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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摔了一跤,两条腿都摔断了,得拄着拐走路。我妈愁眉苦脸地说:“这下怎么办啊,我们家有三个瘸子了……”

    还有一个瘸子是小狗“赛老虎”。

    “赛老虎”是“赛虎”的别称,除了“赛老虎”外,我妈还管它叫“赛赛”、“虎虎”、“赛同志”、“赛猫”、“赛小白”、“赛老板”等等。很肉麻。

    半个月前,赛虎和大狗花花在房前屋后追着<dfn>99lib?</dfn>玩呢,结果一下子冲到了马路上。我们这里地大人少,司机开车都疯了一样地没顾忌,于是就一下子给撞飞了,左边的眼睛和左边前爪都撞坏了。

    花花闯了祸,吓坏了,一趟子跑掉了。怕挨骂不敢回家,在荒野雪地里整整躲了两天。后来我妈打着手电筒找了一晚上,才找回家。

    赛虎十多天不吃东西,后来到底还是缓了过来。它每天不停地舔伤口,终于把左边前爪整个舔得脱落了下来,十分可怜。我妈给它做了厚厚的鞋子,里面塞了很多棉花,现在它可以用三条腿到处跑着找吃的东西了。但伤口处还是经常会烂,会发炎。

    另外一个瘸子是黄兔子。我们家有两只野兔子,一只发黄,一只发灰。于是就分别叫作“黄兔子”和“灰兔子”。

    黄兔子的腿是打兔子的人用狩猎的铁套子给夹折的。买回家后,看它们那么漂 4eae." >亮,我们舍不得宰了吃掉,就养在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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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场途中的暂栖地

    杨建波 摄

    兔子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一动也不动,于是永远不能让人了解它的痛苦。受伤的黄兔子总是和灰兔子并排卧在大大的铁笼子一角,那么地安静,看上去安然无恙。伸手去摸它时,它就会浑身发抖,并且努力保持镇定。

    黄兔子深深地掩藏着自己的伤口,深深地防备着。白天一点东西也不吃,一口水也不喝。但一到晚上,就开始闹腾了,两个家伙在笼子里兜着圈子很紧张地一趟一趟又跑又跳,一整个晚上扑扑通通不得安静。幸好兔子是不说话的,要不然动静更大。

    它们还总是喜欢从铁笼子最宽的缝隙处钻出去满屋子跑。于是我妹妹常常半夜起来逮兔子。但哪能逮得住啊,它那么机灵,只能跟在后面满屋子追。<bdo>..</bdo>

    追到最后,兔子给追烦了,干脆又从缝隙处一头钻回笼子。

    我妹气坏了,大声嘟囔:“简直跟走大路一样!”

    言下之意:兔子也太瞧不起人了。

    后来它们俩渐渐熟悉环境了,白天也敢在笼子里四处走动,并当着我们的面吃点东西。

    我们在笼里放了个小塑料盆盛食物。里面的东西要是吃完了,灰兔子就用三瓣嘴衔着空盆子满笼子跑。

    兔子最喜欢嗑瓜子了。一起趴在盆子边,把整个脑袋埋在盆子里,窸窸窣窣、咔嗒咔嗒。嗑得非常认真。

    我们的饭桌就在铁笼子旁边,一家人经常边吃饭边打量兔子,并对它们评头论足。不知道兔子听不听得懂。

    我妹说:“那天我看到兔子把盆弄翻了,然后用爪子耙来耙去,又把盆翻了回来。”

    我妈说:“这算什么,那天我还看到兔子把空盆子顶在头上玩。”

    我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那天我还看到一只兔子踩在另一只兔子肩膀上,站得笔直去够笼子顶上放着的一把芹菜……”

    我妹大叫:“真的?我怎么没看到?!”

    我妈说:“天啦,这样的话居然还有人相信。”

    因为禽流感的原因,村里不让养鸡了。于是我妈决定改养兔子。兔子一个月生一窝,一窝一大群,生下的兔子还能接着下兔子,一年算下来,两只兔子就能翻七八十番……比养羊划算多了。想想看,牧民们辛辛苦苦地放羊,四处迁徙,一只羊一年也只能产一胎,而且大都是单羔。

    想归想,在戈壁滩上养兔子?而且是个性如此强烈的野兔子,而且是作为打洞能手的野兔子……也只能想一想而已。

    禽流感的时候,村干部们跑到我家来点了鸡数,限期大屠杀,并且要求上缴相同数目的鸡脑袋。真严格啊。

    尽管如此,我妈还是想法子隐瞒了四十多只没有上报。幸亏我家地形复杂,要藏住四十只鸡实在轻而易举。

    不是我们不怕禽流感,实在是那些鸡太可怜了——那么小,跟鸽子似的。宰掉的话,鸡吃亏,我们也吃亏啊。

    我们把剩下的鸡全藏在院墙后面水渠边孤零零的那间小土房里,白天不敢生炉子,怕冒出烟来给人察觉了,到了晚上才跟做贼似的溜进去升一把火。

    冬天那个冷啊!我们自己都会半夜起来一两次,给卧房的炉子添煤。那么鸡们就更可怜了,黑暗中紧紧地簇成一堆,一声不吭。都说鸡是热性的,不怕冷。但总得有个“不怕”的限度吧?这么冷,零下二三十度、三四十度的,那间小房又孤零零的,四面薄薄的墙壁之外空空如也,一点也保不了温。

    又都说狗也是热性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冬天吃狗肉呢?但是狗窝敞在冬天里,几块砖,几张木板,一席破褥子,一面薄薄的门帘。风雪交加,它真的就不冷吗?

    我们把大狗琼瑶的窝挪到藏鸡的屋子旁边,要是有动静的话,它就会拼命地叫,提醒我们。

    可是琼瑶这家伙,不管什么动静都会叫。哪怕原野上一公里以外有人毫不相干地过路,它也会负责地嚷嚷一番。

    但我们还是有办法分辨出到底哪种吠叫有必要出去探视。因为我们有赛虎这个“翻译”啊。

    如果琼瑶只是闲得无聊,冲远处的过路人随便叫叫,赛虎闻若未闻,有力无气地趴在床下的窝里瞪着眼睛发呆;若真出现了什么令狗不安的实际情况,赛虎会立刻用没受伤的爪子撑起身子,支着耳朵紧张地沉默几秒钟,然后回应一般跟着琼瑶一<samp>?</samp>起狂吠。没有一次不准的。

    看来,只有狗才能听得懂狗的语言啊。

    我们把花花的窝盖在前院,希望他能守着煤房和院子里的杂物。可是这家伙只在肚子饿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回家看看,平时根本瞅不着影儿。

    花花是条小花狗,虽然身子快赶上琼瑶大了,但年龄才七个月呢。一点儿也不懂事,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一闹点小别扭就跑出去,几天都不回家。还得让人出去到处找。

    花花是修路的工程队养的狗,本来是被养来吃的。可是直到工程结束工作人员开始撤退时,它仍然还很小,吃不成,于是就被扔掉了。非常可怜。我妈常常给它扔半块干馍馍,于是它就牢牢记住了我妈,天天夜里睡在我家大门外不走。

    那时我家的小狗晓晓刚死了。赛虎很寂寞,和琼瑶又玩不到一起去,于是就养了花花。才养一两个月,还没养熟呢。

    但是花花和赛虎玩得可好了,两个整天约着跑到垃圾堆上兴致勃勃地翻找,一起出门,一起回家。花花平时很让着赛虎,好吃的都由着它先吃。赛虎耍脾气时,随它怎么咬自己都一点儿也不还口。出了事后,花花很寂寞,每天都会回家好几次,在房外啪啪啪地扒门,想进房子看赛虎。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把赛虎抱出去,放在雪地上给花花看。它就温柔地舔赛虎,还会把它轻轻地掀翻,像狗妈妈一样舔她的肚子。

    十天后,赛虎的伤口恶化……不忍描述……我们整天轮流守着它。还把村里唯一的兽医请到家里,但那个兽医只懂牛羊的病,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赛虎情绪低落,什么也不吃,滴水未进,半个月没有大小便。倒不是便秘,而是由于前爪坏了,一点儿也使不出劲来。它整天深深地护着断爪,大大的眼睛轻轻地看着我们。有时会安慰我们似的摇摇尾巴,意思大约是:“放心吧,我没事。”

    受伤后都快一个月了,它才终于第一次大便成功,还吃了一些东西。后来穿着我妈做的鞋子,试着在外面用三条腿走了一圈。

    到了第二天,就能一口气穿过雪地,自个儿走到商店那边去找我妈。第三天还去了两次。我们都高兴极了。虽然炎症在继续恶化,但看它精神这么好,还是觉得很有希望。

    兔子的伤则好得快多了,才过一个礼拜,就看到它能在笼子里到处蹦跳着找吃的了。当然,蹦跳得有些拖泥带水。

    兔子精神一恢复,啃起白菜帮子来真是毫不含糊,咔嚓咔嚓,爽快极了。我妈还经常把它逮出来抱一抱。那时它也不怎么怕人了,还敢吃我们放在手心里的食物。

    至于我,我躺了一个多月,现在能靠双拐走路了。虽然瘸了,好在没别的什么问题。

    我坐车去县城。一路上,双拐可招眼了,上下车也很不方便。可以感觉到车上的乘客都在注视着我。司机还帮我安排了最好最暖和的位置,和老人们坐在一起。

    路途遥远,大雪覆盖的戈壁滩茫茫无边。司机在中途停车,所有人下去活动活动,顺便上厕所。我最后一个下车,最后一个上车。刚刚坐稳,后排座的一个老人拍我的胳膊。回头一看,他向我递过来两块钱。我还以为是刚才自己起身时从口袋里不小心掉出来的呢,连忙说“谢谢”,再接过来。

    这时,老人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对我解释道:

    “他说你腿不好,就给你两块钱……”

    一下子大窘。满车的人都在看我,捏着这钱,跟捏着烧红的炭一样。

    我立刻还给他,不停地说:“谢谢!不用,太谢谢了!真的不用。谢谢,不用……”

    但他执意要给,旁边那些人也劝我收下。但杀了我也做不到这个。最后还是退还了。非常非常地感激不安。

    回到家后给我妈说起这事,她责怪我当时做得不对:“老人给的东西怎么能拒绝?哪怕是五毛钱也应该收下。”

    我们猜想,这难道是哈萨克族的礼性之一吗?不是怜悯,而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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