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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塌方并没有埋葬智美。他动作敏捷,迅速从推倒他的土石中爬出来,借着飞扬的尘土和浓厚的夜色,脱离了同伴的视线。两个同伴互相搀扶着为他悲伤的时候,他已经朝着昌都方向走出很远。他知道这是逃避,逃避痛苦、仇恨和决斗,也是挽救,挽救面子和“七度母之门”。他比谁都清楚,香波王子不能死,他死了谁来掘藏,自己也不能死,死了谁来决斗——不是现在决斗,而是掘出伏藏以后,最后的决斗将是新信仰联盟面对佛教、乌金喇嘛面对“隐身人血咒殿堂”、他面对香波王子、梅萨面对她自己。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连占卜都是空白,说明人与神都无法预测,他不能一时冲动而中断了<u></u>所有依然未知的进程。

    他一边孤独地前行,一边用手机和邬坚林巴通话:

    “我离开了他们,他们以为我被山体滑坡压死了。”

    “为什么?”

    “我受不了香波王子。”

    邬坚林巴试探着问:“你受不了的恐怕是梅萨吧,梅萨变心了?”

    智美沉默着,不得不承认这已是事实:尽管他和梅萨彼此有过共信、共爱、共生、共死的承诺,都知道发掘“七度母之门”是他们共同的使命,但现在面对的是香波王子,是香波王子魅力巨大的光环——仓央嘉措及其情歌。

    邬坚林巴说:“这就是你的无明了。你也算是个修法之人,尽管你的修法仅仅是为了发掘’七度母之门‘,但也应该有超越情事的能力。”

    “超越是做不到的,谁都可能是仓央嘉措。我仇恨香波王子的仓央嘉措,又希望我自己是仓央嘉措。我是人,人有天性,人的天性换一个名字就叫仓央嘉措。”

    邬坚林巴沉吟着:“我有点明白了,照你的说法,只有具备仓央<strike></strike>嘉措天性的人才能发掘仓央嘉措遗言,天性是掘藏的资本。但是不管怎么说,你一定不能陷入粗欲俗爱中,该放弃的就要放弃,尤其是梅萨。”

    “可她是我的法侣,法侣是掘藏的助力。”

    “法侣可以再找,助力可以重生。你的目的是发掘’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为了这个目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你不是说你有仓央嘉措的天性吗,仓央嘉措可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什么再找、重生,我从来没想过。”

    “那就现在开始想,到了昌都你会看到第二棵树,有了第二棵树,你就不会吊死了。”

    “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在昌都见一面。”

    这会儿,智美走进邬坚林巴指定的昌都澜沧江酒店,挑了一个僻静的座位刚坐下,就见邬坚林巴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他们坐到一起,边喝奶茶边说话。

    “怎么没见阿若喇嘛,你不帮他了?”

    “不动佛明示阿若喇嘛,应该开着喇嘛鸟从青藏线去拉萨。我为了你们的安全,替你们把牧马人开到昌都,现在,香波王子和梅萨大约已经见到它了。随后我去拉萨,还得跟阿若喇嘛在一起。”

    智美看着正墙佛龛里的绿度母塑像和四壁的度母画像说:“酒店也供奉度母神,有什么讲究吗?”

    “这是西藏唯一一家把度母当作财神供奉的酒店,如果一个单身汉经常来吃饭,就会有你们俗人说的艳遇。”

    “看来我不该来这个地方。”

    邬坚林巴笑道:“恰恰相反,你最应该了。你守望到明天下午,就会有一位白度母一样的姑娘来这里吃饭,她可以是你的下一个法侣。”

    “我对梅萨以外的任何姑娘都不感兴趣。”

    “她说她前世是仓央嘉措的情人,她叫索朗班宗。”

    智美噌地站了起来:“仓央嘉措的情人?你怎么认识她?”

    “她从拉萨来昌都已经半个月了,专门来这里等一辆jeep牧马人,我开着牧马人一过桥头,就被她拦住了。她说是她妈妈让她来这里等的,等她前世注定的爱侣、一个今年夏天去西藏开启’七度母之门‘的人,看来又是一个活生生的掘藏’指南‘。我一直在考虑,是把她介绍给你呢,还是介绍给香波王子,现在看来介绍给你是合适的。你说呢?”

    智美醋溜溜地说:“你应该介绍给香波王子,他喜欢阔爱,比我多情。”

    “正因为此,不能介绍给他。用情泛滥的人<a>99lib?</a>不会是最后的掘藏者,我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智美坐下说:“怎么证明她真的就是仓央嘉措情人的转世呢,就凭她说?”

    “你自己来证明,如果你情不自禁爱上她,她就一定是了。”

    智美没再说什么,一口一口喝着奶茶。

    邬坚林巴起身要走,说是要去看看他的老朋友强巴林寺的首席大喇嘛森朵才让。智美要了酒菜,慢慢吃,慢慢喝,直到深夜关门。他去楼上开了房间,睡到第二天早晨,然后又来到把度母当作财神供奉的地方继续守望。下午两点,白度母一样的女人娉娉袅袅地出现了。

    智美倏地站了起来。

    一个白色仙女装的女人走动着到处看看,最后眼光落在了智美身上。智美笑着,招了招手,正要走过去,就见端庄秀丽的白衣女人神情一暗,转身走了。

    智美愣了片刻,喊一声“索朗班宗”,追了出去。

    索朗班宗转瞬不见了,就像稍纵即逝的音符,豁然一亮,便天籁归天。智美追出澜沧江酒店,前后左右地寻找,哪儿也没有。酒店前的马路上,甚至都看不到一辆可疑的汽车。难道是我眼花缭乱了?思盼心切产生幻觉了?他沿着门边往前走,<a href="https://.99di/character/7a81.html" target="_blank">突</a>然发现酒店外观一壁华彩的妙莲祥螺、金瓶宝伞原来是一扇扇可以开启的门。他推门进去,只见一弯月梯盘旋而上。他沿着月梯往上走,来到一个扎着几顶夏季帐篷的平台上。平台连接着山脊。山脊的腰里,延伸着一条马路。马路上有一只乌鸦,那不是乌鸦,是一辆远去的黑色轿车。他跑上山脊追视着轿车,轿车通过了昂曲桥。

    索朗班宗走了,一见他就走了,为什么?智美迅速回到澜沧江酒店,告诉经理,他希望租一辆去拉萨的越野车。

    经理说:“你有担保吗?最好是昌都人。”

    智美说:“有,强巴林寺的首席大喇嘛森朵才让。”

    经理拿起电话说:“那我要落实一下。”

    智美知道一落实就完蛋了,他不过是听邬坚林巴提到了首席大喇嘛森朵才让,便随口说了出来。他赶紧离开,忽听经理在后面喊:“不租了?”原来是森朵才让答应担保,<q>藏书网</q>居然,一定是邬坚林巴起了作用。

    一个小时后,智美钻进了一辆切诺基。

    切诺基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追上索朗班宗的“乌鸦”。“乌鸦”是一辆出租车,智美一看就知道,是车主给一辆其他颜色的雪铁龙上了黑漆。黑色神秘而庄严,它在西藏,比红色更吉祥、更壮美。

    已经到达波密县扎木镇。秀丽的风景让索朗班宗停车走进了路边树林,等她握着一把野花走出树林时,智美拦住了她。

    索朗班宗凤眼竖起:“你是谁?拦我干什么?”

    “你是索朗班宗,仓央嘉措的情人?”

    她看了一眼他的切诺基说:“你认错人了吧。”

    智美说:“看你的眼神你一定是,邬坚林巴让我来找你。”

    “邬坚林巴?就是那个开着jeep牧马人的喇嘛?他应该知道,我等待的是牧马人的车主、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你指的是香波王子,他开着牧马人已经往拉萨去了。”智美说完了就后悔,干嘛要给她说实话。又说,“我落在后面,就是为了找到你,走吧,我们坐一辆车。”说罢,走向“乌鸦”,自己掏钱打发走了司机。

    索朗班宗看着智美,没再说什么。

    继续赶路的时候,智美一直在寻思,如果有仓央嘉措情人的转世做他的法侣,是不是仅靠他的占卜就能发掘“七度母之门”呢?也许,也许。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单独掘藏,总以为自己和梅萨都是在协助香波王子。尽管他们和香波王子有着大相径庭的目的,但过程绝对是一致的。现在,绝对一致的过程因为两个男人都爱梅萨而有了不可重合的分袂,有了分袂之后的“法侣再找”和“助力重生”。是不是天助我也?索朗班宗就是我的,“七度母之门”也是我的——不仅掘藏的结果是我的,过程也应该是我的?

    风的呼啦仿佛一声声冷笑,在智美的心底响起,转眼又变作《卜神法音·占卜修炼》:“他听到箴言从水中升起,就像明母的眼光之剑穿透了他的心——控制了女人的身体,就能控制女人的灵魂。那法要如此清晰:你们合并,你们合并,你们是乌斯藏的青山绿水、受教心子。此后,吁请卜神安驻心灵。”智美想,一定不能让索朗班宗和香波王子见面,一定要把她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晚上到了林芝,他们在一家四川人的路边店吃了饭,然后回到车上连夜赶路。大约前行了二十公里,在一处林深车稀的地方智美突然停了下来。

    索朗班宗正在打盹,晃醒了以后惊问道:“怎么了?”

    “忘记买水了。”

    “我这里有。”

    索朗班宗把自己包里的矿泉水<s>九九藏书</s>拿出来给他。他拧掉盖子,咕噜噜喝完了一瓶。然后,然后他就镇定了。他下车又上车,坐到了索朗班宗身边。

    “你是索朗班宗,是仓央嘉措情人的转世,反过来说,你是谁的情人,谁就是仓央嘉措的转世对不对?”

    “对啊。”她点着头,一脸的天真无邪。

    智美突然抱住了她。她想挣脱,摇晃了一下身子,就试出他有一身牛力气。

    “我就是你等待的牧马人的车主、那个长头发的男人,我的头发在昌都剪掉了。”

    她惶恐地说:“可我感觉不到你就是。”

    “那是因为我没拿出信物来。”智美说罢就唱起来:

    表面化冻的土地,

    不是跑马的地方,

    刚刚结交的姑娘,

    无法倾诉衷肠。

    他的仓央嘉措情歌是一路上从香波王子那里生吞活剥来的,唱得有些生硬。但藏族人的艺术天赋让他基本靠谱,音调是准确的,歌喉是响亮的。索朗班宗有些迷糊,感觉他不是她的等待,却又没有更多理由否定。

    “好听吗?”

    “好听。”

    “当年仓央嘉措就是这样唱的。”

    “怪不得我从来没听到过。”

    索朗班宗觉得耳朵是舒服的,情歌钻透的耳朵仿佛慰藉了她的头脑:有情歌作信物,怎么能说他不是她的等待呢?但心还是有点冰硬,极想推开他,手却不听使唤,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办?衣服已经被他撕开了,怎么办?她发现自己选择的不是反抗和顺从,而是真的还是假的。也许,也许让他进去就是真的了。她犹犹豫豫让智美进去,一瞬间便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愈发不知道是真是假了,甚至连判断的企图和理由都被智美的热烈悄然消解,代之而来的是从未体验过的幸福的饱胀感和甜蜜的撕裂感。她由不得自己地配合起来,呻吟,喊叫,扭动,还有希望:猛点,猛点,再猛点。

    平静了。

    她温柔得像一只小狗蜷缩在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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