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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草染黄的冰琉璃从屋檐上坠下来,摔在地上,发出玻璃似的清脆响声。融雪天气,村子里到处是冰洼和雪化后露出的秃地<tt>?t>;还没有脱毛的牛在街上游荡、闻嗅着。麻雀像在春天里一样唧唧喳喳叫着,在院子里的一堆树枝上啄食。马丁·沙米利正在广场上追赶一匹从院子里跑出去的肥壮的枣红马。马直挺挺地翘起像麻束似的顿河种的尾巴,迎风摇晃着乱蓬蓬的鬃毛,尥着蹶子,蹄子上的融雪块踢出很远,它在广场上兜了几个圈子,在教堂的矮墙边慢慢停下来,闻墙砖;它让主人走到近前来,用紫色的眼睛斜看着他手里的笼头,又把脊背一伸,狂奔起来。

    一月里尽是温暖的阴天,大地回春。哥萨克们望着顿河,期待着早来的春汛。这一天,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在后院里站了很久,望着被大雪覆盖着的、好像肿胀起来的河边牧场,望着封冻的灰青色的顿河,心里想:“瞧吧,今年又要和去年一样发大水啦,看,这雪堆了有多厚!大概土地被雪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啦!”

    米吉卡只穿着保护色的军便服,在打扫牛棚。一顶白色的皮帽子竟不可思议地待在后脑勺上掉不下来。额角上披下来几缕汗湿的硬直的头发。米吉卡用肮脏的、带着牲口粪味儿的手背把头发撩到脑后去。院子大门口积了一堆冻结的牲口粪,一只毛茸茸的山羊正在上面乱踏。一只比母羊还高的羊羔想要吃奶,母羊用脑袋直顶它,把它赶开。旁边有一只犄角盘成圈的黑毛阉羊在柱子上蹭痒痒。

    在仓房那扇涂了一层黄泥的板门边,一只肮脏的、黄眉毛的公狗,缩在那里取暖。仓房外边房檐底下的墙上挂着渔具;格里沙卡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瞅着渔具,——显然,他在想着即将来临的春天和修理渔网<u>?</u>的事情。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走到场院上来,用当家人的眼神估量着几垛干草,正想用耙子去搂那些被羊扯乱了的麦秸,但是这时候他听见了外人说话的声音。他把耙子扔到草堆上,往院子里走去。

    米吉卡伸出一只脚,把一个相好的女人给他绣的漂亮的烟荷包夹在两个手指中间,正在卷烟。赫里斯托尼亚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站在他旁边。赫里斯托尼亚从浅蓝色阿塔曼斯基团的制帽里掏着油污的卷烟纸。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靠在院子的篱笆小门上,敞开军大衣,在自己的步兵棉裤口袋里摸索着。他那刮得光光的、下巴上有个黑乎乎的深窝的脸上露出一种遗憾的神情:显然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昨晚睡得好啊,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赫里斯托尼亚问候说。

    “托福托福,老总们!”

    “来一块儿抽抽烟吧。”

    “耶稣保佑。我刚抽过。”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和哥萨克们握过手,摘下红顶的三耳皮帽,用手理了理竖起来的白头发,微微一笑。

    “阿塔曼斯基团的弟兄们,到舍下来有何贵干呀?”

    赫里斯托尼亚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先用唾沫浸了半天卷烟纸,用像牛似的大粗舌头来回舐了舐,等到把烟卷好以后,才粗声说道:

    “我们来找米特里,有点小事儿。”

    格里沙卡爷爷从他们跟前走过去。两手捧着袋网的网圈。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和赫里斯托尼亚都摘下帽子向他问好。格里沙卡爷爷把袋网送到台阶旁边,又走了回来。

    “武士们,你们干吗总在家里待着呀?身子在老婆怀里暖和过来了吧?”他对哥萨克们说。

    “那又怎么样?”赫里斯托尼亚问。

    “赫里斯托什卡<span class="" data-note="赫里斯托什卡也是赫里斯托尼亚的爱称。"></span>,你住口!你装什么傻呀?”

    “真的,我真不知道!”赫里斯托尼亚起誓说,“天地良心,老太爷,我真不知道!”

    “前两天,从沃罗涅什来了一个买卖人,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莫霍夫的朋友,也许是他的什么亲戚,——我不清楚。好,就这样,这个买卖人来了,就说,在切尔特科沃车站驻有外来的军队——就是那些布尔什维克。俄罗斯要对咱们开战啦,可是你们——却待在家里,啊?……还有你,坏小子……你听见吗,米吉卡?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们在想什么呀?”

    “我们什么也不想。”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笑着说。

    “正是这样,倒霉就倒在这里,你们什么也不想!”格里沙卡爷爷发起火来,“他们会像捉鹧鸪一样把你们捉住!庄稼佬会把你们制得服服帖帖。打你们的耳刮子……”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矜持地笑着;赫里斯托尼亚一只手摩挲着脸颊,好多天没有刮过的大胡子的硬毛沙沙直响;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抽着烟,看着米吉卡,米吉卡猫似的鼓出的眼睛里凝聚着光亮,无法断定——他那绿莹莹的眼睛究竟是在笑,还是在燃烧着未及发泄的仇恨。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和赫里斯托尼亚告别了米吉卡的家人,把他叫到木栅门边来。

    “昨天你为什么不去开会?”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严肃地问道。

    “没有工夫。”

    “难道上麦列霍夫家去就有工夫吗?”

    米吉卡点了一下头,把皮帽子移到前额上,没有显出心中的恶意,说道:

    “没去——就是没有去。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全村从前线回来的人都到会啦。彼得罗·麦列霍夫没到。你知道……大家决定:村子派几名代表去卡缅斯克。一月十日要在那儿召开前线士兵代表大会。抽签的结果,是咱们三个人去:有我,有赫里斯坦,还有你。”

    “我不去。”米吉卡断然声明说。

    “为什么?”赫里斯托尼亚皱起眉头,抓住米吉卡的军便服的扣子问,“你想抛开本村的伙伴吗?这不合你的心意,是吗?”

    “他是跟麦列霍夫·彼得卡<span class="" data-note="彼得卡也是彼得罗的爱称。"></span>走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拉了拉赫里斯托尼亚的大衣袖子,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说道,“喂,咱们走吧。看来,咱们在这儿没有什么事情好干啦……你不去,米特里,是吗?”

    “不去……我已经说过‘不去’,那就是不去。”

    “再见吧!”赫里斯托尼亚扭过头去。

    “祝你成功!”

    米吉卡眼看着别处,把一只滚烫的手伸给他,然后就往家里走去。

    “坏蛋!”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先小声说了一句,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鼻翅,“坏蛋!”他望着离去的米吉卡的宽阔的脊背,又响亮地重说了一遍。

    他们顺路通知了几个从前线回来的人,告诉他们,科尔舒诺夫不肯去,明天他们两个人去参加前线士兵代表大会。

    一月八日黎明时分,赫里斯托尼亚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便从村里出发了。“马掌”雅科夫自愿送他们到镇上去。套在车辕里的两匹骏马迅速地驰出村庄,跑上了山坡。融雪天气把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很多。遇到完全没有雪的地方,爬犁的滑杠就陷进泥里,爬犁颠簸起来,两匹马伏下身,使劲拉着套。

    哥萨克们都跟在爬犁的后面走。被凌晨的轻寒冻得满脸通红的“马掌”,靴子踏得清脆的薄冰咯吱咯吱直响。他满面红光,只有那道椭圆形的伤疤泛着尸青色。

    赫里斯托尼亚走在路边上,踏着化成粒状的积雪,气喘吁吁地、困难地爬上山坡,因为一九一六年他在杜布诺城下曾中过德国人的毒气。

    山岗<mark>..</mark>上风大。更冷了。哥萨克都沉默不语。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用皮袄领子把脸裹住。远处的小树林越来越近了。大道穿过小树林,爬上丘岗起伏的山脊。树林里的风像小河的流水声一样哗哗响着。枝丫像鹿角似的扎煞着的橡树树干上铁锈色鱼鳞般的树皮闪着透绿的金光。一只喜鹊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喳喳叫。接着又斜扭着尾巴,从大道上空飞过。风吹得它斜着身子,闪着亮锃锃的羽毛,疾飞而去。

    从村子里出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掌”,转身朝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字一板地(大概他的脑子里早就想好这几句话了)说:

    “你们在代表大会上,一定要努力争取不打仗就解决问题。谁也不愿再打仗了。”

    “当然啦。”赫里斯托尼亚羡慕地看着自由飞翔的喜鹊同意说,脑子里拿无忧无虑的、幸福的鸟类生活跟人的生活比较着。

    一月十日傍晚,他们来到卡缅斯克。一群一群的哥萨克沿着这个大集镇的街道往镇中心走去。镇上显得很热闹。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和赫里斯托尼亚找到了麦列霍夫·葛利高里的住处,得知他没有在家。女主人,一个白眉毛的胖女人说,她的房客参加代表大会去了。

    “这个会,就是说这个代表大会在哪儿开呀?”赫里斯托尼亚问道。

    “大概是在区公所里或者是在邮政局里。”女主人冷淡地在赫里斯托尼亚鼻子尖前关着门,回答说。

    代表大会正在紧张进行。一间有很多窗户的大屋子勉强容纳下这些代表。许多哥萨克都聚集在楼梯上、过道里和隔壁的房间里。

    “跟着我走。”赫里斯托尼亚用胳膊肘子挤着,哼哼道。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从他身后留下的狭窄的缝隙里挤了进去。就在会场的入口处,一个哥萨克拦住了赫里斯托尼亚,——听说话的口音,是顿河下游的人。

    “你慢点儿挤行不行!鳊鱼<span class="" data-note="鳊鱼是对顿河下游哥萨克的诨称。"></span>!”他刻薄地说。

    “让我们进去呀!”

    “站在这儿也可以啦!你看——哪里还有地方!”

    “让开点儿,小蚊子,要不然——我一个小指头,就能把你捻死!绝不含糊!”赫里斯托尼亚威胁说,把一个身材矮小的哥萨克不费吹灰之力举起来,往旁边一放,向前跨了一步。

    “真是只大狗熊!”

    “阿塔曼斯基团的战士真棒!”

    “可以顶一辆上等的大车!他可以背上一门四英寸口径的大炮!”

    “你看他把那小家伙一举的劲儿!”

    像一群羊似的挤成堆的哥萨克们都笑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恭敬地打量着比大伙都高出一头的赫里斯托尼亚。

    他们在后墙边找到了葛利高里。他正蹲在那里抽烟,和一个哥萨克——第三十五团的代表——谈话。他一看见同村的人,他那下垂的铁青色小胡子就笑得颤动起来。

    “啊哈——哪一阵风把你们刮来啦?好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您好啊,赫里斯坦大叔!”

    “好好,不过比母牛也好不了多少。”赫里斯托尼亚玩笑说,把葛利高里的整个手握在自己足有半俄尺长的手巴掌里。

    “我们家的人都怎么样啊?”

    “上帝保佑,都很好。他们给你带好来啦。你父亲要你一定回去看看。”

    “彼得罗怎样?”

    “彼得罗吗?……”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很尴尬地笑了笑说,“彼得罗和我们哥儿们是不来往的。”

    “我知道。好,娜塔莉亚怎么样?孩子们好吗?见过他们吗?”

    “都很壮实,他们问候你。就是你爹有点儿恼恨……”

    赫里斯托尼亚仰着脑袋,打量坐在桌子周围的主席团。他就是站在后头,也比大家看得都清楚。葛利高里利用会议短短的休息时间,继续询问村里的事情。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在讲述着村里的情况和村里的各种新闻,把村里召开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会议并派他和赫里斯托尼亚上这儿来的情形简单地告诉了葛利高里。他正要询问卡缅斯克的情形,但是这时候一个坐在桌旁的人大声宣布说:

    “乡亲们,现在矿工代表要发言啦。请大家注意听,还请大家遵守秩序。”

    一个中等身材的人,理了理向上梳着的棕红头发,开口说话了。人们像蜜蜂似的嗡嗡声仿佛被切断了似的,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葛利高里和其余的人从矿工开头的几句激动人心、充满热情的话里就感到了这个人的话很有说服力。他谈到了卡列金的反动政策,这个政策把哥萨克推到与俄罗斯工人阶级和农民进行厮杀的战争中去,说到哥萨克和工人利益的共同性,说到布尔什维克与哥萨克反革命分子进行斗争要达到的目的。

    “我们把友谊的手伸给劳动的哥萨克,我们希望,在跟白卫军匪徒进行的斗争中,可以在参加过战争的哥萨克中找到忠实的同盟者。过去在为沙皇打仗的各条战线上,工人和哥萨克一同流过血,那么在跟卡列金庇护的这伙资产阶级狗崽子们的斗争中,我们也应该共同战斗——一定要共同战斗!我们要携手战斗,打倒那些几百年来一直在奴役劳动人民的家伙!”矿工的喇叭似的嗓门在轰响着。

    “狗崽子!好好收拾收拾他们!……”赫里斯托尼亚高兴地、低声说道。使劲捏着葛利高里的胳膊肘子,疼得葛利高里直皱眉头。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略微张开一点嘴听着,由于紧张不断地眨着眼睛,嘟囔着:

    “对啦!这就对啦!”

    这位代表说完以后,又有一位身材细长的矿工,像棵被风摇撼的白蜡树,站起来发言,他挺直身子,好像原来是折叠着似的。——环视了一下众目睽睽的人群,他半天没有说话,一直等到喧哗声安静下去才开口。这个矿工的身子像根系船的绳索:疙疙瘩瘩的,干瘦,但非常结实,浑身透黑——仿佛漆过似的,黑漆漆的煤屑,就像洗不掉的黑痣,嵌在他脸上的毛孔里;两只由于长期待在黑暗里和被矿井里的黑煤层弄得黯淡无光的浅黄色眼睛里也闪着同样倦怠的黑光。他晃了晃短头发,挥了一下握成拳头的手——就像把十字镐凿进煤层似的,说道:

    “是谁在前线实行了士兵死刑制?是科尔尼洛夫!是谁跟卡列金结伙要卡死咱们?也是他!”他越说越快,不断叫喊起来,“哥萨克们!弟兄们!弟兄们!弟兄们!你们打算跟谁结伙呢?卡列金倒很希望咱们兄弟互相残杀、流血!不行!不行!他们是注定要失败的!咱们要把他们捻死!叫他们见他妈的鬼去!把这伙害人精沉到大海里去!”

    “狗——崽——子!……”赫里斯托尼亚笑得咧开大嘴,忍不住拍手大叫起来,“说——得——对——呀!……狠狠地揍他们!”

    “堵住你的嘴吧!你怎么啦,赫里斯坦?人家会把你赶出去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担心地说。

    拉古京——他是布卡诺夫斯克镇的哥萨克,第二届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哥萨克事务部主席——不断用些不连贯的,但是非常感人的生动话语鼓舞着哥萨克。担任主席的波乔尔科夫也发了言,他讲完以后,接着发言的是留着英国式短胡子,长得挺漂亮的夏坚科。

    “这是谁?”赫里斯托尼亚伸着像草耙子似的大长胳膊,向葛利高里探问道。

    “夏坚科。布尔什维克的一员大将。”

    “那么这个呢?”

    “曼德尔施塔姆。”

    “哪儿来的?”

    “莫斯科来的。”

    “那是些什么人?”赫里斯托尼亚指着沃罗涅什代表团问道。

    “你少说一点儿,行吧,赫里斯坦。”

    “我的主呀,要知道,这太有意思啦!……你告诉告诉我:挨着波乔尔科夫坐的那个细高个儿,他是什么人?”

    “克里沃什雷科夫,是叶兰斯克镇戈尔巴托夫村的人。他后面是咱们的同乡——库季诺夫和顿涅茨科夫。”

    “我再问一个……就是那个……不对!……坐在尽头上的,留着额发的那个是谁?”

    “他叫叶利谢耶夫……我不知道他是哪个镇的。”

    赫里斯托尼亚问够了,不再做声,仍旧像原先那样非常注意地听着新上台的发言人讲话,而且总是第一个用重浊的男低音,压下几百个人的声音喊出“说——得——对!……”

    哥萨克布尔什维克斯捷欣讲完以后,接着是第四十四团的代表发言。他由于不善辞令,措词艰难,苦恼了半天:他每说一句话就像是在空气中打一个印似的,——然后沉默一会儿,用鼻子吸口气;但是哥萨克们却非常同情地听他讲话,只是偶尔有几声叫好的喊声打断他。显然,他的话在哥萨克们中间引起了热烈的反应。

    “弟兄们!咱们的代表大会应该这样来解决这个严肃的问题,要使人民不受委屈,要使一切问题都平平静静妥善解决!”他像口吃似的,拉着长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咱们要避免打仗、流血解决问题。咱们已经在战壕里泡了三年半,我要说,如果再打仗,那就要把哥萨克折腾死啦……”

    “正——确!……”

    “简直太对啦!”

    “我们不要战争!……”

    “应该跟布尔什维克,跟哥萨克军会议达成协议!”

    “我们要共同协商解决,不能用别的法子……用不着绕什么弯子!”

    波乔尔科夫用拳头使劲敲桌子,吼叫声才沉寂了。第四十四团的代表重又摸着西伯利亚式的胡子,拉着长声说起来:

    “咱们的代表大会应该派代表到新切尔卡斯克去,好言好语地要求志愿军和各色的游击队都从这儿撤出去。布尔什维克在咱们这儿也没有什么事好干。至于劳动大众的敌人,我们自己对付得了。目前咱们还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如果需要的话,——那时候我们再去请他们帮忙。”

    “说这种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对——对!”

    “等等,等等!‘对’什么?等敌人兵临城下,我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到那时候——再请布尔什维克来帮忙也晚啦。不行,等鸡炖熟了,老奶奶早就咽气啦。”

    “应该建立自己的政权。”

    “鸡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就叫母鸡去孵小鸡……上帝饶恕吧!就是这话,你们也真糊涂得够可以啦!”

    第四十四团的代表发言以后,拉古京说了些热情的、号召性的话。喊叫声不时打断他。有人建议休息十分钟,但是刚刚安静下来,波乔尔科夫立刻就对热情激动的人们喊道:

    “哥萨克弟兄们!我们在这儿争论不休,可是劳动人民的敌人却没有睡觉。我们总是在想:既要叫狼吃饱,又要保住羊的性命,可是卡列金却不这样想。他下的逮捕参加这次代表大会全体代表的命令已经被我们截获。现在就把这个命令读给大家听。”

    卡列金逮捕参加大会的全体人员的命令读完以后,代表们就激动起来。人声鼎沸,噪得比在任何集镇的哥萨克大会上都要凶百倍。

    “要干,不能光说空话!”

    “安——静!……嘘嘘嘘!……”

    “还‘安——静’什么!要把他们消灭.!……”

    “洛博夫!洛博夫!……你给他们讲讲!……”

    “稍微等一会儿!……”

    “卡列金——他可不是傻瓜!”

    葛利高里一直在默默地听着,看着代表们的乱摇乱晃的脑袋和手,这时忍不住了,——他踮起脚尖,怒吼道:

    “你们别吵啦,鬼东西!你们是来赶集哪,啊?让波乔尔科夫讲讲嘛!……”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正在跟第八团的一个代表争论不休。

    赫里斯托尼亚在反驳一个攻击他的同团哥萨克,大声吼叫道:

    “这需要特别警惕!可是你却对我……胡说些什么呀?小家伙!哎呀你,我的好朋友啊!咱们的力量有限得很——还瞎喊什么我们自己对付得了呀!”

    喧闹的人声安静下来了(就像刮得筋疲力尽的风,卧倒在麦浪上,把麦子压倒了似的),克里沃什雷科夫像姑娘一样的尖细声音钻进了还没有完全平息的寂静:

    “打倒卡列金!哥萨克革命军事委员会万岁!”

    会场咆哮起来。雷鸣般的叫好声汇成强劲的声浪,拍打着人们的耳膜。克里沃什雷科夫举着一只手站在那里。手指头像树枝上的叶子一样,在轻轻地颤动。震耳的吼叫声刚刚沉寂、消失了,——克里沃什雷科夫又清脆、响亮地、像只被追逐的狼一样吼叫起来:

    “我提议从咱们哥萨克中选出一个革命军事委员会!委托它来领导跟卡列金的斗争并组织……”

    “啊——啊——啊——啊!……”喊叫声像炮弹一样爆炸了,震落的石灰像碎弹片似的从天花板上落下来。

    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的选举开始了。一小部分哥萨克在第四十四团发言的那位代表和其他代表的领导下,继续坚持与军政府进行谈判、和平解决冲突,但是大多数出席大会的代表已经不再支持他们的主张:哥萨克们听完卡列金逮捕他们的命令以后,立刻群情哗然,都坚决主张积极反对新切尔卡斯克的政权。

    葛利高里没有等到选举结束,——他被紧急召回到团部去。他离去的时候,请求赫里斯托尼亚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说:

    “选举结束后——请你们到我的住处去,很想知道哪些人当选。”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深夜才回来。

    “波乔尔科夫当选主席,克里沃什雷科夫是书记!”他一到门口就报告说。

    “委员呢?”

    “有拉古京·伊万、戈洛瓦乔夫、米纳耶夫、库季诺夫,还有另外几个人。”

    “赫里斯坦到哪儿去啦?”葛利高里问。

    “他跟几个哥萨克去逮捕卡缅斯克政府的人员去啦。这个哥萨克热情极啦,往他身上吐口唾沫都会烫得吱吱响。糟糕透啦!”

    黎明时分,赫里斯托尼亚回来了。他脱着靴子,哼哧了半天,还在不断地小声嘟囔。葛利高里点上灯,看见他的紫红的脸上有血,额角上边一点,有一块枪弹擦伤。

    “这是谁把你打伤的?……要包扎吗?我立刻就起来……等一等,我去找绷带。”葛利高里从床上跳下来,寻找纱布和绷带。

    “很快就会长好,像狗身上的伤一样,”赫里斯托尼亚嘟哝说,“这当然是那个军事首长拿手枪朝我打的那一枪。我们像客人一样,从大门走进他的屋子,可是他却抵抗起来啦。还有一个哥萨克也受伤了。我真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军官的心是个什么样子,——哥萨克们不许我这样干,要不然,我一定好好收拾收拾他……叫他吃点儿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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