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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杨宅的书桌上,那封聘书正静静地躺着。开慧把一杯茶轻轻放在了杨昌济手边,问:“爸爸,你真的不去孔叔叔那儿教书了?”正对着聘书提笔沉思 7684." >的杨昌济放下笔,抚了抚开慧的头:“爸爸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除了周南那边的课,还想多留些时间,好好写两本书出来。”

    开慧想了想问:“可孔叔叔不是说,一个礼拜只要去上几节课吗?”杨昌济耐心地给女儿解释:“教书的事,你还不懂。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要上好一堂课,先得花十堂、二十堂课的精神备好课。爸爸总不能像那种照本宣科的懒先生,误人子弟不是?”

    开慧点点头,但又觉得不妥:“可是孔叔叔上次那样求你——”杨昌济看看乖巧的小女儿,笑了:“我为难的也就是这个。爸爸跟孔叔叔不是一般的交情,这个话确实是不大好说出口啊。算了,还是上一师去一趟,当面跟他赔个罪吧。”

    杨昌济还没有到一师大门口,便远远听到一片嘈杂声。看见有人在张贴红<mark>..</mark>榜,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微微一笑,向办公楼走去。正见了一个校役,便烦他前去通报。校役匆匆来到了教务室外,将门推开一条缝,向里一瞄,只见里面坐满了老师,个个神色严肃,正在为什么事情忙着呢,赶紧把门掩上,回来看杨昌济坐在长廊的长椅上,不住地掏出怀表来看,回话说:“先生,实在对不起,孔校长现在真的忙着,还得麻烦您再等等。”

    杨昌济收起怀表,站起身来,掏出那份聘书,对校役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一件事好吗?今天我来,本来是为了退还孔校长这份聘书,既然他忙着,我就先不打搅了。麻烦你代我转交一下,告诉他恕我无法分身,不能从命,改日再登门向他谢罪。”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校役答应着边走边打开了那份聘书:“杨……杨怀中先生?哎哟妈呀!”他照自己脸上就劈了一巴掌,忙不迭地快步跑到孔昭绶面前,把聘书递给他,结结巴巴地想说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搞什么名堂?连杨先生的驾也敢挡?他人呢?”“刚刚走,这会儿只怕还没出大门呢……”孔昭绶当即一拍方维夏:“维夏,走,开锁的钥匙来了!”

    “昌济兄,昌济兄!”孔昭绶、方维夏从楼梯口匆匆追上正走出办公楼的杨昌济,声音大得几乎像是在喊了,“对不住对不住,不知道是你大驾光临,劳你久等了。走走走,先到教务室坐坐。”

    “坐就不必坐了。你不是正忙着吗?不用耽误时间陪我。要不,我就在这儿几句话讲完,还是为了上次的事……”孔昭绶打断了杨昌济的话,不由分说拉住他就往教务室走:“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说,先跟我上楼去。我呀,正有一件事要请你帮个忙。走走走。”

    二人引着杨昌济走进教务室,孔昭绶一进门就说:“各位先生,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板仓杨昌济先生。”

    “杨先生……板仓先生……”满座教师呼啦一下都站了起来,连向来倨傲的袁吉六都抢着迎上前来,问候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板仓先生,失敬了。”

    杨昌济拱着手回礼:“哪里哪里。”寒暄完毕,孔昭绶将两篇文章摆在了杨昌济面前: “孰优孰劣,请昌济兄法眼一辨。”

    杨昌济指着弥封上标的名次问:“可这不是已经定了名次吗?”不等孔昭绶解释,袁吉六先表了态:“原来那个不算数,初评而已,板仓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只管照您的看法来。”

    杨昌济有些疑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孔昭绶笑说:“没怎>?</a>么回事,就是请你看看文章,发表一下看法,真的没什么别的意思。”

    “那——我就先看看,要是有什么说得不对的,还请各位方家指正。”杨昌济拿起标着第一名的那篇看了起来:“《小学教育改良管窥》,标题倒也平实。”教务室里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等待着。

    刚刚看完开头,杨昌济已忍不住点头不止:“好!这个头开得好!”他接着往下看,越看越喜欢,不住地点着头:“嗯,精辟……好……不错不错,有见地……”

    袁吉六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颇有觅得了知音的得意。看完文章,杨昌济忍不住拍案叫绝:“写得太好了!昭绶兄,这是你的考生写的?”

    孔昭绶点点头。“哎呀,难得难得。文笔流畅,逻辑严密,于平实之中娓娓道来,虽然以全篇而言稍欠些起伏,但一个学生写得出这样的文章,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昭绶兄,你这里有人才啊!”

    “先别着急夸奖,这儿还有一篇></a>呢。” 孔昭绶又推过一篇文章来。 “哦,对对对。我都给忘了。”杨昌济拿起第二名的文章,《普胜法,毛奇谓当归功于小学教师,其故安在?》,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这么长的标题?写小学教育还写到普鲁士打法兰西去了?倒也新鲜。”

    他接着看了下去,这一回却不像看上一篇,脸<u></u>上原有的笑容渐渐凝结了起来,也没有了不住口的评价,反而越看越严肃,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大家都专注地看着他,教务室里的气氛也不禁凝重起来。

    杨昌济很快看完了一遍,抬起头,仿佛要开口,大家正等着听他的评价,不料他沉吟了一下,却一言不发,又从头开始看起第二遍来,这回看得反而慢得多。

    凝重的气氛似乎都有些紧张了,教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了文章翻动发出的纸声。杨昌济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文章。一片寂静中,孔昭绶试探着:“怎么样?”

    杨昌济说:“单以文笔而言,倒是粗糙了一些。”黎锦熙等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袁吉六则微笑起来。

    杨昌济接着说:“文章结构、论理之严密,尤其遣词用字这些细微之处,应该说是不及前一篇的。”

    孔昭绶点点头:“既然昌济兄也这么说,那……”

    杨昌济一抬手:“我还没有说完。单以这些作文的技巧来看,这篇文章确实略逊于前一篇,然则此文之中,越看越有一股压不住的勃勃生气,以小学教育之优劣,见战争之成败,国家之兴衰,纵横驰骋间豪气冲天,立意高远而胆识惊人。没错,胆识惊人,豪气冲天,就是这八个字!”

    激动中,他不禁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大了,“文采华章,固属难能,而气势与胆识,才是天纵奇才之征兆!此子笔下虽粗糙,胸中有丘壑,如璞中美玉,似待磨精钢,假以时日,当成非凡大器,非凡大器!”

    一片惊讶的肃静中,袁吉六缓缓站起身,走上前,提笔划去了两份卷子上已经标好的名次。他拆开前三名试卷的弥封,读出姓名:“第三名,萧子升;第二名,蔡和森;第一名,毛泽东。”

    这时孔昭绶也笑了起来,取出了那份聘书,“对了,昌济兄,今天找我什么事?不会真要把这封聘书退给我吧?” “恰好相反,”杨昌济转过身来,带着微笑说,“我是专程来告诉你,我接受你的聘请。”

    二

    第三天便是开学的日子,灿烂的阳光里,一师大门口那幅“第一师范欢迎你”的崭新横幅分外耀眼。横幅下,入校的新生肩扛手提扁担挑,带着各色行李铺盖,布鞋、草鞋、长衫、短褂……汇集在一起,方维夏正带着陈章甫等一批老生在负责接待,偌大的前坪上,一片热闹。

    “蔡和森!”一只大手拍在蔡和森肩头,蔡和森一回头,毛泽东一手提着行李,正站在他身后,忙答应:“嘿,你好。”

    “哎,你分在哪个班?”毛泽东问。

    “本科第六班。你呢?”

    “我第八班。这么说我们不在一个班?搞什么名堂,我还想跟你同班呢。”毛泽东遗憾地说。

    “反正是一个年级,还不一样?”蔡和森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很感动,他没想到毛泽东会这么看重自己。

    正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个妇人不耐烦的叫声:“让开让开,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过路啊?”

    所有新生的目光都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大门前,王家的三乘轿子被人流挡住了去路,王夫人正掀开轿帘呵斥着挡路的新生们:“听见没有?都让开!你没看见他们挡着路啊?一群乡下土包子,连轿子都不知道让!”

    新生们人人侧目,但还是让开了一条路。可轿夫正要起步,方维夏走了过来,背着双手站在轿子前面,绷着脸说:“对不起,请下轿。”

    王夫人冲着他吼道:“下什么轿?我是来送我儿子读书的!”

    “本校规定,从这条线起,家长一律止步。”方维夏说着,指了指脚下齐着大门的一条白线,线后标着“家长止步”四个大字。

    王夫人摆足了阔太太架势,盛气凌人地冲着方维夏说:“我儿子来读书,我当妈的还不能进门了?你知道这是谁家的轿子吗?这可是王议员家……”

    “行了!”

    “妈,你嚷嚷什么?”

    王老板和王子鹏这时候已经从后面两顶轿子里下来,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王夫人的轿子旁,异口同声地责怪着王太太。

    王夫人还想嚷嚷,看到丈夫的样子,又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王老板黑着脸瞪了老婆一眼,又很快换了副笑容转向方维夏,说:“鄙人王万源,请教先生……”

    “本校学监主任,方维夏。”

    王老板拱手说道:“是方主任啊。犬子刚刚考上贵校,我们这是送儿子来报到的,还请行个方便。”

    “学生入校,一切自理,家长不得代劳,这是本校的规定。王先生,请将贵公子的所携用品交与他本人,学校自会安排他入住,你们父母就不必操心了。”

    王夫人看方维夏一点面子都不给,很是生气,嘟囔道:“那么多东西,他一个人怎么拿?”

    大家听她这样说,才注意到轿子后面堆积的东西简直都成了山。毛泽东一捅蔡和森:“我说,他们不是在搬家吧?”

    这话听着幽默,仔细一想却意味深长,学生们都大笑起来。王子鹏看了看周围的同学,不知道该说什么,红着脸回头看了一眼妈妈。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机会读一师:这次,一师只收80个学生,他偏偏考了个81名。可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叫“向胜男”的第四名临时转学,他幸运地补缺被录取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当他去陶家报喜的时候,表妹斯咏居然眉开眼笑地恭喜他。这让他很开心,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表妹满意。可到了准备来学校报名时,他的心情又烦躁起来了,因为妈妈对十来个人挤在一间破旧的宿舍里很不满意,接连几天都把家里的丫环、仆人使唤得团团转,说是收拾子鹏上学的行李,把箱笼、铺盖、各种日用品堆得到处都是,整得像是要大搬家似的。临了,还让秀秀一件一件地清查了好几遍,连一瓶雪花膏都不许漏掉。子鹏也觉得妈妈这样做很过分, 可他能怎么办呢?

    子鹏不知道怎么办,方维夏却知道,他果断地对王老板、王夫人说:“学生寝室,十人一间,你们带来的东西,两间房都装不下,就不必全带进去了,还是选些必要之物,其他的原样带回吧。”

    王老板和王夫人还在面面相觑,子鹏已经沉着脸,冲到行李堆前,乒乒乓乓地打开箱笼,王夫人和秀秀见了,赶紧上去帮忙。子鹏也不理睬她们,独自沉着脸,提着匆匆收拾起的箱子就往里走。王夫人捡起一瓶雪花膏,望着儿子的背影尖声叫道:“子鹏,子鹏,你的雪花膏!”看到儿子头也不回,她把雪花膏塞给抱了一满怀东西的秀秀,呵斥道:“还不跟着少爷!”

    雪花膏这样的东西,当时只有少数女人才用,很难得听说有男人用的。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和笑声里,子鹏尴尬地埋着头冲进了学校。秀秀拿着雪花膏想跟去,却又被方维夏拦住了:“对不起,本校学生,毋需仆人侍候。”

    王夫人跟在后面问:“丫鬟都不能去?那谁给我儿子铺床啊?”

    不仅用雪花膏,还要丫环铺床!这次,连蔡和森都被逗笑了,更不用说毛泽东。校园里一时似乎变成了看杂耍的街头,哄笑声此起彼伏。

    子鹏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回头朝母亲吼了一句:“你够了没有?还不走!”说着,提着东西就想逃离这个让他很是尴尬的现场。可这人啊,越急越容易出事情,子鹏才一抬脚,“哗啦”一声,刚才仓促间没收拾好的箱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秀秀赶紧上来帮他捡,子鹏恼火地一把扒开她的手:“你走开,我不要你动,我自己能行!你走啊!<samp>..</samp>”

    王老板沉着脸扶住被儿子吓得直往后退的秀秀,对仆人们吼道:“都回去,听到没有,赶紧走!”

    众目睽睽下,子鹏涨红了脸,狠狠地收拾着满地的东西。众人嘲弄的目光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他觉得好孤单。但出乎他意料,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捡起脸盆递给他。他一抬头,蔡和森正蹲在他身边,向他露出微笑。又一只手帮他捡起了东西,那是易永畦,紧接着是何叔衡、罗学瓒等,毛泽东却不屑地摇了摇头,对这种少爷他显然不愿意帮忙。他上去提起蔡和森的行李往背上一甩,扬长而去。

    三

    刘三爹今天没有出去卖臭豆腐,因为他要送儿子去一师报名。刘家简陋的棚屋里,床头、地上,摆放着崭新的铺盖、脸盆等用品,刘俊卿的身上,更是一袭全新笔挺的长衫,与房里的寒酸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了学校,不比在家里。”刘三爹一面收拾箱子,一面唠叨叮嘱儿子,“你从小也没受过这个苦,这一去吧,我又照顾你不到,也不晓得你吃不吃得饱饭,穿不穿得暖衣,只能靠你自己凡事小心。”

    “知道了。”刘俊卿正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几乎是一丝不乱的头发。

    “你睡觉的时候,最听不得有人打呼噜,万一寝室里有那种打呼噜的人,你莫跟他讲客气,告诉校长,要他换寝室。还有,饭碗、脸盆这些东西,莫让其他人随便用,不干净。”

    他正想合上箱子,刘俊卿却皱起眉头从箱子里拎出一条旧短裤:“这么旧的还带?”

    刘三爹看看那条旧短裤比自己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明显好得多了,想说反正是短裤,穿在里面别人又不知道。可看看刘俊卿的神情,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赶紧将短裤拿了出来,还负疚似的不停地说:“不带,不带不带。”

    父子俩收拾停当,一前一后出了门:刘俊卿两手空空地走前面,刘三爹挑着满满一担行李,跟在后面。看看离学校已近,刘俊卿站住了,回头说:“爸,你送就到这儿吧。”

    “不是还没到吗?”

    “你把东西给我,我自己拿进去就行了。”

    “你哪会挑担子啊?”刘三爹挑着担子继续向前走去。

    “爸,爸!”刘俊卿追上去要拉父亲,看到旁边走过来两个拿着行李的新生,刘俊卿赶紧收住口,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悄悄与他一身皱巴巴的父亲拉开了距离。

    刘三爹挑着行李,挤了到了校门口,迎头碰上了秀秀刚送走子鹏要回王家。父女俩正想说话,方维夏挡在了刘三爹前面,轻声说:“对不起,你不能进来。”

    “我是来送行李的。”刘三爹忙解释。

    “学校规定,行李一律由学生本人拿。”方维夏抬头,提高了声音,“这是谁的行李?”

    “这是……”

    “是我的。”本来与父亲拉开了距离的刘俊卿抢上前来,打断了父亲的话,伸手就来解行李。

    “哎呀,你哪里挑得担子?”刘三爹急了,抓着行李,对方维夏说,“这位先生,还是让我挑进去吧,他从来没挑过担子的。”

    “那就从今 5929." >天开始挑!”方维夏的口气一下子变得严厉了。

    “可是……东西这么重,他会拿不动的。”

    “年轻人,这点东西怎么会拿不动?”方维夏看看刘俊卿,发觉他的穿着打扮与刘三爹实在不像一路人,又问,“这是你什么人啊?”

    “这是……”刘俊卿看看四周到处是人,憋了憋,居然说,“是……是……我雇的挑夫。”

    刘俊卿的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击得刘三爹全身一震,击得秀秀目瞪口呆!而刘俊卿似乎也被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吓了一跳,慌乱中,他埋下头,伸手来解行李,却碰到了死死抓着绳子的父亲的手。儿子的手一伸过来,刘三爹就如触电般一抖,松开了手里的绳子。秀秀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她刚要开口,衣角也被父亲使劲地揪住了。

    刘三爹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对方维夏说:“是,是挑夫,我是挑夫。”

    终于把俊卿的行李送进去了,秀秀和刘三爹一起出了一师,她可以陪父亲走到南门口,再分路回王家。秀秀一路上都不说话,只是不住地流泪。

    “你哭什么嘛?又没什么事。本来嘛,我这样子,多不像样,学校是个体面场合,你哥他也是没办法。” 刘三爹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他劝慰着女儿,可劝慰来劝慰去,他越劝慰越觉得这种解释没有道理,叹了口气,在路边蹲了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不会是有心的,肯定不是有心的,只是一句话,不会是有心的。”

    秀秀站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使劲擦了一把泪。

    四

    对于任何一所学校来说,最热闹的时候,都莫过于新生入学那几天。面对浪潮般涌入的一张张满是渴望的、朝气勃勃的青春笑脸,有谁不会热血澎湃呢?看到他们,就等于是看到了一个无限广阔的美好未来呀!

    八班寝室里,新生们收拾着床铺及生活用品。王子鹏正试图把“第一师范”的领章钉上校服领子,却左弄右弄也钉不好。

    在子鹏对面的床上,刘俊卿正木然地扣着新校服的扣子。屋子里,就数毛泽东的动静最大,他收拾好床铺,捧起母亲那枚因为自己而被父亲砸瘪的顶针看了看,轻轻放到枕头下面,然后换上了新校服。他伸伸胳膊伸伸腿,好像总感觉校服小了一点。

    刘俊卿钉好扣子,穿上新校服,木然出了寝室,远远看见萧子升闷头坐在走廊栏杆上。他心里一紧:我不是把他的考卷给……为什么他还能考那么好的成绩?真是奇怪!正想着,只见萧三抱着两套新校服匆匆跑来,他装不认识,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躲到走廊的圆柱后面。身后传来萧家兄弟的对话:

    “哥,校服我领来了,你试试。”萧三说,萧子升却没有回答。“哥,来都来了,就别再东想西想了。那件事,都怪我和润之哥,不关你的事。”

    “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呢?”“是我弄丢的文章,是润之哥要帮这个忙,你又不知道,哥,别坐在这儿了,回寝室吧。”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刘俊卿听到了萧家兄弟的脚步声,他从圆柱后面探出头来,望着萧氏兄弟离去的背影,他脸上的木然早已一扫而空,只剩了一脸阴沉沉的疑惑——“润之帮忙?”

    “送电了……送电了……”天黑了,随着校役摇动的铜铃声和喊声,一只手拉动电灯拉绳,室内电灯陡然亮起,照亮了全寝室的十个穿着崭新校服的青年。

    “各位各位,”周世钊拍了拍巴掌,示意安静,“从今天起,我们十个人就是同寝室的室友了,今天呢,也算是个室友见面会,借这个机会,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就从我这个寝室长开始,我姓周,周世钊,宁乡人。”

    同学们次第举手示意,介绍着自己:

    “罗学瓒,株洲人。”

    “易礼容,湘乡人。”

    “邹蕴真,湘乡人。”

    “易永畦,浏阳人。”

    “刘俊卿,长沙人。”

    “我叫王子鹏,也是长沙人。”

    “毛泽东,湘潭的。”

    周世钊笑说:“你就不用介绍了,状元嘛,谁不知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刘俊卿冷着脸,望了毛泽东一眼。“那以后就这样排定了——润之兄就是我们寝室的老大,我老二。”周世钊一个个指点着,“老三王子鹏……”

    罗学瓒忙道:“不对不对,我比王子鹏大三天。”周世钊点头说:“哦,对,罗学瓒老三,王子鹏老四……”

    这时外面走廊上孔昭绶与方维夏并肩走来,听到笑声,孔昭绶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走进门来,笑说:“嘿,好热闹啊。”学生们一时都站了起来问好。方维夏说道:“各位同学,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本校的孔昭绶校长,孔校长今天是专门来看望新同学的。”

    孔昭绶和蔼地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说:“大家不用客气,都坐吧。我和大家一起聊聊天,好不好?”

    “好的好的,我正有一个问题要问,那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读师范?”毛泽东倒有些考这个校长的意思,要知道这个题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般的老师大可以拿一番套话来敷衍。

    这时刘俊卿忙不迭地给孔昭绶与方维夏倒来了水。孔昭绶沉吟一时,说道:“诸位今日走入师范之门,习教育之法,今后也要致力于民国之国民教育。如果不解决读书的目的这个问题,则必学而不得其旨,思而不知其意。到头来,不明白自己五年的大好青春,一番工夫都下在了哪里。”

    孔昭绶喝了一口水,停了一停:“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要从我们第一师范的办学宗旨讲起。”他缓缓口气,“大家都知道,一师素称千年学府,自南宋理学大儒张栻张南轩先生在此地创办城南书院发祥,800余年间,虽天灾,虽战祸,虽朝代变迁,帝王更迭,而绵绵不息直垂于今日……”

    孔昭绶侃侃而谈,一双双脚步悄悄停在了门外,一个个经过的学生静静地站在了门口,“如孙鼎臣、何绍基,如曾国藩、李元度,如谭嗣同、黄兴,历代人才辈出而灿若星辰,成为湖湘学派生生不息之重要一支,为什么?我想,一句话可以概括:经世致用。

    “何谓经世?致力于国家,致力于社会谓之经世;何谓致用,以我之所学,化我之所用谓之致用。经世致用者,就是说我们不是为了读书而读书,我们读书的目的,我们求学的动力,是为了学得知识,以求改变我们的国家,改变我们的社会。那种关进书斋里,埋头故纸堆中做些于国于民无关痛痒的所谓之学问,不是我湖湘学派的特点,湖南人读书,向来只为了两个字:做事!做什么事呢?做于国于民有用之事!”

    毛泽东迫不及待地插嘴道:“那——什么事于国于民最有用呢?”孔昭绶看了他一眼,沉默一时说:“乱以尚武平天下,治以修文化人心。以今时今日论,我以为首要大事,当推教育。我中华百年积弱,正因为民智未开,只有大兴教育,才能以新知识、新文化扫除全民族的愚昧落后,教育人人,则人人得治,人人自治,则社会必良,社会改良,则人才必盛,真才既出,则国势必张……”

    孔昭绶又喝了口水说:“以此而推论,当今之中国,有什么事比教育还大?欲救国强种,有什么手段比教育还强?所以,读师范,学教育,他日学成,以我之所学,为民智之开启而效绵薄,为中华之振兴而尽一己之力,这,不正是诸位经世致用的最佳途径吗?”

    一片沉思的寂静中,孔昭绶的身后,突然响起了掌声。孔昭绶一回头,发现身后居然密不透风地挤满了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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