一举,正欲开火,谁知一只大手猛然将他那只举枪的手牢牢抓住。

    “来呀,给我上铐子!”张树庭一声喝喊,七八个如狼似虎的黑衣警察一拥而上,锵然一声,将拼命挣扎的黄金仲牢牢地锁住……

    黄金仲蓬头垢面,颜容憔悴而萎黄。他那宽大的下颏上丛生着浓黑的胡须,往日威风十足的敌工部长,如今沦为国民党的阶下囚,倏忽间变成了另一种颓唐沮丧的模样。

    “黄金仲,快走!”黄金仲被两个荷枪的法警监押着,戴着手铐与脚镣,双脚蹒跚地从昏暗潮湿的囚牢里,镣声丁当地来到光线明亮的监狱大墙下面。他现在是作为国民党监狱里的一名重要囚犯,来这里接受狱警拍照的。

    “咔咔”两张轻响,盗陵首犯黄金仲沮丧失神的狼狈相已被狱警摄入了镜头!

    这里是北平市地方法院的后宅。几栋青砖平房前,有两棵枝桠参差的古老槐树。房屋的背阴处尚能依稀可见点点簇簇经冬未化的积雪。

    一刻钟以前,黄金仲被一批国民党北平法院的警察们用一辆囚车从城郊监狱押解到城内法院进行审讯。对于黄金仲来说,自从被押进北平市监狱以来,他已经经历过两次这样的秘密审讯。

    黄金仲在阳光下呆然木立着。日光将他那高高的身影长拖拖地投映在一条碎砖小甬道上。他将迷惘的双眼紧紧地闭上,不敢去正视春天的日光,不敢去与那些从前在战场上根本瞧不上眼的国民党军警对峙。黄金仲似乎在冥冥之中重温昔日的旧梦,直到现在他才深切地知道,人生是无法戏弄的。尽管从前黄金仲误以为只要他凭靠着自己出生入死所建下的功劳,就可以在抗战胜利后的解放区里为所欲为。特别是当清东陵中珍宝的诱惑对他构成无法遏制的吸引时,金钱的巨大魔力曾一度使他利令智昏。景陵顺利盗掘后,黄金仲更加有恃无恐,他认为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上,只要谁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就可以成功!直到中共冀东党委、行署蓟县公安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侦破清东陵第二次特大盗案,黄金仲的美梦方才在击毙李树清、郭正等首恶的清脆枪声中醒来!

    在被押解到国民党统治的古城北平以前,黄金仲一直被关押在唐山警察局的监狱里。在唐山监狱羁押期间,黄金仲还曾经对自己将来可能获释的前景,抱有一线希冀。在他看来,国民党终究与共产党不同,后者军纪党纪严明,绝对不会容许党与军队内部任何一分子公然违法;而国民党在黄金仲的眼里永远是一个腐败无能与假公济私的政党。孙殿英盗陵后不了了之不就是明显的例子吗?然而,黄金仲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他大错特错了,国民党固然是他所知晓的腐败之党,可是处置以黄金仲为首的45名东陵在押盗犯却是必然。一方面,黄金仲终究无法与借军阀势力暗送国宝通天的孙殿英相比;另一方面,以蒋介石、戴笠为首的国民党上层人物,正企图利用发生在马兰峪的清东陵<u></u>特大盗掘案来诋毁与诬陷日益强大的中国共产党。

    “黄金仲,你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们走!”国民党狱警粗嘎的喊声,吓得在阳光下闭目冥想的黄金促浑身一哆嗦。他睁开眼睛一看,那为他拍摄囚犯照的警察已经退去了。在前方通往法庭的小甬道两旁,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黑衣警察。

    黄金仲的精神登时紧张起来。他的心在怦怦狂跳着。现今已经沦为在北平地方法院受审要犯的黄金仲,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嚣张与倨傲。经过长期逃逸匿居与猝然就逮的沉重打击,黄金仲锐气全无,精神萎靡,浑身无力地弓着腰,再也寻不到当年在景陵恩殿内瓜分地宫珍宝时趾高气扬的凶煞之气。

    当黄金仲被两个荷枪的国民党警察押过一条狭窄而阴暗的廊道、蹒跚地出现在法庭上时,他看见了挺胸端坐在审判席上的一排黑袍高冠的法官。这各压抑的气氛使得本来已经精疲力竭的黄金仲,越加变得心虚气短。

    主审的法官显然对黄金仲前两次的供述不满。因此,这一次的审讯口气明显地要比以往更加威严与凌厉。脸色阴冷的主审法官将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怒斥道:“黄金仲!本院以往的两次庭审,你的供词都支吾搪塞,避重就轻。本法庭早已查明,此次东陵盗案,并不会只有像你与惯匪王绍义之类的小人物牵头作为,区区兵痞、土匪是绝难掀动如此轩然大波的。平津新闻界早已公开披露了东陵二次盗案的内幕。舆论公认,此案皆系共党冀东十五分区司令邵子甫等人幕后策划,由你们出头鼓动煽惑,方才可能形成连盗四陵之势!你须知《民国刑法》之威严,又怎敢无视法典,公然以身试法?如果你尚求保得身家性命,必当尽快将邵子甫、贺年、云一彪等共党要人暗中策动盗掘东陵的内情,一一向本法庭供认清楚。如果你胆敢继续避重就轻,庇护要犯,混淆视听,本法庭势必以《民国刑法》为要,对你严惩不贷!”

    早已经锐气收敛、萎靡不振的黄金仲,呆然僵立在法庭被告席上的铁栏杆内。黄金仲从法官的话语中已经感觉到国民党北平地方法院的别有用心,他们是想将本来与清东陵盗案毫无瓜葛的中共干部司令员邵子甫、蓟县县长贺年、公安局长云一彪等人牵涉进案。

    已成网中之鱼的黄金仲贼眼一转,立刻心领神会。他决计顺从法官的诱供,将盗陵案向邵子甫等人身上栽赃。黄金仲说道:“法官所言极是,我黄金仲决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向法庭供述一切!诚如尊敬的法官所说,不久前在蓟县马兰峪发生的盗窃景陵、惠陵、定陵和定东陵的特大盗案,自然不可能是我黄金仲、王绍义所能策动的。邵子甫司令是我从前的老领导,我对他的话从来言听计从。这次清东陵盗案,确系邵子甫从中策划指使,是他要我领着老百姓去撬皇陵的!如果没有邵司令的吩咐,我黄金仲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干这种事呀!”

    法官闻言大喜,这样的供述恰恰就是法官及其幕后操纵者梦寐以求的结果。但是,主审法官显然希望黄金仲说出的不只是些没有说服力的空洞供述,便“咚”一声再将惊堂木一拍,说道:“罪犯黄金仲,既然已经供认盗陵案系由邵子<tt>.t>甫暗中策划,就理当从实供出邵子甫如何策动盗窃东陵的全部内幕秘情,日后法庭量刑时势必对你从轻发落!……现在你就向本庭详细供述盗窃东陵的经过……”

    黄金仲满额冷汗。他眨动着一双诡谲的眼睛,暗自猜度着法官此时的心思。虽然自被押转北平以后,黄金仲早已将他与王绍义等人煽动百姓盗掘清东陵的来龙去<cite></cite>脉一一供出,怎奈国民党的北平市地方院对于他所供述的真实情况却根本不感兴趣。到了现在,黄金仲已经从那位主审法官的语气之中,看出对他诱供的目的。这个伪警察出身的八路军异已分子,为了能够活命以及从轻量刑,早已决定因势利导地信口雌黄。此时,黄金仲已经摸清主审法官的心思,眉头一皱,计上心间,信口说道:“我愿意向法庭供出清东陵盗案的真实情况……只是我招供以后,不知法庭能不能对我从轻处罚!”

    法官眨了眨死鱼似的眼睛,见黄金仲果然经不得囹圄羁押的折磨,已经开始妥协,便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说:“如何量刑,本法庭一定会慎重考虑。现在你必须向法庭供述所知真情,如你巧言掩饰真相,或者蓄意包庇同党,本法庭必对你严惩不贷!”

    黄金仲已从主审法官那暗含杀机的言词之中品味出潜在的含义。他狠了狠心,决计按照法官的诱导胡说下去:“盗掘东陵,我本不是主谋。大约在‘八·一五’光复后不久的一天,兴隆县南大村有一个村干部和一个伪警察来我家找我。他们是请我去喝喜酒的。我在外抗日多年,刚刚回到家里,所以他们对我格外亲热,在喝酒的时候,他们说日本兵已经退了,八路军对皇陵也不赞成保护。他们又对我说,八区的区长介儒、公安助理郭正、民政助理纪新和裕大村的副村长贾正国等人,早已把咸丰皇帝的定陵给盗了。他们害怕我将盗东陵的事情报告给邵司令,就一边劝酒一边求我也参加盗陵……”

    法庭内静悄悄的,后面的旁听席上空荡荡的,因为这是一次不公开的秘密审讯,只有几位预先受到法庭通知赶来的报馆记者,在记录黄金仲的供词时,也间或将他那俯首低眉的丑态摄入镜头。正襟危坐在审判席上的几位国民党法官,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显然对黄金仲已经更改了原供词而心中暗喜。

    黄金仲继续胡言乱语:“我当时是坚决不干,可是他们百般不依。他们一直劝到夜里我也还是不愿意,因为我当时是八路的敌工部长,不敢做违犯军纪的事情。逼到了深夜12点时,我还是不肯答应,他们就给了我白色的大珠子两粒、怀表一只、白色的小珠子四颗、金子二两、九连环一个,白色玉珠子十二粒、白玉镯一只、搬指一只、翠珠五颗、翠佛头一个……以上就是我在盗陵中所得到的赃物!”

    主审法官震怒地拍案:“本法官要你供出邵子甫等人策划盗掘东陵的内幕,谁要你胡说这些与本案无关的废话?……”

    黄金仲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沿着面颊扑簌簌地流淌下来,说道:“我供我供。那天夜里,他们叫我把前面说的那些珠宝都送给邵司令,我、我也就听信了他们的话。第二天就把一两金子、一只怀表、一只白玉镯、三个翠珠和那个翠佛头都送给了邵司令,其余的那些全归了我。最初邵司令见了这么多宝物不肯收,后来因为他媳妇喜欢就收了。这时我说咱们为啥不干呢?邵司令才叫我带着两个八路军的退伍兵一起去集合民众盗陵,并告诉我们要把盗来的全部珍宝悉数带回。于是我们由西边找到了六十多人,又会同八区的人,先盗了孝陵,不能开;又盗孝东陵,因为出水,无法盗取;接下去,才去盗了景陵和惠陵……”

    法庭里全场震惊。事实上,黄金仲已经推翻了他羁押在国民党唐山监狱时的供词,将他与惯匪王绍义等人组织、策划、发动的第二次特大清东陵盗案的全部罪责,全都嫁祸给了本来与此案毫无瓜葛的冀东十五军分区司令员邵子甫。与那些惊诧不已的新闻记者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主审席上的那些法官们,一个个难以控制住内心的激动,因为这正是这次庭审所要达到的目的。

    “黄金仲,说下去,你继续说下去。”主审法官不给黄金仲以任何喘息之机,迫令他继续沿着这样的思路供述案情。

    黄金仲情知只有继续胡说,方才有可能改变他的处境甚至获得真正的解脱,便继续说道:“我们当时是用炸药将石门炸开的。炸开后,有四个架子,分列两旁,一个架子上放有翡翠帝印一颗,一个架子上放有木质娘娘印一颗,往里面走还有两口棺材。这时已经有十多个人进去了,我们用斧头将帝棺劈开。我当时在棺材顶上持枪监视,王茂、王慎进入棺材里取出了金墨盒一只,有六七两重;金八卦一个,重四两多;怀表一只,上一次弦可以走半年多;白、绿色的朝珠共两串,白珠子两串,金火镰一个,烟袋一件……后来,我、我们又从娘娘的棺材里取出凤冠一顶,白玉镯一对,金丝镯一对……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就在我们忙着盗康熙皇帝景陵的时候,另一伙人也、也在同时盗挖着景妃陵,唉唉,真倒霉,前面全都冒出来的水呀!我听说,是由后边挖开的……”

    “不要再说这些了!”主审法官愠怒地打断了黄金仲那些喋喋不休的供词,以威严的口气给他施加压力,以期逼问出更多有用的话来:“本法庭再问你,事败以后,是谁给你通风报信,让你从西沟村逃到唐各庄的?你必须如实供出真情,到底是不是那个姓邵的司令为你通风报信?!”

    “这,这……”黄金仲一时语塞。他迟疑了一阵子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招供!清东陵四座皇陵连续被盗以后,介儒和区小队长张森被捕以后都坦白交代了,那之后,云一彪便开始搜捕盗陵的主犯!当时,是邵司令事前得到了上面的电报,要他协助追查此案,就给我通风报信,让我跑了!啊,对了,邵司令当时好像是派一连人看守景陵,后来中央军到了玉田,那一连人便随着邵司令到关外去了,我和邵子甫从那时候起就失去了联系!”

    根据众所周知的真实情况,黄金仲的说法明显漏洞百出,主审法官不得不适时打断,希望黄金仲能够自圆其说:“黄金仲,除了邵子甫以外,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在暗中指挥你盗陵犯罪?”

    黄金仲一时无法供出其他子虚乌有的情节,早已被主审法官不依不饶的追逼,吓得六神无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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