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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葛利高里在动身以前,跟娜塔莉亚作了简单的解释。她把他叫到一旁,小声问:

    “夜里你上哪儿去啦?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这也算晚!”

    “还不晚?我醒来的时候,鸡已经叫过头遍啦,可是还不见你的影子……”

    “库季诺夫来啦。我是为了军务到他那儿开会去了。你们老娘儿们家不懂这些事儿。”

    “那他为什么不到咱们家里来过夜呢?”

    “他赶回维申斯克去了。”

    “那他在谁家歇脚的啊?”

    “在阿博先科夫家。他们家好像是他的远房亲戚。”

    娜塔莉亚再也没有问什么。看得出,她心里有些疑惑,但是眼睛里却装作没事的样子,因此葛利高里到了也没有弄明白她究竟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他匆匆吃过早饭。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赶去备马,伊莉妮奇娜画着十字,吻着葛利高里,快口小声说:

    “你呀……好儿子,可别忘了上帝啊!我们听说你砍死了些什么水兵……主啊!葛利申卡,你好好想想吧!你看,你的孩子都长大啦,被你砍死的那些人大概也有孩子留下来……唉,怎么能这样胡来呀?你小的时候是多么温柔和讨人喜爱呀,可是现在你却整天地愁眉苦脸。瞧瞧吧,你的心已经变得像狼心一样凶狠……听母亲的话吧,葛利申卡!你也不是会念什么咒,刀枪不入的人,恶人的马刀也会落在你脖子上……”

    葛利高里闷闷不乐地笑着,亲了亲母亲枯瘦的手,走到娜塔莉亚跟前。她冷淡地拥抱了他一下,扭过脸去,葛利高里看见她那干枯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充满了痛苦和隐隐的愤恨……又跟孩子们告了别,便走了出来。

    他抓住硬硬的马鬃,脚踏在马镫上,心里想:“好啦,生活又来了个新的转折,可是心里还是那么冷冰冰的,空虚得很……看来,现在就是阿克秀特卡也不能排除这种空虚……”

    他没有回头去看聚在大门口的亲人,让马缓步沿街走去,走过阿司塔霍夫家时,他斜眼朝窗户瞅瞅,看见阿克西妮亚正站在内室尽头上的窗户边,笑着朝他挥了挥绣花的手绢,立刻又把手绢揉成一团,捂到嘴上,捂到由于睡眠不足发青的眼眶上……

    葛利高里放马快跑起来。跑上山坡,看见有两个骑马的人和一辆大车,顺着夏天的大道,缓缓地迎面走来。他认出骑马的人是“牛皮小王”安季普和斯特列米亚尼科夫——村上头一个黑头发、很伶俐的青年哥萨克。“车上拉的是死人。”葛利高里打量着那辆牛车,心里猜想。没等跟哥萨克们走近,就问:

    “拉的是谁?”

    “阿廖什卡·沙米利、托米林·伊万和‘马掌’雅科夫。”

    “阵亡的?”

    “是的!”

    “什么时候?”

    “昨天太阳落山以前。”

    “炮兵连没受损失吗?”

    “没受损失。这是红军在卡利诺夫角村一家的房子里把咱们的炮手们包围啦。沙米利正碰上啦,被……砍死了!”

    葛利高里摘掉帽子,下了马。赶车的是一个奇尔河一带的、不很年轻的哥萨克女人,她把牛停了下来。被砍死的哥萨克并排躺在车上。葛利高里还没有走到车跟前,微风已经送来甜腻的尸体气味。阿廖什卡·沙米利躺在当中。他的旧蓝布棉袄敞着,没有扣扣子,那只空袖子压在被砍碎的脑袋底下,多年以前就伤残的、总是那么灵活的半截胳膊,用破布片包着,颤抖着,紧贴在已经不会喘气的高胸脯上。阿廖什卡僵死的龇着牙的嘴上留下了永恒凝结的恶狠狠的愤怒表情,但是已经无光的眼睛看着蓝天,看着草原上空飘过的白云,露出忧郁的沉思神情……

    托米林的脸简直认不出来了;实际上,脸根本就没有了,只是一块马刀斜砍出来的难看的红肉的断面。“马掌”雅科夫侧身躺在那里,呈红黄色,歪着脖子,因为他的脑袋差不多全被砍下来了。从敞开的保护色军便服领口里露出来被砍断的白锁骨,而前额上,眼睛上面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像放光的黑星星一样的、染满血的弹孔。大概是红军战士可怜这个迟迟不死的哥萨克,就紧顶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所以甚至连火药的灼伤和黑点儿都还留在“马掌”雅科夫僵死的脸上。

    “喂,弟兄们,咱们来祭奠祭奠自己的同村人吧,为了使他们的灵魂安息,咱们抽支烟吧。”葛利高里建议说,把马牵到一旁,松了马肚带,去掉马衔,把缰绳缠在马的左前腿上,放马去吃那缎子似的、挺直的嫩草。

    安季普和斯特列米亚尼科夫很高兴地下了马,也拴上马腿,放去吃草。他们躺了下来,抽起烟。葛利高里看着那只身上的毛已经结成一块一块的,但是还没有脱下来,伸长脖子去吃小草的牛,问:

    “沙米利是怎么死的?”

    “唉,潘苔莱维奇,——都是因为他自己瞎胡闹。”

    “怎么回事?”

    “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斯特列米亚尼科夫开始讲起来,“昨天,正晌午的时候,我们出发去侦察。是普拉东·里亚布奇科夫亲自派我们去的,由一个司务长率领……安季普,昨天跟咱们一块儿去的那个司务长叫什么来着?”

    “谁他妈的知道他叫什么!”

    “好啦,叫他见鬼去吧!我们不认识他,是别的连的。是啊……我们就骑马去啦,一共是十四个哥萨克,沙米利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啦。昨天整天他都很高兴,可见心里是一点儿什么预兆也没有!我们往前走着,他摇晃着那半截胳膊,把缰绳放在鞍头上,说:‘唉唉,咱们的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快点儿回来吧!跟他一起喝两杯,唱唱歌多好啊!’就这样一直到我们走到拉特舍夫斯基山岗以前,他一直在唱着:

    <small>我们像蝗虫一样,</small>

    <small>在山岗上飞翔。</small>

    <small>所有的顿河的哥萨克哟,</small>

    <small>都用单打一的步枪打仗!</small><var></var>

    “好,我们就这样——已经是走近烂泥沟了——走进一片洼地,这时司务长说:‘弟兄们,哪儿也看不到红军。大概他们还没有从阿斯塔霍沃镇出发呢。庄稼佬都懒得起早,大概现在才吃午饭,正在烧烤霍霍尔的母鸡哩。来吧,咱们也休息一会儿,不然咱们的马都累出汗啦。’我们就说:‘那好吧。’于是都下了马,躺在草地上,派一个监视哨到小山丘上去。躺在那里,我一看,过世的阿廖什卡正在他的马身边忙活哪,在松鞍褥下的马肚带。我对他说:‘阿列克谢,你最好还是别松开马肚带,万一咱们要紧急行动,那时候你那只坏胳膊怎么紧马肚带呀?’但是他龇着牙说:‘我比你紧得还要快呢!小毛孩子,你倒教训起我来啦?’好,就这样把马肚带松开啦,马嚼子也摘掉啦。大家躺在那里,有人抽烟,有人在讲故事,也有人在打盹儿。而我们的监视哨这时也打起盹儿来啦。在一个小土堆下面——躺下去就睡着啦!我只听到——似乎远处响了一下马的喷鼻声。我也懒得站起来,但是终于<cite>.99lib.</cite>还是站起来啦,从洼地里爬到土岗上去。一瞧,离我们一百多步远,红军骑兵正顺着沟底开过来。指挥员骑着一匹枣红马走在前面。他骑的马就像只狮子。他们还带着一挺转盘机枪。我立刻连滚带爬地回到洼地里,大喊:‘红军来啦!上马!’他们大概是看见我啦,立刻我们就听见他们那儿也在叫口令。我们都上了马,司务长拔出大军刀,想要冲锋。我们只有十四个人,而他们却有半个连,而且他们还有一挺机枪,冲什么锋呀!我们骑飞马奔逃,他们本来要用机枪扫射,但是当他们发现,机枪打不着我们,有山沟掩护我们,于是就追赶起我们来。但是我们的马快,这么说吧,我们跑了一程,就又下马还击。直到这时候我们才发觉阿廖什卡·沙米利没有跟我们一起跑出来。就是说,混乱中——他跑到马跟前去,用那一只好手抓住马鞍头,刚把脚踏在马镫上,马鞍子就滑到马肚子底下去了。沙米利没来得及上马,红军就来到眼前啦,他的马却跑回我们这边来啦,跑得鼻眼儿里像冒火似的,鞍子却在马肚子下面摇晃。马惊啦,谁都不让靠身儿,呼呼地直喘大气,像魔鬼一样!阿列克谢就这样把小命送了!如果不松马肚带,当然还会照样活着,哪儿会有这个下场……”斯特列米亚尼科夫咧开小黑胡子笑着,结束说,“可是前天他还总在唱:

    “<small>狗熊老爷爷呀,</small>

    “<small>你咬我的小牛吧,</small>

    “<small>吸光了我的脑浆吧……</small>

    “现在真叫人把他的脑浆吸光啦……连脸都认不出啦!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就像宰了一只牛似的那么多……后来,等到把红军打退了,我们跑到这块洼地里去,看见——他躺在那儿。身下那么一大摊血,简直把他都漂起来啦。”

    “喂,咱们该走了吧?”赶车的女人把为防日晒蒙在脸上的头巾从唇边推开,焦急地催问道。

    “大嫂子,不要急嘛。咱们立刻就要到啦。”

    “怎么能不急啊,这些死尸散发出的臭味,简直要把人熏死啦!”

    “怎么会有香味呢?死人活着的时候又是<var>藏书网</var>吃肉,又是亲热老娘儿们。凡是干这些事的人,还没有死就已经开始散发这种臭味啦。据说,唯有一些圣徒死后才只冒热气,可是我以为,这是地道的胡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圣徒,按自然的法则,死了就要腐烂、发臭,就像公共厕所一样。圣徒们也是一样用肚子消化吃的东西嘛,上帝给他们装的肠子也跟凡人一样,三十俄尺长……”安季普若有所思地说。

    但是斯特列米亚尼科夫不知道为什么发起脾气来,喊道:

    “他们跟你有什么相干呀?瞎说什么圣徒啊!咱们还是赶路吧!”

    葛利高里和哥萨克们道了别,走到大车跟前去和阵亡的同村人道别,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们三个人的鞋袜都剥得光光的,倒有三双靴子的靴筒垫在他们脚底下。

    “为什么把死人的鞋袜都剥光啦?”

    “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这是咱们的哥萨克干的。这些死人脚上穿的都是好靴子,哼,连里的哥萨克们商量了一下:把他们的好靴子剥了下来,给那些脚上穿破靴子的人,而把破靴子送回村子里。要知道死人都有家属。好,就叫他们的孩子穿破的吧……阿尼库什卡还说:‘死人已经既不要走路,也不要骑马啦。把阿廖什卡的靴子给我吧,他那双靴子底非常结实。不然,等我从红军战士脚上弄到一双皮鞋的时候,我早就着凉啦。’”

    葛利高里骑马走了,走着,听到两个哥萨克争吵起来。斯特列米亚尼科夫用响亮的男高音喊:

    “‘牛皮小王’,你就瞎吹吧!你的老子就<tt></tt>是这么挣来‘牛皮大王’称号的!哥萨克就没有出过圣徒!圣徒都出自庄稼佬。”

    “不对,出过!”

    “你就像只公狗一样汪汪乱叫!”

    “不对,出过!”

    “谁?”

    “常胜将军叶戈里不就是吗?”

    “呸呸!别说啦,傻瓜!难道他是哥萨克吗?”

    “地地道道的顿河哥萨克,是顿河下游一个什么镇的人,好像是谢米卡拉科尔斯克镇。”

    “噢哟,你就胡说啦!应该先想想再说嘛。他不是哥萨克呀!”

    “不是哥萨克?那么为什么他的雕像拿着长矛呢?”

    后来的话葛利高里听不见了。他催马小跑起来,下到山沟里去,等走出山沟,穿过黑特曼大道时,看到那辆牛车和两个骑马的人正缓缓的走下山坡,往村子里走去。

    葛利高里一路策马小跑,几乎一直跑到卡尔金斯克。微风吹着一点汗也没有出的马鬃。长长的红褐色金花鼠在大道上来回蹿跃,惊骇地吱吱叫着。它们尖利警惕的叫声跟统治着草原的肃穆的寂静显得异常和谐。不时有些公雁从道旁飞上土岗和坡顶。被太阳照得闪闪放光的雪白的小雁不停地喧闹着扇动着翅膀,飞向高空,直上云霄,好像是在蔚蓝的大海里游泳;它们把像系着黑天鹅绒似的婚礼花环的脖颈伸得笔直,疾飞而去,越飞越远。飞出约有一百沙绳远的时候,就开始下降,翅膀扇动得更快,仿佛停在原处不动似的。在将近地面的时候,在各种嫩草织成的碧绿背景上,翅膀上白色的火焰似的羽毛像一道白光最后闪了一下,就消失了,被野草吞没了。

    到处都可以听到公雁热情的“吱儿吱儿”的呼唤声。在奇尔河沿岸,离大道几步远的土坡顶上,葛利高里在马上看到了一片大雁交尾的地方:平平整整的一圈土地,直径约有一俄尺半,已经被那些为争夺母雁战斗的公雁的爪子踏得非常结实。交尾场里面连一根小草茎都没有了;只有一层布满了十字爪印的平整的灰色尘沙和四周干蓬蒿和苦艾茎子上挂着的有浅色花纹、反面是粉红色的雁毛在迎风颤抖,这都是那些参战公雁从对手脊背和尾巴上撕下来的。不远的地方,从窝里跳出一只很难看的灰色母雁。它像一个小老太婆似的驼着背,急速地捯动着两条小腿,在枯萎的、去年的木樨丛下面跑过,它不想展翅高飞,就隐藏在那里了。

    春天带来的丰富多彩、朝气勃勃、眼睛看不见的生机洋溢在草原上:春草繁茂,新婚的禽鸟和大小走兽情侣们,避开人类贪婪的眼睛,隐藏在草原的秘密庇护处幽会;田地里萌发出一片片尖尖的禾苗嫩芽……只有已经结束了生命的去年的蓑草——风滚草——在草原各处留有古代堡垒的土坡上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紧贴地面,在寻求庇护,但是生机勃勃的、清新的春风毫不留情地吹断它的枯根,吹着它在阳光普照、恢复了生机的草原上到处翻滚。

    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在黄昏以前赶到了卡尔金斯克。他蹚水过了奇尔河;在一个哥萨克村庄附近的马厩里找到了里亚布奇科夫,第二天早晨就把分驻在各村的第一师各部的指挥权从他手里接过来。看过司令部送来的最后一些战报,葛利高里跟师参谋长米哈伊尔·科佩洛夫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向南面的阿斯塔霍沃发动进攻。

    部队里非常缺乏子弹,就靠在战斗中缴获。这就是葛利高里决定发动进攻的主要目的。

    黄昏以前,已经在卡尔金斯克集结了三个骑兵团和一个步兵团。师里本来有二十二挺手提式机枪和重机枪,但是决定只带六挺去,因为其余的机枪都没有弹带了。

    第二天早晨,这个师就开始进攻了。葛利高里把司令部安置在大道旁,亲自指挥第三骑兵团,他派出了一些侦察骑兵到前面去侦察,率领团队以行军队形向南面的波诺马廖夫卡镇推进;据侦察兵报告,同样在准备进攻卡尔金斯克的红军第一〇一和一〇三步兵团正在那里集结。

    一位急使在距市镇三俄里的地方追上了他,把库季诺夫的一封信交给他。

    <small>谢尔多勃斯克团已经向我们投诚!全部步兵都已被解除武装,有二十个人闹得厉害,博加特廖夫已经请他们离开人间,下命令砍掉了。给咱们带来四门炮(不过炮栓已经被可恶的共产党员炮手们卸掉)、二百多发炮弹和九挺机枪。我们这里是大喜盈门哪!我们把红军士兵分散到各步兵连里,叫他们去打自己人吧。你那儿的情形怎么样?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捉到了你的两个同村的共产党员科特利亚罗夫、科舍沃伊和许多叶兰斯克共产党员。在押往维申斯克的路上要把他们都狠狠地收拾一顿。如果你非常需要子弹,请告诉来人,我们给你送五百去。</small>

    <small class="right">库季诺夫</small>

    “传令兵!”葛利高里叫了一声。

    普罗霍尔·济科夫应声策马赶来,但是一见葛利高里的脸色十分难看,吓得连忙行了一个举手礼,问:

    “有何吩咐?”

    “叫里亚布奇科夫来!里亚布奇科夫在哪儿?”

    “在队尾。”

    “快去!叫他马上到这儿来!”

    普拉东·里亚布奇科夫策马小跑,绕过行军纵队,来到葛利高里身旁。他那蓄着白胡子的脸上的皮肤被风吹得脱了一层皮,胡子和眉毛被春天的太阳晒得闪着狐狸毛似的红光。他满面含笑,骑在马上,抽着烟。他骑的是一匹体壮膘肥、春天也一点膘儿没有掉的栗色儿马,溜蹄轻松地跑着,闪动着光滑的前胸。

    “维申斯克来信了吗?”里亚布奇科夫看到葛利高里身旁的急使,大声问。

    “来信啦,”葛利高里矜持地回答说,“你来指挥这个团和整个师,我要走啦。”

    “那好吧,走你的。不过为什么这么匆忙呢?信上写些什么?谁写的?是库季诺夫吗?”

    “谢尔多勃斯克团在霍皮奥尔河口镇投诚啦……”

    “是——是吗?人还都活着吗?你立刻就去吗?”

    “立刻就去。”

    “好,一路平安。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占领阿斯塔霍沃啦!”

    “要是能活捉住米什卡和伊万·阿列克谢耶夫就好啦……查清楚是谁杀死彼得罗的……要把伊万和米什卡救出来……我们相互之间流过血,但是我们并不是外人呀!……”葛利高里心里想着,拼命用鞭子往马身上抽,一溜烟似的驰下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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