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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杨]

    龙威的手术非常成功。按计划,他明年就可以回到学校去了。这两天他一直哀叹自己会比日后的同班同学大上两岁——这件事很难为情。不过他很快就想开了。他说这样他可以让班里的小美眉们见识一下成熟男人的魅力。袁亮亮的病情这段日子也控制得很好。有天他悄悄问我说:“你能不能,给我看一次那个方可寒的照片?”

    我说行。不过我要他答应我不能跟任何人说。我不喜欢太多病人知道方可寒的事,那样有种自我炒作的嫌疑。

    我在一个明亮的夏夜里翻箱倒柜。一张我们四个人的合影从一本很旧的笔记本里掉出来。我,江东,肖强,方可寒,我们并排坐在肖强店门口的台阶上。是夏天,身边有很葱茏的绿意。江东揽着我的肩膀,方可寒笑得又艳丽又放荡。她的大红色吊带装和肖强的黑色T恤简直是绝配。

    不不乖乖地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搭积木。这时候像只小动物一样爬了过来。仔细看着那张照片。

    “你看姐姐那个时候多瘦啊。”我笑着对他说。

    他的小指头指着方可寒,“你没化妆,她化妆了。”

    我说:“她也没有化妆。她本来就这么漂亮。”

    我们这座城市的夏夜永远这么凉爽。打开窗子风就可以吹进来,每一次我都会在这样的夜风中原谅这座城市日益严重的污染。在这样的夜风中,我还必须帮不不盖好他的小被子,尽管现在是八月份。他的大眼睛看着我,这小家伙下礼拜就要跟父亲回法国去了。他说:“以后你还能不能给我念故事?”我说当然,你随时打电话给我,我在电话里念给你听。然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我能不能叫你‘妈妈’?”

    他睡着了。沉重而平稳地呼吸着。我的手轻轻停留在他软软的头发和小脸上。他长得很像父亲。我现在还不能睡,我得等周雷的电话。周雷说他每天加完班后如果不跟我说说话一定会疯。其实他每天“说话”的内容无非是控诉他的工作狂老板。这老板曾经留学德国,待了十年后变得跟德国人一样会折腾人。

    我已经见过周雷的父母。他妈妈除了对我比他大一岁这点有些心理障碍之外,其余的问题都不大。我的生活于是就被这个今年二月糊里糊涂闯到病房里的家伙改变了。而且是革命性地改变。

    夜晚独特的清凉在室内蔓延,我就在这个丝毫不带侵略性质的蔓延里闭上眼睛。那是最舒服的时刻。我想起海涅的诗:死亡是凉爽的夜晚。骗人,要真是的话谁还会怕死呢。也许是因为照片的关系。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九九六年夏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喝啤酒的晚上。方可寒兴致来了就跟肖强拼酒,路灯的映照下,树叶像是透明的。肖强说:“这些叶子绿得像种液体。”江东笑了,“那叫‘青翠欲滴’,还‘一种液体’,说得那么暧昧,我看是你教育受得太少了。”我和方可寒于是大笑。

    当我意识到这是个梦的时候,我就醒了。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倾听自己的笑声。然后我听见《局外人》的最后一段的声音。那是我心里想象的默尔索的嗓音,缓慢,凝练,还有点漫不经心,“我筋疲力尽,扑倒在床上。我认为我是睡着了,因为醒来时我发现满天星光洒落在我脸上。田野上万籁作响,直传到我耳际。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海水的气味,使我两鬓生凉。这夏夜奇妙的安静像潮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

    我在这时候轻轻诵读出声,跟上了我心里的声音:“这时,黑夜将尽,汽笛鸣叫起来了。它宣告着世人将开始新的行程。他们要去的天地从此与我永远无关痛痒。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

    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没错,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妈妈。这对我来说可是个陌生的词汇。妈妈。我的身体里荡漾着一种温暖而辉煌的悲伤。人生最珍贵的感情莫过于此。可是我比其他人幸运。因为他们在太早的时候就把这悲伤固定在一个具体的人的形象上,妈妈。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悲伤也就因着这固定而变得生机全无。可是我,我的这悲伤一直是新鲜的,我和它相依为命的过程中不停地寻求着属于我自己的充满星光与默示的夜晚。我为它不能经常降临而恼火。在这场追逐里我糊里糊涂地弄丢了我的童贞,我的初恋,还有我的江东。但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因为失去的东西而向任何人求助,向任何人撒娇,向任何人妥协,我忍受了我该忍受的代价。包括我曾经以为被弄脏的爱,包括我自认为伟大其实毫无意义的牺牲和奉献。我现在无法判断这值不值得,可是我不后悔。

    眼泪涌上了我的眼眶。妈妈,我明年就要嫁人了,不过不是嫁给江东,妈妈你早就知道了吧。

    [肖强]

    一九九七年七月九号的傍晚。江东来和我喝酒。最后他把啤酒瓶摔碎在我的柜台上。晶莹的绿色粉身碎骨,带着啤酒白色的,凉凉的泡沫。他说:“肖强,从现在起,我不是你的哥们儿。”

    其实临走的时候,他还说了一句让我痛不欲生的话:“我真是妄想。我怎么能指望一个拿着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当圣经的人会敢作敢当?”

    为了这句话我顽固地恨着他。为了这句话我曾经对他的歉疚早就荡然无存。直到两年前,我在街头看见他。他上车之后愣了一下。他的眉宇间有了风尘气。不过不是那种令人生厌的、猥琐的风尘气。看着这样的他我也有些糊涂,我积压了这么久的恨意好像一下子无法对号入座。

    就在这时候他说:“哥们儿,有空吗?咱们喝酒去。”

    于是我就原谅了他。在一刹那间原谅了他。我想我们毕竟有缘分,至少我们对“女人”有着一样的眼光,一样的品位,更重要的是,一样的憧憬和梦想。

    [周雷]

    一个好不容易不用加班的晚上。我和天杨非常恶俗地去电影院看《十面埋伏》。结果欣慰地发现,原来张艺谋现在比我们还恶俗。

    凉爽的夜风里,我很喜欢她的高跟鞋敲击着步行街路面的声音。她点上一支烟,很娴熟地挽紧我的胳膊。那时候我就开始批判自己:“你怎么能这么心满意足呢?一个人才二十四岁就这么满足还有前途可言吗?”

    在这份可耻的心满意足里,我第一次怀着善意打量这个我出生并成长的城市。

    夏天是最好的季节。空气里有一种奇迹般的澄明。

    我们散着步,路过了北明中学。高考红榜又贴出来了,状元们的照片被人人观赏,大家评价得更多的是他们的长相。

    堤岸上的旧房子都没有了。建成一个新的商品房小区。碰巧这间公司有一个我过去在房地产公司的同事,他可以很爽快地给我这里房子的底价。明年,我们也许就要把家安在这里了。

    生活是简单的。简单而安静。我的故乡毕竟善良地接受了我。我就要像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在这里安家,立业,有自己的孩子。也许过不了多少年,我的表情也会变得跟街头这些来往的人一样。我第一次觉得这不是一件不可以接受的事。我想要个小女孩。一个像童年的天杨一样安静,一样聪明的小姑娘。最好漂亮一些但也别太漂亮。

    电视新闻并不好看。可是跟天杨在一起的时候,我仍然喜欢把电视调到有新闻的频道。印象中这是一个家庭的夜晚最标致的景象。我简直像是个过家家的小孩儿。天杨就在这时候走过来,很不客气地枕着我的腿,“我不看新闻。给我转到电影频道。”我已经很恐怖地感觉到这将是我们家日后的——决策模式。

    就在我寻找遥控器的时候,我看见我们的唐槐在屏幕上一闪。记者正在采访一个长得就很像专家的专家。我这才知道,我们的唐槐快要死了。它太老了,害了一种很难治的病,镜头下它依然苍翠,不怒而威。衬得围着它瞎忙活的那帮专家和记者很没品。

    周末晚上我和天杨一起到了步行街,我得看看它。我是当着它的面第一次吻天杨的。八点钟,天刚擦黑。它依旧宁静地立在步行街的尽头,根本看不出它死期将至。令我惊讶的是,它的护栏外面居然围了一圈人,这些人看着专家们在护栏里面治疗它,看着他们给它拍照片,这些人看上去都像是吃过晚饭出来乘凉的。一个年长的人对我们说:就是因为那条新闻。这几天,每天都有来乘凉的人,顺路过来看看它。不是多么刻意的举动,看看而已。

    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它也有这么真诚和温柔的时候。这个我甚至不愿用女字边的“她”形容的城市。

    那天晚上我特别煽情。煽情得丢人现眼。我很郑重地跟天杨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想告诉她我究竟为什么丢掉了成都的那份工作。当然不全是因为冯湘兰——准确地说,冯湘兰的事只是导火索而已。

    那时候我们公司接了一个对我们来说不小的单子,给一个化妆品牌做发布会。那时候我刚刚升职,自然傻似的干劲十足。但是临到前一天,我们这帮傻瓜才想起来忘记了确认酒店的场地。结果是,一票人人仰马翻地再去临时更换场地,收回来的钱只有预计的一半。老总自然大发雷霆,我们每个人的奖金都泡汤了。更重要的是,我当时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在开会的时候说:“我很抱歉我失职。虽然这件事我已经跟梁小姐交代过,我应该注意多提醒梁小姐几次——”梁小姐是我们公司一个文员,已经做了三年。结果她被炒了。我当然是在为我自己推卸责任,因为如果我不说那句话被炒的人就一定是我。当然这不是理由,只是我一想起又要重新去过那种在招聘会上像男妓一样人前欢笑的生活就浑身发冷。当时那纯粹是一种本能。

    梁小姐拿着她的东西走出公司的时候,含着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她走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平时不多话的女孩原来靠着这份工作养家,我这才知道她的父母现在都没有工作而她家里还有个正在读初中的弟弟——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些。

    后来我终于还是没有留在那里。没办法,我这人也许没什么出息——既不够善良又不够狠毒。我一直骗自己我辞职是因为冯湘兰,不过是为了自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情种模样,而已。

    天杨听完我的话,笑了。她温暖地抚摸我的眉毛,然后说:“国庆大假的时候,咱们一起去趟成都吧。咱们想办法找到那个女孩。然后,跟她道歉,你敢吗?”

    这个女人。为什么所有的事儿一到她那里就变得简单了。

    我抱紧了她温润的身体,她的呼吸声从我心脏的部位传来。

    “天杨。说不定哪天,我又会开始厌倦这个城市。也许过完夏天我就又开始讨厌这儿的空气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扯在一起,“到了冬天我就又开始觉得这不过是个闭塞的小地方,到明年春天一刮沙尘暴的时候我就又得交辞职报告。天杨,我该——”

    “如果真是那样。”她慢慢地说,“我跟你走。”

    眼眶一阵潮湿,我抱紧了她。

    你看看吧。我在心里对这座城市说。你只养得出来我这样的人,我这种半吊子的货色。不够好又不够坏,不够重情又不够绝情。这样的人多得车载斗量,但问题的关键是:在你怀里,孕育得出来一个例外吗?

    也许天杨是例外,方可寒也是例外。可是你看看你是怎么对待她们的。你让天杨心碎,你让方可寒死。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古城,说自己阅尽了人间风情。大学的时候我的一个同学考上东南大学,他自豪地说南京是个繁华落尽的古都。其实你才是繁华落尽呢,东周的君王在你这里封臣,李世民在你这里起兵,元好问在你这里记录过一个感天动地的传说,怎么没人用“繁华落尽”来形容你呢?因为你的繁华“落”得太彻底,都没人记得你“繁华”过了。你丢人不丢人?

    你就是一个贫穷的母亲,蓬头垢面地养了一堆儿子,你很少给他们笑脸。在他们兴冲冲地告诉你今天在学校里被老师夸的时候你只是漠然到可憎地说:“打酱油去吧。”你永远不会温柔地鼓励我们,不会教我们怎样去爱别人。诸如交给自己孩子一枚硬币,让他去放在乞丐面前的杯子里的事情,从来都是那些穿着呢子大衣,妆容精致的妈妈做的。你的儿女们长大后要不然变得和你一样冷酷,要不然开始永久的逃离和放逐——就像我。

    你简直不可饶恕。我恶狠狠地咬了咬牙。我已经背叛了你无数次,我以后还要再背叛你无数次,但是你知道吗?我他妈的,爱你。

    [江东]

    我又回到了这里。天气很好。不太热。夏天是记忆中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季节。

    同学会定在一个我之前从未听说过的酒楼。包间里不过只有七八个同学而已,但已经很不容易了。无论如何,看看过去的同学居然变成了今天这样,让过去的同学看看自己居然变成了今天这样,总是件有意思的事儿。

    吴莉第一个看见我,“嘿,江东。”我们之前见过面,她现在烫着很抢眼的鬈发。浓重的大波浪垂在肩头,走近她你还是感觉得到一股很强的小宇宙。她笑着对大家说,她现在依然是“将单身进行到底”。变化最大的,我看是周雷的“女同桌”,记忆中她是个疯疯癫癫的丫头,现在却沉静了很多,居然还是某所名校的在读研究生,她用一种非常娴雅的姿态端起面前的菊花茶,微笑,“我考研,纯粹是爱情的力量。”被大家一通起哄。

    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男女主角隆重登场!”然后就听见周雷这么多年居然一点不变的声音:“大伙儿都来齐了吗?——”越过众人的眼光,她对我笑了。她比以前胖了些,但是身材依然给人一种纤细的感觉。

    我早就说过,她把头发放下来会比较好看。

    那顿饭吃得很吵。我发现我现在其实已经不大习惯嘈杂的饭局。周雷不停地敬人家酒,把气氛越搞越嘈杂。她微笑着,欣赏着周雷尽兴的模样。她依然安静。她现在或者变成了一个真正风平浪静的女人。我猜,她会是一个最好的妻子和母亲,虽然她不会做饭也讨厌打扫房间。但是我似乎看得到这样的一个画面:周雷在某天晚上,某个饭局,会有某场艳遇,偶尔而已。回到家他会心怀鬼胎地抱紧她,说“我爱你”,而她,装作没有发现他的拥抱因为歉疚而增加的几分微妙的力度,温柔地回应他,用温暖的手掌替他盖住他背上那个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口红印。我知道天杨就会是这样一个女人。

    周雷终于敬到了我跟前,“江东,干了吧。”这家伙不仅声音没变,就连表情也没变。

    “别捉弄我。”我笑了,“我知道你有量。”

    “江东。”周雷的“女同桌”戏谑地说,“谁都可以不干,就是你不行!”

    “没错江东!今儿你不干可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他们一块起哄,好多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了。

    “你听见群众的呼声没有?”周雷得意地笑了。

    我干了的时候,在杯沿上撞上了她的眼睛。

    杯盘狼藉的时候他们开始聊天。聊的无非是那时候的事儿,居然又有人提起了方可寒。“人家可寒姐,”一个男生说,“才不像你我呢,人家小小年纪就什么都看开了!”“你是不是也想卖去?”吴莉坏笑着打趣他。“怎么了?”那男生说,“做人就要彻底一点儿!没本事像人家张宇良一样拿全额奖学金去美国,就像可寒姐一样放下架子捞钱才是正经——”

    我这人天生对混浊空气过敏。呆不了一会儿,就悄悄站起来找地方透气去了。

    我们的包间在最顶层,走廊中通往天台的门居然开着。好运气,我的心情不由得愉快起来。

    原来已经有人比我先到了。她靠在栏杆上,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就是一脸婴儿般的忧伤。“江东。”看到我,她的眼睛亮了,“你来得正好,给我一根烟。都快把我憋死了,我今天偏偏忘了带烟来。”

    我给她点烟的时候,打火机映亮了她的半边脸,她用十七岁的笑容向我微笑,“你和我抽的烟一样。”

    她深深地,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仰起脸看着天空。她的脸依然光洁。

    “你现在好吗?”她问我。

    “好。”我说,有点紧张,“你呢?”

    “不错。”她笑着,“你都看见了。周雷永远是这么没心没肺。”

    我们其实没说几句话,她一直投入地享受着她的烟。我们最多谈论了几句天气,她谈这里的,我谈温哥华的。

    她抛掉烟蒂的时候我们都听见吴莉的声音:“好呀宋天杨,你丢下未婚夫不管跑到这儿来和旧情人阳台私会,叫我当场拿获!”

    “你讨厌!”她瞪大眼睛,脸居然红了,“别嚷嚷,我这就来!”

    她对我笑笑,“下次再聊。”然后就朝吴莉离去的方向走了。

    我看着她纤丽的背影,我说:“天杨。”

    她站住了。没有回头。我看着她长长的黑发和桃红色的连衣裙。

    一秒钟以前我还只是想说“恭喜”,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如果我说了“恭喜”,或者“祝你幸福”,或者再暧昧一点,说了“你今天的样子很漂亮”之类,她一定会回过头,对我说:“谢谢。”然后她就会转身离去。从此变成我的回忆。

    方可寒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但她从来就没有变成我的“回忆”。那么现在天杨眼看就要成为一个回忆了。我对自己说你安分一点跟她说“恭喜”吧。你没有权利搅乱所有故事原本平和安详的结局。就算你不为自己负责你也要为所有其他人负责。可是我真的只能回忆她了吗?在我开始苍老或者自我感觉苍老的时候,用老人家消化不良的胃口和活动的牙齿咀嚼她的激情和勇气?于是我说:

    “天杨,跟我走吧。现在,你和我。”

    话一出口我就冷汗直冒。虚脱般地,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你完了,我对自己说。这句话是你人生的分水岭。从现在开始,你简直是比拉登还恐怖比小布什还无耻,而你的下场,则极有可能比萨达姆还惨。她依然给我一个宁静的背影。长长的黑发,桃红色的连衣裙。

    她终于转过脸,含着泪,嫣然一笑。

    二○○四年四月——八月五日

    TOURS——太原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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