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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没料到孙权办事这般爽快,短短半个月工夫,周瑜、程普的水军已开至樊口,与江夏隔江相望成掎角之势。这支援军来得如此之快,犹如从天而降。刘备大喜过望,忙派糜竺、孙乾带着数十头牛羊过江犒劳。周瑜毫不推辞照单全收,又叫二人捎句话回去——请刘备亲自过江商讨抗曹之事。

    关羽、张飞得知消息忿恨不已。刘备固然屡次受挫,但毕竟跻身群雄,当过徐州刺史、豫州牧、左将军,周瑜算个什么东西?孙权麾下左都督,一个杂牌的建威中郎将,三十出头晚生后辈,不过江拜望已先失礼,竟然还要让刘备屈驾去见他,如此以下傲上,明摆着没把江夏诸将放在眼里。

    众人大骂周瑜狂妄,刘备倒很坦然:“江东之兵毕竟算咱们搬请来的,若拒而不往有失同盟之意。为解眼下之难,莫说是屈就周瑜,就算龙潭虎穴我也得走一趟!放心吧,大敌当前贵在同舟共济,我谅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为展现诚意,刘备只命赵云、陈到左右护卫,三人乘一叶扁舟悠悠荡荡渡过长江。

    樊口乃长江南岸的一处港汊,是樊溪入江之地,相对于夏口更靠下游,属江夏郡鄂县境内。刘备从未到过这里,随着船儿渐渐接近,不禁被沿岸的景色吸引了——樊溪比汉水平缓得多,樊口更没有夏口的喧闹,不过多了几分宁静与柔和,尤其紧邻樊口有一片重峦叠嶂的群山,虽是深秋时节,却松柏繁茂毫无萧索之气。刘备听诸葛亮提过,鄂县曾是春秋吴国的旧都,这山地处鄂县以西,故而名曰西山。传说昔日吴国境内只要天旱,吴王就派巫师燔山祈雨,只要山火一起就会降下甘霖。“燔”“樊”二字同音,久而久之,百姓不再把这山叫西山,反而唤做樊山。于是樊山之溪谓之樊溪,樊溪入江之口谓之樊口。一切都起于那个燔山的传说,颇有些传奇色彩。

    刘备观览着优美的景致,想着那个传说故事,心下不禁有感——鄂县也属江夏所辖,但黄祖死后江南之土尽归孙氏,反倒成了他们的地盘,细想起来我与孙氏也曾为敌,现在却要觍着脸来见人家,这样的联合又有几分真诚呢?

    正思虑间已入樊溪,但见港汊之地泊着许许多多大小战船,刘备见了颇觉惊诧,他原以为孙氏水军船只不及荆州水军多,长年征战未有停歇,想必船舰都已饱受疮痍。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些船非但船舷护板修缮完好,而且被水兵擦得一尘不染,明晃晃湿漉漉的船板被阳光一照,隐约泛着金光,仿佛新造的一样。这能看出周瑜、孙权的治军之道,如此用心保养,精益求精,难怪战无不胜。天下辈有人才出,这对年轻人可了不得。

    正嗟叹间,小舟已缓缓靠岸。来迎接的既不是将校,也不是谋士,却是个十几岁的小童,穿得倒挺干净,梳着总角发髻,模样怪可爱的:“小的奉都督之命在此迎候,您一路辛劳了。”

    赵云、陈到见周瑜不肯亲自迎接,都有些恚(huì)怒之意。刘备却毫不在意,笑道:“周瑜行事也真有趣,哈哈哈……”信手抓了一把童儿的小髻,“你家都督何在?”

    “已恭候多时。”童儿做了个请的动作,先行领路。

    赵云、陈到保着刘备,须臾不敢分离,眼看东吴将士来往穿行,竟没一个主动过来见礼的,谁都没拿他们当回事,可能连他们来了都不知道,心中越发不平,暗骂周瑜狂妄至极;刘备却安之若素,自由自在跟着.童儿,一个字都没说。

    走了好一阵子,穿过营寨已来到樊山脚下,童儿兀自前行。赵云实在憋不住了:“你这娃娃,带我们去哪儿?”

    “我家都督在山上。”

    陈到性子更急,不由分说一把攥住那童儿衣领:“你实话实说,这山中可有埋伏?”

    这童子年纪虽小,胆子可不小,瞪着小眼睛撅着小嘴道:“你当我家都督何等样人,岂会偷施暗算?你们又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倒把陈到问住了:“你、你老实点儿!”

    “谁不老实?若非我家都督军务繁忙,也不会劳烦你们过来。你以为我们欺负你们?你看看,到底谁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你现在还抓着我不放呢!将军欺负小孩子,传扬出去,嘿嘿嘿……”那小童嬉皮笑脸,抬起小拇指在鼻子上刮了三下,“羞!羞!羞!”

    陈到的手如同被锥子刺到了,赶紧撒开:“你……咳!”气得无可奈何。

    刘备一旁看得哈哈大笑——好一个聪明的童子,瞧见他就算瞧见他主子了,若非通达机智之人,岂能调教出这样伶俐的仆僮?

    刚想到此处,忽闻山上传来瑶琴之声,那曲调婉转悠扬,似百鸟争鸣般悦耳。刘备虽出身贫寒,却自幼热衷此道,在襄阳时常听刘表帐下乐工演奏,那帮人也算雅乐高士,可相较之下,竟都不如这操琴人手段之妙。宫商流转间,每个音仿佛都摄人心腑,令人倍感舒畅。刘备微微一笑,也不用那小童带路,竟寻着琴声大踏步上了山。

    “主公……”陈到仍不放心。

    刘备头也不回,昂头寻找那琴声的来源,竟把赵云、陈到远远甩在身后。其实这山并不高,只转过两道弯路,见苍松翠柏之间有一座毛竹小亭,亭内坐着个年轻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面庞温婉眉清目秀,正举目眺望着远方,信手拨弄着琴弦——斯人、斯景、斯琴,人间竟有如此潇洒之士。

    “渡江而来多有辛苦,相赠此曲为您解乏……”周瑜一边说,一边收住琴弦,但不是戛然而止,而是拨弄得越来越轻,渐渐才停下,宛如一只鸣叫的鸿雁越飞越远。

    刘备暗自捉摸——我一个人先上来,他怎知我是谁,这倒奇了。心中诧异,嘴上却寒暄道:“想必先生就是吴侯帐下周都督吧?”说完这话刘备自己都觉好笑,到底是先生还是都督?也难怪他语无伦次,这个年轻人一副风流文士的做派,哪像个统兵之人?

    周瑜迎出亭外欠身施礼:“末将拜见刘豫州。”

    刘豫州这个称呼许久没人叫了,当年刘备在曹操帐下为豫州牧,故有此称呼。如今的刘备连荆州都保不住了,何谈豫州?周瑜一见面就这样称呼,刘备听来颇有些刺心的感觉,强笑道:“正是我这落魄之人。”

    “请……”周瑜手指亭中坐榻。

    赵云、陈到和那童儿这会儿已经上来了,见他二人落座交谈,也不敢再聒噪,各自溜到主人身后垂手而立。

    周瑜对那童儿道:“你还得下去。黄老将军督率的后军快到了,刚好在刘豫州后面,你去把老将军请到中军帐,一会儿我有事相问。另外再把程老将军请来,他就在前营大帐边站着,我与他同为都督,理当一同会晤。”

    刘备越发称奇,此人明明坐在这里,怎么什么都知道?莫非世间真有能掐会算之人?他左顾右盼一番,终于发现了蹊跷。原来就在这亭子对面有一排柏树,恰好生在崖边,虽不太明显,但只要用心观察就会发现,透过树间缝隙看去,恰是樊口港汊,进出船只一览无余。而在周瑜右手边也有一片这样的林子,从树缝间看下去,就是山下的营寨——周瑜哪是坐在这里抚琴为乐,这是观察全军动向啊!

    为将者当仰知天文,俯察地理,瞧破这一点,刘备又对这年轻人高看一眼;进而观察得更仔细,见周瑜案头有张打开的羊皮纸,似乎是江汉一带的水道图,有处地方赫然用朱笔圈着,莫非周瑜已有御敌之策?刘备正要仔细看个明白,周瑜却毫不客气把它卷上了:“末将请刘豫州前来乃为破敌之事。”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奔主题。

    刘备一愣,随即绽出和缓的笑容:“未知都督可有破敌之策?”

    周瑜知他隐约看到了地图,缓缓道:“稍有设想,尚未成熟。”

    刘备见其有搪塞之意,立刻追问:“既是两家为盟,可否让我也闻知一二?”

    “那是自然。”话虽这么说,周瑜却并没有再次打开的意思,而是把地图往袖中一塞,泛泛而论,“荆州大半已失,唯留江夏之北,曹操布武江陵整备水军,撰文檄我江东,必要自长江而进,先攻江夏后图江东。我想主动出击,扼曹军于夏口以南,勿使敌人兵临江夏,可保刘豫州与刘公子无恙……”说到这儿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若刘豫州无恙,则我江东亦得安。”这倒是肺腑之言,现在刘备与孙权是一根绳上拴的蚂蚱,救刘备的目的实是为了救江东。周瑜本可朗言自己是仗义相助,却没讲那些场面话,实话实说不图虚名。

    刘备自然高兴——周瑜自愿拒敌于夏口之南,使江夏免于危机,当然最好不过,不过到底在哪里用兵,如何用兵呢?刘备再次试探,不过这次委婉许多,<bdi></bdi>只轻轻叹道:“唉!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且不论敌我悬殊,水道绵长蜿蜒百里,何处才能用兵?真叫人不安啊……”他以为周瑜听了这话便会随口道出,哪知人家低头摆弄着琴弦,跟没听见一样。

    好狡猾的小子,嘴比河堤都严……刘备白费心机,也不好意思再问了,猛然转移话题:“先前子敬过江相迎,孔明又去面见吴侯,若无他二人穿针引线,今日也不能与都督相聚。何不把他们叫来共同商议?”周瑜不说,鲁肃就没准了;即便鲁肃嘴也严,诸葛亮还能不说吗?

    周瑜这次有反应了,断然拒绝:“末将受吴侯之托处置机要,不得妄自委署他人,您若要见子敬,改日另行约会,我也可以叫他过江拜望您。今天就免了吧。”

    “不必了。”刘备不讨这没趣——你们私下串通好了不说,即便派到我那儿又有何用?又问,“我家孔明先生呢?”

    “孔明先生高才,又有结好之功,被我家主公留下款待,过几日自会回来,请您放心。”

    刘备倒是放心,八成仗打完诸葛亮就回来了,那还问什么呀?他真拿这个周公瑾没办法了,索性敞开窗户说亮话:“周都督,您似乎千万百计不让我知道用兵细节,这是为何?”

    “不假。”周瑜也不隐晦,“末将也不明白,刘豫州似乎千万百计非要弄清楚用兵细节,这又是为何?”

    其实道理很简单——彼此间并不信任。虽说两军联合,难免考虑私利,交战时谁损失多谁损失少,谁担子轻谁担子重,乃至战后获利大小。周瑜要是都告诉刘备,倘刘备从中取巧,岂不是耗江东之力反为他人谋利?反之,刘备若不打听明白,怎知周瑜葫芦里藏的什么药,若是把江夏卖了怎么办?

    这场会晤就此僵住了,刘备心中忽生厌恶之感,但毕竟身在人家地盘上,忍了忍气,没有纠缠下去:“未知都督带来多少兵马。”

    “三万。”

    “恨少矣!”

    周瑜却道:“确实少了些,听闻刘豫州与公子帐下还有两万兵,可否暂时拨与末将调遣?”

    哪有张嘴要人家兵的?刘备怀疑自己听错了:“都督何意?”

    “请刘豫州将麾下兵马借与末将,我统领这四五万众与曹贼周旋,豫州但观瑜破之。”

    刘备再能忍,话说至此也不禁泛出怒意:“都督此举不合适吧?”

    周瑜嫣然一笑,微微拱手:“豫州勿怒。用兵之道贵在同心,若你我各自为战,只恐竞相逐利不能得胜。若由末将……”

    “凭什么由你统领!”亭外赵云怒冲冲插了言。

    “放肆!我与周都督说话,岂容你多言?”刘备嘴上申斥,心里却暗暗称快。

    周瑜斜了赵云一眼,并不理睬,却对刘备道:“刘豫州若信不过末将,我也可将江东之兵尽数交您统领,如何啊?”

    刘备万没料到周瑜还有这一手。由他管辖江东之众根本不可能,且不论统军之才,江夏之兵仅仅两万,而且操练不勤相对疲软,真正的骁勇之士不过数千,而且还得分派守卫郡县,怎压得住人数、船只都多于自己的江东军?就算周瑜肯给他,他也接不住。

    周瑜见刘备哑口无言,才把话往回收:“既然如此,那还是偏劳末将吧。”

    刘备挤出一阵无奈的笑容:“周都督,两军联合理当彼此相敬,可不要逼人忒甚。”

    周瑜连连摇头:“陈力就列,不能者止。现在只有末将能统率全局抗击曹军,那我只能当仁不让。我想您一定会答应。”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就不怕逼我反目?”

    “不会的。您刘豫州是何等人也?您是识大体、做大事的人,若但逞匹夫意气,早就在当阳拼杀至死了。您既然奋力逃脱,必有纵横之志!岂会因一时屈伸而败大事?”说这话时周瑜的表情分外凝重,似笑非笑双眼满是真挚,紧紧注视着刘备。

    刘备与他对视半晌,默默点了点头:“公瑾真知我者也!”

    “过誉了。这么说刘豫州答应了?”

    “嗯。”刘备的底线都被人家看穿了,焉能不答应,“不过……”

    “我知道。这些兵马只是暂时配合我行动,等战事完毕还叫他们回到江夏,另外贵军粮草皆由我方支应。这总可以了吧?”

    刘备听他把自己想说的全说了,却仍不示弱:“还望都督说到做到,战事之后务须完璧归赵。”

    “哈哈哈……”周瑜仰天大笑,一摆衣袖站了起来,“刘豫州太多心。设使战事不利,贵军果真丧失殆尽,恐怕那时我周瑜早就丧于曹兵刀下啦!”

    直到这时刘备才感到,这个貌似文雅的年轻人实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或许更是一个强敌……

    “军中设宴,请刘豫州享用。”

    刘备根本没心思吃他这顿饭:“军务紧急不便讨扰,我这便回去调兵。请周都督代我致谢吴侯,就此别过。”说着话已起身。

    “既然如此……末将恭送刘豫州。”周瑜也没打算真挽留,兵都要到手了。多少大事等着,哪有工夫瞎客套?他毕恭毕敬转出亭外,想亲送刘备登舟,哪知刚迈出亭子就见派去的童儿回来禀报:“黄老将军所部人马已到,他正在船上休息。”

    “为何不到中军待命?”周瑜跟刘备说话,眼睛可没闲着,早把山下情形看了个清楚。

    这童儿方才挺伶俐,这会儿却吞吞吐吐:“老将军说他连日行军身体不适,不能立刻听用。”

    “那程都督呢?”

    童儿越发语无伦次:“程老将军……也病了。”

    “都病了?”周瑜不禁皱眉。

    刘备虽未听懂他们说什么,但却瞧出周瑜脸色不好:“都督军务繁忙,不劳您相送。一水之隔后会有期。”说罢抢先施了个礼。

    “怠慢了……”周瑜满脸堆笑赶紧还礼,眼瞅着刘备渐渐下山远去,才转脸吩咐童儿,“你带几个亲兵把刘备送来的酒肉牛羊都抬到几位老将军营中,并替我转告他们,军务繁忙有失拜望,请他们安心养病,晚间我过营探病,这几日我处置有何失当之处还请他们不吝赐教。”

    生病只是托辞,其实是程普、黄盖这帮老将不满周瑜自专。他们都是跟随孙家两代浴血奋战之人,资历高威望大,怎甘心听一个晚辈全权指挥?尤其程普,按理说应该是左右都督并驾齐驱,而孙权明显更器重周瑜,这口气更是难顺。周瑜深知其中利害,大战在即,若不把这些老爷子哄好了,何谈齐心破曹?打发走童儿,他默默展开地图,直勾勾看着那个朱笔圈好的地方,陷入沉思——捍卫江东的魄力他是有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更是不缺,拒敌地点也大致选好了,但面对十多万敌人,这仗究竟怎么打?孤注一掷可没有赔的本钱啊!外人看来周瑜举重若轻坐谈欢笑,可其中艰辛又有谁知……

    周瑜望江沉思之际,刘备已经登船,水手一阵摇橹,那叶扁舟飘飘摇摇又向江北摆去。时至深秋,西风强劲,自樊口回夏口是向西北行进,几个水手顶着大风奋力划船,累得汗流浃背。刘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周瑜要主动出击,争取隔江相斗,这主意是不错,至少可以避免曹军打到自家门口。但曹军是自长江顺流而下,孙刘联军却逆流而抗,若再顶着强烈的西北风,单就天时而言,完全不占便宜。孙权处在江南多少还有个地利,可江夏处在曹操势力的半包围中,也无地利可言,倘若周瑜有个闪失,江夏又再无兵可派,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着急又有什么用?刘备只能采取一贯的选择,隐忍和等待。他回想方才与周瑜的交涉,想起那个年轻人英俊的相貌、潇洒的举止、透着些许傲慢的话语,心中竟莫名其妙生出几分嫉妒。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风流倜傥,可如今呢?

    想至此,刘备不免苦涩,轻轻梳理起胡须,似乎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不经意间瞅见一根白须,便用力将它掐断;可刚刚掐完又发现一根,连忙再掐。如是者三,他终于罢手了——日日奔波已经忘记,自己早就年逾四旬了,白胡子、白头发还数得清吗?年轻时常听人言“英雄老矣”,今天他算是切身感受到这种悲凉了。曹操虽然是宦竖子弟,但早年就跻身官场小有名气,度尽劫波成就霸业;孙权虽英姿勃发英雄气概,但若非继承父兄基业又有何能为?唯独刘备出身草鞋贩子,天天喊着汉景帝玄孙,却是白手起家未得祖上丝毫恩荫,辛劳半生却一事无成。眼看年近五旬白发丛生,与刘琦共据半个江夏尚且朝不保夕。人与人的命运如此迥异,老天爷,你公平吗?

    “主公快看!”陈到手指北方打断了刘备的思绪,“关将军的船!一定是大家不放心,赶来迎咱们。”

    刘备那股悲意渐渐释然——我也并非一事无成,辗转逃亡大半个天下,但还有一帮兄弟死心塌地追随我。曹孟德、孙仲谋,你们有这福气吗?你们一个占天时,一个占地利,我刘备靠的是人和。有人斯有土。

    迎面驶来的是一艘斗舰,关羽、张飞、糜竺、刘琰等皆在其上,还有许多甲士。两船相遇搭过踏板,刘备三人登上大船,众人都着实松了口气,他们唯恐周瑜心怀不轨特来接应。

    关羽开口便问:“用兵之事可曾谈妥?”

    刘备一阵苦笑:“周瑜叫我把所有兵马都拨给他指挥,一起沿江而进抵御曹操。”

    张飞闻听此言,眼睛都瞪圆了:“周瑜小儿也忒狂妄,两家联合非为主从,凭什么咱们的兵归他们调遣?”

    关羽比张飞明白得多,虽然心中亦是不忿,却手捋长髯默然不语——说是两家联合,无论地盘、兵力、资财都是孙权占优,统一指挥便于操控,人家势力大,又有个仗义相助的好借口,不给行吗?

    糜竺也道:“人?99lib.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帮周瑜就是帮咱自己,依我之意……给他!”

    赵云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主公已经答应周瑜。”

    “不!”刘备却打断他的话,“我是答应他了,但绝不能给他全部兵马。我只把刘琦所部连同水军划拨给他,咱自己的部队得立刻接管江夏各县,曹操在襄阳一带还驻有七支部队,也不得不防。另外……云长、翼德,你们回去后挑两千最精锐的部队,由你二人亲自统领,以备不时之需。”

    糜竺不禁蹙眉:“莫非你又有遁去之意?如今咱们已退无可退,倘有精锐就该前锋对敌,怎能畏首畏尾?若叫周瑜知道,岂不笑咱们怯敌?”糜夫人虽死,但他与刘备毕竟有郎舅之亲,故而说话直白。

    刘备摇了摇头,森然道:“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倘若战败自不必说,一旦得胜周瑜必趁势北上,咱们若不能突施奇兵立下大功,到时候凭什么和他瓜分荆州?”事到如今刘备仍没忘诸葛亮隆中之谋,仍没忘夺取荆州。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有的无奈而笑。刘备的目光逐一掠过他们脸庞,拍着胸口道:“你们是不是觉我想得太远?别忘了我出身贫贱,却有一颗平定天下之心。你等肯跟着我辗转奔波,想必也是有<u>藏书网</u>安定天下、博取功名之志!我既不肯屈于曹操,又岂能效力孙权?我就是我,坟头再小,我占住了也是一座山!任他曹操、孙权再强,我拼尽全力也要与他们鼎足而立!”

    这番话慷慨激昂道尽英雄之志,震荡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关羽、张飞一左一右牢牢抓住刘备的手:“兄长不必多言,跟随您之日就已决心生死与共,调兵之事交给我们,您放心吧!”

    糜竺回头看看孙乾、简雍:“咱们征调粮草保障辎重,也要多加用心。”

    伊籍瞧瞧身边的向朗,笑道:“咱们的兵都丢了,好在任职荆州多年,这张脸还有用,回去激励将士把守城关,防备曹军来犯。”

    魏延、刘封、霍峻、士仁那帮小将更是叫嚷:“不就是跟着周瑜打仗吗?主公放心,我们领兵去,带多少兵去带多少兵回来,绝不叫咱的人受损!”

    “好!有劳……有劳……”刘备这两句谢,与其说是主上对臣下的赞许,倒更像是一种朋友间的语言。

    刘琰急得直跺脚:“我干什么呀?”

    简雍到这会儿都不忘了玩笑:“你呀?什么都不会,干脆从今天起别吃饭了,给军队省粮食吧!”

    众人一阵哄笑,刘备却道:“有件最重要的差事非你莫属。”

    “什么事?”刘琰来了精神,“你说的我可得办得了。”

    “当然办得了。”刘备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从今天起你就干一件事——陪刘琦玩。”

    “玩?玩什么?”

    “蹴鞠、斗鸡、美酒、妇人,什么好玩就玩什么,他爱玩什么就玩什么,外面塌了天你都不要管。这位公子心志不怎么坚定,若兵临城下他动了投降之心就不好办了。你就哄着他玩,只要他不出来碍手碍脚,就是你大功一件!”

    “行!”刘琰全无羞赧之色,“别的咱不成,若论吃喝玩乐、谈天说地,我是祖宗!”

    “那就行了。从今起咱们各司其职,誓为平定天下而战。”对于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而言,朗言平定天下,是不是太可笑了?可这就是刘备,虽屡战屡败,却百折不挠愈挫愈勇,不堕青云之志。他傲视着滚滚长江,沉吟道,“昔日我曾随卢植习学经书,可惜学之无用但求声名,大半已忘记,但 href='1306/im'>《易经》中有句话我永远忘不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众人品味着话中滋味,心头热乎乎的,仿佛眼前将要迎接的并非困兽之斗,而是一场逐鹿中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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