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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驻军的樊城位于汉水北岸,是南阳郡邓县辖下的一座小城,但此城与襄阳隔水相峙,是拱卫荆州核心的军事要地。而刘琦驻军的江夏虽然离襄阳较远,但处于汉水、长江交汇处,是防卫孙权的冲要所在。这两处一个在北,一个在东,但有了汉水沟通就能联为一体,无论哪边出现危机,另一边都可以凭借水路及时增援。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如果樊城与江夏的守军立场转变,也可以两路配合威胁襄阳。所以诸葛亮为刘琦献计出镇江夏之后,刘备也很适时地提出移驻樊城。这样对外而言便于防御曹操、孙权,对内也是因为刘表命不长久,一旦他撒手归天,刘备可以打着帮刘琦争位的旗号双管齐下争夺襄阳,进而反客为主控制荆州,实现诸葛亮所谓“跨有益荆,保其岩阻”这一设想的第一步。所以从表面上看,刘备主动栖于刘表监视之下,实际却大有玄机。但他万没想到,最不利的情况出现了——曹操南侵,刘表猝死,远忧近虑同时发生。

    曹操的奇袭打乱了南阳部署,紧接着,颍川七军也跟着大举进犯。堵阳失守,博望失守,西鄂失守,宛城被围……不利的战报接连不断传至樊城,大批难民也似洪水般涌来。襄阳方面蔡瑁、蒯越已将刘表下葬,拥立刘琮继任镇南将军、荆州牧,分给刘琦的只有一个成武侯的空头衔;刘琦闻讯大怒,掷印于地,点齐人马要与兄弟拼命,但还没离开西陵就接到奏报,曹操别部已逼近江夏郡界,刘琦自顾不暇只能作罢。

    刘备陷入两难的抉择——北上救援难度很大,南阳兵败如山倒的态势已经出现,而且也没接到刘琮的指示。若撕破脸面南下夺襄阳,没有刘琦配合,自己这一万多兵很难成功,就算侥幸拿下城池,来得及稳定人心,抗拒曹操吗?刘备与诸葛亮商议良久得出一个结论,当前唯一出路只有摒弃私念,与刘琮、刘琦团结起来,以汉水为屏障阻挡曹操。若不把外敌遏制住,谁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刘备立刻行动,一方面迁移新野的士兵、百姓到樊城,准备凭水戍守;另一方面给刘琮写信,进献御敌之策;又派徐庶去把属下家眷接到军中,防止被曹军虏获。可发往襄阳的书信如同石沉大海,刘琮没有丝毫反应,大敌当前也不知荆州众臣忙些什么,竟对恶化的局面置若罔闻。他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宋衷,但带来的并非御敌命令,而是塌天噩耗——刘琮已暗中降曹,命刘备解除防卫准备缴械。

    普天之下任何人都可以降曹,唯独刘备不能。他当年在徐州举兵叛曹,又参与了“玉带诏”之事,若再落到曹操手中,焉有活命之理?刘备闻听此讯犹如五雷轰顶,愣了片刻继而暴跳如雷,指着宋衷鼻子吼道:“你等岂能如此行事?既有降意就当速告我知,如今大祸临头才告诉我,你们安的什么心啊!”

    宋衷眼里的刘备素来是风度翩翩举止潇洒,哪见过他如此暴怒的一面?哆哆嗦嗦道:“还请玄德公体谅。主公和蒯异度命我转告您,他们会替您在曹公面前美言,一定……”

    “住口!”刘备不容他说下去,“叫我降曹?还不如干脆斩了我,把脑袋给曹贼送去!”

    宋衷见他须发皆张,额头的青筋都迸起来了,吓得连连后退,一不留神摔了个仰面朝天。

    刘备兀自不饶,从亲兵手中抢过把佩刀,蹿过去攥住宋衷衣领,将刀压在他脖子上:“宋衷啊宋衷,你分明是来给我‘送终’的!我先杀了你,然后再跟曹军拼命!”

    宋衷一介文人,惊得魂飞魄散,躺在地上体似筛糠:“将军不可!将军饶命!此乃蒯异度所谋,与我无干呐!”

    诸葛亮就在旁边站着,一见刘备要杀宋衷,赶紧劝道:“刀下留……”话未说完就见刀光顿闪,咔哧一声剁了下去。

    宋衷一声惨叫把眼一闭,却未感到丝毫痛楚,睁眼再看——原来刀尖擦着自己耳根子插在地上。

    刘备生气归生气,心里却不糊涂,起身喘了口粗气:“杀了你也难消心头之恨。似你这等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辈,我还嫌你脏了我的刀呢!滚!”

    “谢将军不杀之恩……”宋衷也顾不名士得做派了,连滚带爬往外跑;到了外面颤颤巍巍半天才跨上马,也不管手下随 4ece." >从,抖动缰绳飞一般逃出樊城。

    刘备气哼哼往榻上一坐:“事到临头才说话,还不如不告诉我,独抗曹贼壮烈战死也比这滋味好!”

    诸葛亮已想清楚:“说早了恐咱兵犯襄阳,说晚了又怕咱与曹军冲突,得罪曹操他们日后不好交代。派宋衷来报讯,就是算准了咱们不敢杀害贤士。这都是谋划好的。”

    “蒯异度老奸巨猾!”刘备恨得咬牙切齿。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诸葛亮二目炯炯表情凝重,“樊城乃弹丸之地,又孤悬汉水以北,曹军一到必败无疑,得尽快转移!”

    “先生真给我面子,什么转移?不就是逃命嘛!”刘备半生奔忙坎坷极多,遭打击也习惯了,忿恨了片刻又已坦然,“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一下,看看还能往哪儿逃。”

    不一会儿工夫,关羽、张飞、赵云、陈到、糜芳等将与诸葛亮、刘琰、糜竺、孙乾、简雍等谋士齐聚一室,生死关头但求同心同德,刘备甚至允许魏延、薛永、士仁等下级军官也参加会晤,还包括他前些年认的一个义子刘封。情况紧急来不及长篇大论,经过紧急商议,出现两种意见:

    刘琦占据江夏之地,麾下水陆兵马一万有余,而且他已经与刘琮决裂,为今之计可以顺汉水东撤夏口,与刘琦兵合一处共御曹操。去那里的最大好处是便捷,走水路也安全,即便曹操赶到樊城,没有船也追之不及。

    另一个地方是长江沿岸的江陵。荆州的辎重粮草大多屯在那里,而且泊有不少战船。如果能占据江陵抢到物资,不但能武装更多军队,还可切断南北荆州的联系,扼制曹操的势头。但好处越大风险越大,从樊城南下江陵要走五百里,这一路尽是沼泽、山岳、河汊。刘备的部队不多,算上刚从新野转移来的也还不到两万。倘若曹操闻知消息追击于后,情势万分凶险。

    又是两难抉择,刘备决定取其后者:“无论江夏、江陵都是权宜之计,即便顺利达到也仅是逃得活命,如何抗拒曹操才是症结所在。江夏毕竟在刘琦手中,咱们去了不过兵合一处;若为日后抗曹着想,拿下江陵便多一份实力。再说南下渡河先过襄阳,倘能见到刘琮劝其回心转意,趁曹操大意之时予以突袭也可扭转局面。”其实他自己都觉这想法有点儿天真,但事到如今再渺茫的机会也要尝试。

    商议妥当马上行动,樊城所有兵马立即开拔,将士们乱乱哄哄还未及登船,徐庶回来了,不但带来了众将家眷,还有一群自愿相随的百姓。刘备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军中夹杂的百姓太多了。他们有自愿投军保卫家乡的,但更多是南阳逃难而来,阖家带口扶老携幼。要远奔江陵,带着这些人怎么快得了?

    果然,渡河伊始就出问题了。本来关羽统带的船只就不多,士兵和辎重尚要往返数次才能渡完,现在又添了这么多百姓。有些人逃难恨不得连房子都搬走,米缸、铺盖卷、顶门杠,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孩子哭大人闹,汉水两岸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刘琰陪刘备先行渡河,看着混乱景象,不禁焦急道:“如此磨磨蹭蹭,何日能到江陵?咱们不能带百姓走!”

    刘备心下矛盾——带着百姓有利有弊,到江陵后要武装更多军队,难民就是最便利的兵源;可这些难民良莠不齐,老弱妇孺不但打不了仗还会拖累队伍。可这一时半会儿哪能分得清楚?他思虑半晌,最后决定:“先把他们渡过汉水,愿意跟咱走的带着,不愿意的留在襄阳,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众将及家眷渡完,刘备不再等候,留下关羽继续转运百姓,自己率领两千精兵奔至襄阳城下。但见四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头甲士密布,旌旗招展,强弓硬弩预备妥当。宋衷一回来,这边就做好准备了。

    刘备见此情景甚是寒心——一则为自己谋划不周未能夺取襄阳;二来倒也为刘表叫屈,机关算尽防人一世,想不到尸骨未寒蒯蔡就拿他地盘送了人情。局势未明刘备不敢贸然靠前,提了口气放声喊道:“城上兄弟替我禀报一声,末将刘备求见镇南将军!”

    话音刚落就见门楼上闪出员小将,气势汹汹耀武扬威:“大耳贼!你死到临头,难道还想赚取襄阳吗?”

    刘备认出是张允,知他是蒯蔡一党,恨得牙根痒痒却不能翻脸,强压怒火道:“张将军莫要误会,我有一言需上达主公。”

    张允一阵冷笑:“你反复无常妖言惑众,休想再见我家主公!识相的话赶紧走吧!”

    刘备听他坦言“我家主公”,俨然已不把自己当荆州之将,怒气已顶到了嗓子眼,打马扬鞭来到护城河边:“姓张的!你若疑我欲夺襄阳,何不放箭射我?我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告知主公,这不单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荆州上下所有军民百姓!”

    张允色厉内荏,被他大义凛然的气魄震住了,竟不敢传令放箭,犹犹豫豫道:“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延、刘封等小将唯恐城上突施暗算,赶紧领兵涌过来,把刘备护在垓心。刘备朝上嚷道:“昔日刘荆州单骑赴任,诛苏代,杀贝羽,抗袁术,战曹操,收纳避难贤才,厚待豪杰之士,殚精竭虑受尽辛劳才打下这片基业。你等身受托国之任,当此危难之际该齐心协力共御外敌,岂能背信弃义献家邦于他人?”刘备虽然几易其主,毕竟生性桀骜胸怀壮志,这几句乃是由衷之言,故而慷慨激昂情真意切,“若以末将之意,当请主公与大公子重归于好,兄弟合力共据江沔,咱们这些将领身先士卒竭力而战,荆州还可保全。敌人远道而来必不能久,若能东结孙权,西联刘璋,豪杰之兵齐会荆楚共击曹贼,天下之事尚未可知也!如此不战而降,何颜面对故去先主,何颜面对三军将士,又何颜面对荆襄九郡的父老乡亲……”

    城上士卒也都是荆州人,这些天变故甚多他们也预感到有事儿,但只是遵令而行并不多问,直到现在才明白张允这伙人原来要降曹,立时乱哄哄议论开了。张允眼见军心不稳,不敢让刘备再讲下去,喝止道:“住口!曹操乃是当朝丞相,代天子征四方,降之未为不正。你本曹营叛将,自知不保,颠倒是非蛊惑人心!速速给我离开,再要多言本将军不客气了。”

    刘备骂道:“宵小竖子不足与谋!我要见少主!”

    “主公岂能见你?”张允大吼<u>99lib.</u>道,“我念在同僚之情才放你走,若再不走我便放开吊桥出城一战,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其实这是威吓之语,城中是有些兵马,他却不敢出来争斗——只因调将密令发出后有几路将校拒不服从,其中文聘拥兵数千,就屯驻在襄阳东北十余里外,音讯不通未知敌友,倘与刘备串通一气,趁两军交战之际袭入城内,立时祸不可解。哪敢随便开门?

    正在这时又闻人声鼎沸,渡过汉水的百姓一窝蜂涌到护城河边,男女老少嘈杂嚷着:“快开城门啊……放我们进去……曹兵就快杀来了……”他们还不知刘琮降曹,以为襄阳可以躲避曹军呢!

    “安静!安静!”张允扯着嗓门嚷了几声,却被淹没在一片混乱中;再抬眼瞭望,难民越聚越多,黑压压看不到边,都朝城边涌来,有的跪倒在地哀哀恳求,有的朝上喝骂嚷着开门。张允已六神无主,仓促间胡乱传令:“放箭!快放箭!”士兵犹豫了一阵,还是不敢违命——梆子响起乱箭齐发,飞蝗般的箭雨顷刻而下,朝着无辜平民射去。

    百姓一阵大乱,有的被射死,有的四散奔逃,还有不少正往前挤,糊里糊涂被冲倒在地,自相践踏死伤一片,哀号之声响彻连天,情状惨不可言。就连刘备等人都被人潮卷了进去,推搡半天才站住脚,再看左右百姓散了一大半,只有少数精壮的汉子还硬挺在他身边。张允眼见射箭有效,又要传第二道令,忽闻身后一声断喝:“住手!”张允回头一看,原来是蒯越,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蒯越来到墙边拱手施礼:“玄德公,别来无恙。”蒯氏在荆州素有贤名,百姓依稀识得,见他出现在城楼,嘈杂的声音渐渐安息下来。

    刘备心头虽恨,却不好失了礼仪,也客套道:“原来是蒯大人,末将要见少主。”

    “正是主公派我来的。”蒯越手捻须髯,“主公命我转告您,天下荒乱已久,生灵身在水火,请玄德公以苍生为念,早息干戈归顺天命,以免黎民百姓再遭涂炭。只要您肯解甲归降,曹公那里自有我们替您美言,一定能保将军性命无碍。”这便是宁与外敌,不与家奴,曹操来了尚可保全富贵,倘若刘备掌权,蒯蔡之流欲求富家翁而不得。

    刘备见他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心里凉透了——看来刘琮君臣已有共识,降曹之事无可挽回,只有继续南逃了。想至此要说两句场面话带兵离开,却听身边百姓朝上喊道:“蒯公救救我等,曹兵要来了,快开城门!”这些草民既不知刘琮降曹,也不明白为何不开城门,满心以为刘备、刘琮是一回事,只想尽快逃到安全之地。

    蒯越一阵蹙眉,提高嗓门道:“少安毋躁!诸位父老乡亲,不要惊慌!主公已决定归顺许都朝廷,请大家回转家乡各安己业。回不去的暂且坐在原地,待刘将军走后我会打开城门放你们进来……”

    他话未<samp>?</samp>说完,下面有人问道:“归顺什么朝廷?哪来的朝廷?”刘表治荆襄二十载,不啻为土皇帝,从不向百姓宣扬许都之政,许多人都不晓得天下尚有朝廷。

    蒯越耐心解释:“朝廷……就是曹丞相!曹公!”见城下还是一片懵懂,索性直言,“就是曹操!”

    “曹操”二字出口,下面又一阵大乱——荆州素来与北方为敌,所属官吏也诬曹操为贼,说他屠戮百姓暴行累累;现在猛然又要归顺曹操,这个弯转得太急太快,百姓岂能接受?

    有人哀号道:“不能降曹,听说此贼最好屠城,把徐州百姓都杀光了,还在官渡活埋了七十万人,蒯公降曹难道不顾我们死活吗?”曹操是在徐州屠过城,但事出有因,也不至于都杀光;官渡坑杀袁军其实是七万,怎么可能是七bbr>?99lib.</abbr>十万?多年来荆州官员向百姓灌输的都是曹操如何恐怖,再加上以讹传讹道听途说,才出现那么大差距!

    还有个老汉嚷着:“万万不可降曹,他治下百姓都要交五成以上重赋,我一把年纪了,宁死也不受那罪!”所谓交五成以上重赋其实是指屯民,与拥有户籍的普通农户无关。但曹操的屯田区都在豫州和淮南,所以荆州百姓就近看到的都是五成以上赋税,也就想当然认为这是一贯之法。至于冀州仅收四升田赋,他们却根本不知道。统治者宣扬是非但以自身利益为准,何尝把事实真相告诉百姓?殊不知事到临头需要求变之时就要自食恶果啦!

    屠杀无辜,苛政重赋,这两条理由一喊出,百姓立时群起响应,吵吵嚷嚷如同开锅:“你们这些当官的管不管我们穷人死活?”“不能降曹啊,咱们快逃吧!”“襄阳不能进了,咱跟着刘将军走吧!”“老天开眼,可怜可怜我们穷人吧……”

    其实所有人各安其家静候改旗易帜,什么错差都不会发生,曹操岂能无故害人?饶是蒯越满腹良谋,面对激愤的百姓也解释不清了,嗓子都喊哑了,急得汗流浃背。就在这时又听“轰隆”一声巨响——襄阳吊桥落下,城门打开了。

    “有人杀关落锁!”蒯越浑身的血仿佛被抽干了,要是刘备趁乱杀进来就危险了,此刻再不管黎民死活,“放箭!速速放箭!”张允更不敢怠慢,匆忙下城调兵。所幸围在外面的大多是百姓,闻听放箭顶着东西四下乱窜,没人敢往城里闯。刘备也吓了一跳,带着亲兵拨马便逃——他还以为城里发兵来打他呢!

    这一变故事出突然,城上城下全乱了。刘备跑了一阵,忽听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回头观看,冲出城来的不是守城军兵,而是一支鱼龙混杂的队伍——有布衣百姓,有头戴武弁的士人,还有皂吏杂役,为首之人身披铠甲,手持佩剑,正是荆州从事伊籍。

    刘备立刻勒马,伊籍奔到近前,也顾不上施礼了,气喘嘘嘘道:“刘荆州既死,在下从今往后就追随您啦!望玄德公收留!”

    “好!好!”刘备没想到这时还有人投奔自己,激动不已。

    “不光是我,”伊籍漫指身后人群,“他们都愿意追随您。”

    伊籍坚决反对降曹,却拗不过蒯越等人,又被困在城中逃不出。他便私下串联了一帮官职较低的从事杂吏,准备杀出城去,无奈防备森严不能得手。今日刘备带着百姓在外喊嚷,城内也人心惶惶,伊籍趁此良机杀死守门士兵,放落吊桥逃出来。他这一逃不少寒族官吏、少壮将佐、冗从杂役也跟着跑了出来——这些人与降曹派大不相同,或是受豪族排挤心怀不满,或是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或是想建功立业改换门庭,大半是原本不得志想趁乱赌一把的人。

    刘备望着源源不断涌出的人流,精神为之一振,身边刘封、魏延等人都道:“襄阳已乱,何不发动人马夺取此城?”

    刘备摇了摇头:“刘荆州临终托我以遗孤,安能背信弃义夺他父子城池?咱们还是走吧。”话说得漂亮,其实他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且不论蒯蔡两家尚有兵马,即便侥幸拿下襄阳,又如何抵御接踵而至的曹操?此乃死地也。

    襄阳守军慌了一阵渐渐沉住气。张允领兵来到城门下,连杀数十人才止住出逃的洪流,却不敢追击刘备、伊籍,仓皇退回城中,二次闭门扯起吊桥——一场动乱总算平息,蒯越伏在城头大口喘息,真有劫后余生之感。

    喧闹慢慢散去,只剩下一片百姓尸骸,家什杂物丢得满地都是,护城河已被鲜血染红。刘备遥望城楼叹了口气,又高声喊道:“蒯越、张允!你等挟持少主,卖国求荣,残害无辜。我刘备绝不与你们同流合污!只要我还有三寸气在,定与曹贼周旋到底!”扔下这两句漂亮话,便领着伊籍等人向东撤去,与渡江的大部队汇合。

    这一路到处是逃散的百姓,还有不少身受重伤伏地不起,呜呜的哭声绵延不绝,闹得人心情沉闷。刘备唉声叹气行了一阵,抬头观望——前方山岭间显出一陵,高有一丈七尺,占地约有一亩,封土前的墓碑还是新立的,正是刘表之墓。

    刘表虽胸无大略,但在荆州这些年也算宽政爱民,故而百姓还很怀念他,如今“曹贼”要来接管荆州,受了委屈的百姓纷纷跑来哭诉。诸葛亮、张飞集结好军队,赵云、陈到护卫着家眷,已在此等候多时,见刘备到来赶忙催他启程。刘备却摇摇头,下马踱至刘表陵前,深深拜了一拜——说来也奇怪,刘表在世时刘备未曾觉他有多英明,甚至还想夺他的地盘;可等他死了,才知原来他是庇护自己的参天大树,只有他在,荆州<bdi>..</bdi>才不至于落入曹操之手。

    连刘备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是动了真情,还是受了委屈,竟落了几滴眼泪,难过了好久才转身上马,可再想走却走不了了。

    四面八方的百姓都朝这边聚拢来,把刘备等人围了个严实,有人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将军行行好,带我们一起走吧……”他们畏惧曹操,拿刘备当了救世主。有一个出来说话的,其他人也跟着响应,转眼间漫山遍野跪倒一大片,几乎所有人都想跟着刘备逃命。仿佛只有跟着刘备才能逃脱劫数,有的人上前抓住刘备、诸葛亮等人缰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撒手。

    哀求声、痛哭声、赞扬声不绝于耳,刘备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辗转半生从未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自己,百姓加入乃是人心所向,抗曹大有所为。忧的是这些百姓良莠不齐,老幼妇孺占了一半,还带着许多家什牲口,岂不拖累行军?

    徐庶婉言劝开身边两个百姓,对刘备耳语道:“为今之计宜速99lib?行保江陵,今虽拥大众披甲者少,若曹操兵至何以据之?不能带这些百姓。”

    刘备没有回答,兀自环顾百姓,望着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睛,只觉胸中已被豪气填满,霎时迸发起一阵英雄情怀,正义凛然大声喊道:“既然荆襄百姓不弃刘备,备安忍弃你们于不顾?大家收拾东西都跟我走!”

    “多谢将军大恩……”老百姓齐声呼唤,牵牲口的牵牲口,套车的套车,背包袱的背包袱,所有人都以为找到了救星,殊不知已踏上一条更为凶险之路。

    徐庶连连叫苦:“主公误事矣!”

    刘备却一脸决然:“夫济大事者以人为本,今人归我,我何忍弃去!曹操挟天子,灭袁绍占尽天时,我唯有以人和而抗之。”

    徐庶被这大道理驳得哑口无言,诸葛亮也满面忧虑:“主公颠沛险难不失信义,可钦可敬。不过……不过……唉……”刘备把调子定得那么高,面对这么多百姓也不能出尔反尔,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不过刘备还留了个心眼,凑到二人身旁低声吩咐:“我也知此去凶险,可叫关羽督率船只,领那一万水军先往江夏,设法调刘琦麾下所有船只都到汉水沿岸接应咱们。能逃到江陵固然最好,若行军缓慢曹军将至,咱就转而登船改奔江夏,也可逃得一时。你们秘密去办,不要走露风声。”说罢他提口气,强做轻松之态,融入百姓之中安慰老幼去了。

    诸葛亮、徐庶还是忧心忡忡——即便有此准备也难保万无一失,数万军民蜿蜒于途,还有家眷车辆和粮草辎重,万一敌人突然追到,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将是灭顶之灾。这简直是一场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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