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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王孙的身子一震。他感觉到真气正在一点点恢复。这感觉是那么的不祥,他忍不住猛然抬头。

    小鸾仍在静静微笑,但那笑容却慢慢灰败。宛如盛放了一夜的优县,在黎明到来的瞬间,寸寸枯萎。那一刻,卓王孙的心仿佛也被寸寸凌迟,他凄声道:“小鸾!”小鸾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良久,仿佛才认清他:“哥哥……”

    她已不再是一个鲜活的人,卓王孙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缕幻影。小鸾轻轻抽泣起来,苍白的手指抚过他沾血的伤口:“痛吗?”

    她抬头,脸上是苍白而甜美的笑容:“恨我吗?”卓王孙猛地抱紧她,声音中是压抑不住的郁怒:“恨!恨到入骨!恨到决不放你离开,恨到要命令你活下去!”小鸾却笑了:“哥哥,你又在骗我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琉璃般的目光似乎要照透他的心:“为什么,你不恨我?”卓王孙不回答,只紧紧抱着她,如此用力,似乎要将她揉碎。

    小鸾伸手,抚过他脸上的血痕,声音有些凄然:“可你不恨我,我要怎么安心地死去呢?”

    卓王孙感觉到悲痛与惊惶正在慢慢吞没自己。他正看着小鸾一点点死去,却完全无能为力。这让他感受到巨大的恐慌。这种恐慌,是他从不曾有过的。他是万物之主,他掌控一切。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华音阁,他予取予求,从没有任何人能忤逆他,连天都不能。

    但现在,他能够做什么?

    随着曼荼罗阵的崩坏,所有人被禁锢的力量都在慢慢恢复。

    杨逸之挣扎起身,来到天平前的石柱下,将相思身上的绳索解开。世界崩坏,如果他只能守护一人,那只会是她。这一次,相思并没有挣扎,任他将自己松开。一声山峦余震传来,她似乎站立不住,软软跌倒。

    杨逸之伸手扶住她。如今的他,已不在乎卓王孙会怎样看。也不在乎其他人会怎样看。这一方曼荼罗阵,方圆不过三十丈。却是多少绝顶高手的博弈,每一枚筹码,都有牵动天下之重。可谁又会在乎相思呢?除了他,又有谁还挂念她,谁又愿意为她解开束缚?

    大地依旧震颤不止,山峦回响中,相思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多谢。”她的目光是那么柔弱,仿佛山中的一抹轻岚。杨逸之的心中一痛,轻轻扶起她。相思顺从地伏在他怀中,突然,柔声道:“对不起。”

    杨逸之一怔,猝然问,一阵刺痛透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低头看去,一枚精致的莲花已深深刺入他肋下的穴道。

    相思注视着他,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只是,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杨逸之一震,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摇了摇头,努力运用残存的真气,想将这朵莲花逼出。

    相思咬了咬嘴唇,轻轻在尚未刺入的花柄上一碰。砰的一声轻响,尖锐的莲瓣在他的血肉中绽开,带来刻骨的痛楚。一阵酥麻从肋下传来,迅速行遍全身,杨逸之猝然倒地,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他的目光中满是惊愕:“你……”相思仿佛不忍看他,将目光挪开:“莲心上带有一种特殊的麻药,能让你在半个时辰内功力尽失……就请你,在这段时间内,放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不!”杨逸之的心底,仿佛预感到了诀别。他伸>?</a>出手,想要抓住她。她却轻轻闪开,苍白的手指从他的掌心滑落,只留下淡淡的微凉。

    她转过身,向卓王孙走去。

    相思在卓王孙面前止步。眼前的他是那么悲痛,那么惶惑,那么愤怒。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当魔王悲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将沦落。

    她凝视着卓王孙。凝视着武林群豪面前,飞扬跋扈的他。凝视着洞庭烟波上,温文儒雅的他。凝视着草原花海中,暴戾狂霸的他。凝视着花光酒影里,年少多情的他。

    “我一定做过一件错事,虽然你不说,我也不记得,但我知道,我一定错得很厉害,让你无法原谅。我若是死了。你能原谅我吗?”她哀恳地望着他。望着秋江上回眸时,看到的他。

    卓王孙震惊地回头。他霍然明白,相思是什么意思。只有九窍玲珑心能够救小鸾。而只有她,才有九窍玲珑心。

    她想用这颗九窍玲珑心,换取他也服下一杯叫做忘情的毒药,忘掉那三连城中的一段往事。忘掉他已深种于心的郁怨。可以忘记吗?

    他眸中有光芒闪动:“好。我原谅你。”

    相思心中一痛。这个答案。是她最希望听到,也最不希望听到的。并不是因为,她即将因为这个答案而死,而是因为,她猜对了一件事。

    她的确做过一件错事,错到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只有死,才会掩埋。为什么,她却连一丝一毫都无法记起呢?她轻轻拾起地上的剑。如果剖开自己的心,能够让一切成为过去,她心甘情愿。

    她最后看了卓王孙一眼。卓王孙冰霜般的眸子中,也泛起一丝涟漪。这让相思感到了一丝安慰。在他心中,自己终究还是占据着一处小小的角落。虽然它是那么的不起眼,相比天下,相比华音阁,相比小鸾,都不值一提。但那个角落,只是她的,永远都是。又有什么值得怨呢?

    她微笑着举起长剑。

    杨逸之惊惶的呼叫传来:“不要!”他挣扎着,想要冲过来阻止相思。但肋下的刺痛却瞬息洞穿了他的神髓,令他踉跄跌倒。

    卓王孙眸中的涟漪,就在这个刹那重新冰封。他一字一字道:“刺下去,我立即就原谅你。”他抱着步小鸾站起,冷冷地看着相思,伸出手。仿佛,在等待着相思将心剖出,放到他的手里。

    山风吹拂,带来心碎的声音。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相思微笑抬头,剑尖垂落,刺破了自己如玉的肌肤。

    砰然一声巨响。一团幽蓝的光芒在卓王孙与相思之间炸开。

    这力量是如此强悍,连卓王孙也禁不住跄然后退。他的手上满是血痕,长袖破碎,蝴蝶般片片飞扬在幽微的光影中。相思手中的长剑竟被这一击化为碎片。她嘤咛一声倒在地上,就此失去了知觉。

    她胸前的伤口已有半寸深,只要再多一分,便无可挽回。鲜血从她的身下渗出,打湿了本已沉寂的八瓣之花。

    卓王孙愕然回头,就见步小鸾跪在不远处,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不信这一击是由她发出的。

    恒河大手印,是传说中唯一能控制灭世魔王的力量。冈仁波吉峰顶,丹真在灭度前亲手将之植入步小鸾体内。正是这来自于神明的力量,让她本该油尽灯枯的身体,又存活了这些日子。如今,她两度调动真气,无疑在耗尽自己的生命。

    卓王孙痛心地握住小鸾的手:“住手!住手!你疯了么?”他能感到,她体内恒河大手印的力量正在迅速衰减。再拖延下去,哪怕取得了九窍玲珑心,也无法承受换心术的痛苦!

    步小鸾反握住他的手,轻抚着上面的血痕:“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她悲伤地看了相思一眼,“我知道,哥哥是喜欢她的。如果为我杀了她,哥哥会痛苦一辈子……”

    卓王孙的心轻轻抽搐,他揽着她,柔声道:“小鸾,睡吧。很快你就会有一颗完好的心,再也不用担心。”小鸾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不。晏阿姨告诉我,心就是人的罪,当罪多了,心盛不下了,人就会死去。我现在。是罪太多了吗?”

    突然。她运起恒河大手印最后的力量,向卓王孙身上拍去。这一招,带着她仅余的生命,拍向卓王孙。以卓王孙的修为,被这一掌击中,也不禁感到一阵雷轰电殛般的痛苦。

    他怔怔地看着小鸾,一动都不能动。小鸾抬起头,吃力地凝起微笑:“哥哥,你是我的仇人呢,我要杀你……”

    恒河大手印的力量带着她残存的生机,如流星般消逝,但她并未停手,而是执著地一掌掌拍下,她的血,也缕缕溅出,同卓王孙的血混在一起,将她身上的嫁衣染成血色。

    如果嫁衣本是雪,而此时,却已是鲜红的雪。雪在飞舞。

    泪水。哽咽在步小鸾的眼中,她的最后一掌,在空中画过一个凄伤的弧,再轻轻落下,仿佛一片枯萎的叶,抚过他的脸:“哥哥,原谅我……”

    她静静地凝望着他,仿佛过去了千万年之久。第一次,两朵嫣红的血晕从那永如薄玉的肌肤下升起。漫空正在消逝的蓝光流萤般飞舞聚合,宛如亘古已然的雪花,无声地跃落在她的发上、脸上、衣上,装点着她最后的新妆,“我只是想,尽力伤你一次,等我死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痛……”一丝甜美的笑,缓缓爬上她苍白的脸颊,而后,永远永远地,栖息在了那儿。

    卓王孙抱着她,良久地沉寂。她再也不会用唯一能杀死他的招术,一掌掌拍在他胸前;再也不会像个小女孩一样缠着他,一会见不到他就抽泣;再也不会乖乖地坐在他膝前,却偏偏要像个大人一样对他说话;再也不会撩起帘子,探出头,叫他一声“哥哥”。

    他已失去了她,永远失去了她。他可以拥有整个世界,却无法再拥有她,哪怕只有一时、一刻、一日。

    他抱着她,缓缓站了起来:“心,就是罪吗?你是那么善良,连蝼蚁都不忍心杀害,又有什么罪?如果你也算有罪,为什么这些人不死?”

    他将小鸾轻轻放到天平的玉盘上。一身嫁衣缓缓垂下,就像是漫天的雪。卓王孙轻轻抬手,袍袖一拂,离他最近的幽冥岛人被一把抓在手中,咝的一声轻响,春水内力透体而入,那人一声惨叫,就觉胸口一阵刺痛,心脏竟然冲破胸膛,跃到卓王孙手中。

    卓王孙轻轻甩手,将心脏扔到天平的另一只玉盘上。而另一端。小鸾的身体裹在如雪的嫁衣中,缓缓下沉。

    卓王孙环顾众人,冷冷道:“遥远的西方有一个传说,神在审判人的时候,会将他们的心挖出,放在天平上。一头是羽毛,一头是心。如果心重不过羽毛,就表示这个人是罪人。”

    天平倾斜,步小鸾慢慢下沉。一颗心,当然压不起她的重量。

    卓王孙冷冷道:“你有罪。”

    他的内力倏然一撤,闪电般提起另一人。心,勃勃跃出了胸腔,摔在玉盘上,溅开大片血花。天平,仍在倾斜。

    “你有罪。”又一颗人心破体而出。

    卓王孙的身形飞舞,宛如一只青色的巨蝶,穿过纷扬的红雪,一次次停栖在惊惧的人群中。而后,将心脏与生命带走,扔到天平的一端,毫不犹豫,绝无怜惜。没有愤怒,没有疯狂,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末世的魔神,在审判着世人的命运。

    惊恐,倏然蔓延。这些幽冥岛人虽然早已有舍身的觉悟,但现在,却依然感到巨大的恐慌。他们忍不住尖锐地嘶啸起来,狂乱地夺路而逃。

    但巨大的玉石凭空飞起,将道路堵死。

    “你有罪。”

    “你有罪。”

    心脏,飞舞在玉山之顶,在玉盘上堆起高高一叠,宛如一座狰狞的山丘。山风吹过,透着浓浓的血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本为观音修行的珞珈山,已化为赤红的炼狱。魔王的杀戮,像是无终无结的梦魇。

    小鸾的身体簇拥在洁白的嫁衣中,却仍然在缓缓下沉。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没有用的。”卓王孙猝然回首。秋璇隔着血红的落雪,静静望着他,眸中有淡淡的哀伤。

    卓王孙垂手,看她一眼,冷冷道:“难道你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罪?”秋璇摇了摇头:“知道吗,天平并不在山上,而是在你心中。它称量的不是罪孽,而是爱。只有你心中的天平沉下去,它才会平衡。所以,要想让它平衡,就拿你最爱人的心,放上去。只有一颗比小鸾还要珍爱的人的心,才会让它平衡。”她微笑。“那,就是我的。”

    卓王孙双眸一寒:“你说什么?”秋璇淡淡笑了:“我在说,你最爱的人是我,只有将我的心放上去,天平才会平衡。你想否认哪一句?”

    卓王孙厉声道:“你在求死!”秋璇抬头,逆着他的目光:“试试?”说着,她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衣襟,微笑看着卓王孙。

    一时间,卓王孙竟不能逼视她。可、可小鸾已经死了,她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要挡住自己杀戮?是自己对她太过纵容,才让她有了要挟自己的本钱?

    卓王孙的面容越来越冷,几乎令玉山化为冰雪。

    “你,在,求,死!”他一字一字吐出。

    杀机,在他的掌心跃动。只有鲜血,才能让魔王平息怒火。

    秋璇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一如望向那朵永无机会绽放的海棠。

    是不得好死,还是同归于尽?她展颜微笑,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毫无畏惧。

    “卓兄,你相信佛吗?”卓王孙回头,只见郭敖正微笑看着他,却已是小晏的容颜。那如诸神精心雕琢的容颜。在如血的玉山上绽放着晴明的光芒。

    晏清媚失声道:“不要过去……”她的心愿已了,现在,她只想带他回到扶桑,决不愿意看他对抗神魔般的卓王孙。

    郭敖转身:“母亲,你相信佛吗?”那一刹,晏清媚竟无言以对。不信佛,她何须去求二十四种启示?不信佛,她何必苦苦让他复活?

    郭敖的眸子照着卓王孙:“唯有佛心,才是真正纯洁无罪。我前生可以舍身救鸽,此生也可以剜心救人。”

    卓王孙的目中露出一丝讥嘲:“你?你能救世人?弑父杀母,背信弃义,你无罪?”他冷冷道,“真是天大的笑话。”郭敖沉默片刻,缓缓道:“正因我有罪,魔王开启的炼狱,只能由我来终结。”

    他缓缓转身,向那巨大的天平走去。

    玉盘的一端,已堆起小山般的心脏。但无论有多少颗,都无法令天平平衡。只因步小鸾的死,实在太过沉重。魔王将杀尽世人,方能平息自己的怒火。

    而今,佛就站在天平前,逆着魔王盛怒的目光。他不禁想起在地底看到的那尊雕塑。佛慈眉善目,为母亲讲经,消解她的思念之苦。可他的母亲呢?

    记忆仿佛已经过去多年,褪得那么淡。他只记得,母亲是死在自己怀中的,苍苍白发宛如一蓬秋草。那便是他的罪,无可宽恕之罪。

    佛微微垂目。躬身。鲜血爆出,心被他从胸腔中生生挖出,擎在手上。秋璇<cite>?</cite>与晏清媚脸色齐齐大变。

    佛展颜,微笑。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心,正如看清了自己的一生。

    他亦曾是令众生惊惧的魔。峨眉峰顶,他曾残忍地屠戮武林同道,令鲜血染红古刹;华音阁前,他曾发动阁众与天罗教火并,让两个传承数百年的门派,几乎走向灭亡;他亦曾调转剑锋,刺人救命恩人的身体;亦曾用刀锋,将一生中最好的朋友逼入火海;亦曾当着华音阁众的面,冷静地将姬云裳杀死于长空的秘密公诸于众;甚至,他曾经暴虐地对待秋璇,几乎强行侵犯于她。

    他心中的阴霾,曾是那么的重;他心底的罪孽,曾是那么的多。多到连他自己都不忍宽恕。但,这一刻,当他打开自己的胸膛,将心放上天平时,万物众生都发出轻轻的叹息。

    他抬头,望向卓王孙:“魔王,天平即将倾斜。”说着。他将心轻轻放到天平上。奇迹,在这一刻发生。

    就在那颗心刚刚触及天平的一瞬间,玉盘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掌般,缓缓沉了下去。天平的那一端,步小鸾的身体徐徐上升。

    大地隆隆震响,沾满了鲜血的曼荼罗阵,在地上重新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徐徐蔓延,凝结出八瓣之花的形状。珞珈山顶响起诸天梵唱。

    玉山崩摧,莹洁的碎屑卷起千堆雪,八瓣之花绽放出洞彻天地的光芒,这一切恍惚又回到了当年冈仁波吉峰顶的景象。

    佛,依旧站在八瓣曼荼罗花中,为神,为魔,为天地万物,为芸芸众生,托起一颗心的重量。他瀚海般的眸子中有无尽的悲悯,静静注目着掌中,那里,曾托起的不是一颗心,而是众生、日月甚<samp>?</samp>至整个宇宙。

    漫天光影突然破碎,却是秋璇闯入法阵核心。她扶住郭敖摇摇欲坠的身躯:“你……你怎会如此……”佛的面容在一点一点灰败:“我说过,我只有三月寿命,如今只是少活了几十天而已,没什么的。”

    他凝视着秋璇:“我本来不过是想让你陪我度过这三个月罢了。可惜……”他再也说不下去。即使是佛,失去了心脏,也即将不久于人间。

    他低头,轻轻念诵:“非魔非劫。不住不空。无尘无垢,莫撄莫从。勿嗔勿爱,难始难终。拈花向君,如是一梦。”

    一旁,晏清媚的眼中满是泪水。她知道,这是他在为她说法。

    他欠她的,欠一次仞利天说法。于今偿还。

    晏清媚的泪光中绽放出幸福的笑意,向他走来。

    他的目光开始模糊,却始终盯住她的脸,似乎要铭记她的容颜:“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儿子。”

    山风凄清,将他最后的叹息吹散,再无余响。

    “不。”晏清媚轻轻将他抱起,“你是。”她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只有你,才有这样的慈悲。这,是佛的奇迹。”

    她抱着他,向玉山下走去。他的身体渐渐冰凉,她并不在意,一步步走向地底的深坑,走向那地火灿烂的地方:“我会陪着你,永远……”

    秋璇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忽然有一丝惆怅。她的手中,有一件东西,那是佛最后的纪念。此生未了蛊。

    此生未了。念及这四个字,她忽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卓王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玉盘。

    玉盘徐徐升起,在他面前定格,只隔着一个拥抱的距离。小鸾依旧躺在如雪的嫁衣里,月光照在她脸上,透出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的心在颤抖。在那些强行挽留她的日子里,她虽然甜甜微笑,但他此刻才知道,她心底的悲伤与痛苦是那么的多。

    卓王孙垂手,一颗破碎的心滑落在地上,在雪白的岩石上溅开淋漓的血迹。他张开满是鲜血的手,拖起她的身体,深深跪了下去。

    魔王终于停止了屠戮。但所有人都没有丝毫的欢喜,仿佛他们的心也已被剜出,放在那座洁白的天平上,称量着一生的罪孽。

    曼荼罗阵失去了主持,发出几声悲鸣,缓缓归于沉寂。

    卓王孙抱着小鸾,跪在天平下,一动不动,直到东方破晓。

    曙色照亮了玉山。卓王孙在第一缕阳光的降临处,挖了个小小的坟茔,将小鸾葬下。

    他本想立一座碑,但沉吟良久,却仍然想不出该在上面写些什么。相思在他身边,似乎想要帮忙,却终于不敢走近。杨逸之远远望着他们,感到自己不过是个外人。最终,还是没能给她幸福。

    到了离去的时候了。卓王孙回头望着那座玉山。一片荒芜,无数幽冥岛人在上面望着他们。

    他沉默着,缓缓登船。秋璇站在船下,却没有动身。

    卓王孙的眉头皱了皱:“你又想做什么?”

    秋璇微笑:“我不走了。”她转身,“我要留在这里。我要治好他们的病,还要在这座岛上种满海棠。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座岛上的主人。”

    卓王孙眸中闪过一阵惊讶,但随即沉静了下来:“你决定了?”秋璇徐步走了过来,衣裙摇曳在海波中,宛如一朵绽放的花:“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心中最爱的人究竟是谁。不过,这已不重要了。”

    “如今,你我永诀在即,临行的时候,你能不能为我流一滴泪?”她手中捧着一枚种子,微笑看着卓王孙。卓王孙怒道:“你又想干什么?”

    “占卜啊。滴了你的泪之后,种下去,就算见不到你,我也能知道你是否平安。”

    卓王孙一把将她拉bbr>.99lib.</abbr>过:“跟我回去!”秋璇挣脱了他,笑道:“下一世,我的脾气若不是和现在一样坏,再跟你回去吧。”

    卓王孙凝视着她。秋璇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就要离别了,真的不肯为我流一滴泪吗?”卓王孙头也不回地向船上走去:“若真有下一世,我一定会为你流下这滴泪。”

    秋璇眼中忽然有一点湿润:“喂!”卓王孙住步。“这个送给你。”一个东西扔向卓王孙。卓王孙伸手接住。此生未了蛊。

    “若是想念我,就找个人变成我的样子吧!”秋璇笑得很开心。

    卓王孙窒住,回头。

    阳光下,秋璇笑容满面。却也第一次,泪容满面。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此生此世,再也不会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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