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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清名罢了。

    之于战火波及处的生灵涂炭,这,算得了什么呢?

    她恨他吗?

    倘有恨,亦绝非是为了这个,只会基于他以卑鄙手段对付轩辕聿。

    但,现在,不过是一条穗子,这条看上去很干净的穗子,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而他有‘杀他’作为魔鬼交换的诱惑筹码。

    无非,是让她为其所用。

    否则,真死的,该会是她吧。

    可,退一步讲。,只要他死了,一切其实都会迎刃而解。

    然,她要这么做吗?

    说到底,做为帝王,对垒沙场,只为王图霸业,只为彪炳春秋。

    即便行此不磊落的手段,也属无可厚非。

    天下世人,看到的,在意的,确仅是那胜者王,败者寇。

    于这点来说,他并没人任何错。

    但,不管怎样,现在,继续倚着他,她是不要的。

    一念落,她的手,从他的手中迅速地夺过簪子来。

    他没有料到她的擒夺会这般灵巧。

    这其实是两日间,墨阳将军教她用来防身的基本格拿术。

    她本是练舞之人,躯体四肢自都是柔软无比的。这等格拿术,若以柔力使来,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譬如,从他的手里,以柔化刚地夺去这枚簪子。

    她,这么急,就要动手了吗?

    百里南的眸子稍稍眯起,戎装下的手却是丝毫不动,亦未从她的手中去夺回簪子。

    她,不该是这般愚笨的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那马突地揪鸣一声,前蹄跃起,跃起间,他的手旋即使松开扣住她的脸,离开面纱后她的唇,去拉住缰绳。

    缰绳握于掌中的刹那,整个人似失了重心,失重中,她避过他的钳制,娇小的身子从他的臂弯下直坠落马,坠马的刹那,她看到,那七彩的穗子,灼得她的眼,生疼生疼。

    重重地跌伏于地上,哪怕她自幼练习骑马时,没少被马摔过,这一次,仍觉到很疼。

    但,来不及顾及这疼,那跃起的马蹄令人心惊地,眼见着要踩到她的脊背,她就地打了一个滚,避开踩踏下的马蹄,随后,方起身,只站在离百里南丈远之处:“请夜帝记得许下的军令状。”

    她并没有提那道交换条件。

    因为,她明白,那是不容她辩改的。一如,她彼时的‘三杀’军令状,他同样充了她。

    他要她的归顺,这点,很明确。

    而她还不能慷慨地赴死,即使是卑微的活,她总是要得到那一人最后的讯息。

    她回身,径直从夜军公开处走过,一步一步走回城楼之下。

    这一步步行去,她没有看任何人脸上的神色。

    哪怕,把她想得再如何不堪,都没所谓。

    现在,去计较这些,没有任何用,只添了自己的心堵。

    行至城楼下,她尚没有拿出鹰符,令族兵开城楼,就见吊桥徐徐放下。

    略抬起眸子,她看到,吊桥的彼端,是墨阳将军。

    她从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她的封号,叫做墨阳。

    而他,知道,也仅会是,她为当朝的皇贵妃。

    只这些许了解,加上不过两日的相处,他是信她的。

    从他发令放下吊桥的那刻,就是这份信任的诠释。

    一如,银啻苍用鹰符调来一半苗水族兵,并带领余下的斟兵出战时,表面看,军营人数相当,实际则是有了变化,这些变化,这名副将亦是默允,没有反对。

    她走过去,墨阳将军恭身迎她入城,这是这为副第一次向她恭身,只是恭身,并没有说任何话。

    然,足矣。

    她没有走多远的路,就听到,身后是夜军铁蹄入城的声音。

    踏上吊桥。

    踏上巽国的南大门。

    踏碎了,不知是谁的心。

    “娘娘——”李公公的声音响起,不同于以往的尖细,很沙哑,很沙哑。

    “檀寻还没有消息?”她问出这一句话,却不再看那二人,返身,一步一步走上城楼。

    是的,自轩辕聿离开的第二日,墨阳将军曾命人发了八百里快骑往檀寻。

    毕竟,帝王御驾有危,这事,是瞒不得上面的。

    可,这快件,却再没个音讯回来。

    檀寻城内,留下驻守的是轩辕聿的亲信,禁军统领殇宇。

    按着道理,再怎样,总会给出一个回讯。

    却信若石沉大海一样,连一点的声音都听不得。

    檀寻的天,是否变了呢?

    这些,她一直不愿去想,现在,再想,也都没有用了。

    很快,巽国上下,都会知道,是她,把夜军的铁蹄放了进来。

    无所谓了。

    这样的罪名,她一人担了,就好。

    站在城楼,那些守城的士兵依旧站在各自的位置,没有任何的移动,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无关。

    苗水的族兵,素来除了信奉长胜天外,惟鹰符之命是从。

    这些军纪,使得这个民族,骁勇善战,无所畏惧。

    只是,她却折去了这种无畏。

    “你们,都下去,回到军营待命。”她掏出鹰符,吩咐出这句话。

    鹰符,冰冷。

    银啻苍把一般的族兵调至杭京后,便匆匆离去。

    留给她的,除了那银灰色的背影,还有这道鹰符。

    都走了。

    仅剩她一个人,站在这城楼上,往外瞧去,堑壕外的战俘也都慢慢地往城内移动,惟有堑壕内的尸首,以及壕外那些散落的,早燃成灰烬的柴火,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风,越来越大,吹得她脸上的面纱,突兀地就飘了出去,雪色的华光,在初升的旭日下,飘啊飘啊,借着风力,仿佛再不会坠落。

    她想看看,那雪色的面纱,飘去的方向是否是杜勒山,然,青丝挥拂于眼前,她再是看不真切了。

    这块面纱,终是玷污了。

    怎配飘去那处呢?

    心里,呛进一口冷风,喉内,所有残存的声音,被这一呛,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请随我走。”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算陌生,似曾相识。

    紫奴,百里南的近身宫女。

    她仍是沉默,漠然回身,城楼两侧,早驻扎了夜国的兵士,那夜国的旌旗飘舞着,宣示着,这座城池的拥有权。

    紫奴近得她的身,伸手,将她耳垂下坠着的两颗珍珠坠子一并地取了下来。

    难道,担心她用这行刺她的君上吗?

    紫奴将珍珠坠子捏于手心,在夕颜从她肩旁过时,语音低沉:“我劝你最好识时务,若你敢动君上,你会死得很难看。”

    夕颜浮起一抹笑靥,这抹笑意里,她凝向这名女子,道:“你,果真,是君上的好丫鬟。”

    都是冷血之人。

    慕湮,心底的柔软处,始终铭刻着这样一个名字。

    离除夕纵过了三月,这道,黑色的殇奠,一直却都是在的。

    唯愿,上苍真能全了人的愿。

    只是,凡人太多,贪念太多,上苍,又怎顾得过来呢?

    走下城楼,有车辇候在那,她上得辇去,这辇一径地驶去,不知道要将她带往何处。

    正午的阳光很灼热,街道,却如夜半的死寂。

    这份死寂里,突然响起一尖利的女子声音。

    这声音,纵尖利,她不会陌生。

    她急急唤停,不远处的巷口,尖利的声音再响一声后,就静了下来。

    车辇,慢慢停下来。

    她不顾紫奴拦着,往最后那声的来处奔去。

    拐进巷口,果然,是安如。

    几名夜军围住她,安如洁白的肩膀露在外面,人已跌到了地上,其中一名夜军正骑于她的身上,一手捂住她的嘴,欲行不轨。

    那几名夜军先前该是仅要拦住她的去处,殊不知,拉扯中,露出的女子胴体对于他们这些征战在外月余的士兵,无疑是种诱惑。

    纵有军令状在前,便也顾不得,只以为,捂住女子的嘴,发泄了欲望后,随地处置了,就是天不知人不觉。

    “住手!”紫奴喝斥道。

    那几名正待行事的夜军被一声斥喝得半回了身子,瞧见不过是名丫鬟打扮的女子,不由的哧笑出声。

    想是紫奴平日里伺候百里南,也不为人见,所以,军中的士兵并不全认识她。

    而趁着这当口,上前扶起安如的夕颜的无疑更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这可是个大美人儿啊。

    想不到,这座死水一样的城,本以为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不料还有这等标致的美人。

    他们的手还没有触到夕颜雪色的纱裙上,几道银光过处,那些士兵纷纷倒地,菱形的暗器正中他们的眉心,血从那里汩汩地流出,象征生命的流逝。

    这些银光,是从紫奴手里发出的。

    她深得百里南的教诲。

    看上去是名普通的丫鬟,其实倒是与银啻苍身边的妩心有几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妩心是银啻的美姬,紫奴与百里南有的,该仅是主仆关系。

    夕颜扶起安如,安如失声趴在她的肩上大哭起来。

    夕颜没有说话,只用力扶起她,带着安如一并回了车上。

    这条巷子,通后城门,她是想趁乱出城吧。

    这会子独自出城,绝非是往姥姥家去,怕是因着城破,她老爹忧心忡忡间,她再耐不住性子,要往牲勒山去。

    毕竟,城破,意味着,牲勒山的形势更为严峻。

    那里,从夜帝的军队攻城开始,就再没有任何的探子回来。

    往好处想,是夜帝的攻城,导致探子进不来。

    往坏处想,那里的局势,恐怕连探子都顾不上了。

    银啻苍率军。为避免正面冲突,是绕过夜军往牲勒山去,这一绕,需多大半日的脚程。

    这大半日间,是否就是变数的所在呢?

    而安如,知道的,不会有这么多,她能猜的,仅是银啻苍的突然消失,必和牲勒山之围有关,以安如的直性子,在破城时,终是沉不往气了。

    但,再沉不住气,受到这样的凌辱,安如除了哭之外,却是安份了不少,她趴在夕颜身上,哭得天昏地暗,不知道,是单单为了自己受凌辱,还是,为了城破哭,为了担心银啻苍哭呢?

    不管是为什么,只这哭声,终是让这座城池,添了些许战后的悲凉。

    哪怕,这一次的破城,真的,兵不血刃。

    连,早人去楼空的百姓的居所,都没有遭到洗劫。

    百里南,再怎样狠毒,却算是遵着那道军令状的。

    紫奴本拟把夕颜一人带走,但安如死死抱着夕颜不肯放松,夕颜亦是揽着安如不松手,于是,她只能把二人都送到昔日,杭京城内最大的青楼,霓红楼。

    这里,此刻,人去楼空。

    只是,哪怕人空,都可见,昔日这里的盛况。

    男人的销金窝,醉红所。

    今日,亦是她的容身之所在。

    将她们送进霓红楼时,紫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若想你和她好好的,君上的庇护是你最好的选择,否则,我不担保这种事还会发生第二次,到时候,即便以军令状赐死犯事的,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却是失去了。”

    要挟么?

    她最不喜欢被人要挟。

    安如哭的根本顾不上这是哪里,也听不清楚紫奴说了些什么,就象一个孩子样,只赖在夕颜的肩上。

    好不容易,她才让安如安静下来,躺于榻上睡去。

    除了窗外,隐隐传来,夜军在城里巡逻的声音,一切都恢复安静。

    推开窗子,将室内憋闷空气一扫而空。

    倚窗,有数枝夹桃斜挑进来,这种花,很俗媚,往常,她是不喜欢的。

    可,今日,她却探出身子,连着枝杆,折了几枝于手,返回室内,将花插在瓶中。

    只是,瓶内,根本没有水。

    她取出那块鹰符,其实,这一役还有转圜。毕竟,仍有十万的兵士在锡常,加上军营内的十万,整整二十万的兵力,若真要从死局盘活,亦是可能。

    只是,怎样把伤亡降到最低呢?

    两万四的俘兵就能让她妥协。

    不管对错,做出抉择的刹那,就注定,她一直以来,都太妇人之仁。

    或许,与其牺牲那么多人,不如牺牲一人,是唯一的路。

    群龙无首之际,这场战役也就结束了。

    “想什么?”低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知何时,他进入这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没有转身,他的手已扶住她的肩,他很欣慰,这一扶,她丝毫没有颤瑟。

    这个女子,没有让他失望,包括初见那晚,面对歹人的追杀,她都能想到,让他躲到垃圾筐下去。

    也是在那时吧,他知道,他不会忘记,上元夜的这一幕。

    垃圾筐内的恶臭味道,都掩不去的,她身上的馨香。

    这种香味,他不会陌生。

    毕竟,那种香味,是他父皇身上,唯一惯会薰的香。

    他的父皇,其实,真的很懦弱,当政期间,并不是一位明君。

    所擅长喜好的,看起来只是制香。

    后来,他才知道,这份喜好,仅是为了一人执着,并且,该是那人留下的唯一气息。

    这种香,真正的起处,是一种叫作天香花的香。

    天香花,百年花期。

    碾花成汁,为世上最能媚心的汁液。

    落身成蛊,为世上最抵百毒的香蛊。

    而这世人皆稀罕的天香花,本存于苗水。

    二十年那场战役,三国不仅将天下第一美女,苗水族第十任族长伊滢俘获,同时,将这即将盛绽的天香花一并移入三国龙脉的洞[穴中。

    为的,就是中止浩劫。

    是的,这天下第一美女,实是三国的浩劫。

    浩劫的起因,源于长生天的一道开降碑书——谁能迎娶她为妻,就能一统三国。

    苗水族第九任族长,伊滢的父亲暗里,分别借着苗水族朝贡之时,命伊滢随贡分别赴去三国,明里是献贡,暗中,其实让三国帝君,皆为伊滢意乱。

    这道碑书,放到如今来看,其实该只是苗水族前任族长一道离间三国的阴谋。

    只是,彼时,终让三国帝君,相互之间防了心。

    唯一庆幸的是,伊滢的父亲并没有能活到他的部署成功,也正因此,临终,他托孤于两大长老。

    而两大长老却提前掀起了这场三国的战役,短短年余,苗水就占尽三国各十座城池,使三国帝君不得不暂且冰释前嫌,于鹿鸣会盟后,率军灭族。

    最终,因着苗水内部的原因,使得,伊滢在三国攻进青宁那一日,以一已之身,换下一拨族民的生。

    但,三国帝君,谁都不忍心把带来这场浩劫的女子就此毁灭。

    是以,达成一致,选择那处三国龙脉的洞穴做为伊滢的禁锢地。

    但,他那懦委无能的父皇,却始终念念不忘那个祸水一样的女子,甚至,不惜,制作仿香,来怀念那段伊滢在夜国的日子。

    仿同天香花的香,却并不是真正的天香花。

    知道这一切,是从他父皇的手札里。

    他父皇应该不会想到,他这样一个看似温顺不起眼的帝子,会处心积虑地偷看他的手札吧。

    其实,他本意并非是要洞悉这些风花雪月,他原以为,那父皇珍贵如宝的手札里,必是有着夜国最机要的事。

    譬如,禅位于谁。

    想不到,竟是记载着,父皇和伊滢相处的点点滴滴。

    当他最终登基为帝后,在历代夜帝,每月斋戒的涅龙塔里,他看到,挂着那副他父皇不知是故意,还是不愿带走的画卷。

    这副画卷,他并非第一次瞧到。给他苍白无光的生命,带了最大的转机。

    直到他翻看了手札,才知道,画卷中姝颜无双的女子,原来是伊滢。

    这女子,最吸引他的,惟有那双眼睛,一如,眼前的女子一样。

    他从落地的铜镜中,看到她往日明媚的眼睛,此时,依旧让人心动。

    原来,这世上,能看到一双相同的眼睛,都能让他由着这原因,没有痛下杀**手。

    哪怕,她已失去天香蛊,他都不会痛下杀**手。

    否则,对于这样一个洞悉他缺点,利用他多疑,施出转守为攻谋策的女子,他怎会容下呢?

    所以,才会赐她一个机会,顺从,或者死亡的机会。

    一如,他也了解她的弱点。

    心软,以及在意那一人的生死。

    那个所谓的交换,实际,她是没有选择的。

    如果,她的身子和心,不能为他所用,那么,结果,只会是死亡。

    他的手从她的肩部,滑到她纤细的腰际,低语,带着磁性:“朕会在杭京休整三日。从现在开始,你只有三十六个小时,可以动手。”

    她将手中的鹰符放回袖中,然后,手覆到他的手上,他的心一紧,以为她做什么时,她却将他的手拿一,语音清冷:“既然夜帝仍是这么想,本宫答应你,只是,希望夜帝信守承诺。”

    从于城外再见她时起,她就不再称他为国主,这一声夜帝,不上有着疏远,还有着敌意吧。

    这句话里,这份敌意,再是清楚不过了。

    “哈哈,当然,如果你能成功,朕会留下一口气,告诉你轩辕聿的下落。”

    “夜军的粮草该被焚得差不多了吧。这三日的休整,夜帝真放心用城内的粮草?”

    百里南的眸光微聚,望着那雪色身影往榻旁行去,看似不经意的话,实是他的症结所在。

    他的多疑,自是对这点不会忽略。

    今日清晨发动这种攻心的战术,实是由于,军内的粮草无多,再以常规的法子攻城,无疑,涣散的,是军心。

    他不能冒险到那时,而,最快调配来的粮草也要三日后送达这里,那就是他休整完大军,再次伐巽的时间。

    这一日多的时间,确是避无可避要用巽军的粮草。

    她,是他粮草被焚的始作俑者,却也点出了他如今的忧虑。

    若不是那晚,他从军营步出,看到,城楼上那抹雪色的身影,或许,他还不知道,她留在了杭京城内。

    可,转念想时,若非她,轩辕聿会这么放手一搏吗?

    看来,轩辕聿是动了情,这份情,起初,在旋龙洞里,他以为,不过是为了得到她身上的天香蛊。

    是的,她身上的味道和父皇制的仿香是一样的。

    若他猜的没错,她身上的香味仅可能源自天香蛊。

    毕竟,天香蛊,十年成蛊,百毒难侵。

    惟有通过男女阴阳相合,方能将成蛊相度。

    当年的前任苗水族长,也以这个为诱因,让三帝对伊滢更得了兴趣。

    所以,他以为,因着这个原因,轩辕聿才起念将她留于禁宫,以慕湮代嫁,又以九龙玉璧,让主持他大婚的父皇,嘱咐他必须善待慕湮。

    九龙玉璧本是夜国中宫的信物,因着父皇并没有注册中宫,是以,这璧并没有在夜国出现,想不到,父皇竟将这璧早赠予了她人。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伊滢。

    父皇该以为慕湮是伊滢的女儿吧,很奇怪,他没有拆穿这层关系,反是默允了对慕湮的好。

    是的,三年内,除了孩子,他给予慕湮,他所以为啊好的一切。

    直到——旋龙谷。

    止了念头不再想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上是否露了些许端倪,只看到,回身瞧向他的夕颜,眼里却是含了笑。

    这抹笑让他不悦起来。

    不知为何,他倒宁愿,她对他横眉冷目。

    他蓦地步上前,却见夕颜淡淡地道:

    “夜帝既然有顾虑,不妨让夜军每日,和巽军共用同锅的饭食,不是就可解决你的顾虑了吗?”

    这无疑是个好法子,倘若饭食里有异常,那么,巽军自然不能幸免。

    只是,他知道,这个女子的另外一层用意,到了今天,还是怕他克扣虐待巽军不成?

    “朕确有此意。”他说出这句话,遂道,“午膳,朕尚未用,你,陪朕同用。”

    夕颜收回望向他的目光,没有拒绝,仅是走到榻前,说了一句:“她,陪本宫住。”

    “可以,只是,晚上你不陪着朕,岂不是这三十六时辰,又少了一半的机会么?”

    “倘用身体能杀人的话,夜帝岂不是早该被杀几百几千次了?”她冷冷地掷出这句话。

    百里南慵懒地一笑,不置可否,径直往室外行去:“换身衣裳,朕不喜欢你穿得象丧服一样。”

    换,当然要换。

    她借机可以上门不是吗?

    她将室门关上,坐至妆台前,青楼女子的妆台,一应妆扮的东西自都是有的。

    她将瓶中的夹竹桃折下一枝,脸上,却只澜过一抹涩苦的笑意。

    当她推开室门出去时,看了浓艳的妆,这层艳丽,让她愈发光彩照人。

    百里南也早换下戎装,着了他素穿的烟水蓝纱袍,径直坐于一楼的正中的桌旁,桌上,放置了尚算不错的四菜一汤,都是夜国的风格。

    夜国的风味,实是重辣,夕颜甚少吃辣,仅动了几箸就下不用,百里南睨了她一眼,只睨了她一眼,只轻击了掌,一旁紫奴早奉上两道斟国的菜肴。

    他不是怕人在菜里计较,方让她陪膳么?

    却还另给她备了这两道她素来喜用的菜肴。

    有些讶异,却听得百里南似不以为意地道:

    “朕对曾经要迎娶的纳兰郡主,自是了解不少。”

    这句话,听着很让人感动。

    但,细想呢?

    知已知彼罢了,身为夜国帝君的他,当然,对于或许会成为联姻公主的她,一切喜好,都不会错过。

    倘当初远嫁夜国的是她,又会怎样呢?

    或者该说,她对于这样冷漠绝狠的君王,会甘心臣服吗?

    若不臣服,最终的下场,不过是在宫闱一隅红颜白发吧。

    然,这亦本是她进入巽国禁宫时的宗旨。

    不争宠,不邀媚,仅一席之位,保得王府安宁。

    只是,世事无常,她要的,上苍不给,给的,却是她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最终,阴差阳错地,结错姻缘,成全了她这辈子的真爱。

    没有征兆,不可避免地忆起轩辕聿。

    轻抬筷箸,将两道菜慢慢地品下,菜入唇,确是清新,咽入喉,凭添涩意。

    他瞧她用了,话语里倒添了些许笑意:

    “今晚的庆功宴,你,随朕一起出席。”

    “不。”她否决。

    “若你不出席,又少了——”

    “又少了几个时辰,是吗?”她扬起眉尖。

    “是。”他凑近她的脸,今日的她着了浓妆,纵少了以往的天然清纯之姿,但,更有女子的韵味。

    尤其,那肌肤该是上了蕊粉的缘故,细腻洁白,让他不禁,有些难以克制。

    恰此时,她突地转过眸华,凝向他,那双眼睛,让他的心只一漾伸臂揽住她,就势就要覆上她的唇,她的螓首一偏,指尖一贴,他的唇,仅覆到她纤纤的指尖处。

    她的唇边浮起一抹哂笑,道:

    “夜帝,请自重。”

    这么说,会让他不悦吧,他的吻落在她的指尖,芝兰芬芳的气息,从她莹白的指尖丝丝地沁入他的鼻端。

    曾几何时,他也对女子,坐怀失乱了呢?

    难道,是攻城池后的松懈,还是,单纯的占有欲望呢?

    他离开她的指尖,淡淡道:

    “朕就是太自重了,三年前,才任由轩辕聿将你夺了去。”

    “夜帝,你是真的耿耿于怀这件事,还是,因为你发现,进不了任何人的心呢?”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她对这个男子,只起了厌恶的心情,慕湮嫁于他三年,他却说出这等话来,放在任何人身上,对他都不会有好感吧。

    只为一语,旦见百里南骤然起身,浑身笼了她从未见过的肃杀气氛,径直往室外走去。

    这句话,竟能将他刺痛?

    还是

    他也有情?

    这份诧异,很快随着庆功宴饮的开始,渐渐化开。

    紫奴在宴饮前,给她送来了夜国的宫装,领部稍开,下身刚是收紧的裙摆,她换上宫装,继续补了浓妆,出得室去时,安如望着她,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娘娘,您不要皇上了吗?”

    她扶着门栏,现在,她这种样子,终连安如都以为始乱终弃了。

    而百里南,要的,也是这样的效果吧。

    让她陪同参加宴饮,若她猜得没错,该还有巽国的将士。

    一来,宴饮的食膳,若有人有计较,那么,巽国的将士亦不能幸免。

    二来,让愈多的巽国将士见证到她的变节,断了她在巽国的后路,也是他要的吧。

    紫奴引她往宴饮大厅时,果真是这样的一幕。

    知府、墨阳将军都在。

    惟独张仲不见踪影,破城之后,却是没有见过张仲的。

    可,现在,不是去问张仲行踪和的时候,倘张仲早离城,实是好的。

    李公公随伺在百里南的一侧,这,是出乎她意料的。

    此外,随宴的还有几位夜国的将军。

    她入席,本来肃静的大厅,更是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惟有她高盘的拢月髻两侧垂下的流苏,发出籁籁的响声。

    这些细微的响声中,她行至厅中央,百里南的眸华拂过她,伸出手,轻唤:“青岫,到朕身边来。”

    青岫,犹记起,那时,在旋龙谷,为了避开银啻的骚扰,他赐给她的身份。

    宫女青岫。

    这一唤,在众人跟前,听来,分明带着别样的意味。

    是她的呢称,还是只属于百里南的称唤呢?

    亦让人以为,他和她之间,就有着些许关系罢。

    她抬起脸,面无表情,依言行至百里南身侧,跪膝坐下。

    宴饮正式开始,觥筹交错间,饮不尽的,是破城殇,喝不完的,是离人血。

    然,这些,是战争的本质,也是胜者可以选择赐予败者的凌辱。

    是的,凌辱。

    安知府、墨阳将军脸上,没有半分喜色,甚至连举樽都只带了一种意味——消愁。

    她,是否也该愁呢?

    别人醉了,不知道能看到什么。

    她,旦求一醉,醉里,是否,能望见他呢?

    聿

    失去他的消息,已经整整四日了。

    倘若,每一日,都能以度年来算的话,她的心,很快就会老会。

    再没有力气。

    紫奴仿识得她的心意,在她的樽内倒入蓝陵美酒。

    只是这金樽端起,即得瑚珀一酹,却是仍能让人知道归乡日。

    有乐声响起,七名舞姬入内,翩然起舞。

    曲子,带着异域风情,舞姬亦是着异域裙饰。

    青丝皆梳顾无数细辫,辫稍坠着铃铛,脸蒙华纱,精致锦缎小袄下,露出纤腰,腰下缚着光彩夺目的锦带,是数条彩缎拼合起来的锦带,舞动间,裙褶翩飞,褶纹处,好似是而百花齐放般绚烂。

    裙不算长,轻盈转身间,可见舞姬赤着莲足,雪白的脚踝上,同样戴着铃铛脚环,踏着曲拍,千匝万匝旋舞着,只让人愈觉得眼花。

    甚至连她擅舞之人,都觉得眼花起来,不止眼花,浑身愈发燥热,不舒服,十分的不舒服。

    她放下酒樽,难道,是她不适应这酒么?

    浑身的燥热逐渐上了脸,滚烫地让她以略为冰冷的手支着颐,以此稍稍平缓,这份开始蔓延进心底的燥热。

    恰此时,百里南突伸手,让她靠近他。

    她想避开,百里南的手揽于她的腰际,只带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

    “你怎么了?”他仿似发现她的不对,伸出一只手,试了一下她的额,问道。

    这一试,额上,亦是起了酥痒。

    这种酥痒,她不算陌生,轩辕聿和她那个时,碰到她某些部位,她就会起这种酥麻。

    可是,现在,怎么会这样呢?

    她想避开他的手,身子,却不听她使唤一样的,不仅避不开,反倒象是要蹭于他胸前,寻求什么慰藉。

    她的脸愈发的红起来,这抹红,加上她现在的反映,她知道,定悉数落进与宴者的眼底。

    看到,安知府借低头喝酒,避开去瞧这一幕,而墨阳将军的手,仿佛要手里的金樽捏碎一样,暴起了青筋。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那锦带掷向百里南,百里南并没有伸手去接,那舞姬却是牢牢缚住百里南的手臂,丝毫不肯放松。

    百里南觉得那锦带耘了绵力,似要将他的手臂于绵力中,断筋挫骨一样。

    这,难道真的仅是一个舞姬,抑或是

    一边,他觉得夕颜神色不对,余光看到紫奴的神情,他已然明白过来,他毅然松开揽住夕颜的手。

    夕颜愈加难受起来,她想撑住身子,除了让夜国宫装的衣襟散落开些许,她竟是没有丝毫的力气,只是随着百里南的松开,却是起了拉住他的念头。

    不可以!

    她硬生生强迫自己缩了手,反拔下发髻的一枝流苏,趁着诸人不备,用力扎进靠里跪坐的腿边。

    这一扎,觉到利痛锥心时,她心底如蚁噬的难耐才稍稍好些。

    而百里南的身子却随那舞姬的相缚,步入场内。

    四周的舞姬亦将手中的锦带掷舞起来,漫天的锦带飞舞中,仿若仙境一样的迷离。

    领舞的舞姬旋身舞进他的怀里,只将锦带团团绕住他和她。

    锦带相缠,绕为同心。

    他凝向那名舞姬,却仅瞧得那双秋水无澜的明眸

    纵蒙着面纱,这双明眸,确是让他熟悉的。

    是她?!

    一念起时,他看到,舞姬三旋舞锦带的手心一翻,一枚掌中剑骤然映现。

    随这一翻,他脑海中,仅来得及浮过两字

    慕湮!

    那枚掌中剑寒光一现,银光划过时,没入百里南的胸前。

    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

    连那双熟悉的眼睛内,都不见任何的犹豫。

    只有,无澜的平静。

    血,随着银光的没入,飞溅。

    染上了谁的华裳。

    浸湿了谁的眸前。

    厅内,因着这突然变数,起了喧哗,喧哗中,百里南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地传来:“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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