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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你那臭脸怎么着了?又骑自行车摔倒了?”肥仔问。

    “不是,”安德鲁回答,“西饼打的。我想告诉那个蠢货王八蛋,菲尔布拉泽那桩事是他搞错了。”

    当时他和父亲在柴火棚里,往要放在客厅壁炉两边的篮子里装柴火。西蒙抡起一根木头就往安德鲁的头上打,打得他跌进柴堆里,爬满青春痘的脸都擦破了。

    你以为你知道得比我多,你这个麻子小兔崽子?只要再让我听见你在这屋里说一句——

    我没有——

    我他妈就把你的皮活剥了,听见没有?你怎么知道菲尔布拉泽就没上贼船?你怎么知道另外那个烂人不是因为太蠢才被抓了现行?

    然后,不知是出于自尊心还是为了表达蔑视,或者说不定是坐等数钱的白日梦还是没醒,所以根本拒绝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西蒙还是递交了参选申请表。看来全家蒙羞的日子是指日可待了。

    暗中破坏。安德鲁反复思考这个词。他想让父亲从白手赚钱的云端跌回地面来,如果可能的话(因为他不想流血死亡,更愿光荣革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目的,让西蒙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野心究竟是在何人的手掌翻转之下碎为齑粉的。

    他对谁也不吐露机密,连对肥仔也不。他跟肥仔几乎无话不说,可是有些话题从来不提,而那些正是分量最重的,几乎占据了他全部内心世界。坐在肥仔房间里,看网上女同性恋亲热,裤裆撑起老高是一回事,而要承认自己多么费尽心机跟盖亚·鲍登攀谈是另一回事。<s></s>同样的,坐在鸽笼子眼儿里叫自己父亲王八蛋并不难,可是他绝不会告诉别人西蒙的怒火怎样让他的手也狠了,心也硬了。

    不过扭转一切的那个小时来临了。事情的开头无非是对尼古丁和美女的渴求。雨终于停了,春天的浅黄色太阳照在校车窗玻璃的灰尘上。校车在帕格镇狭窄的街道上穿梭,走走停停。安德鲁坐在后排,看不到盖亚,因为她坐在前面,被苏克文达和经历丧父之痛、刚刚回来上学的菲尔布拉泽姐妹围住了。他几乎一整天都没见过盖亚,而眼下看来晚上也没什么指望,只能看“脸谱”网站上的照片聊寄情思了<figure></figure>。

    校车开到霍普街,安德鲁忽然想到父母都不在家,谁也不会知道他回了没回。口袋里还塞着肥仔给的三根香烟。盖亚站起身来,紧紧抓着座位背后的扶手,一边准备下车,一边还在跟苏克文达聊天。

    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

    于是他也站了起来,书包一把背上肩,车一停稳,就跟着两个女孩往车门走,脚步轻快。

    “回家见。”他经过保罗身边时,朝吃惊的弟弟丢下一句。

    他跨上洒满阳光的人行道。校车辘辘地开走了。他伸手护住火苗点烟,眼睛却从手上边儿往外瞄,盯着盖亚和苏克文达。她们并没有往霍普街上盖亚的家走,<kbd>.99lib.</kbd>却慢慢往广场方向踱去。他抽着烟,无意识地模仿着最万事不在乎的肥仔,脸上不露表情,跟着她们走。眼睛望着盖亚铜棕色的头发,如享盛宴。头发在她肩头扫来扫去,裙子也随着臀部的摆动摇曳生姿。

    两个女孩快到广场时放慢了脚步,朝莫里森和洛伊熟食店走去,广场上所有的商店就数这一家的门脸最花心思了:蓝底金字招牌,屋檐下吊着四只花篮。安德鲁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两个女孩在新咖啡馆的橱窗前驻足看了看上面贴的一张白色小告示,然后便钻进熟食店里。

    安德鲁绕着广场逛了一圈,走过黑典酒馆,走过乔治旅店,也在小告示面前停下脚步。那是一张手写的广告,招募周末工作人员。

    他对自己脸上的青春痘敏感得有些过分,此时此刻青春痘也正发得如火如荼。他掐灭香烟,把剩下的长长一截儿放回口袋里,尾随盖亚和苏克文达走进店里。

    女孩们站在一张小桌子旁,桌上高高地堆着盒装燕麦蛋糕和饼干。她们看着柜台后面戴猎帽的巨型男子跟一位年事已高的顾客讲话。门铃响时,盖亚往四下里看了一眼。

    “嗨!”安德鲁说,口舌发干。

    “嗨!”她回答。

    安德鲁好像被自己的勇莽冲昏了头,又往前凑近了几步,肩上的书包不小心撞到放帕格镇导游册和《传统西部乡村烹调》的旋转架子。他忙扶稳架子,然后急急忙忙放下书包。

    “你是来找工作的吗?”盖亚小声问他。奇妙的伦敦音。

    “是的,”他回答,“你呢?”

    她点点头。

    “就发在建议页面上,埃迪。”霍华德正跟那位顾客说,声如洪钟。“在网站上发个帖,然后我就能帮你列入日程。pagfordparishcil——不空格——点co,点uk,杠,建议页面。或者直接点击链接。帕格镇……”那个人掏出纸和笔来,颤巍巍地写“……教会……”,霍华德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霍华德眼睛一扫,看见香气四溢的饼干旁静静候着三个半大孩子。他们都穿着没精打采的温特登中学校服,松松垮垮,简直称不上是校服(不像圣安妮女校,校服是一套格子呢短裙配运动夹克)。尽管如此,那个白白的女孩子却真是惊艳,站在贾瓦德家叫不出名字的平庸女儿、还有一个青春痘爆发的毛头小子身边,简直像颗巧夺天工的钻石一样熠熠生辉。

    顾客出了店,吱呀一声关上门,门铃叮咚。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霍华德问,目不转睛地盯着盖亚。

    “有。”她一边说,一边往前几步。“嗯。是找工作的事。”她指指橱窗上的小告示。

    “啊,对。”霍华德微笑了。他新招的周末服务员几天之前辞职,奔亚维尔某家超市里的一份工作去了。“对,对。想当服务员,是不是?我们付最低工资——星期六九点到五点半——星期天十二点到五点半。两个星期以后就开业,提供培训。你多大啦,亲爱的?”

    她真是刚刚好,刚刚好,跟他想要的没有半点出入:脸孔年轻,身材婀娜。他能想象出她穿着紧身黑色侍者裙、围着缀花边白色围裙的样子。他会亲自教她用钱柜,带她熟悉储货间,开几句小玩笑,生意好的日子,说不定再赏点小钱。

    霍华德从柜台后面侧着身子挤出来,看也不看苏克文达和安德鲁,抓起盖亚的小臂一挽,就引她穿过隔墙拱门。里面还没摆放桌椅,不过柜台已经安好了,柜台背后的墙上还挂了一幅壁画,只有黑和淡黄两色。壁画展示的是小广场过去岁月里的模样。穿裙衬的女人和戴大礼帽的男人四处走动,一辆老式汽车停在莫里森和洛伊熟食店门口,熟食店的招牌画得特别清楚。隔壁就是一家小咖啡馆,名叫铜壶。画家自作主张,在本该是战争纪念馆的位置画了只装饰性的水泵。

    剩下安德鲁和苏克文达两个人面面相觑,既感觉尴尬,又隐约互相有些敌意。

    “你们好,有什么需要的吗?”

    一个头顶漆黑云朵状盘发的老太太弯腰弓背地从里屋钻了出来。安德鲁和苏克文达支支吾吾地说在等人,这时霍华德和盖亚重又出现在拱门下。一见莫琳,霍华德立马放下盖亚的手臂。刚刚在为她讲解服务员职责时,他可是一直有意无意挽着她的。

    “我说不定已经替咱们的铜壶找到了个新帮手哟,小莫。”他说。

    “哦,是吗?”莫琳说,目光转向盖亚,好像要把她吃下去。“你有经验吗?”

    不过霍华德的洪钟之声立马盖过了她的问话,对盖亚讲解起熟食店的情况来,还说他爱把这里当作帕格镇的名胜,因为这里实在有些小镇地标的意味。

    “三十五年啦,我们店。”霍华德说,派头十足,觉得壁画还远远不足以展现这段光辉历史。“这位年轻小姐是新搬来镇上的,小莫。”他又加上一句。

    “你们俩也是来找工作的,是不是?”莫琳问苏克文<bdi></bdi>达和安德鲁。

    苏克文达摇摇头,安德鲁则模棱两可地耸耸肩。可是盖亚望着女孩说:“说呀。你说过也许会考虑的嘛。”

    霍华德想了想,苏克文达穿紧身黑裙和镶边围裙大概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他足智多谋的大脑可是擅长发散思维的。对她父亲是一份恭维——对她母亲则多少有点制约——假如不等他们开口,就送上这份小礼的话。除了纯粹的审美之外,也许一些别的因素也是需要考虑进去的。

    “好吧,如果生意跟我们想的一样红火,大概是需要两个服务员。”他注视着苏克文达,挠了挠下巴。苏克文达脸红了,却一点也不可人。

    “我不……”她正要说什么,却给盖亚打断了。

    “来吧,我们一起。”

    苏克文达脸红得更厉害了,眼泪快要掉出来。

    “我……”

    “说呀。”盖亚小声鼓励。

    “我……好吧。”

    “那我们就先给你一段试用期,怎么样,贾瓦德小姐?”霍华德说。

    苏克文达紧张得要命,简直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妈妈知道了会怎么说?

    “我猜你是想做搬运小工,是不是?”霍华德大声问安德鲁。

    搬运小工?

    “我们需要的是搬些重东西的小工,朋友。”霍华德说,安德鲁一脸窘相地冲他眨眼睛,橱窗上的招聘广告他只看了最上头几个大字而已。“货盘搬入库,地窖里的牛奶板条箱扛上来,垃圾装包堆到屋后。体力活儿,不轻。你看自己做不做得了?”

    “做得了。”安德鲁回答。是不是在盖亚的工作时间工作?这才是他关心的。

    “我们需要你早点来。八点,大概。先说八点到三点吧,看看怎么样。两个星期试用期。”

    “行,好。”安德鲁说。

    “你叫什么名字?”

    霍华德听见他的回答后,眉毛耸了一耸。

    “你爸爸是西蒙<figure>.99lib?</figure>吗?西蒙·普莱斯?”

    “是的。”

    安德鲁吓坏了,通常没人认识他爸爸。

    霍华德叫两个女孩星期天下午再过来,因为那时候钱柜就送到了,他也有空教她们怎么用。虽然他还有心再跟盖亚攀谈几句,可惜进来一位顾客,几个孩子乘机溜出店门。

    玻璃门随着门铃叮咚一声关上,安德鲁顿时脑子空白,想不出能对两个女孩说什么。不过不等他理清思路,盖亚丢来一句非常自然的“拜”,便和苏克文达动身要走。安德鲁把肥仔给的三根烟又点燃一根(此时此刻怎么能掏出抽到一半的那根呢),这样就有借口站在原地,目送她越走越远,影子越拉越长。

    “大家为什么叫他‘花生’,那个男生?”走到安德鲁听不见她们讲话的地方,盖亚问苏克文达。

    “他对花生过敏。”苏克文达回答。她在想着把这事告诉帕明德的后果,感到惊恐不已,声音都变了,不像自己的。“在圣托马斯小学的时候差点死了。不知道谁在棉花糖里藏了一颗给他吃下去。”

    “噢,”盖亚说,“我还以为是因为他鸡鸡特别小呢。”

    她笑了起来,苏克文达强迫自己跟着笑,假装她也天天听拿生殖器开涮的玩笑,早已习以为常。

    安德鲁看见她们边笑边回头望他,便知道她们是在聊自己。咯咯偷笑说不定表示有希望,反正关于女孩子,他的了解也就那么浅。他对着凉爽的风傻笑,也迈开脚步,肩上背着书包,手里夹着香烟,穿过广场,往教堂街走,然后沿着陡峭的路出了小镇,往山顶小屋爬去。

    暮色中,灌木篱墙苍白得瘆人,连开出的小花也是白的。路上两边李树盛开,路边缀满白屈菜,小小的心形叶片泛着光泽。野花的清香,抽烟的惬意,周末看见盖亚的希望,种种快乐交织在一起,在安德鲁气喘吁吁爬坡的路上,汇成了一支愉快美妙的交响曲。下次西蒙再问“找到活儿干没有,麻饼脸”,就可以回答:“找到了!”他还会成为盖亚周末的工作伙伴!

    更高兴的是,他终于知道怎样一把将匕首直插老爸心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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