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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27日早上,拉里·安德伍德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往动物园方向看着。在他身后,那条曾挤满了汽车的第5大街,现在却寂静了下来,汽车的主人,不是死了,就是逃走了。从第5大街再往下,许多豪华的店铺都成了冒着青烟的残砖烂瓦。

    从拉里坐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只狮子,一只羚羊和一只猴子。除这只猴子外,其他的动物全都死掉了。拉里断定,它们不是死于这场流感,而是由于长时间没有得到食物和水而死掉的。那只猴子,在拉里坐到这里来的3个小时内,也只活动了四五次。猴子也染上了超级流感。这真是一个残酷的旧世界。

    右边,有各种动物形象的钟敲了11下。曾使所有孩子都兴高采烈的那座时钟的动物造型,现在却向空空的房屋演奏了起来。钟表中的熊吹起了号角,表中那只从不会生病的(但也许会停摆的)猴子,打起手鼓,大象用长鼻子打起了鼓。沉重的曲调,小家伙儿,这些该死的沉重曲调。“结束这个只适合于钟表动物造型的世界吧!”

    过了一会儿,钟就安静了下来,拉里也能听见再次响起的呼喊声了,由于距离远却变得时隐时现。在这个美好的上午,时断时续的喊声从拉里左边的某个地方传来,有可能是在赫克舍运动场附近。

    “魔鬼降临了!”时隐时现的呼喊声哭诉道。

    从早晨起天就放睛了,明亮的天空,太阳晒得人热乎乎的。一只蜜蜂在拉里的鼻子周围飞来飞去,在附近的一个花坛处转着圈,最后以一个漂亮的三点式落在了一朵芍药花上。从动物园那里传来了苍蝇往死动物身上飞落时发出的令人心烦的嗡嗡声。

    “魔鬼现在可真的来了!”

    那个鬼哭狼嚎般嚎叫的人,是一个看上去有六十四五岁的高个男人。

    拉里头次听见他大呼小叫是在头天晚上,当时他在喝荷兰雪利酒消磨时光。夜色中躺在这个寂静的城市里,觉得那种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似乎更加响亮,更加阴森。这种精神错乱的声音,飘荡在曼哈顿的大街小巷上空,引起共鸣、回响直至变形。毫无睡意地躺在大号双人床里的拉里,开始荒谬地相信,那个鬼哭狼嚎的人正在朝他走来,要帮他找出有时频频作噩梦的根源。好长一段时间,似乎那个声音都一直离他越来越近“魔鬼要来了!魔鬼正在路上走着呢!它们已到了近郊了!”而且拉里又开始相信,他已锁了三道的套门,会从里向外破裂开来,那个鬼哭狼嚎者会呆在那里……他完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长着一颗狗头,有两个又圆又大苍蝇眼睛和满嘴马样牙齿的巨形怪物……

    不过,这天清晨,拉里曾在公园里见过他,那只是一个穿着灯芯绒裤子,脚踏日本草屐,戴着角质镜框眼镜的疯老汉。拉里曾想同他说说话,但那人却吓得跑开了,回头呼喊着魔鬼随时都会在街上出现的狂语。他被一道脚脖高的铁丝栅栏绊倒了,四肢着地趴在自行车道上,嘴里还滑稽地“哇”了一声,眼镜也飞掉了,但却没有散架。拉里向他走过去,但在到跟前之前,那人就一把抓起眼镜,径直向林荫道走去,呼喊着那无尽的警告。这样一来,拉里对那人的看法就由极端害怕,变为彻底不感兴趣和轻微的烦恼了。

    公园里还有一些人,拉里同其中几个交谈起来。他们都昏头昏脑了,话语也不连贯。讲话时,也会不停地用手摸你的袖子。他们有许多相同的故事要讲。他们的朋友和亲戚都死了或是要死了。街上发生过枪击事件,第5大街上曾发生了一场悲剧,蒂凡尼已不行了,能是真的吗?谁打算去收拾?谁打算去收集垃圾?他们能走出纽约吗?他们听说,军队正在保卫一些地方。一个女人吓坏了,因为老鼠也打算走出地道来接管地球,同时提醒拉里不要轻易考虑头一个返回纽约的日子。一个嚼着口香糖的年轻人,坦率地告诉拉里,他打算去完成一项毕生的抱负。他打算到扬基体育场,沿着外场裸跑,然后在本垒上手淫。“毕生的机会,伙计,”他告诉拉里说,并眨了眨双眼,然后就嚼着口香糖漫无目的地走开了。

    公园里的许多人都生了病,但死在那里的并不多。也许是他们不愿成为动物的晚餐吧。当他们感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都会爬到门里面。拉里至今只在这天早上遇到过一个死人,且希望只有这一次。他来到横墙边的厕所里,想找一个舒适的位置。他打开门,<details>九九藏书</details>一个龇牙咧嘴脸上到处都是欢快地蠕动着的蛆的死人,就坐在里面。他的双手放在赤裸的大腿上,下陷的双眼紧盯着拉里。一股令人作呕的甜丝丝的味道扑面而来。似乎坐在那里的这个人,是混乱中留下来给苍蝇吃的放坏了的夹心糖,一块儿甜点。拉里呼地一声关上门,但已经迟了:他吐光了早上吃的玉米片,然后就干呕了起来,直到他害怕会弄破内脏才停止。当他蹒跚着走向动物园时,还在祈求:上帝啊,如果您存在,如果您接受请求,老先生,请不要再让我看到今天这一幕吧。讨厌的事已经够多了,我再也承受不了啦。实在谢谢您了。

    现在,坐在这条长椅上(那个鬼哭狼嚎的人已走远了,听不见他的嚎叫了,至少暂时是这样的),拉里发现自己在想5年前的那套世界丛书。想起这个事可是件好事,因为现在对他来说,这是身心愉快的最后时光。他的身体条件处于顶点,他的心理得到充分的休息,再也不必去为工作犯愁了。

    那事发生在他和鲁迪分手之后。他们的分手完全是因一件不值一提的屁事而起。如果能再见到鲁迪(但却永远也不会了,他的心告诉他,只有叹息了),拉里打算向他认错。他会低头吻鲁迪的鞋尖,如果鲁迪需要这样做来使他们和好如初的话。

    他们乘坐一辆1968年产的旧“墨丘利”汽车,横穿国土,来到了奥马哈。在那里他们想工作两周,然后免费搭车往西走一段路程,再工作两周,再免费搭一段车。他们在西内布拉斯加处于狭长区域内的一家农场里干了一段儿时间。一天晚上,拉里在扑克比赛中输了60美元。第二天,他不得不向鲁迪借钱以渡过难关。一个月后他们来到了洛杉矶,拉里头一次在陆地上打工,如果你愿意把挣最低工资的洗盘子的活儿叫作工作的话。约三周后的一天夜里,鲁迪把话题扯到了借钱这件事上。他说他遇上了一家非常好的就业公司的一个小伙子,能帮助找到一份永远不会失业的工作,但介绍费要25块钱。接着就谈到了那场扑克比赛后他借给拉里的款额。鲁迪说,本来他再也不会提出这个问题的,但是……

    拉里抗议说,他已还了这笔债。两个人就此较起了真儿。他说,如果鲁迪想要25块钱,那没问题,但他只希望鲁迪不要企图让他付双份的借债。

    鲁迪说,他从未想要得到“礼物”,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钱,他对拉里·安德伍德的胡说八道也不感兴趣。拉里说,这事让耶稣基督听了也会放声大笑的。我从未想过我需要你的收据,鲁迪。看来我错了。

    后来终于升级为一场全面的争吵,几乎都要打起来了。最后,鲁迪的脸都气红了。这就是你,拉里,他咆哮道。你算完了,你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我一直认为我不会得到教训的。但我想我终于得到了教训。滚你的吧,拉里。

    鲁迪离开了,拉里随他来到这座廉价住房的台阶上,从背包里抽出钱夹子。在照片后面的兜里整整齐齐地折叠着3张10元的票子,他用力地扔在鲁迪的身后。“走吧,你这个不值钱的小骗子!拿着它!拿起这该死的钱吧!”

    鲁迪用力撞开了外面那道门,大步跨入了夜色中,头也不回地向着将决定他悲惨命运的地方走去。拉里站在台阶顶上,直喘粗气。过了约1分钟,他才开始四处寻找那3张10元的钞票,再次保存了起来。

    多年后的今天再来想那件事,他越来越感到鲁迪是对的。事实上,他过于自信了。即使他还过鲁迪钱,那又怎样呢?他们两个人从小学起就成了好朋友。回头想一下,拉里总是少个毛儿八分地不够买星期六午后演出的票;他在去找鲁迪的路上总要带些甘草甜食或两个棒棒糖,或是借上一个5分硬币来作学校午餐钱,或是弄上7分钱来作电车费。那么些年算下来,肯定已借了鲁迪足足有50块钱,也可能100块钱。当鲁迪向他要那25块钱时,拉里可能己不记得那段捉襟见肘的日子了。他的心里已把那25元钱从3张10元的票子中减去了,他对自己说:“只留下5块钱,就算向他付完账了我有点儿拿不准,但你一定能。让我们别再讨论这件事了吧。”

    自那之后,他在这个城市里就成了孤单一人。他没有朋友,甚至也不打算在他工作的恩西诺咖啡馆交朋友。事实上,他认为在那里工作的每个人,从坏脾气的厨师长到那些嚼口香糖故意扭屁股的服务员,都是一些势利小人。是的,他确实认为托尼快餐店的每一个人都是势利小人。但他,拉里·安德伍德,即将成为一个圣人(您可能会更加相信这一点的)。孤立于这些势利小人之中,他感到就像一只挨过打的狗,像一个被放逐到荒岛上的人思念家乡一样痛苦。

    他是在一家电影院见到伊冯·韦特林的。第二场电影散场时,她正泪眼汪汪地在座位周围找自己的坤包。里面有驾照,还有支票簿、工会会员证、一张信用卡、出生证明影印件和社会保险卡。尽管他相信坤包已被偷走了,但并没说出口,而是帮她找了起来。有时似乎他们真的生活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因为当他们准备放弃寻找时,他却发现那个坤包就在离他们三排的座位下。他猜测可能是看电影时有人伸腿把它踢到了那里。当她表示感谢时,紧紧地拥抱着他,又流了泪。拉里感到自己像一名美国船长一样地告诉她,他希望带她出去买些汉堡包或其他一些东西来庆祝一下,因为他确实饿了。伊冯说由她请客。拉里像个英俊的王子一样答应了下来。

    他们已开始互相拜访。不到两周,他们的关系就有了飞速的发展。拉里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在一家书店当店员,并同一个叫作“快节奏漫游者&空前低音段乐队”的小组一起录制了一首爵士歌曲。这个名字事实上是该小组最好的东西,不过,节奏吉他手是约翰尼·麦考尔,这个人后来继续组织了“破衣雷姆南特”,并成为一支确实优秀的乐队。

    拉里和伊冯走到了一起,对拉里来说一切都变了样。其中之一就是有了空间,有了自己的空间,为此他付了一半的租金。伊冯买来了窗帘,他们弄来一些旧货店的家具,并一块儿整修了一遍,乐队的其他队员和伊冯的一些朋友也经常光顾。屋子白天亮堂堂的,晚上则充满了加利福尼亚微风的清香。这是一种桔子的清香,令人讨厌的是有时会从窗户飘进来烟雾。没人来的时候,他就和伊冯看看电视,有时她也会给他带回一听啤酒,坐在椅子扶手上摸他的脖子。这是他们自己的空间,是一个“家”,十足的家。有时他会在夜里大睁双眼躺在床上,而伊冯就熟睡在身边,他对自己感到如此之好而表示惊讶。然后他会慢慢地进入梦乡,那是真正的睡眠,他再也一点儿不想鲁迪·马克斯的事了,至少是这样的。

    他们一起生活了14个月,一切都很完美,直到最后6个星期左右。当时伊冯已病了,部分原因归结于拉里当时正忙于那套世界专辑。他整天呆在书店里,然后又到约翰尼·麦考尔的家里,整个小组仅在周末才练习一次,因为另外两个家伙还要上夜班。他们中的两个人对一些新东西感兴趣,或许只是想在老古董中发现一些新东西吧。约翰尼称这套专辑为“真正的”作品,音调像“除我之外没别人”和“我珍贵的爱情双镜头”。

    后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伊冯已把晚饭准备好了。那是一顿真正的家常饭。这位姑娘经过很好的训练,烧得一手好饭菜。饭后他们来到起居室,打开电视机,看连续剧。再往后就是做爱。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一切似乎都属于他,没有什么事能使他的思路混乱。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如此美好的事了,再也没了。

    他意识到他哭了一会儿,甚至有一阵儿对自己坐在中央公园的长凳上,像一个依靠养老金生活的人一样在太阳下哭泣感到烦恼。随后他想到的是,他有权为失去的东西哭泣,他有权对发现事情的本来面貌感到震惊。

    他母亲是三天前死去的。她是躺在默西医院门厅里的一张吊床上走向另一个世界的。当时那里挤满了成千上万也急着要死的其他人。当她要离去时,拉里就跪在旁边。看到妈妈的死,以及身边升腾起的屎尿的恶臭味,昏迷者的胡话,快要窒息者的呼哧声,精神错乱者的胡言乱语,失去亲人者的哭喊,他认为自己可能会疯的。妈妈最终还是没能认出他;没有最后的告别时刻。她的胸腔最后停在半鼓状态,就像汽车的重量压在了内胎上一样,非常缓慢地往外泄气。他在她身边蹲了十来分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以完全混乱的方式想他应等到死亡证书签了字,或有人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止。但显而易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而且随处都在发生。这里已成了疯子之家。也没有面孔严肃的年轻医生走过来表示同情,然后开动这架死亡机器。早晚他的母亲也会像袋燕麦一样被运走的,他不想见到这一幕。她的手包放在吊床下。他发现其中有一支钢笔和一个小发夹,还有支票簿。他从支票簿的背后撕下存款单,写上她的名字、住址,计算了一会儿后又把她的年龄写了上去,用小发夹把它夹到了她的外套兜上,开始哭了起来。他边哭边吻了吻她的面颊就逃开了。

    他感到自己像一个逃兵。尽管街上满是疯狂的人群,病人和来来往往的军队巡逻兵,在街上他就感到情绪好了一些。现在他可以去坐在那张长椅上,为更多的普通事而伤感了:在洛杉矶的这段时间里,他已失去了退休金,他也丢掉了自己的专业。当他同伊冯在一起看那世界专辑时,他已意识到应为鲁迪准备一张床和迟到的爱。在鲁迪这件事上,他最感伤心,他希望能归还给鲁迪他保存了6年的25块钱。

    那只猴子是在2点15分死去的。

    它呆在那根栖木上,面无表情地坐着。双手托着下巴,眼睑开始乱抖,然后就掉了下来,叭<code>99lib.</code>地一声摔在了水泥地上。

    拉里再也不想坐在那里了。他站了起来,漫无目标地朝通向大型音乐台的林荫道走去。约15分钟前,他还远远地听到了那鬼哭狼嚎的叫声,但现在公园里的唯一声响,似乎就是自己鞋后跟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和鸟叫声。那些鸟显然没有传染上这场流感。它们真是太幸运了。

    当他走到音乐台附近时,发现观众席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可能有50岁了,但看上去要年轻一些。穿着看来非常昂贵的灰绿色便裤和丝质无肩外套……听到拉里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她手里拿着一粒药丸,像扔一粒花生米一样,漫不经心地把它扔进了嘴里。

    “您好!<big></big>”拉里问候说。她面色平静,眼睛发蓝,闪烁着机警的光芒。她带一副金框眼镜,笔记本点缀着一些看来像貂皮的东西。手指上有四只戒指:一个结婚戒指,两个钻戒和一个猫眼绿宝石戒指。

    “噢,我不是一个坏人。”他说道。滑稽的是他想说,据他猜测,她手上带的东西可能得值两万块钱。当然了,它们可能是假的,但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个戴人造宝石的女人。

    “不,”她说,“你看上去就不像坏人,而且你也没得病。”她的声音在最后一个词上提高了一些,使得这句话有了半询问的性质。她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样平静;她一边脖子有点儿抽搐,在那蓝色双眼的敏锐目光后面,也有拉里今天早上刮胡子时在自己眼中所发现的那种悲哀。

    “是的,我想我也没生病。您呢?”

    “没什么事。您知道鞋上粘了一块冰淇淋包装纸吗?”

    他低头看了一下,确实如此。这可把他弄了个大红脸。他单腿站着,试图扯掉那张包装纸。

    “您怎么像只鹤一样,”她说,“坐下试一试。我叫丽塔·布莱克莫尔。”

    “很高兴认识您。我叫拉里·安德伍德。”

    他坐了下来。她伸出手,他轻轻地握了下,手指压着了她的戒指。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鞋上扯下那张包装纸,一本正经地把它扔进长凳旁边那个会说“这是您的公园,请保持清洁!”的垃圾筒内。这使他感到滑稽,于是他就仰头大笑了起来。这也是他自从那天回到家发现妈妈躺在房间的地板上以来第一次真正开心的笑,又发现这样笑一笑的快感并没变化,感到极其宽慰。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大笑,而不是抿嘴微笑。

    丽塔·布莱克莫尔盯着他微笑着,他又一次被她的平易近人而且雅致大方的风度所吸引。她就像一个来自欧文·肖小说中的女人。但那个女人是妓女,也可能是他还是个小孩时人们为电视创造的一个人物。

    “听到你走过来时,我都想躲起来了,”她说,“我以为您是那个带着破眼镜满口奇谈怪论的人。”

    “那个鬼哭狼嚎的人?”

    “是你这样称呼他还是他这样称呼自己的?”

    “是我称呼他的。”

    “他非常聪明,”她说道,边打开她那饰有貂皮(可能的吧)的包,从中取出一包薄荷味香烟,“他让我想起了疯掉了的第欧根尼。”

    “是吗?但看起来却像个真正的恶魔。”拉里这样说着,又笑了起来。

    她点着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将烟吐了出来。

    “他也没生病,”拉里说道,“但其他大多数人都病了。”

    “我们楼里的这位看门人看起来很健康,”丽塔·布莱克莫尔说,“他仍在坚守岗位。早上出来时我给了他5美元。我自己也不明白,是因为他很健康,还是因为他在坚守岗位?您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的,您当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把烟盒放回包里,他看见里面有一支左轮手枪。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这是我丈夫的。他是纽约一家大银行的总经理。即使出席鸡尾酒会他也随身不离地带着它。有人问他为什么总是带着这家伙,他就会说:‘我是纽约一家大银行的总经理。’他是在两年前死去的。得的是中风病。后来他用领带上吊了。您会认为我们这一代人等同于用靴子自杀的那老一代人吗?但哈里·布莱克莫尔却是用领带自杀的。我喜欢这支枪,拉里。”

    一只燕雀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在地上啄食吃。

    “我丈夫对盗贼有一种神经质的恐惧,所以买了这支枪。开枪时真的会产生后座力,发出很大的响声吗,拉里?”

    拉里没有打过枪,他说:“我觉得后座力不会很大的。这是0.38口径的吧?”

    “我想是0.32口径的。”她从包里拿出<dfn></dfn>枪,他看到包里还有好多小药瓶。这一次她并未注意他的目光,她盯着约15步远处的一株楝树。“我想试试它。您认为我能击中那棵树吗?”

    “我不知道,”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实际上我并不认为……”

    她扣动了扳机,手枪发出砰的一声。一个小洞出现在楝树上。

    “10环。”她说道,像枪手那样吹着枪管里冒出来的硝烟。

    “真棒!”他说道。当她把枪放回手包里时,他的心才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我不会向人开枪的。我能肯定。这儿很快就不会再有人开枪了,是吗?”

    “哦,这我可不知道。”

    “您在看我的戒指。您喜欢吗?”

    “啊?不!”他又开始脸红了。

    “我当银行家的丈夫相信钻石,就像施洗礼者相信《启示录》一样。我有好多钻石,全都保了险。但如果有人想要我的钻石,我会交出来的。不过都是些石头,不是吗?”

    “我想您是对的。”

    “当然了。”她说道,脖子上的痉挛又跳了几下。“如果有人想抢,我是不会交出来的,我会把卡蒂埃的地址交给他。他们收集的石头比我们的更名贵。”

    “您现在打算做什么?”拉里问她。

    “您有什么建议?”

    “我也不知道。”拉里说道,并叹了一口气。

    “我的回答很正确。”

    “您知道些什么事?我今天早上看见了一个家伙儿,他说,他打算到扬基体育场去,而且……而且要在本垒上做手淫。”他能感觉到自己又红了脸。

    “对他来说是一段多么可怕的步行啊,”她说,“您为什么不向他建议一件近一些的事呢?”她叹了口气,这声叹气又变成了战栗。她打开手包,拿出药片瓶,往嘴里扔了一粒胶丸。

    “什么东西?”拉里问道。

    “维生素<mark>藏书网</mark>E。”她闪烁其辞地假笑了一下。脖子上的痉挛又跳了一二下,然后就停了。她又变得安详下来。

    “酒吧都没人了。”拉里突然说道,“我去过43街的帕特酒吧,那里空无一人。他们有张大红木吧台,我走到吧台里面,倒了满满一茶杯红方酒。不一会儿我就呆不下去了,把杯子放在那里,就出来了。”

    他们就像合唱一样一块儿叹了口气。

    “您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她说道,“我非常喜欢您。您没有发疯真是好极了。”

    “谢谢您,布莱克莫尔太太。”他感到惊喜和高兴。

    “丽塔,叫我丽塔。”

    “好吧。”

    “您饿了吗,拉里?”

    “说真话,我确实饿了。”

    “您不介意带我去吃午饭吧。”

    “那可太荣幸了。”

    她站起来,带着稍为勉强的微笑向他伸出了胳膊。当他挽起她的胳膊时,他闻到了一种使他立刻感到舒服的味道。同这样一位风韵犹存的老年女子在一起,他又觉得有点儿不安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忘了这件事,他们走出公园,上了第5大街,远离了死猴子和鬼哭狼嚎的人,以及坐在横墙厕所里变黑发臭的家伙。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后来他已记不得她都说了些什么(对了,只有一件事他还记得:她说,她总是梦见她挎着一个标致的年轻人的胳膊,在第5大街上散步,那是一个足可做她儿子但又不是他儿子的年轻人),他仍能经常回忆起那场散步,记得她那美丽的微笑,轻快、愤世嫉俗而又不拘礼仪的喋喋不休和便裤的飒飒声。

    他们进了一家牛排馆,拉里掌勺,虽然有点儿笨手笨脚,但每道菜都赢得了她的喝彩:牛排、法式煎肉、速溶咖啡、草莓蛋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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