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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星山脉,天权山脚下。

    疯癫的年轻道人已经将道袍下摆撕掉,撕掉的道袍被年轻道人当作一个小包袱,背在肩头,因为过了玉衡山后,流窜在山间的阴戾气息如时节的更替一般,能明显感受到减弱的势头。

    天权山脚下有一条浅溪,小溪是东西走势,水往西流,流水潺潺,阴凉如刚刚化冻的初春之水一般,清泉流响。

    这条浅溪水质却不如春水那般明亮,反而是呈现出一种幽沉色彩,明明是一湾活水,却呈现出一片死水的气象。

    这条溪流不算宽阔,溪面约莫有十几丈宽,两岸河床皆是山石地,并无溪水浸润河床向外渗透,因此也就不能滋养山地中的草木,这湾溪水宛如被两岸河床的山石地禁锢了一般,只能沿着固定的河道行进。

    按理说在这种具有造化之力的山脉中,溪水应该是澄澈见底的光景,一些遗世的名山大川中,就算有阴戾气息的游动,那些沉淀入水的阴戾气息也会被奔流的溪水涤荡完全,然后借助天地之力的孕养,演化成一条充满灵意的水流,就算是在一些个鬼蜮之地,也不会出现活水凝聚阴戾气息的情况,流水不腐的道理放在哪里都适用。

    而且这条溪流发自天权山山巅,顺着天权山,流经天玑、天璇、天枢三山,最后在山脉之外改道,汇入一条大渎支流,且天权山境内,阴戾气息本就不重,完全不可能浸染一方水流,即便是有一些阴戾气息沉淀入水,也不该有此厚重的现象才对。

    这条河肯定有古怪。

    那位身穿华贵衣袍的道人一路跟随年轻道人而走,不过那位年轻道人却是察觉不到丝毫,因为跟随者手中始终捏着一张黑纸符箓,那是一张藏匿身形的符箓。

    已经疯癫的年轻道人这一路走来,走的极为小心谨慎,手中铜钟摇动了一路,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驼铃一般悠悠响荡,脚步不停小铜钟也不会停止摇响,他似乎是知晓这处山脉内有诸多迷障,因此才摇晃手中的古旧铜钟来指路。不过年轻道人的行进路线却不似温裕那般曲曲折折,他走的几乎是一条直线,诸多迷障切入口在年轻道人到来之际,竟是如分叉河道中的河水改道一般,擦着年轻道人的肩膀而去,显然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些纷杂的迷障,令迷障改变流动路线。

    这一路上,那位手中捏着符箓的道人一直在位年轻道人前方的迷障拨乱反正,所以年轻道人才会走的如此轻松。

    这时,年轻道人身后有一只红喙花羽纹鸟雀盘旋而落,那只小鸟雀落在桂树的枝头,叽叽喳喳,那位捏着符箓的道人微微侧头聆听,一脸认真的表情似乎能通禽语一般。

    那位道人听过之后,轻轻点头,一些小纷争而已,不值得上心,对于自己弟子的傲慢性格,道人也不是不知道,被杀一杀锐气,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就算是自己的弟子被那领路道人打杀了,他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那位精通雷法的领路道人跟脚有些不同寻常,因为他的师父、摩雷观观主来头有些大,在那位道人面前,即便是连他都要执晚辈礼。所以这位道人才会一路上时不时的提点那位领路道人,估计那领路道人的师父是个甩手掌柜,仅仅只对他粗略的说了些雷法,对于道法根底,丝毫没有对那精通雷法的道人透漏过丝毫,也有可能是那位观主对于领路道人抱有的期待太大,所以在心形未能打磨完全时,不愿意对他透漏道法。因此这位道人也就有意无意的提点几句,抓的住就是大机缘,抓不住,有可能是一桩更大的机缘。

    这位道人自认为几句说者有心,听着无意的话应该不算矫枉过正,不然自己可能会是有心栽花却吃不到好果子的结局了。

    因为关于那位摩雷观观主想让其弟子修习哪一支脉的道法以及对待弟子修习道法的态度如何,这道人猜不透摸不准,毕竟摩雷观并不以道法闻名,一道雷法就足以让摩雷观自傲群雄,那有何必分心去参悟那些飘渺的道法呢?所以那位观主对于道法的态度,这位道人并不明确,不过他却知道,那位观主对于雷法的痴迷简直是要到狂热的地步了。因此这位道人对于那位领路道人在道法上只能看似无心的提点两句。

    这位道人之所以愿意提点两句,一来是因为那摩雷观观主可能真的不愿意在道法上多做文章,他更愿意在雷法上多花些功夫,也不愿意去跟弟子说些道法的事,再加上那位领路道人确实在雷法上有不小的天赋,摩雷观观主就愈发不愿提点了,费心费力不说,还有可能扰乱弟子的心境,耽搁雷法的修习,何苦为之?二来是摩雷观观主这次对自己的举动有些怪异,论实力按辈分,那观主都犯不着对他卑躬屈膝,再加上他那一身臭脾气,能做出这种举动真不容易,难不成是有求于自己?有什么你就说嘛,犯得着这样?其实在老观主对他低声下气时,这位道人心里是很慌的,保不齐就是一记兵不厌诈的先礼后兵,这位道人一直提防着别莫名奇妙一道天雷就当头劈落了。

    这他娘的最近也没的罪过这位观主啊。

    直到进入山脉中,这道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道人这一路都在琢磨着摩雷观那位前辈的作态,是不是想让自己传授些道法给那位领路道人?可是他也没挑明了说啊,这道人也生怕弄巧成拙,一不小心做了自作聪明傻事,所以权衡许久,在过了两座山头后,才有意无意的提点几句道法的事。

    管他娘的,要么有心栽花,要么无心插柳,最多不过是挨上几记雷法,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这样反而还清净了。

    疯癫的年轻道人也是听到了这阵叽叽喳喳的鸟鸣,转头一看,“通灵鸟?”

    于是乎,年轻道人喜出望外,慌忙丢下包裹,向着那株高大的桂树走去,来到桂树之下,疯癫道人脚尖一点地面,而后几次踩踏树干后,便来到枝头,身形一纵,一把将那只红喙花羽纹鸟雀抓入手中,这才飘忽落地。

    年轻道人擒鸟而归后,又从道袍摆子处撕下两条布带,将两条布带打结后,一头拴在自己腰间,一头捆束在鸟爪之上,这样这只小巧艳丽的鸟雀刚好能在年轻道人肩头盘踞。

    这种鸟名为通灵鸟,可通灵,擅察鬼物,是修道之人的心头好,因为有了这样一只鸟雀,就不必大费周折的亲自探查鬼物了。如果通灵鸟的主人会通禽语,降妖除魔更是如虎添翼。

    既然这种鸟能通灵,那自然也就擅长堪破幻境迷障了。

    入幻不迷,进障有路,叼啄鬼物,天性如此。

    因此它又有一个别称,捉鬼鸟,这种鸟雀几乎天克鬼物一类,任你是再凶煞的鬼物,在这种鸟雀的红喙下,也会战战兢兢,如遇大劫。

    不过这种鸟雀却是不好饲养,寻常宗门根本供养不起,因为此鸟以腐肉灵魂为食,尤喜人肉魂魄。

    一些没有宗门作为靠山的游方道士梦寐以求能够供养这样一只鸟雀,不过也就只是想想,抛去这种鸟雀的珍贵程度不谈,仅仅只是喂养就是一个大麻烦,哪里弄来腐肉或灵魂来喂养?

    不过年轻道人所在的宗门却是豢养许多捉鬼鸟,这些捉鬼鸟在那个宗门内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是重重谋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而那个宗门每年从红烛镇收租而来的游魂,很大一部分都是用来投喂这种鸟雀的。

    手捻符箓的道人没有阻止年轻道人捕擒这只捉鬼鸟,那只捉鬼鸟对于年轻道人的捕擒举动没有丝毫的抗拒,反而是有些兴奋的叽喳乱叫。

    既然这种鸟能通灵,那应该能够本能的感知祸福,但它却没有振翅而逃。

    捉鬼鸟生性胆怯,极为怕生,唯独不怕牛鬼蛇神。

    年轻道人心情大好,拾起刚刚丢掉的包裹,打算略作停歇后,再接着赶路。

    年轻道人有时会突然心生迷惘,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不过这些念头往往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又烟消云散,如忘忧人一般,快活的在山间跋涉,采一朵花攒在耳边,摘一簇野果放入包裹中,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寻一处山泉,掬水而饮。

    不过年轻道人心中却是有大道未曾被磨灭,那就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不过每次“斩妖除魔”后,年轻道人又没由来的会感觉到一阵莫名的伤感,那些“鬼物”在死去的一瞬间很可怜,会让年轻道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之情!

    不过这些情感往往出现的时间极短,年轻道人多数时间里还是疯疯癫癫快快活活的。

    年轻道人来到河边,打开包裹,一团野果从包裹中滚落而出,他取出几枚野果,刚要打算清洗野果时,那道人却是蓦然一惊,蹲下的身形猛然向后弹起,一把抓住那截桂枝,作舞剑状,大声呵斥,“何方妖孽?竟敢藏身于水流之内!还不速速现身!”

    原来是眼前这条流动的幽暗溪水让这年轻道人起了疑心。

    年轻道人手持“木剑”,一手摇铃,双眼紧盯着溪面,整装待发的等待妖孽的现身,此时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这时,一张符箓宛如顺着山地逶迤的黄蛇一般,向着溪流窜去。

    早就关注四周动向的年轻道人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一甩手中木剑,直接将那张顺着山地窜出的符箓挑在桂枝上。

    “妖孽休逃!”

    年轻道人大喝一声,一手急急旋转手中“木剑”,一手就欲抛起铜钟向着“木剑”上镇压而去。

    突然他停下手来,定睛一看,“符箓?!”

    他微微一笑,并未转身,说道:“既是道友,何不出来一见?”

    身后,那位一直藏匿身形的道人虚手一晃,一直篆满符纹的桃木剑出现在其手中,而后他收起手中黑纸符箓,从一处灌木丛后走出。

    那道人极为面善,微笑盈挂脸庞,略一思量,说道:“这位道友,无量寿佛。”

    年轻道人这才转身,打了一个稽手,不过脸色却是有些阴沉。

    那手持桃木剑的道人说道:“贫道法命玄灵道人,此次是奉师命前来七星山脉惩处亡灵。”

    那位道人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年轻道人的表情。

    年轻道人不悦的说道:“天大地大,妖魔横生,为何道友偏偏跟小道抢功德?”

    玄灵道人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原来自己的小师叔并不是彻底的疯癫,想来应该是在红烛镇推演时出现了偏差,导致记忆混乱,只要记忆不彻底破碎成虚无,想来在宗门的帮助下应该能够从新找回,最差的结果就是宗门再陪着他走一遭那些原有的记忆。

    玄灵道人解释道:“贫道此次前来并不是要跟道友争抢功德,功德垒起浮屠塔,贫道自然知道功德对于我辈修道之人的重要性。恰恰相反,贫道是来为道友破除这处溪流迷障的。”

    年轻道人犹然不信,“真不抢?”

    玄灵道人微笑着点头,“功德一事,全看机缘造化,是你的,跑不掉丢不了,不是你的就如指间沙,攥的越紧,跑的越快。”

    年轻道人这才点头,这句话说的没毛病,一看就是出自大宗大观的仙师了。

    玄灵道人说道:“其实贫道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不过这份功德却是不属于贫道,所以才会一路跟随而来,想要看看道友能否拿下这桩功德。若是道友拿的住,贫道不但能落得个成人之美的好名,冥冥之中也会在功德浮屠塔上记上一笔,亦是一桩不小的功德。”

    年轻道人依旧点头,问道:“玄灵仙师可知这溪底藏匿的是何种妖孽?”

    玄灵道人说道:“道友称贫道一声玄灵即可,仙师这个名讳,贫道可是担当不起。据贫道先前揭开迷障观察所知,这处溪底内隐藏着一头凶悍的兽魂,因为那头兽魂的缘故,才使得这条活水凝聚出如此之多的凶煞之气。”

    年轻道人说道:“既然如此,那小道今日就要替天行道了,还请仙师揭开迷障,小道好将这头凶兽斩于剑下。”

    玄灵点头,面色挤出一股子肃穆,大喝一声,双手捻起两张符箓,符箓燃烧成灰,落入玄灵掌心,而后玄灵猛然摊开手掌,将手中符箓灰烬拍入河流。

    一时间,河流宛如凝固了一般,形似一面暗沉的镜面。

    一头浑身缠绕着如浓云般戾气的黑蛇浮现在凝固般的水面上,蛇身呈虚幻之姿,阴戾的黑气顺着蛇身袅娜翻腾。

    竟是一条真的蛇灵!

    玄灵道人说道:“就是这条孽畜盘踞一方风水,聚拢一地阴戾,若是让它蜕变完全,潜出山脉,恐怕会遗祸市井,到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成为它的血食,道友今日可将其斩于剑下,为众生造福。”

    年轻道人冷冷一笑,观其一身戾气缠身的模样就知道,这条孽畜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算是以阴灵藏匿在溪水中,不曾害人,一但被它修出什么道行,定然也是为祸众生的存在,这蛇灵已经被戾气浸染,留不得!

    年轻道人刚要出手,玄灵道人忽然说道:“道友且慢,虽然道友道法精湛,但想要对付这头孽畜,也绝非易事,贫道这里有一把取自宗门桃山上桃木雕刻而成的木剑,剑身上篆刻有先天压胜邪祟一类的符纹,对这孽畜杀伤力极大,贫道暂借道友一用。”

    说完,玄灵道人一抹桃木剑,一股涌动的杀机便从桃木剑上浮现而出,他一推木剑,木剑向着年轻道人激射而去。

    年轻道人握住木剑,快意笑道:“多谢仙师慷慨解囊,这头孽畜不可小觑,有此剑助力,无异于如虎添翼!”

    说完,年轻道人身影向前掠出,将那把满含杀机的桃木剑刺向那条蛇灵。

    那条蛇灵见到这一剑直刺而来,嘶吼一声,想要逃窜,可身形却像是被人禁锢了一般,动弹不得丝毫,唯有受死。

    在木剑即将贯穿蛇灵之时,心知逃脱无望的它怒目看向观战道人,双眼猩红。

    手持桃木剑的道人脚踏水面,一剑刺入蛇灵身子,蛇灵的身子坍塌下去,漆黑的阴戾气流轰然四散。

    在蛇灵身形崩塌的一瞬间,年轻道人脚下的水面下有一大片攒动的黑影轰然散去,像是瞬息间潜入深海的游鱼群。

    那些都是逃走的兽灵!

    年轻道人踏水而归,将桃木剑交还给玄灵道人,又道谢一声。

    玄灵接过桃木剑,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小师叔?!”

    年轻道人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玄灵笑了笑,解释道:“贫道有个小师叔也如道友这般,不过小师叔他有时候太过于严谨古板。”

    年轻道人不好评头论足,便转身去捡起那些野果子,蹲在河边轻轻洗涤,肩头上,那只鸟雀冲着溪流尖锐嘶鸣。

    玄灵看着自己的小师叔蹲在河边洗涤野果,无声的笑了笑。

    该带小师叔回宗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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