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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期间,查理十世的政策已经最后转变。国王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所挑选的几位大臣,自己准备远征阿尔及尔,好将这一胜利当作被称为“路易十四政变”的通行证。国内不再有人搞阴谋,查理十世以为没有任何敌手了。在政治上也和在海上航行一样,有时出现风平浪静地假象。科朗坦此刻再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真正的猎人,为了不使自己闲着,“没有斑鸠,就打乌鸫”◎。多米蒂安没有基督徒可杀时,便打苍蝇◎。贡当松上次目睹艾丝苔被捕,他以暗探的敏锐感觉,对这一行动作出了正确的判断。正如人们所看到的,这个怪人甚至没有对德·纽沁根男爵发表什么见解。

    ◎意为没有好的,只好退而求其次。

    ◎多米蒂安(五—一九六),八一至九六年为罗马皇帝。据说他掌权初期,一人无事,便打苍蝇。以后发展到杀人,以残酷著称。

    “在银行家的爱情上进行敲诈,谁得到好处呢?”这是两个朋友互相提出的第一个问题。贡当松后来认出了亚细亚是这场戏中的人物,便指望通过她来了解谁是编剧。但是,亚细亚像一条鳗鱼从他手里滑掉了,藏身在巴黎的泥沼中好一段时间。当他重新见到她,知道她当了艾丝苔的厨娘时,他觉得无法理解与这个混血女人的合作。这两个侦探能手第一次碰上无法解答的难题,怀疑这是一起神秘事件。贡当松对泰布街那幢住宅连续进行三次大胆进攻,没有获得任何情况。只要艾丝苔住在那里,看门人似乎总怀着深深的恐惧,大概亚细亚威胁过他:如果他稍有不慎,亚细亚就要拿有毒的肉丸子毒死他的全家。艾丝苔离开这套房子的第二天,贡当松发现看门人变得较为开朗了。看门人很留恋这位小夫人,据他说,她因剩余的饭菜养活他。贡当松装扮成商业经纪人,为租这套房子去上门讨价还价。他听着看门人的诉苦,一边装出对他说的不以为然,在他每一句话后面都要用“这可能吗……?”来反问。

    “当然了,先生,这位小夫人在这里住了五年,从来没有出过门。虽然她的行为无可指责,但是她的情夫妒忌心很重,证据就是他每次来这里,进出都采取最严密的谨慎措施。他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

    吕西安当时还在马尔萨克他妹妹赛夏尔夫人家里。但是,他一回来,贡当松就派看门人到马拉凯河滨去,问德·鲁邦普雷先生是否同意出售冯·博格赛克夫人搬出的房子中的家具。看门人认出吕西安确实就是那个年轻寡妇的神秘情人。贡当松不想知道更多的事,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可以想象,吕西安和卡洛斯表面上虽然镇静,但内心十分紧张。他们装出那种样子:认为是看门人发了疯,想尽力稳住他。

    卡洛斯在二十四小时内组织起一场反侦察,派人将正在搞侦察的贡当松当场抓获。贡当松扮成巴黎中央菜场的搬运工,已有两次将亚细亚早晨在那里买好的菜送过来,两次进入圣乔治街的小公馆。科朗坦那边也重新采取行动。但是,由于卡洛斯·埃雷拉这个人物确有其人,这就使他无法动作,因为他很快获悉;这位教士是费迪南七世的密使,于一八二三年底来到巴黎。可是,贡当松不得不研究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个西班牙人去保护吕西安·鲁邦普雷。科朗坦很快就看出,艾丝苔给吕西安当了五年情妇。因此,用那个英国女人代替艾丝苔,是为了维护这个纨绔子弟的利益。然而,吕西安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人家不想把德·格朗利厄小姐嫁给他做妻子。他于是刚刚买下价值一百万的鲁邦普雷地产。科朗坦巧妙地使王国警察总监采取行动。巴黎警察局长告诉总监说,关于佩拉德的事,前来告状的不是别人,正是德·赛里奇伯爵和吕西安·鲁邦普雷。

    “这下清楚了。”佩拉德和贡当松叫起来。

    两个朋友很快制订了计划。

    “这个妓女过去有不少关系,”科朗坦说,“她有一些女友,这些女友中不会找不出一个倒霉的。我们中间应该有个人扮演外国阔佬去供养她,叫他们友好往来。她们这些人为了情人的事总是相互需要的,这样我们就能打入内部了。”

    佩拉德自然想扮演这个英国人的角色。他已成了这个秘密事件的牺牲品。在揭开这个秘密事件所需的时间内,他可以过放荡生活,这很合他的心意。科朗坦因工作劳累,身体衰老,倒不大关心这桩事。

    贡当松扮成黑白混血儿,很快摆脱了卡洛斯的反侦察。就在佩拉德与杜·瓦诺布尔夫人在香榭丽舍大街相遇前三天,德·萨尔蒂纳先生和雷努瓦先生◎时代的最后一名警察持完全合乎规定的护照,住进了和平街米拉波旅馆。他来自海外殖民地,途经勒哈佛尔,然后坐一辆敞蓬小四轮马车来到这儿。马车满是污泥,仿佛他真的从勒哈佛尔赶来,实际上他只走了圣德尼至巴黎这段距离。

    ◎萨尔蒂纳在一七五九至一七七四年间任警察总监,雷努瓦于一七七四至一七八五年间任警察总监,其中一七七五至一七七六年为约瑟夫·德·阿尔贝所代替。

    卡洛斯·埃雷拉呢,他在西班牙大使馆办好了签证,在马拉凯河滨作好了去马德里旅行的一切准备。他这样做的原因是:十二天后,艾丝苔要成为圣乔治街那座小公馆的主人,她将获得三万法郎年金的票据。欧罗巴和亚细亚施用诡计,想叫艾丝苔卖掉这票据,把所得的钱偷偷交给吕西安。吕西安可以假托他妹妹对他慷慨解囊,这样便能支付鲁邦普雷地产款项了。这种做法谁也不能指责,只有艾丝苔可能泄露出去,但是她宁可丢掉性命,也不会轻易地皱一下眉头。

    克洛蒂尔德刚刚在她细长的脖子上系上一条粉红色的小头巾,这说明对格朗利厄公馆那边已经赢得了胜利。公共马车的股份投机已经赚了三倍。卡洛斯好几天内销声匿迹,他由此挫败了一切敌意。所有谨慎措施都已采取,不可能有任何疏漏。冒牌的西班牙人本该第二天动身。然而头一天,佩拉德在香榭丽舍大街碰上了杜·瓦诺布尔夫人。当天夜里两点钟,亚细亚乘马车来到马拉凯河滨,在卧室里找到了卡洛斯这个大烟囱,他正在检查上述安排,就像一个作者翻检自己的书页,发现错误加以纠正一样。像他这样的人再也不愿重犯对泰布街看门人的疏忽的错误了。

    “昨天下午两点半,帕卡尔在香榭丽舍大街认出了贡当松。”亚细亚凑近主子的耳朵说,“他装扮成黑白混血儿,给一个英国人当佣人。那个英国人为了窥测艾丝苔,三天来一直在香榭丽舍大街转来转去。黑白混血儿装成菜场搬运夫的时候,帕卡尔和我从他的眼睛认出了他。帕卡尔把小姑娘送回来,同时继续盯着那个家伙。他住在米拉波旅馆。但是,帕卡尔说,从贡当松跟那个英国人交换的那些暗号上可以看出,那个英国人决不是真正的英国人。”

    “我们的背上叮着牛虹,”卡洛斯说,“我只能后天动身了。叫泰布街的看门人来找我们的人,正是贡当松。必须弄明白那个冒牌的英国人是不是我们的敌人。”

    中午,萨缪埃尔·约翰森先生的黑白混血仆人郑重其事地服侍主人吃饭。约翰森先生在吃的方面精心打算,所以总是吃得很好。佩拉德希望自己被看作是一个嗜酒型的英国人,出门总是醉醺醺的。他带着内装垫料的黑呢护腿套,一直裹到膝盖上,好让双腿显得粗壮些。他的裤子也衬着一层厚厚的毛料织物,背心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上。蓝色领带高高地系在脖子周围,碰上了面颊。他戴一副检红色假发,遮住了半个前额,他设法使自己身高增加三寸◎左右,以至大卫咖啡馆资格最老的常客都几乎认不出他了。过路人看到他那如英国礼服一样的宽松干净的黑色方格礼服,大概会把他当成一个英国百万富翁。贡当松摆出一副富豪人家心腹仆人的冷淡高傲姿态,沉默不语,大模大样,目空一切,感情很少外露,作一些不同寻常的手势,凶狠地大喊大叫。佩拉德正要喝完第二瓶酒时,旅馆的差役将一个人径直带到他的住处,佩拉德和贡当松认出这是一个穿便衣的宪兵。

    ◎法国古长度单位,一寸约合二十七点零七毫米。

    “佩拉德先生,”宪兵凑近富翁的耳朵说,“我奉命带你去警察局。”

    佩拉德站起来,毫不分辩,寻找自己的帽子。

    “门口有一辆马车等你。”宪兵在楼梯上对他说,“警察局长本想派人将你逮捕,现在只派治安警察来,要求你把自己的行为说清楚。治安警察就在马车里。”

    “我应该跟你呆在一起吗?”佩拉德上车后,宪宾问治安警察。

    “不用了。”治安警察回答,“请你小声告诉车夫,把车拉到警察局去。”

    现在,佩拉德和卡洛斯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卡洛斯手头有一把匕首。驾车的是一个心腹车夫,他能使卡洛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车里溜掉,能使马车到达一个地方时,在车里发现一具尸体而显得惊骇不已。一个暗探被谋害,人们从来不去追究,司法部门几乎从来都让杀人犯逍遥法外,因为这种事很难弄得水落石出。佩拉德用暗探的目光朝警察局长派来的人看了一眼,卡洛斯向他展示出令人满意的形象:光秃的脑壳,后颈窝一堆皱褶,头发上全是扑粉,温和的眼睛,眼圈发红,需要治疗,戴一副轻巧的官僚气派的金丝边眼镜,镶着厚厚的发绿的镜片。那眼睛证明他患有难言的疾病。他穿带襟饰的高级细纱衬衫,旧黑缎背心,法官穿的裤子,黑色粗绢丝袜,系饰带的皮鞋,黑色长礼服,价值四十个苏、已经戴了十天的黑手套,一条金表链。这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下级法官,而人们都名不副实地称为“治安警察”。

    “亲爱的佩拉德先生,像您这样的人成了监视对象,还要叫您对自己的行动加以说明,我真感到遗憾。您这副装扮局长先生不感兴趣。如果您以为这样便能躲过我们的警觉,那就错了。您来的时候是走从英格兰到博蒙苏尔瓦兹那条路吗?……”

    “对,到博蒙苏尔瓦兹。”佩拉德回答。

    “还是到圣德尼?”假法官问。

    佩拉德感到慌乱了。这一次的问话要求作出答复。可是,不论怎样回答都很危险。如果说“是”,那是自我嘲弄;如果说“不是”,万一对方了解实情,佩拉德就完了。

    “他真狡猾,”佩拉德心里想。他试着抬头望一眼治安警察,同时微微一笑,以这微笑作为回答。这微笑被接受了,没有遭到拒绝。

    “您乔装改扮究竟为了什么目的?您不是在米拉波旅馆租了一套房间,而且还叫贡当松扮成黑白混血儿吗?”治安警察又问。

    “局长先生要对我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我的行动只能向我的上司汇报。”佩拉德庄重地说。

    “如果您这样说是要叫我理解为您是在为王国警察总署干事,”假警察生硬地说,“那么我们就改变方向,不去耶路撒冷街,而去格勒奈尔街◎吧。对您,我已经得到确切的命令,您得要当心啊!人家对您并没有多大意见,可是,有时候,您又把事情扰乱了。我本人嘛,不想让您为难……可是,哎……告诉我实情吧!……”

    ◎耶路撒冷街是巴黎警察局所在地。王国警察总署自一八二三年起位于格勒奈尔街。

    “实情?我告诉您。”佩拉德朝他的塞伯拉斯◎红红的眼睛狡黠地望了望,说。

    ◎塞伯拉斯:希腊神话中看守地狱之门的三头犬。

    这位所谓的法官面无表情,不露声色。他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任何实情似乎对他都没有关系。他的这副神态使人觉得警察局长这样做是心血来潮。局长们常常有些怪念头。

    “我发狂似地爱上了一个女人,她就是那个为自己高兴使债主扫兴而经常旅行的经纪人法莱克斯的情妇。”

    “是杜·瓦诺布尔夫人吗?”治安警察问。

    “对。”佩拉德继续说,“供养她一个月,就要花掉我一千多埃居。我装成阔佬,雇了贡当松做佣人。先生,这一切全是实情,如果您愿意让我留在车里等您,我可以凭自己是前警察局长的身份发誓,您立刻上旅馆去问问贡当松就知道了。不仅贡当松会向您确认我刚才荣幸地对您说的这一切,而且您会看见到那里去的杜·瓦诺布尔夫人的贴身女仆,她今天上午应该前来告诉我们对我的建议是否同意,或是她的女主人还要提出什么条件,老猴子善于做鬼脸:我提议一个月一千法郎,还有一辆马车,这就合一千五百了。五百法郎的礼品,再加上同样数额的钱用于社交聚会、晚宴和看戏。您看,我对您说一千五百埃居,一点也没有错。像我这样岁数的人,为了最后一次兴致,完全可以花上一千埃居。”

    “啊,佩拉德老爹!您还这么喜欢女人,竟愿意……?您可是超过我了。我六十岁了,节制得很好……不过,如果事情真的如您所说的那样,我想,为了办成这件能满足您兴致的事,您得有个外国人的模样吧。”

    “您一定知道,佩拉德或是麻雀街的康奎尔老爹……”

    “对,不管哪一个,对杜·瓦诺布尔夫人都不合适,”卡洛斯接着说,他获悉了康奎尔老爹的地址,心里暗暗高兴。“大革命以前,我有过一个情妇,”他说,“这个女人过去被一个行刑者供养,这种人被称为刽子手。有一天看戏时,她因一枚别针而恼火--那时人们都这样说,她便嚷起来;‘啊!刽子手!’‘你又想起他了?’坐在她旁边的人对她说……。嘿!亲爱的佩拉德,由于这句话,她离开了那个男人。我猜想,您是不愿这样当众受辱的……杜·瓦诺布尔夫人是个跟体面人来往的女子,有一天我在歌剧院碰到她,觉得她非常漂亮……亲爱的佩拉德,还是叫车夫重回和平街吧,我跟您一起到您的住处去,我亲眼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样,向局长先生口头汇报一下也许就可以了。”

    卡洛斯从身侧的衣袋里取出一只内壁镀金的黑色鼻烟盒,打开,用非常亲切的姿态向佩拉德递去鼻烟。佩拉德心里想:“这就是他们的警察!……天哪!如果雷努瓦先生或德·萨尔蒂纳先生再次来到世上,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您说的也许是事实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亲爱的朋友。”假治安警察嗅完他那撮鼻烟,说,“您在过问纽沁根男爵的风<tt></tt>流韵事,大概想将他套上绞索吧。您用手枪没有打中他,这回想用大炮瞄准他。杜·瓦诺布尔夫人是德·尚碧夫人的朋友……”

    “啊!见鬼!千万不能上钩!”佩拉德心里想,“他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他在捉弄我,他口头说要放我,但却继续在盘问我。”

    “怎么样?”卡洛斯用庄重的权威姿态问。

    “先生,我为德·纽沁根先生寻找那个他爱得发狂的女人,我这样做确实不对。正因为这一点,上级不再喜欢我,因为据说我触及了重大利害关系,而我自己却蒙在鼓里(这位下级法官不动声色)。不过,我干了五十二年警察,我完全了解这一行。”佩拉德继续说,“所以,自从局长”先生申斥我以后,我就不干了。局长先生肯定是有理由的……”

    “如果局长先生要求您放弃您的这桩风流事儿,您也会放弃吗?要是这样,我想,这是您对我说的话是否真诚的最好证明。”

    “他咄咄逼人!真厉害!”佩拉德心里想,“啊!见鬼!如今的警察真抵得上雷努瓦先生手下的警察呢!”

    “放弃?”佩拉德说,“我要等待局长先生的命令……嗯,您想上去的话、这就是旅馆了。”

    “您从哪里搞到经费的?”卡洛斯突然问,摆出一副富有洞察力的姿态。

    “先生,我有一位朋友……”佩拉德说……

    “您就把这一切向一位预审法官说一说!”卡洛斯接着说。

    这大胆的一幕是卡洛斯的精心设计,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想出这种简单易行的计策。那天清早,他叫吕西安去德·赛里奇伯爵夫人家。吕西安请伯爵的私人秘书以伯爵的名义去询问警察局长有关德·纽沁根男爵雇用密探的情况。私人秘书回来时带来关于佩拉德的一份记录,那是一份抄来的档案摘要:

    一七七八年进入警察局。两年前从阿维尼翁来到巴黎。

    无财无德。手中握有国家机密。

    住麻雀街,化名康奎尔。康奎尔是他家庭所在地的一块小

    地产名称,位于沃克吕斯省。经营实业的体面家庭。

    最近,有位名叫泰奥多尔·德·拉·佩拉德的侄孙来访。

    (参见一名警察的报告,文件第三十七号。)

    “贡当松给他当黑白混血男仆的那个英国人,大概就是他!”当吕西安带来书面记录并亲口汇报情况后,卡洛斯大声说。

    三小时之内,这个具有大将活动能力的人派帕卡尔找了个无辜的同谋,叫他扮成便衣宪兵,自己则乔装成治安警察。在马 8f66." >车里,他犹豫再三想杀佩拉德,但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不亲手搞暗杀,他准备告诉几个释放出狱的苦役犯,说佩拉德是百万富翁,用这种办法在适当时候干掉佩拉德。>.?</a>

    贡当松正在与杜·瓦诺布尔夫人的贴身女仆谈话,佩拉德和他的同行者听到了贡当松的声音。佩拉德于是向卡洛斯示意,叫他待在第一间屋子里。那表情似乎对他这样说:“您马上可以判断出我说的话是否真实。”

    “夫人一切都同意。”阿黛尔说,“夫人此刻正在一位朋友德·尚碧夫人家里。德·尚碧夫人在泰布街有一套配有家具的房子,租期还有一年,说不定她会把这套房子给我家女主人。我家夫人在那边接待约翰森先生更加合适,因为家具还很新,先生跟德·尚碧夫人谈妥后,可以为夫人买下这些家具。”

    “好吧,孩子。这不是骗局,也是烟幕。”混血仆人对姑娘说,姑娘听了大惊失色,“不过我们两家都有份……”

    “嘿,你这个黑鬼!”阿黛尔小姐叫起来,“你那个阔佬如果是真正的阔佬,他完全可以把家具送给夫人。房契一八三0年四月到期,你的阔佬如果感到满意,可以再续租约嘛。”

    “我感到很满意!”佩拉德走进门去,拍着贴身女仆的肩膀口答说。

    他向卡洛斯打了个暗号。卡洛斯用一个表示同意的手势作了回答,他已经明白这个阔佬将继续扮演这一角色。但是,这场戏却因另一个人物的闯入而突然改观了。这个人物就是科朗坦,无论卡洛斯还是警察局长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当时看到门开着,<bdi>.99lib?</bdi>便顺路进来看看老朋友佩拉德怎样扮演阔佬的角色。

    “局长总在找我的麻烦!”佩拉德凑近科自坦的耳边说,“他发现我乔装阔佬了。”

    “我们将把他赶下台。”科朗坦在他朋友的耳边说。

    接着,他向法官冷淡地打个招呼,便暗暗地观察起这个人来。

    “您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去警察局。”卡洛斯说,“如果不见我回来,您就可以去寻欢作乐了。”

    这几句话是在佩拉德耳边说的,这样就不会在贴身女仆前揭穿佩拉德的老底了。卡洛斯说完话便出去了。他看到这个新来的人金发碧眼,认为是生性冷峻残忍的一类,所以不想在这个人的目光下逗留。

    “这是局长给我派来的治安警察。”佩拉德对科朗坦说。

    “啊!”科朗坦回答。“你中奸计了!这个家伙鞋底藏着三副牌,从脚在鞋里的位置就能看出来,再说,治安警察也不需要化装嘛!”

    科朗坦飞快下楼,想弄清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卡洛斯正登上马车。

    “喂!神甫先生?……”科朗坦喊道。

    卡洛斯扭过头来,看见了科朗坦,然后进了他的马车。不过,科朗坦还来得及对着车门说了一句:“这就是我想知道的全部情况--上马拉凯河滨!”科朗坦向车夫喊道,语气和眼神里都充满了冷嘲热讽。

    “啊!”雅克·柯兰心里想,“这下子我算完了!他们知道了底细。必须走在他们前头,特别是要弄清楚他们要把我们怎么办。”

    科朗坦过去见过卡洛斯·埃雷拉神甫五六次,这个人的目光很难叫人遗忘。科自坦首先认出的是那宽宽的肩膀,然后是浮肿的脸以及从鞋里垫高三寸的花招。

    “啊!我的老朋友,这回人家可把你给摆布了!”科朗坦见卧室里只有佩拉德和贡当松,便这样说。

    “谁?”佩拉德叫起来,语气中有嗡嗡的颤音,“今后的日子里,我决不会让他太太平平。”

    “这个人就是卡洛斯·埃雷拉神甫,可能就是西班牙的科朗坦。一切都明白了,这个西班牙人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他想靠一个漂亮姑娘的长枕头捞钱,让那个小伙子发财……看你想不想跟这个有手腕的家伙较量了,我看他像魔鬼一样诡诈。”

    “哦!”贡当松大声说,“艾丝苔被扣押的那一天,他得了三十万法郎,他当时就坐在马车里!那眼睛,那前额,那麻子点,我全记得。”

    “啊!我要是得了这钱,我的可怜的莉迪会有一份多么美好的嫁妆!”佩拉德叫起来。

    “你继续扮演你的阔佬角色,”科郎坦说,“为了在艾丝苔那里有个耳目,必须让她与瓦诺布尔保持联系,艾丝苔是吕西安·德·鲁邦普雷的真正情妇。”

    “人家已经敲了纽沁根五十多万法郎了。”贡当松说。

    “他们还需要这么多钱,”科朗坦接过话头说,“鲁邦普雷的地产价值一百万。老爹,”他拍拍佩拉德的肩膀说,“你能得到十多万,可以给莉迪出嫁用了。”

    “别对我这么说,科朗坦。如果你的计划落空,真不知道我还能干些什么……”

    “这笔钱,你也许明天就能得到!亲爱的,这个神甫很狡猾,是个高级魔鬼,我们得甘拜下风。不过,他已经在我的掌心里。他有头脑,他会投降的。你要尽量装出阔佬的傻样,什么都不要担心。”

    这一天,真正的对手已经在开阔的场地上面对面相遇了。当天晚上,吕西安去格朗利厄公馆打发晚间的时光,那里宾客很多。当着全客厅的人的面,公爵夫人将吕西安留在自己身边,说了一会儿话,对他显得很热情。

    “您最近出去旅行了吗?”她问吕西安。

    “是的,公爵夫人。我妹妹想要促成我的婚事,作出重大牺牲,我因此能购得鲁邦普雷地产,将它跟其他财产归并在一起。我的那位巴黎的诉讼代理人十分能干,地产拥有者听说买主姓名后想提高价格,他设法为我免除了这项麻烦。”

    “有一座城堡吗?”克洛蒂尔德满心欢喜地问。

    “有一个很像城堡的东西。不过,最<dfn>..</dfn>明智的做法是利用它作材料建一座现代化的房屋。”

    克洛蒂尔德的眼睛透过满意的微笑放射出幸福的光芒。

    “今天晚上,您跟我父亲玩一盘惠斯特◎,”她小声对他说,“我希望半个月以后会邀请您吃晚饭。”

    ◎一种牌戏,桥牌的前身。

    “啊,亲爱的先生,”德·格朗利厄公爵说,“听说您购买了鲁邦普雷地产,我向您祝贺!对那些说您欠债的人,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我们这些人,可以像法国或英国一样,我们可以有公债。可是,您看,没有财产的人,那些刚刚起步的人,就不能用这种语调说话了……”

    “可是,公爵先生,为这块地产,我还欠着五十万法郎呢!”

    “那就必须娶一个能给您带来这笔钱的姑娘。不过对?您来说,在我们这个地区,您很难找到有这笔财产的对象,这里人给女儿的陪嫁都很少。”

    “他们的姓氏已经足够了。”吕西安回答。

    “我们只有三个人玩惠斯特:莫弗里涅斯,德·埃斯帕尔和我,”公爵说,“您愿意跟我们一起凑成第四个人吗?”他指着牌桌对吕西安说。

    克洛蒂尔德走向牌桌看父亲打牌。

    “她希望我拿这个。”公爵轻轻地拍着女儿的手说,一边膘了吕西安一眼。吕西安显得很严肃。

    吕西安与德·埃斯帕尔搭档。他输了二十路易。

    “亲爱的母亲,”克洛蒂尔德走过来对公爵夫人说,“他很聪明,是故意输的。”

    吕西安与德·格朗利厄小姐说了几句情意绵绵的话,于十一点回到家里上床就寝,想着自己一个月以后就会获得全面成功的事,因为他毫不怀疑自己将成为克洛蒂尔德的未婚夫,一八三○年四句斋之前就能结婚了。

    第二天午饭后,吕西安陪着卡洛斯拍几支香烟。卡洛斯当时忧心忡忡。这时候,有人享报德·圣埃斯泰弗先生(多么具有讽刺意味!)来访,想要跟卡洛斯·埃雷拉神甫或者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说话。

    “楼下的人说我已经走了吗?”神甫叫起来。

    “说了,先生。”仆人回答。

    “那么,你去接待这个人。”他对吕西安说,“他是敌人,你千万不要说连累人的话,不要流露任何表示惊讶的动作。”

    “你能听到我说些什么。”吕西安说。

    卡洛斯躲在一个毗邻的房间里。他从门缝里看到科朗坦进来。由于这个高个子陌生人有高超的变形本领,卡洛斯只能通过他的声音认出他。科朗坦这时候很像财政部的一个老处长。

    “先生,您不认识我,我没有这份荣幸,”科朗坦说,“不过……”

    “请原谅,我打断您的话,先生,”吕西安说,“不过……”

    “不过,这关系到您与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的婚姻大事。这桩婚事办不成了。”科朗坦这时用强烈的口气说。

    吕西安坐下来,什么也没有回答。

    “您现在被一个人捏在手心里,这个人能够并愿意轻而易举地向德·格朗利厄公爵证明,购买鲁邦普雷地产的钱是一个傻瓜给您的,它是您的情妇艾丝苔小姐的价钱。”科朗坦继续说,“很容易找到判决书原本,艾丝苔小姐是根据这些判决书而受到起诉的。也有办法叫德·埃斯图尔尼开口。对德·纽沁根男爵使用的那些极其巧妙的伎俩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在,一切都还可以弥补。只要拿出十万法郎,就能太平无事……这事与我毫无关系,我只是受那些搞‘讹诈’的人委托而已。”

    科朗坦大概讲了一小时,吕西安吸着烟,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态。

    “先生,”他回答说,“我不想知道您是谁,因为,受人之托来于这种事的人是绝不会透露自己姓名的,至少对我是这样。我已经让您从容地说完了话:这是我的家,我看您并非没有理智,请您听听我的难处吧。”

    双方停顿了一下。这时候,科朗坦用猫眼盯着吕西安,吕西安用冷若冰霜的目光注视着他。

    “要么悠依据的全是虚假的事实,我因而丝毫不用担忧;”吕西安接着说,“要么您说对了,那么,我给您十万法郎,并且给您这样的权利:您的委托人能派多少个圣埃斯泰弗到这里来,就能向我索取多少份十万法郎……总之,为了马上结束您的这桩可观的交易,我要告诉您,我吕西安·鲁邦普雷谁都不怕。您对我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与我毫无关系。如果格朗利厄家挑三拣四,我还有别的出身高贵的姑娘可娶,退一步说,我即使打光棍也没有什么丢人的,特别是,如您想象的,可以贩卖白种女人赚钱。”

    “如果卡洛斯·埃雷拉神甫先生……”

    “先生,”吕西安打断科朗坦的话说,“卡洛斯·埃雷拉神甫此刻正在赴西班牙途中,他对我的婚事帮不上什么忙,与我的利害也毫不相干。这位国家要人过去很长时间内想帮我出主意,但是他现在要向西班牙国王陛下汇报公务。假如您有话要跟他说,我奉劝您动身去马德里。”

    “先生,”科朗坦直截了当地说,“您永远不可能当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的丈夫了。”

    “那就由她去吧!”吕西安说,一边不耐烦地把科朗坦向门外推去。

    “您认真考虑了吗?”科朗坦冷峻地说。

    “先生,我既不认为您有权干涉我的事务,也不承认您有权叫我损失一支香烟。”吕西安说着将已经熄灭的烟头扔掉。

    “再见,先生,”科朗坦说,“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过,您这辈子肯定会遇到这样的时刻:由于您想到在楼梯上教训我,您将丧失一半成功的机会。”

    作为对这一威胁的回答,卡洛斯作了一个砍头的手势。“现在,动手于吧!”他看着吕西安大声说。吕西安经历这场可怕的谈话后已经吓得面色惨白。

    读者中注重一本书的道德和哲学内容的数量极少。如果这类读者中哪怕有一人相信德·纽沁根男爵的满意心情,他也会证明要使一个风尘女子的心服从于任何生理学准则是多么困难。艾丝苔已经决定要叫这个可怜的百万富翁为他的所谓“成功之日”付出高昂的价钱。所以,直到一八三○年二月初,“小小宫殿”里还没有举行乔迁的喜庆。

    “不过,等到狂欢节,我这儿一定会开张。”艾丝苔私下对她的女友们说,这些女友又把这话传到了男爵耳朵里,“我要使我的男人幸福得像一只石膏公鸡◎。”

    ◎法语中coq en pate,直译为“面捏公鸡”,意为过得很幸福。此处coq e nPlatre,“石膏公鸡”,为文字游戏。

    这句话在花街柳巷成了名言。

    男爵于是感到很苦恼。他像那些已经结婚的人那样滑稽可笑,开始向好友诉苦,他的不满情绪也就流传了出去。这时候,艾丝苔继续认真地扮演着投机大王蓬帕杜尔的角色。她已经举行过两三次小型晚会,这完全是为了把合西安带进家里来。鲁斯托,拉斯蒂涅克,杜·蒂耶,比西沃,纳当,浪荡公子的精英德·勃朗布尔公爵,都成了这个公馆的常客。最后,艾丝苔还接纳了杜莉亚,弗洛朗蒂纳,法妮·博普莱,弗洛丽娜,两名女戏子,两名女舞蹈演员,以及杜·瓦诺布尔夫人,这些人都作为她演的这出戏里的角色。在一个妓女家里,如果没有争风吃醋,争奇斗艳,和各色脸谱,那是再凄凉不过了。在六个星期里,艾丝苔已经成了女性帕里斯◎中最诙谐、最有趣、最美丽、最潇洒的女子,这些女性帕里斯构成了靠情人供养的妇女阶层。她被人捧得很高,享受着足以诱惑一般女子的能满足虚荣心的各种快乐。但是她的内心有个秘密想法,这使她成了超越这个阶层的一位女子。她的心里保留着自己昔日的形象,这使她感到既羞愧又自豪。她时刻意识到自己即将再次堕落。她好像成了一件复制品而活在世上。她可怜自己扮演这么个角色。这位风尘女子心中的爱情天使,对这种面对着心灵而又由肉体去扮演的卑鄙可耻的角色,怀着深深的蔑视。她的那些嘲讽的语言便是这种心境的表露。她既是观众又是演员,既是法官又是受刑者。她充分领略到阿拉怕故事里那些令人赞叹的想象:那些故事里几乎总有一个外表卑微而灵魂高尚的人物,他的原型便在经典著作《圣经》之中,名字叫做尼布甲尼撒二世◎。这位受害者已打定主意,容许自己活到失去贞节的第二天,这样,她就可以跟她的刽子手开一点儿玩笑了。另外,艾丝苔已经明白,男爵是依靠见不得人的可耻手段获得了这巨额财富,这就使她没有任何顾忌了,用卡洛斯的话说,她以扮演复仇女神阿忒◎的角色为快了。这个百万富翁失去她就活不下去,而她在他面前则时而显得可爱迷人,时而变得讨厌可憎。当男爵痛苦万分,想要离开艾丝苔时,她便做出甜蜜温柔的姿态,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

    ◎帕里斯: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王子,风流俊美。他诱走了斯巴达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美人海伦,从而引起历时十年的特洛伊战争。

    ◎尼布甲尼撒二世(前六○五—五六二),巴比伦国王。

    ◎阿忒:希腊神话中的恶作剧和复仇女神,宙斯与不睦女神厄里斯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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