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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在我身上的这种事情和某些男人到一定年龄要遇到的问题是不一样的,那是一些走下坡路的男人,身体软弱无力却渴念着那事儿,心想这就是对年轻时放荡无拘的报复。如果我精神上有什么变化,我自有觉察,否则当晚不至于为了重新证明自己能力来这么一下。我还是那个我,跟以前一样,只是时间在这里出现了断层。出于偶然,某种事情不知怎么的从天而降落到了我的身上:在我床上的这个身体,我对它负有责任,或是似乎应该负责,否则我为什么要留它在这里?在这一段时间里,也许是永远,我自己都给弄迷糊了。似乎所有的选择都顺理成章——不管是躺在她身边睡着或是把她裹进床单埋到雪地里去。可是,我仍然俯身朝向她,用指尖触摸她的前额,小心着不让烛油溅出。

    *   *

    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猜测我去了什么地方,但是第二天晚上,当我在涂油和擦拭的节律中又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时,我觉出自己的手指停住了,停在某个部位,伸向她的两腿之间。那一刻,我的手指直伸向她的性器官,然后我往指头上多抹些热烘烘的油开始摩挲她。她的身体很快绷紧了。她弓起身子,惊觉起来,把我的手推开去。我继续擦着她的身体,直擦到我自己完全松弛下来沉入睡眠。

    即便是在我们之间经历过的配合最为默契的动作中,我也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没有使我和她的距离更近一些,我对她的影响看上去只是微乎其微。第二天,我端视她的脸:空白一片。她穿好衣服磕磕绊绊地下楼去做她的厨房日常活计去了。

    我感到内心非常焦虑。“我要怎样做才能打动你?”这是我私下在心底里的自言自语,但渐渐被我说出了口。“没有人打动过你吗?”随着交替出现的恐惧心理,我看见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一直就搁在那里:那是一种戴着面具的形象,面具上有两个呆板的昆虫的眼睛,从那里面反射出来的并非双向的凝视,只是我自己的双重影像在自我对视。

    我满腹疑虑地摇着头。不!不!不!我对自己大喊。那是我自己,诱使我进入这些意义与和谐一致的探究中去的,绝非出于某种虚荣。是什么样的恶行在萦绕着我呢?我上下求索追寻着秘密与答案,不管这有多么离奇古怪,就像一个老妇人深究着茶叶的叶片。我与那些施刑者、那些像甲壳虫似的坐等在黑暗的地下室里的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怎么可以相信一张床根本不可能是一张床;一个女人的身体根本就不是欢乐的源泉?我必须与乔尔上校划清界限!我不要再为他的罪愆而受罪!

    **

    我开始定期去小客栈找那姑娘。有很多时候,在审判室后面我自己的办公室里,当注意力涣散开去,思绪飘向情欲的白日梦,狂躁的心绪因兴奋而变得膨胀充盈,我就像是一个贪欲的年轻人在她的身体里盘桓再三,然后不情不愿地把自己拉回到枯燥乏味的公文中,或是踱到窗前去浏览街景。我还记得自己来这儿任职的最初几年里,曾经怎样用斗篷遮挡着脸,在向晚时分踱入镇上颇显幽静的住宅区;有时会碰到一个不安分的家庭妇女斜倚在半掩半闭的门扇上,屋里壁炉的火光在她身后闪烁,她毫无退缩地迎着我的注视;我记得当时还怎样跟三三两两的街头女孩搭讪,给她们买牛奶果冻,然后,兴许会把其中的一个带到幽暗的老谷仓里的铺<q></q>位上。我的一个朋友曾对我说过,到边境地区任职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让人眼红的地方,那就是找到了一处放松道德戒律的绿洲、那种夏季芳香弥漫的夜晚;那些殷勤顺从的女人,生着黑黑的大眼睛。多年来,我总是腆着那副超级公猪般的肥硕身躯,如此踌躇自得。后来,这种蜻蜓点水似的社交活动转向更为谨慎稳妥的关系——跟女管家们、有时跟叫到楼上我屋子里的姑娘们调情寻欢,但更多地还是勾搭楼下厨房里帮工的姑娘以及小客栈里的女孩们。我发现我对女人的需要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时间里我兴致勃勃地投入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兴趣爱好、搜集古代文物和绘制地图。

    除了对女人兴趣减少,我还常常遇到那种令人不安的情况:性活动的中途竟然会感到不知所措,就像一个故事叙述者说到一半却找不到故事的线索了。我想过那些交欢的身体可怖的一幕:那些老头儿的心脏不胜负荷突然停止了跳动,嘴唇上带着歉意,他们在情侣的怀抱里溘然长逝,之后被人家抬出去抛尸暗巷以免名声受玷。性事中的高潮愈来愈遥远,愈来愈委靡不振、荒腔走板。有时我做到一半停下了,有时只是机械地做下去,将就完事。有时候我也会持续几个星期几个月孤守青灯的日子。女人优雅美好的身体的温情给人一种原始的快感,我并没有摒弃这种快感,只是感到一种新的迷惑。我真正想要进入和占有这些美丽的动物吗?欲望似乎是随之而来的一种由睽隔和疏离引起的怜惜,这是无需否认的。我也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体的那个部位,那个带着不合情理的强烈欲望且总是由着它胡来的玩意儿,如同一个泄欲通道似的东西怎么就应该被人家所在意。有时候,我的性事对我来说全然像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行为,就像一头愚蠢的动物寄居在我的身上,全凭自动的欲念在膨胀或缩小,它驻扎于我的肉身,我却无法自主。为什么我要带着你从一个女人跑到另一个女人那儿,我问道:就因为你生来就没有腿么?如果你的宿主是一只猫或是一条狗,而不是我的身体,那会怎么样?

    然而,有段时间,主要是去年,小客栈里有一个绰号叫星星的女孩——我总觉得那女孩是一只鸟,在她身上我又再次领略那种令人销魂蚀骨的肉欲欢愉的力量,床笫之间的鱼水之欢多次把我带到原始的欢愉极点。于是我想:“没什么,只是年龄关系罢了,身体欲望总有一个从高潮到低落,然后慢慢冷下来到完全沉寂的过程。若是放在我年轻时,女人的气味也许就能激起我的性欲,而现在,只有最甜美、最年轻、最鲜活的身体才能对我产生这种魔力。这般下去某一天也许该是小男孩了。”我带着某种厌恶,在这丰饶的绿州里瞻望着自己最后几年的生活。

    接下来的三个晚上我都去了她那个小房间,给她带去些礼物,像依兰香精油、糖果什么的,还有一罐熏鱼籽,我知道她喜欢这玩意儿,私下里拿它大饱口福。我抱住她,她闭上眼睛浑身起颤,好像一股兴奋的电流遍通全身。最初向我推荐她的一个朋友介绍过此人的异秉:“整个过程都在演戏,”他说,“不过对她来说,区别之处在于她相信自己扮演的角色。”可对我来说,倒是压根儿不在乎这一点。我被她的表演迷惑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她向我献媚、颤抖、呻吟,然后沉入我自己的黑暗的欢愉之流。

    我度过三天昏天黑地的肉欲生活——眼泡发坠、欲浪平息、惝恍迷离。半夜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头扑倒在床上,对身边那个执拗倔强的形体丝毫不予理会。如果我早晨被她起床整理东西的声音弄醒,我也假装睡着一直等到她离开。

    一次,偶尔经过厨房门口,我朝里面瞟了一眼。透过迷蒙的蒸气,看见一个粗壮墩实的姑娘在桌子旁边准备饭菜。“我知道这是什么人。”我很惊讶自己会这么想,可是当我经过院子时,那副形象还是固执地留在我的记忆中:一堆菜豆高高地摞在她面前桌子上。我有意识地试着迫使自己将视线从菜豆转到切菜豆的手上,从手转到脸上。却又意识到自己的不情愿、自己的抵触。注意力还是恍惚出神地锁定在那堆菜豆上,盯着菜豆湿润的表皮上的闪闪光泽。这似乎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意志,我想移开目光却做不到。于是我开始直面这个事实——我打算要做的事:忘却这个姑娘。我意识到如果要用铅笔画她脸部的速写,我将无从着手。她真的那么寡淡无味吗?我搜肠刮肚地思量着她这个人:眼前浮现一个人形,戴着帽子,穿着厚重而邋遢的外套,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身子前倾着,岔着两条腿,拄着两根拐杖。多丑陋啊,我对自己说。我的嘴巴发出丑陋这个词。我让自己吃了一惊,但我克制不住,不得不说出来:她真丑陋,丑陋。

    我回来的第四个晚上大发了一通脾气,在房间里>?99lib.</a>到处摔摔打打弄出很大动静,毫不顾及这是否会把别人吵醒。这个晚上算是毁了,当下的情欲更新戛然而止。我脱下靴子甩到地板上,爬上床去胡乱地发泄着想找人吵架,想找谁来骂一顿才好,可一边又为自己的孩子气感到羞赧万分。身边的这个女人在我生命中引出的一切我都不可理解。在这个不完整的身体上我已慢慢接近一种古怪的欣悦感,但现在突然感到非常不对劲,我觉得那几个夜晚我好像是在跟塞着稻草蒙着皮革的人体模型交媾。我曾在她身体里看见了什么?我试图回忆起尚在那些制造痛苦的医生们修理她之前的事情。然而,她和别的野蛮人被带到这儿呆在院子里的时候,我的视线肯定忽略了她。在我脑子里的某个网格组织里,这个记忆肯定储存着,我却没法把它找回来。我能够回忆起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甚至可以回忆起那小孩。我能够回忆起许多细节:磨损的羊毛披肩;那可爱的孩子的发绺下一层细汗的光泽;我可以回忆起那个有着一双骨节粗大的手的男人,他后来死了;我相信,如果再使劲想想,我都能重新勾画出他的脸来。可是在他的身边,那女孩应该有的位置,却是一个空档、一个空白。

    半夜里我被这姑娘摇醒,细弱的呻吟还在空气中回荡。“你睡着的时候在大喊大叫,”她说,“你把我吵醒了。”

    “我喊叫什么了?”

    她咕哝了几句,转过身去把背对着我。

    后半夜她又一次摇醒了我:“你在大喊大叫。”

    我脑袋发涨,懵懵懂懂地觉出一股忿恨不平,我努力省视自己的内心,可是只看见一个旋涡,一个内心深处湮没了的旋涡。

    “是做梦吗?”她问。

    “我不记得做过什么梦。”

    可能是那个带风帽的孩子搭建城堡的梦又回来了吧?如果是,那味道、那气息就错不了,或者是梦的余波一直还缠绕着我。

    “有些事情我还得要问你,”我说,“你还记不记得当你被带到这里来,第一次被带到兵营院子里来的情形?卫兵们叫你们全部坐下。你坐在哪里?你的脸朝什么方向?”

    透过窗子,我看见几朵云彩穿过了月亮的面庞。黑暗中,睡在旁边的她开口道:“他们让我们一起坐在阴凉里。我坐在父亲旁边。”

    我回想起她父亲的样子。沉默中,我试着让记忆再现当时的炎热、扬尘和那些疲惫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气味。所有我可以回忆起来的情形是:我吩咐囚犯们靠着营地墙壁阴凉处一个挨一个地坐着。让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在一起,我记起了她的羊毛披肩、她袒裸的乳房。那孩子啼哭着,我听到了这啼哭声,那是因为过度疲乏喝水都困难。那母亲破衣褴衫的,也准是渴得要命。她看着我,拿不准是不是可以向我提出请求。接下去是两个模糊的形体。模糊不清但还是呈现出来了:在半明半暗的想像中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可以把他们的模样勾勒出来。然后是这女孩的父亲,他瘦骨嶙峋的双手叠放在自己面前,帽檐压在眼睛上面,他没有抬头往上看。现在,我转向他身旁的那个空档。

    “你当时坐在你父亲的哪一边?”

    “我坐在他右边。”

    但是,那男人右边的位置还是一片空白。我费神地聚拢起记忆,都能看见他身边地上的一颗颗小石子,还看见了他身后墙壁的纹质。

    “说呀,你当时做什么来着?”

    “没做什么,我们都累垮了。我们天一亮就上路了,路上只停下来休息过一次。我们又累又渴。”

    “你看见我了吗?”

    “看见,我们都看见你的。”

    我双臂抱膝,殚精竭虑,凝神静思。那男人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白,但是女孩的影像已经模模糊糊地出来了,那是一种光晕一种气氛,慢慢浮现出来。现在!我催促着自己:现在,我要睁开眼睛,她就在那儿!我睁开眼睛。在一个模糊的光影里我终于想出了她在我旁边的形状。一阵情感的涌动,我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她的脸。这是一个没有反应的生命。就像抚摸一座坟墓或是一个球体,如果有什么,那也只是表面上的。“我一直试着<samp></samp>回忆这一切发生以前你的样子,”我说。“但我发现这很难。遗憾的是你也不能告诉我。”我没指望听到她否认这一点,事实上也没有。

    * *

    一队新近应征入伍的特遣部队到达这里取代已在边境服满三年兵役即将离开这里回家去的老兵。这支部队的头儿是个年轻军官,他将是这里的管理者之一。

    我邀请他和他的两个同事跟我一起在小客栈共进晚餐。那天晚上的气氛很不错:食物精美、酒水丰盛,我的客人说起他和部下在眼下这样一个艰难时节开拔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区途中的故事。他把三个同伙丢在路上了,他说:一个是晚上离开帐篷,说是听从大自然的召唤,就此一去不回;另外两个掉队的时候几乎已经可以看见这儿了,他们溜开去躲进了芦苇丛里。麻烦不断的家伙,他这样称他们,丢了就丢了,他一点都不感到惋惜。我倒是在想,他们这样开小差跑掉是不是很愚蠢?绝对愚蠢,我回答。那么他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跑掉?不知道。他说:他们没受到任何虐待,给每个人的待遇都很公正,但是,当然啦,当兵吃粮嘛……他耸耸肩。他们走得早一点或许会更好些,我暗示道。这个地区不是很太平。如果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藏身之处的话,他们就死定了。

    我们聊到了野蛮人。有一点他很确信,他说,在来的路上,他们被野蛮人远远地跟踪了一段路。你肯定他们是野蛮人吗?我问。他们还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他反问。他的同事也都同意他的说法。

    我喜欢这个年轻人精力充沛的样子,喜欢他对边境地区的新见解。他成功地率领他的人马在这严酷的季节来到这里当然值得嘉许。当我们的聚会伙伴提出时间已晚,准备告辞时,我却硬要留住他。午夜时分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喝酒。从他嘴里听到一些首都的最新消息,我很长时间没去过首都了。我说起那儿有几处能勾起某种怀旧情绪的地方:街心花园的凉亭,音乐家们在那儿为川流不息的人群演奏,晚秋时节人们脚下踩着沙沙作响的栗树落叶;我还记得一座桥,从桥上可以看见月亮投入水中的倒影,涟漪中荡漾着天堂之花形状的山墙。

    “部队总司令部有传言,”他说,“将在春天发动一次对野蛮人的大扫荡,迫使他们从边境退到山区去。”

    我很遗憾追忆往事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我不想这个晚上在争辩中结束。但是我却这样回答他:“我敢肯定那只不过是个传言罢了:他们不会真的执意进行这样的行动。那些我们称为野蛮人的不过是一些游牧部落的人,他们每年在高地和低地之间迁徙,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决不会让自己被封锁在山区里。”

    他奇怪地看看我。这是第一次,我觉出这个夜晚有个障碍兀然而现,一个横亘在军人和平民之间的障碍。“但可以肯定,”他说,“这事情不妨摊开来说,这就是战争的目的:把一个强制性的抉择强加于某些不情愿主动执行的人<big></big>员。”他带着一种军校士官生年少气盛的坦率俯视着我。我断定他正在把当下的情形记在心里,他会记住我如何不愿配合一个从局里来的军官,这情形肯定已在他心里过了好几遍了。我几乎猜得出他是怎样看待眼前的事情:一个职位卑微的民事执行官,多年来在死气沉沉与世隔绝的地方呆着,早已沉沦颓丧,懒散倦怠的边地风习已经使他的思想老化,他仅以权宜之计来考虑帝国的安全,试图侥幸地维持一个不稳定的和平。

    他向前倾过身子,一脸毕恭毕敬的孩子气的困惑表情:“请告诉我,先生,说句私底下的话,”他说,“这些野蛮人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他们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我本该小心行事不多话的,但我没有。我本来应该打个呵欠,避开敏感话题。(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管住自己惹是生非的舌头?)

    “他们想要结束我们在他们土地上的殖民扩张。他们的心愿就是最终把自己的土地要回去。他们想和以前一样赶着自己的牲畜自由地从一个牧场迁移到另一个牧场。”

    这时候要结束这话题还不算太迟。可是我却听见自己提高了嗓门,事后却后悔任由愤怒的情绪吞噬了自己的理性。“自从帝国的安全问题面临危险以来——也许是我听说有这么回事,我对最近采取的一系列攻击行动,以及随之而来那些恣意妄为的残忍行为没什么可说的,那丝毫没有公正可言。我将要花费几年的时间去修复这些日子遭受的毁灭性打击。且不说这个,我还是跟你说说作为一个地方行政长官的感受吧,即便在和平时期,在边境各方面关系还过得去的时候,我所看到的也尽是沮丧和无望。你知道,每年有一段时间里,游牧民们会到我们这里来做些交易。于是:那段时间里走到市场上任何一个摊位去看吧,谁在那里缺斤短两、谁在那里欺行霸市而又大喊大嚷地吓唬人?再瞧瞧,又是谁被迫把自己的女人留在帐篷里,由于害怕她们会遭受大兵们的污辱。还有,是谁在那里喝得烂醉地躺倒在水沟里,谁在踢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这就是对野蛮人的歧视,这种歧视深入到我们这里最卑微的人群中,马夫或是农夫那类人等,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一直不得不和这些人较劲儿。这种蔑视是植根于子虚乌有的基础上的,与其说是本质上的分歧,不如说只是出于我们与他们的某些差异,餐桌上的规矩不同、眼皮长得不一样什么的,怎么能因为这些而蔑视他们呢?可以告诉你我的希望是什么吗?我希望那些野蛮人将会直起腰杆来给我们一点教训,教我们学会怎样尊重他们。我们把这片乡野看做是我们的,是我们帝国的一部分——我们的前哨基地、我们的定居点、我们的商贸集散中心。但他们那边,那些野蛮人却完全不这么看。虽说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多年,我们把这地方从一片荒野开垦成可耕地,建立了排灌系统,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劳作,建起了坚实的房屋,在城镇四周筑起了围墙,可是在他们心目中我们仍是来访者、过路人。他们当中活着的老人还记得父辈告诉过他们这片绿洲从前是什么模样:那是一片靠着湖边的富饶美好的土地,甚至在冬天也不乏丰美的牧草。这就是他们至今还在谈论的话题,也许他们至今仍把这地方视为天堂,似乎这里的土壤从来不曾被挖起过一铲或是不曾有一块砖头被垒在这里。他们毫不怀疑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会把所有的家当捆扎起来装上大车离开这里,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于是我们的房子就会成为老鼠和蜥蜴的窝,而他们的牲口将在我们耕作过的富饶的土地上吃草。你觉得好笑?那我来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情况怎么样?湖水正在逐年变咸。这就是一个简单明了的征兆———决不能对这种事实视而不见。野蛮人知道这事儿。就在这时刻他们这样对自己说,‘耐心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们的庄稼会因为盐分太多而枯萎,那样他们就不能养活自己了,他们就不得不离开这里。’这就是他们所想的。他们比我们更能持久。”

    “但我们是不会走的。”这个年轻人平静地说。

    “你肯定?”

    “我们不会走的,所以,他们失算了。虽说我们的城镇居民点如今越来越需要武装保护,但我们不会离开这里。因为这些边境定居点是帝国的第一道防线。那些野蛮人越早明白这一点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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