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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云带着浅浅的墨色积在天边,天空仍飘着微雨。通往承光苑的道路上却已经行走着许多车驾,从人前呼后拥,似乎丝毫不惧路面上的泥泞。

    “女君再这般倾靠,衣裾可就皱了。”车里,乳母将姚嫣坐姿扳正,不许她倚向一旁。

    姚嫣顺从地坐正,没有说话,任乳母拉平深衣上的皱褶。她垂目看去,檀色的衣裾上,织锦如霞。

    这衣服是母亲郑氏为她备下的。

    秩比六百石以上的臣子,庶族中人屈指可数,士族却比比皆是。故而此番延寿宫筵,平日与姚嫣熟识的贵人之家,竟无一落下。

    姚嫣得知这消息后,心想这宫筵不过又是宜春亭会那样的场面,穿往日出去交游的那些衣裙便是。不料,昨夜里,一向对姚嫣衣饰不加干涉的郑氏却忽然将这深衣拿给她,让她今日穿着。

    “那是太后的宫筵,阿嫣须庄重些才是。”郑氏看着她,目光含笑。

    姚嫣看看身上这衣服,起初,她曾担心深衣严肃。待穿起来,发觉它美而不俗,贵而不倨,颜色又恰与她年纪合衬,不禁佩服阿母眼光果然过人。

    “依老妇所见,女君入京以来,最好看的就是今日。”乳母替姚嫣整理好衣饰,上下打量一遍,满意地说。

    姚嫣笑笑,却望向一旁,心思似乎随着那车帏起了些微微的漾动。

    听说前些日子,谢臻已经入朝做了秩六百石的议郎。却不知今日,他可会来?

    延寿宫建在承光苑北面,四周有众多宫苑相拥,位置不算偏僻,却遍植苍松翠柏,自有一番清幽的景致。

    馥之下了车,朝不远处的姚虔走去。轻风拂过,她裳上的帛襳长髾舒展扬起,身姿如画上仙娥般婀娜。

    姚虔看看她,不禁微笑。馥之对衣饰打扮向来不甚刻意,姚虔也习惯了这个侄女简单的样子,不想今早出门,见她穿了这身垂髾,竟教人眼前一亮。

    “叔父笑甚?”馥之看着姚虔,不解地问。

    姚虔含笑不语,只向宫门走去。

    他们来得稍迟了些,宫道上的人并没有许多,乐声从宫墙那边阵阵传来,似乎宾客已经齐聚了。宫门前,戍卫的羽林郎将来者身份一一查对。姚虔将宫帖从袖中取出,正要递上,忽然看到羽林郎后面走出一人来,皮甲锃亮,正是顾昀。

    “姚博士。”顾昀看到姚虔,亦是一怔,随即上前行礼。

    姚虔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只见他身姿赳赳,衬得面容英俊无匹。

    “君侯。”姚虔微笑,一揖还礼。

    顾昀亦莞尔,片刻,目光移向他身旁。视线相对,馥之望着他,瞳中柔光流转,却忽而转开眼睛,面上红晕隐隐。

    “博士请入。”羽林郎已经查验过宫帖,向姚虔一礼。

    姚虔颔首,正欲抬步入内,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细细的女子谈笑之声,他突然顿住脚步。

    众人望去,只见仪仗俨然,羽扇高高撑起,大长公主和广陵长公主乘着步撵,在宫侍的簇拥下走来。

    宫前卫士纷纷行礼。

    王宓一眼看到前面的顾昀,笑意盈盈:“武威侯原来在此。”

    顾昀神色从容,向她一礼:“殿下。”随后,又向大长公主一揖,淡淡道:“母亲。”

    大长公主颔首,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一旁的姚虔身上。

    “姚博士也在。”王宓也看到了姚虔,温和地说。

    姚虔行礼,声音徐徐:“虔见过殿下。”

    王宓莞尔,向大长公主介绍道:“姑母可听说颍川……”

    “少敬,别来无恙。”话没说完,却听大长公含笑开口。

    闻得她的话,几人无不面露讶意。

    姚虔却神色不改,目光扫过大长公主明丽依旧的面庞,片刻,俯首一礼。

    馥之见姚虔与大长公主神色,心中隐隐觉得有异,不禁看向顾昀,却见他也面带疑惑。

    “姑母识得姚博士?”王宓好奇地问。

    大长公主微笑颔首:“旧识了。”说着,却看向馥之,柔声道:“若我未估错,女君便是姚伯孝之女。”

    馥之没想到大长公主竟会知道自己,愣了愣,行下一礼:“馥之见过殿下。”

    大长公主唇含浅笑,将她略略端详。

    “虔告退。”这时,姚虔却淡淡开口,向她们一礼。

    王宓应允,姚虔再礼,转身朝宫内走去。

    馥之随着姚虔离开,转身时,再瞥向顾昀,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温和。馥之心中忽而一暖,唇角不觉地扬起,快步跟上姚虔。身后,王宓的声音隐隐传来,带着担忧:“武威侯有伤在身,还须多多将养才是……”

    延寿宫中果然已是宾客云集。如盖的古柏下,众朝臣携家带眷,过目之处,无不华服高冠,入耳尽是雅言琅琅。

    姚虔领着馥之踏入庭中,一些相善的人看到他,纷纷过来行礼。姚虔不住地与旁人见礼,面上始终浮着淡淡的笑意,却并不停下,只一路向前。

    馥之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叔父自从入了宫门,情绪便有些异样。心中疑惑,却不好问出口。她朝四周环视,远远望见谢臻素冠鹤氅,正与几名青年臣子说话;又瞥见那在塞外识得的军司马张腾身着劲装走入人群,转眼就不见了。除此之外,这庭中大多都是些面生之人。

    “四弟。”这时,一个声音忽然自前方而来。

    馥之望去,只见姚征面带笑意,朝他们走过来。

    “三兄。”姚虔走上前,向他一揖,馥之亦行礼。

    姚征含笑还礼,毕了,对姚虔介绍身后同来的一名中年人,说:“四弟可见过雍南侯?”

    馥之抬眼,却是一怔。

    那中年人衣衫宽大,方面阔额,双目极有精神。他的旁边,站着一名锦袍弁冠的青年,竟是王瓒。

    “虔幸会。”姚虔向雍南侯施礼道。

    “寿久仰姚博士之名,得遇幸甚。”雍南侯忙还礼道,满面笑意。言罢,他指向王瓒,道:“此乃息子瓒。”

    王瓒看向姚虔,一礼,朗声道:“瓒见过姚博士。”

    姚虔还礼。

    姚征抚须对他笑道:“四弟,雍南侯家中才俊辈出,这公子年刚弱冠,却已封了虞阳侯。”

    “姚尚书过誉。”雍南侯摇头笑道。

    馥之眉梢暗扬,瞥向王瓒。只见他唇角微微弯起,神色谦逊恬淡,似乎毫不为他人夸赞而忘形。

    似乎发觉馥之在看,王瓒忽然将目光转来。

    馥之知道此人断不像面上那般温文,稍稍别过脸去。

    “这位女君……”雍南侯忽然看到馥之,询问地看向姚虔。

    “乃是长兄之女,自名馥之。”姚虔答道。

    馥之向雍南侯一礼。

    雍南侯看着馥之,微微颔首。他早闻姚陵的事,也听人说起过姚虔收养了他的女儿。如今见到馥之,不禁稍加打量。

    “果然佳人如玉。”雍南侯向姚虔道,笑容中带着怜惜的慨叹。

    正说话间,殿堂上忽而传来钟磬之声,众人望去,只见宫侍已将殿门敞开。

    “可入席了。”姚征对姚虔道。姚虔颔首,与姚征几人往殿上走去。

    延寿宫正殿颇为宽敞,馥之走入殿中,只见几百案席铺陈得齐整如列。上首一道漆屏,在两侧鹤形枝灯的辉映下,嵌金凤纹流云光彩照人。

    馥之看到三叔母郑氏与一名贵妇谈笑地走过来,后面跟着步履款款的姚嫣。

    “夫君方才还说,怎迟迟不见叔叔。”一番见礼后,郑氏举扇浅笑。

    姚虔道:“昨夜阅卷,故而起迟。”

    姚征笑道:“四弟向来专致学问。”说着,几人一番揖让,在席上落座。

    “馥之今日甚美哩。”郑氏看向馥之,笑吟吟拉起她的手,向后席走去。

    “叔母谬赞。”馥之谦道。

    郑氏笑意愈深:“女子家,总是穿得精细才好。”

    馥之抿唇莞尔,没有说话。眼睛瞥向一旁的姚嫣,只见她侧着头,似乎在望着别处。耳边发髻低绾,两支嵌珠步摇端正地插在发间,衬得面庞生辉。

    她们正待落座,方才的贵妇忽然走过来,邀郑氏母女与她们坐到一处。郑氏婉言两句,颔首答应,带着姚嫣坐到隔席去了。

    两侧变得空荡荡的,馥之并不介意,自顾地走到席上。

    刚坐下,身旁忽而传来一阵窸窣声,倏而一暗。馥之转头看去,却是王瓒正在旁边一席坐下。

    王瓒看也不看馥之,坐定后,优雅地摆置衣袍,旁若无人。

    馥之转过头去。

    这时,只听一声高亢的唱喏传来,殿上语声忽而压下。只见殿前,彩幡华盖,两列宫侍捧花持扇前行,太后身着展衣,在皇帝的一手虚扶下缓缓而来,大长公主及长公主列次其后。

    殿上众人忙离席伏拜。

    太后满面和色,待落座,吩咐众人起身入席。堂下钟磬合鸣,乐声琳琅。宫侍鱼贯而入,往各席呈上菜肴。

    馥之望向上首的太后和皇帝,又看看他们四周,并未见顾昀。今日他又是戍卫,许是不会来这宴上的……馥之心道。

    “今上看不到你。”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馥之转头,只见王瓒睨着她,目光略略地将她上下打量,表情玩味:“看到也不济,垂髾虽丽,然不为太后所喜。欲得青睐,便当收敛。”说着,他微微扬起下巴:“就像她。”

    馥之顺着他的示意望去,不远处,姚嫣正与一名贵女轻声说话,身上的深衣端庄温婉。瞬间,心中心中忽然了悟了些什么。

    “竟无人提醒你么?”王瓒慢悠悠地说,唇角傲然勾起,带着深深的得意。

    馥之心里觉得好笑,不理他,只将眼睛看向别处。果然,殿中的年轻女眷着装,竟一反平日花团锦簇之气,代之以正服。心中不禁觉得新鲜,来京中两三个月,皇帝选后的事她也听说过几回,只是不想会这般近在眼前。

    王瓒见馥之并无甚反应,有些意外。他正要再说话,这时,几名同僚持爵过来邀他去上首拜敬,王瓒不好推辞,只得离席同往。

    “老妇许久未出来,这筵席上竟又增了许多妙龄佳人。”受过几轮大臣礼拜之后,太后看看殿中,向皇帝微笑道。

    皇帝神色平和,亲自为太后盘中添菜,道:“母后在宫中久坐,常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下首的王宓正与大长公主闲聊,听到皇帝这话,转过头来,笑道:“皇兄此言甚是,这延寿宫也不见母后来过几回。”

    太后看皇帝一眼,浅笑不语,端起茶盏轻抿。未几,内侍唱禀御史大夫郭淮领家眷前来拜敬。太后闻言抬头,放下茶盏。

    只见郭淮领着妻子和长子一家前来,在御座前行礼叩拜。

    太后和蔼地让他们起来,与郭淮问候几句。郭淮神色恭敬,一一对答。

    “这可是阿卉?”少顷,太后看向边上一名样貌温驯的少女,向郭淮问道。

    郭淮含笑:“正是老臣孙女阿卉。”说着,示意那少女上前来。

    少女羞涩满面,低头上前。

    王宓好奇地望过来,旁边,大长公主唇含浅笑,纨扇轻摇。

    太后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好一会,抬头对郭淮叹道:“上次见她还不及老妇肩高,不想如今竟已出落得这般丽质。”说着,眼角目光稍稍转向一旁。

    皇帝含笑地看着他们,无所表示。

    “太后实过誉。”郭淮谦恭道。

    太后笑意仍盛,又将阿卉看了看,命内侍将一只精巧的银丝香囊赐予她。

    郭淮一行人拜谢,下阶而去。

    “母后再食些脍鲤,此季正是肥美。”皇帝微笑,将几片鱼肉匕到太后盘中,神色平静。

    过了会,内侍又报尚书姚征并博士姚虔携家眷前来拜礼。

    太后应允,停下象箸。

    未几,一行人来到太后榻前,由为首二人引领下拜,口中念寿。

    太后受礼,和蔼地教他们起来,看向当先二人。姚征上任时曾来拜见,太后自然认得;而旁边一人,面目清癯,生得一股俊逸脱俗之气。

    “这位想必便是新任姚博士。”太后微笑道。

    姚虔深深一礼:“姚虔拜见太后。”

    太后颔首,又看向他们身后的郑氏等人,笑道:“君夫人亦至。”

    郑氏忙引姚嫣和馥之上前,款款下拜行礼。

    太后目光落在郑氏身旁的姚嫣身上,将她眉眼衣饰微微打量,问道:“这是府上女君?”

    郑氏恭声答道:“正是小女。”

    姚嫣手肘被郑氏轻触,忙低头上前行礼:“嫣拜见太后。”

    她的声音低而温婉,衬以衣装上的一袭檀色,更显闺中女儿娇憨之态,皇帝也不禁多将她看了看。

    感到面前的目光投来,姚嫣有些紧张,只敛眉观心地站在原处。

    “此女亦然?”少顷,却听太后又问。

    姚嫣怔了怔,微微抬眼,却见太后正看向自己身后。:

    “此乃姚伯孝之女。”郑氏未及回答,一旁的皇帝却已缓缓开口。

    太后微讶地看看皇帝,又看向馥之,颔首:“原来如此。”

    馥之上前,向太后一礼:“馥之拜见太后。”

    太后让馥之起身。视线在她的容颜上流转,又落到她围裳纤纤垂下的襳髾上,片刻,却倏而转向大长公主,道:“老妇听闻,公主曾见过姚伯孝。”

    “正是。”大长公主浅笑颔首,轻叹道:“如今睹此女之容,亦有所忆。”说着,眼眸微抬,姚虔神色安然,静立一旁。

    太后微笑,不再多言语。

    一番交谈之后,姚氏众人再拜过太后,退下殿来。

    姚嫣跟在郑氏身后回到席上,只觉心仍扑扑乱跳。

    同席的两名贵女见她返来,纷纷凑过来问她拜见时如何如何。姚嫣一一回答,却觉得声音仍发虚。她不自觉地将眼睛瞥向殿上。一人的侧影在远处端坐,殿上语声琅琅,似隐隐能听到那清朗的话音……

    “与你一起的那女君是谁?”一名贵女指指隔席的馥之,好奇地小声问她。

    姚嫣张张嘴,方才殿上情形回到脑海中,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你怎不知?那可是姚伯孝之女,阿嫣长姊哩。”另一人笑着说道。

    那贵女了悟地颔首,望着那边,低叹:“果然姿容无双。”

    姚嫣淡淡笑了笑,没有言语。

    馥之坐在席上,一旁传来谈笑之声,看去,发现王瓒已经坐回来,正同邻席的人阔论。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目光,王瓒突然将桃瓣双眸睨来一眼,片刻,又转将回去。

    馥之不理他,自顾地将水盏端起,轻啜一口。

    这时,忽闻一阵笛箫琵琶之声。馥之抬头,只见十几伶优执乐器款款坐于殿上,一列俳优着各色衣服立于前。

    众人见有优戏助兴,声音顿时低下,上首的太后皇帝等人亦将目光投去。

    只听清越的歌声倏而响起,一名优人身着彩衣,面敷白粉,眉眼勾画着浓黛,且步且歌,徐行入殿而来。

    馥之凝神细听,那优人口中唱的乃是周良之事。

    前朝青州有府吏周良,有勇力,闻名远近。其母卧病,夜梦神谓之东山绝顶有灵药,可治愈顽疾。母告知周良,良欲往。乡人告之东山有白虎,劝其止步。良曰:“力大何畏!”毅然前往。于是至东山,途中果遇白虎,良搏斗而不敌,啖于虎口。

    优人歌声浑厚悠扬,自有一番磅礴气势。

    “踏谣,和来!踏谣子兮,和来!”每唱一叠,身后众友皆击掌叩节,齐声和道。

    太后觉得有趣,向皇帝道:“此戏甚新颖,老妇从未看过。”

    皇帝含笑,道:“此戏名曰‘踏谣子’,在东海郡盛行已久。数日前东海公嫡长孙温栩入京,将此戏献来。”

    “东海公嫡长孙?”太后讶然,想了想,了悟:“其父可就是那为帝陵献享殿的温唯?”

    皇帝道:“正是。”

    太后看看殿上仍舞蹈的优人,沉吟片刻,道:“东海公之事,老妇亦久闻,乱长幼之序,实不可取。”她眉头微皱:“只是温唯如今已是商贾之人……”

    “母后此言,儿也曾想过。”皇帝缓缓道,容色稍正:“然温唯为商乃事出有因。废长立幼既悖于礼法,而朕无以作为,如何教天下人心服?”

    太后看看皇帝,颔首不语。

    殿上踏谣已唱至三叠,完毕时,一个扮作白虎的优人来到,作张牙舞爪之态。白面优人身体一转,以搏斗之状,同白虎优人舞于殿前。乐声疾作,只见彩袖横飞,身姿矫健。

    “这周良实枉死。”王宓看着忧戏,忽而道。她看向大长公主:“人虽勇,却如何斗得过白虎这等凶兽?其母竟许他前往。”

    大长公主微笑:“阿宓如何知道其母未劝阻?”

    “稚子之言。”太后道。王宓望去,只见她轻抿一口茶,唇边含笑,缓声道:“周良岂不知白虎难斗,知险而往,方乃孝义。”

    桐渠自鹭云山下的大泽中引出,横贯承光苑一角,向东汇入灞水。两岸遍植桐树,当此时,桐叶青碧如翠,随风摇曳,煞是惹眼。

    延寿宫筵完毕之后,太后又往校场观赛马。殿中众人也由内侍请到桐渠岸边登舟,随同前往。

    “待到下月桐花开放,池水遍涨落英,更是绝景。”舟上,郑氏对姚嫣道。

    姚嫣颔首,兴致勃勃地望向两岸。

    渠水清澈,碧波荡漾。百余丈宽的水面上,舟行如织。太后和皇帝乘坐的大舟以香柏造就,舟首雕龙,张以凤盖华旗。两旁各有一列小舟,宫女持花而作濯歌,悠扬相伴。

    正张望间,不知谁叹一声:“何佳人也!”

    姚嫣望去,见不远处,一只大舟正驶过。姚征和姚虔皆在舟上,正与两三人交谈。舟首处,谢臻广袖素冠,凭栏而立;身前却站着一女子,乌发低绾,衣袂襳髾在风中如轻烟舒展,飘然若飞。

    “襳髾这般穿着才最是美丽。”郑氏身边的一名贵妇朝那边看了看,不无称赞地品评道。

    郑氏纨扇轻摇,笑而不语。

    姚嫣望着那舟上两人,双眼一瞬不移。馥之似乎正专注地说着什么,谢臻看着她,微微低额,唇边漾着浅浅的笑意……河风吹在脸上,带着些日光的白灼。姚嫣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抬手将纨扇遮起,别过脸去。

    校场高扬的旌旗很快出现在视野中,为首的柏舟渐渐停下靠岸。等候在堤上的宫侍一阵繁忙,将太后和皇帝等人迎下舟去。

    馥之所乘的大舟也在边上泊稳,舟人将桥板伸出,架在岸上。

    谢臻顺着桥板两步下了岸,刚回头,却见馥之也登上桥板,步履轻盈地走到了岸上。

    馥之稍整裙裾,抬头,却见谢臻盯着自己:“何事?”

    谢臻目光玩味:“馥之甚敏捷。”

    馥之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朝旁边的舟上望去。只见几名宫侍守在桥板两侧,正将一名贵女颤颤巍巍地搀下来。那贵女纨扇遮面,踱着小步,脸上满是小心,姿态惹人心怜。

    馥之笑笑,却岔开话题,道:“你上回可说过伯父背痛?我师兄治腰背甚是了得,可请他到颍川为伯父一诊。”

    谢臻看看她,不置可否。自从方才在舟上,这女子就一直与自己说些在外行走的趣事,如今却突地提起卢嵩,好像自己总惦念着要他来报恩一样。

    “颍川路遥,劳动卢子便不必了。”谢臻唇角勾勾,神清气定地说:“倒是如若白石散人肯来,谢氏阖家必洁室焚香以待。”

    馥之哂然。

    这时,姚征和姚虔等人也已下舟,朝这边走来。两人不再说话,跟着众长辈一道往校场走去。

    先太后何氏甚好纵马之乐,穆皇帝特地将离延寿宫最近的一处校场翻修,在场边筑起十几丈高的楼台。每至节庆,宫眷臣子在台上宴乐观赛,为承光苑中的一大乐事。

    馥之随众人登阶走到台上,只见上面修得甚为宽广,巨木构起的屋顶可蔽日遮雨,如凉殿一般。台上人头攒动,姚虔一行人走在前面,时时与人揖礼客套。馥之静静地在后面跟着,正要迈步踏上一处台阶,忽然见几名女子迎面经过,其中一人正是姚嫣。

    姚嫣看到馥之,似怔了怔,止住脚步。她的目光似乎向一旁微微泛动,未几,她离开众人走过来,垂眸一礼:“馥之姊。”

    “阿嫣。”馥之还礼道。她看看姚嫣身后,微笑问:“如何未见伯母?”

    “阿母与彭城侯夫人往台前去了。”姚嫣答道,声音轻柔。

    馥之颔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见姚嫣微低着头,眼角目光变换,欲语还羞。转头,发觉谢臻不知何时也停下了步子,正站在一旁。

    馥之想起两家在颍川常有来往,家眷之间并不陌生,便向谢臻微笑道:“元德,此乃我阿嫣堂妹。”

    谢臻目光落向姚嫣,只见她纨扇半遮,容颜姣好,却无丝毫面善之感。

    “令尊可是姚尚书?”谢臻想了想,问。

    姚嫣闻得这话,只觉心中突撞不已,眼睛怎么也抬不起来。

    “正是。”她听到自己小声道。

    谢臻浅笑,对馥之道:“臻上月拜访姚尚书府上,曾遇女君。”

    馥之了然。

    那声音如清风入耳,传入姚嫣心中,似附了魔魅一般,牢牢牵住。

    “虔叔行远了,再迟可难寻。”未几,却又听谢臻淡淡道。

    姚嫣抬起头。

    馥之望向姚虔行走的方向,果然已经不见踪影。遂对姚嫣笑笑:“我暂去。”说罢,颔首一礼。

    谢臻却无多客套,只一揖,转身自顾地朝看台一头走去。

    看台的一头,人已经稀少了许多。只有几张案席上坐了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馥之徐徐跟在谢臻身后,想起方才姚嫣双颊上深深的红晕,心中已是了然。

    再抬眼瞥瞥他挺直的脊背和俊雅的侧脸,不由感叹。自幼,这相貌便掳去无数女子心思,不想姚嫣竟也在其列……馥之忽然觉得自己当年给他起的别号实在贴切。

    “阿狐。”馥之一字一顿地说。

    谢臻回过头来:“嗯?”

    馥之抿唇笑笑,却不说话。

    这时,场中传来擂鼓之声,赛马将开始。看台上的人一阵兴奋,纷纷走到阑干边眺望。馥之望见姚虔等人正在不远,正要加快脚步过去,却发觉谢臻停下来不走了。

    馥之讶异地抬头,也停下来。只见他注视着自己,漆眸就在上方,沉静而幽远。

    忽然,他伸出手来,馥之感到发间传来丝丝麻麻的轻触。

    “今日又长一岁,便是大人了。”只听谢臻声音低低地说。言罢,他将馥之深深看了看,转身离开。

    馥之怔在原地,眼前似乎还留着方才他唇边的笑意。抬手触向发间,一支步摇正正插在上面。簪头,一颗圆圆的物事触感沁凉,大如鸽卵,润如珠玉。

    校场边上,王瓒已经换上一身紫色劲装,将青云骢最后再仔细地查看一遍,拍拍他的背,踏上乘石,一下跨到鞍上。

    “仲珩!”

    王瓒回头,见张腾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他看看王瓒,又看向青云骢,伸手摸摸他的鬃毛,口里道:“青云骢,奔跑快些,都尉我可为你逐射五十金。”

    王瓒闻言挑眉:“五十金?我记得你上回逐射百金。”

    张腾哂笑:“上回的可是武威侯。”

    王瓒白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走向场中。

    “虞阳侯那坐骑从未见过,不知脚力如何?”看台的一席上,太常程宏从僮仆手中接过剥好的葡萄,放入口中,却将眼睛张望向台下,犹豫不决。

    旁边的宗正王寅也看着校场中的数骑,笑了笑:“公台不知,老夫这族侄甚爱良驹。依老夫之见,此马必是上驷无疑。”

    程宏颔首,却觉得还是拿不定主意,又将目光投向一侧的侍中温容。只见他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在想着什么。

    “温侍中欲逐射何方?”程宏向温容问道。

    温容回神,转头看向他们,笑了笑,道:“容亦未决,但随二位公台便是。”

    程宏颔首,让宫侍去下逐射。

    王寅看看程宏,又看看不发一语的温容,浅笑不语。

    他在宗正任上依旧,天下各个世家的家事,他也知道好些。下月祭陵将近,上党温氏获许入京,这温容自然不得心安。

    东海公嫡长之争已久。温容之父温寔,为东海公继室所生;而献享殿的温唯,乃东海公元配所生。两系争夺立嗣正酣,若此时皇帝亲近温唯,于温寔一支而言绝非善事。方才殿上那“踏谣子”正是温唯之子温栩献上,温容不烦心才是怪事。

    这时,教场上鼓声大作,赛马已经开始了。看台上的人一阵哗然,程宏与王寅亦不在说话,只专注观看。

    日头被浓云遮得时隐时现,夏风将耳边的暑气带走,呼吸间满是泥尘的味道。

    看台上的声音隐隐传入耳朵,王瓒骑在马上,微眯着眼,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

    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擂鼓般的蹄声将血气激得沸腾。青云骢疾速奔跑着,颠簸中,可感觉到□身体的贲张和兴奋。

    “那紫服者可是虞阳侯?”看台上,太后端坐漆榻,饶有兴味地向皇帝问道。

    皇帝笑道:“正是虞阳侯。”

    太后颔首,继续观望。

    “虞阳侯势头甚壮,郭维表兄也赶不上他哩!”一旁的王宓盯着赛马众人,吃惊道。

    皇帝看看场中,亦点头微笑:“可惜甫辰未至,朕倒想看看他的额间雪与虞阳侯这坐骑相比如何。”

    王宓想起刚才在宫门处见到顾昀,忙道:“昀表兄体创未愈,皇兄何不召他到此来歇息片刻?”

    皇帝苦笑,摇头叹道:“他岂是歇得住的人。”

    王宓望着他,欲言又止,却不再言语。

    太后面含浅笑,看看王宓,从内侍手中的冰盘中拈起一片蜜梨,举袖放入口中。再瞥向一直未作声的大长公主,只见她纨扇轻摇,双目望着校场,神色自若。

    忽然一阵喧闹声传来,太后看去,校场中的赛马已经落了分晓,虞阳侯王瓒赢了。

    大长公主轻笑出声,转向一脸懊恼的王宓,道:“阿宓,你逐射郭公子那百金,如今悉入陛下囊中矣。”

    顾昀乘车到校场外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负责巡守的曹让看到他,忙走过去,禀报一应事务。正说话间,忽闻一阵喝彩声从校场内传来,似热闹非凡。

    “将军未至,也不知谁人得胜。”曹让笑道。

    顾昀看看那边,回头,莞尔不语。

    赛马三轮之后,众人已尽兴。太后亦觉心满意足,望望天色,便不再久留,传命回程。

    众人纷纷离席,随太后皇帝走下楼台。

    姚虔一行人走回阶前时,见人头攒动,便驻步稍候。

    “阿……”馥之看到谢臻旁边难得无人,走过去,正要说话。这时,一个郎官打扮的人却忽而前来打招呼。

    谢臻含笑地看看她,低声道:“回去再说。”言罢,转向那郎官,与他见礼之后,又是一番交谈。

    馥之的话只得咽回。

    头上的明珠步摇,不必深思也知晓必是贵重之物。谢氏自前朝便以豪富闻名天下,出手阔绰,馥之早不陌生。但如今已不同幼时,男子赠女子饰物,在世俗眼中总有非常之意。纵使谢臻与她非同一般,举止常有儿时心性,馥之也还是觉得该问明才好。

    可自从那时为自己插上这步摇,谢臻便坐到席上与姚虔等人行清谈之事。馥之隔着长辈,不能与之交谈,只得一直陪坐到底。时而,谢臻眼睛朝她看来,微笑中含着一贯的狡黠,馥之却觉得自己对他忽而茫然起来……

    又玩捉弄么?

    馥之心中憋闷,干脆不管他,将眼睛看向别处。

    台下的校场中,人群已渐渐散去。只见王瓒一身惹眼的紫衣,正将手中的缰绳交与仆从。

    此人可谓出尽风头。

    馥之挑挑眉,将目光移开,看向更远。

    校场边上,一排绿柳摇曳伫立。当馥之视线掠过校场口的双阙之间时,忽而停住。

    日光下,阙楼影子长长。几名羽林郎面前,一辆马车稳稳停着,上面端坐的身影深深映入她的眼帘。

    馥之眨眨眼,再望去,心中忽而泛起一阵喜悦。

    她忙走到阑干边上。日光温煦地打在面上,熏风拂过她的鬓边,将衣袂和襳髾翩翩扬起。

    不知可是察觉到这边的眺望,那人的脸忽然对来。一瞬间,风中的晖光似乎也变得脉脉含情,如甘泉沁入心底。

    “馥之。”姚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馥之回头,只见人群已经渐少了,姚虔等人正要下阶。她应了一声,再转向那边凝望片刻,深吸口气,面上扬起微笑,转身离开了阑干前。

    “将军?”曹让正说着话,倏而发现顾昀微仰着头,不知在望着什么,唇角微微弯起。

    少顷,顾昀回过头来。

    “今日之事将毕,还请将军尽早歇息。”曹让道。

    顾昀笑了笑,未几,他朝四周看看,道:“稍后众人返延寿宫,尔等还须仔细。”

    曹让行礼应道:“诺。”

    顾昀颔首,乘车离去。

    众人再回到舟上,随柏木龙舟离开水岸。

    从楼台上下来时,馥之遇到了郑氏和姚嫣。郑氏怪姚征和姚虔带走侄女,让她方才一阵好找;又含笑地让馥之随她同舟,也好作伴。

    馥之见她盛情难拒,颔首答应,跟郑氏和姚嫣一齐坐到舟上。

    “馥之姊。”李珠李琼与馥之自幼相视,此前也见过两次。如今在舟上相遇,皆欢喜不已。

    馥之亦是欣喜,与她们见过礼,又向她们的母亲吴氏一礼:“夫人。”

    “馥之。”吴氏忙笑吟吟地将她搀起。

    一番见礼,舟上的十数贵眷皆来相识。馥之容貌美丽,又兼出身名士之家,一时间引得众人好奇。

    “真丽质佳人也。”一名贵妇将她细细端详后,夸赞道。众人皆交口称然。

    姚嫣坐在一旁看着,面带微笑,纨扇轻转。当她的目光经过馥之的发间,忽而被一支明珠步摇吸引。

    只见那步摇以白银打造,细细的簪身饰以笼络金丝,簪首,一颗硕大的明珠嵌在其上,洁白浑圆,一见便知是千金之物。

    心头似有什么掠过,姚嫣目光凝住,纨扇停在指间。

    太后与皇帝坐在龙首柏舟上,往延寿宫而去。刚行不远,几声长啸忽然远远传来,似鸣似啼。

    太后讶然,望向岸边:“何声?”

    王宓听了听,面上浮起喜意,道:“是珍苑中的象!”

    “象?”太后更是诧异。

    一旁的皇帝解释道:“去年吴地贡来五头象,就养在珍苑。”

    “原来如此。”太后了然颔首,道:“老妇许久未出宫,竟不知晓。”

    王宓笑道:“母后既未见过,何不前往一观?”

    太后游兴仍在,略一思索,却看向皇帝。

    皇帝笑道:“母后难得出宫游玩,前往一观又何妨。”说罢,命内侍传令,将龙舟驶向珍苑含琼观。

    桐渠与灞水的交汇处就在不远,地势渐陡,水势也渐急,经过鹭云山余脉,奔腾东去。两岸皆为人迹难至的高山深林,险不可言。不过也正是因此,林壑之景尤为壮丽。

    珍苑中的含琼观也修建在此处,登临其上可观朝阳落霞,绿林归鸟之趣尽收眼底。

    象鸣越来越近,待到了含琼观前之时,一片沙地豁然出现,五只巨物正在水边汲水洗濯。

    舟上众人皆好奇地观望。只见那些象高有两丈余,浑身赭皮,耳若葵叶,四肢若柱。叫人称奇的是,那象鼻甚长,足有八尺,能伸能屈,底下还生着粗壮而洁白的獠牙。

    “这便是象!”贵女们皆睁大了眼睛,小声而兴奋地议论。

    馥之虽不像她们深居闺阁,却也不曾见过象,如今见到,亦颇感新鲜。

    驯象的人装束甚异,似乎是吴地来的土人,见到彩帜飞扬的龙舟,连忙伏拜在地。

    内侍奉了皇帝命令,教他们免礼,好生驯象。土人们谢过,忙又去将象聚拢过来,让舟上的人仔细观赏。

    这时,一头象将鼻子深入水中,再抬起时,只见水“哗“地从鼻中喷出。水花在日光中散落,煞是有趣,惹得龙舟上的太后也笑了起来。

    “母后有所不知,阿宓上回来看,还曾坐到象背上哩!”王宓笑着说。

    “哦?”太后新奇地看向她。

    “阿宓玩乐心性,母后不可听她的。”皇帝笑斥地瞪一眼王宓,对太后说:“教舟人驶前些,母后留在舟上观看便是。舟下众卿怕也甚少见过,如今既来到,让他们靠岸一观也可。”

    太后颔首:“此言甚是。”

    命令传下,各舟上的人听说可到岸上近观,皆兴致勃勃,催促舟人速速将舟靠岸。

    馥之等人的小舟正在龙舟下,离岸较近,在李珠李琼的催促下,舟人费劲地撑过湍急的水流,跳到岸上,将舟牢牢地系好。

    正当他将桥板架起之时,一身气力十足的长鸣忽而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头象忽然挣脱驯象土人的约束,扭着头,朝龙舟这边疾走而来。事出突然,不少人还愣住,待看到土人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才倏而反应过来。

    “离岸!离岸!”龙舟上的羽林将官大喝道。

    正靠岸的众舟连忙打住,纷纷掉头,乱做一片。龙舟上的舟人们急忙撑楫驶离岸边。

    馥之舟上的贵女们望着奔来的巨象,顿时血色,惊声尖叫起来。舟人忙乱地解着绳索,却缠得太紧,一时难解。

    “快斩断!”龙舟上的王瓒见状大声喊道,忽然发现她们手中无器物,心一横,从龙舟舷上一跃跳到那舟上。

    这时,其余四象似被惊动,也纷纷鸣叫,着慌一般往四处奔走开。忽闻一声哀鸣响起,带头的疯象被羽林卫士放箭射中,步子缓下,却愈加暴怒,一名驯象土人惊惶地试图阻拦,却被象一脚踢翻在地,其状惨不忍睹。

    舟上贵女们愈加害怕,已经有人大哭起来。

    王瓒将朝舟首的绳索用力砍去,却因粗麻湿水坚固,好几下也只能砍出个口。幸得龙舟上的已架来几块长长的桥板,贵女们再不顾仪表,纷纷顺着桥板逃上龙舟。

    “阿嫣!”郑氏登上桥板,慌忙地伸手向姚嫣,却被后面挤来的人推搡了开去。

    “母亲!”姚嫣和馥之被隔在几人之后,她又惊又怕,只急得想哭。

    “馥之!”一个声音忽而传来,馥之回头,却见姚虔等人的大舟已经靠来,谢臻站在舷上,迅速架来桥板,朝馥之伸出手。

    馥之心中一喜,未几转身,面前却忽而挤过一人,几乎将她撞倒。

    姚嫣一步踏上桥板,疾走上了大舟。

    这时,脚下猛然一震,馥之跌倒在舟上。河水如泼开一般溅落在身上,馥之转头,却是巨象已经到了近前,被利剑射倒,一头撞在了舟沿。王瓒亦猝不及防地翻倒,系舟的麻绳却被猛力扯断了最后一缕,舟摇晃着,离开了岸边。

    终是脱离险境,馥之心有余悸,却长舒一口气。

    再抬头,却见谢臻面上勃然变色:“馥之!”

    馥之惊异地起身,发现舟正在湍急的水流中反向漂开,缓缓加速,离谢臻那边越来越远。再看向周围,贵眷们已走空,一身紫服王瓒正从甲板上坐起,望着湍湍的水面,犹自喘着气。

    旁边几只舟欲抛绳索来救,王瓒忙到舷边去接,却无奈太远。一个漩涡卷来,舟摇晃着,一下漂到河心。

    “馥之!”谢臻奔到舟首,焦急地大喊。

    馥之双手紧紧扶在舷上,眼睁睁地望着他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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