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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开了……”他道。

    温蘅微怔,随即顺着圣上的目光转过身去,见她身后墙角处的昙花,果然开了,色如琼玉,吐蕊如霜,宛如月下美人,正静逸清香。

    圣上起身近前赏看,温蘅随侍在旁,雅舍之外,依旧是大雨滂沱、电闪雷鸣,这一方静室,就似汹涌大海上的一座孤岛,岛上优昙静绽、遗世独立,圣上赏看昙花许久,眸光掠看过她,低低吟了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昙花皓洁,又在静夜盛放,自古文人偏爱将昙花比作“月下美人”,温蘅听圣上以这首《诗经》中的《月出》篇,来吟咏昙花之美,意韵十分契合。

    她得体地迎看向圣上的目光,面上亦是合仪的浅浅笑意,“陛下以此佳句咏喻昙花,其意甚妙。”

    大雨倾盆,滚雷阵阵,轰隆隆一声接着一声,如碾过心底,闪电一道道划破夜空,照得室内忽明忽暗,酒气混着花香,萦绕地气氛愈发迷离,皇帝恍恍惚惚地想,如若她不是明郎的妻子,而是唾手可得的美人,是皇后要进献与他以分冯氏恩宠的女子,他早早就将她收入后宫,让她做了他的女人,他是否还会因她辗转反侧、欲罢不能……

    是否只因得不到、不能得,才会如此念念不忘、难以割舍……

    皇帝想,抱抱她吧,告诉她,那天夜里是他,吻吻她吧,告诉她,他不是在吟花,而是在咏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她乱了他的心了,前所未有的……也许试着去“得到”她,就能明白自己的心……

    他如是恍惚地想着,明暗不定的光影下,清甜醉人的芬芳中,好像也这样做了,他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宛如梦呓呢喃,絮絮低语……然后呢,他得到了什么,他明白自己的心了吗……

    雨停了,酒空了,梦也醒了,皇帝平静地望着空杯道:“朕盼着能醉一醉,却仍是清醒。”

    他看向眸光微茫的她,笑了一笑,“……有时,酒量太好,也不好。”

    圣上夜里来此,说要看猫,而后饮了一壶酒、听了一场雨、赏了一阵儿花,就又抬脚走了,温蘅恭送御驾离开,回到馆内书室,铺纸磨墨,提笔写信。

    这封信是要写给明郎,她心中有千言,提起笔来,却不知该写下哪一句,如此每晚磨墨铺纸,数夜下来,都没能将这信写完。

    信还没写完,变故就先发生。

    这日华阳大长公主,自从京中侯府来到紫宸宫,探望爱女皇后,太后娘娘知晓后,道今日恰好是华阳大长公主的寿辰,命人准备夜宴,以此为由,让后宫妃嫔们,一起凑趣游乐。

    夜宴设在一艘精致的画舫上,舫上珠帘绣幕、明灯高悬,两侧宫人款款划桨,拂漾清池流波,缓缓行进,宴上诸人皆向大长公主敬酒,就连贵妃娘娘,都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太后娘娘原怜惜贵妃身子不便,为让她好生养胎,并未着人通知她赴宴,但贵妃娘娘听说后,却主动来此,笑称皇后娘娘是国母,华阳大长公主,又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大长公主寿辰,她理应来此敬上一杯。

    华阳大长公主笑容满面地端酒就饮,道贵妃娘娘精神满面,腹中龙裔定也十分康健,生出来定是白胖小子。

    冯贵妃谢大长公主吉言,太后听了也自然高兴,宴上其乐融融,众人说笑不断,后画舫行至湖心小筑,众人又登筑看戏、用了些新湃的瓜果冰碗,至戌正左右方才宴终。

    走时未再乘舫,而是自湖心小筑出,沿着建在水面的浮桥慢走,夜风习习,挟着清凉的水汽,凉凉扑在面上,令人十分惬意。

    温蘅本陪走在华阳大长公主与皇后娘娘身侧,但浮桥不能允许这么多人一齐并排前行,自然当尊卑有序,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华阳大长公主等在前,她跟在后面,本正好好地走着,忽被人斜地里暗暗推了一把,直撞向斜前方的贵妃娘娘,与她一同坠水。

    一般官家女子不会游水,但温蘅不是正经深闺里教养大的,是个外人难以预料的例外,甫一落水,即很快浮游起来,将挣扎呛水的贵妃娘娘,抱浮起来,试着带着她往岸边游。

    温蘅力弱,实不能支撑怀有身孕的贵妃娘娘,好在“噗通”跳桥救人的宫人,也都很快游了过来,将她与贵妃娘娘救回岸上。

    陡然出此变故,众人一片慌乱,忙围聚前来,见两人都好好地喘着气、像是没有什么大事,方松了口气,太后娘娘急问:“好端端地,怎么都落了水?”

    温蘅正要回话,忽听贵妃娘娘痛呼一声,“太后娘娘,臣妾腹痛……”

    温蘅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冯贵妃被急送回披香殿,圣上也闻讯自承明殿赶来,妃嫔太医们,皆挤聚在披香殿中,闻听外头通传“皇上驾到”,忙都下跪迎驾,圣上急匆匆走入殿中,草草命众人皆起,直接步向榻边,将刚灌了一碗药下去、脸色惨白的冯贵妃搂在怀中,问是怎么回事。

    冯贵妃吃痛地声若游丝,伏在圣上身前落泪,“……臣妾也不明白……楚国夫人为何要推臣妾……”

    站在皇后娘娘身后的温蘅,立即上前跪道:“臣妇并非故意推贵妃娘娘,是臣妇身后有人推了臣妇一把,臣妇失力撞向贵妃娘娘,连累娘娘落水……”

    因为事情险急,她无暇换衣,身上还是落水时的湿衣服,只因瞧着不雅,在外头披裹了一件披风,内里湿冷的衣物贴身黏在她身上,如蛇信舔舐,阴冷的寒意自心底滋生,温蘅如置身在漆黑的陷阱中,看不见来路,也望不见去途,只听圣上问道:“何人推你?”

    “……臣妇不知……”

    圣上又抬目望向众人,“可有人看见?”

    一片寂静,温蘅一颗心,已不知坠沉到何处,她微垂着头,也能感受到阖殿目光皆落在她身上,鄙夷的、不解的、厌憎的、同情的……混着冯贵妃轻轻的低泣声。

    “陛下,楚国夫人绝不会有意推贵妃落水……”是皇后娘娘的声音,她此时出声,既是为了弟妹,也是为了自己,如若坐实了弟妹谋害贵妃及其腹中龙裔的嫌疑,那弟妹为何如此,自与她这个无所出的皇后脱不了干系,皇后恳切道,“楚国夫人秉性柔善,与贵妃又毫无恩怨,怎会做这样的事?!而且楚国夫人是与贵妃一同落的水,当时她自己也生死一线,如若宫人抢救不及,或许已丢了性命,她为何要做这样损人害己的事情?!”

    旁人望不见的角度,圣上的手微微一震,与此同时,他怀中的冯贵妃痛哼一声,一旁宫人惊呼:“不好,娘娘见红了!!”

    重重帘幕落下,明明是夏夜天气,殿中气氛凛如寒冬,温蘅仍是跪在那里,望着宫人急切地捧水来回,清水入,血水出,不久,贵妃腹中胎儿不保的消息,从内传了出来,人人皆可想见楚国夫人将要面临的龙颜大怒,就连皇后,也不敢贸然将她扶起。

    温蘅一直跪在那里,双腿僵疼地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天将凌晨时,对殿中绝大部分人来说都足够漫长难熬的一夜即将过去,贵妃冯氏受惊早产、诞下死婴一事尘埃落定,太后因伤心牵动了旧疾,回宫休养,圣上从内走了出来,满面疲惫,见到地上仍跪着的人,僵了片刻,哑声道:“夫人随朕来……”

    冯贵妃何等深受帝宠、她腹中的孩子,在圣上心中,又是何等地位,阖殿人看着楚国夫人颤着腿站起身来,目望她都似目望一将死之人。

    “陛下,此事还需详查,楚国夫人不会做害人之事”,皇后亦怕圣上一怒之下、错杀了温氏,搬出与圣上情谊甚笃的胞弟道,“明郎……明郎不会看错人……”

    圣上只道:“你也守了一夜了,回椒房殿休息吧,注意身子。”

    御驾回到承明殿,温蘅垂首跟走在圣上身后,步入殿中,圣上微微摆手,殿中诸侍皆退了下去,温蘅能感觉到领着诸侍退下的赵总管,在临走之前,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可也是在看将死之人?……

    她不愿如此冤死,她怎么舍得父亲、哥哥还有明郎,温蘅屈膝下跪,字字恳切道:“陛下,臣妇所说,皆是实言,臣妇如有半分谋害贵妃娘娘之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身前的大梁天子沉默不语,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她的生死,就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圣上从前待她,态度一向比较温和,但那仅仅是因为她是明郎妻子的缘故,可现在,她惹上了谋害贵妃龙裔的嫌疑,贵妃与龙裔,是圣上心尖之人……明郎妻子的身份,怎抵得了圣上滔天的怒火……

    温蘅愈发垂首,急为自己澄清嫌疑,“陛下,臣妇……”

    她话还没说完,那阴影已沉沉地压了下来,温蘅心中几近绝望,她心唤着明郎、阖上双目,却被挽着手臂拉扶起身,撞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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