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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

    轩辕聿吟着这个字,并不置可否,因为,他知道,夕颜的用意,不在这个字上。

    他岂会不明白她的用意呢?

    她只是告诉他,她的失望。

    旋龙谷的那片海,那片最澄净的海。

    最终因着山洞那场变故,随硝烟一并的的污浊。

    而这个孩子,不啻是见证彼此那场变故最好的证明。

    他凝这夕颜,她只当他是透明的存在,俯身哄着大声啼哭的孩子。

    那孩子,哭了一会儿,想是母子连心,见夕颜的脸凑下去,柔声哄他时,眼泪渐渐止住,小嘴又开始努着去凑他的指尖。

    好象,努到她的指尖,一如,能填饱肚子一般,孩子的表情是满足的。

    殿里,又恢复安静。

    披垂下来的青丝覆住她大半的脸,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然,即便看清又如何?

    旋龙洞的事,她提前察觉,也意味着,他和她之间,提前,到了尽头。

    “我累了……”他终是说出这三个字,将又睡着的孩子搂得越紧,“您,出去吧……”

    他清晰的看到,她莹白的肌肤上,青色的血脉因这份搂紧,稍稍鼓起,那里,涌淌着的血液,能确保她,哪怕离开他,都不会有事,都不会被伤到。

    而,他和她之间,却是要到生离了。

    生离总比死别要好,不是么?

    “好好休息。”他说出这句话,想掩去所有的柔意,再多的柔意,不过添了将断未断的疼痛。

    他,不需要。

    可,这四个字,分明,还有些什么情愫是他所掩不去的。

    返身,掀开帐幔,恰对上张仲目光含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他避过这些探究,只道:

    “劳烦院正照顾醉妃的孩子。”

    “喏。”张仲略俯身应允间,眉心,皱了一下。

    ‘杀母立子’的密诏,轩辕聿是说与他听过的,也正是这份信任,才是他割舍不去的牵绊。

    今天清晨,当夕颜诞下皇子时,轩辕聿急急让他想法子从行宫外抱养一刚出生不久的女娃来顶去皇子。

    所以,刚才,当他获悉太后提前颁下诏示时,他意识到不好,方把这孩子提前抱予下夕颜。

    如果,接下来的事,无法逆转这道密诏,让孩子,多陪在母亲身边,总是好的。

    毕竟,如今,前朝的局势,容不得轩辕聿再胡来。

    是的,胡来。

    为了这名女子,轩辕聿胡来了太多次。

    这份‘胡来’,却是让它也羡慕的。

    能这么率性去爱一名女子,犹以帝王之尊,为何当年他就办不到呢?

    他的身份,还没有轩辕聿这么尊贵,偏是用这规矩职责,束缚住了自个。

    在轩辕聿即将越过他,往殿外行去食,他复说了一句:

    “皇上,既然娘娘无碍,臣已命人将后殿的稳婆、医女放了出来。”

    再关着那些人,没有必要了。

    轩辕聿轻轻颔首,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所有人可以放,有一人,确是不能放的!

    “娘娘,皇上走了,臣暂时告退,小皇子就暂且放于娘娘身边,也方便臣一并照拂,稍后臣会命人送来小皇子的用度之物,以及娘娘的汤药。”

    “有劳院正。”她说出这四个字,再无声音。

    离秋想说些什么,终是噤了声,上前,想让夕颜换个更好的方式躺下,只这一扶,却见她突然欠身,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小小的一口血,喷溅在洁白的褥子上,分外醒目。

    “娘娘!”离秋才要转身去唤院正,手,被夕颜轻轻拉住。

    夕颜面若金纸,微微摇了一下脸,怀里的孩子,努着她的指尖,恰是睡得香甜了。

    无忧无虑的婴儿时代,谁说不是好呢?

    只是,原来,那日旋龙洞中之人,是他!

    起初,他因着那石室的位置正是百里南单独讯去的方位只猜是百里南侮辱了她,并以为是银啻仓布下的这局,已在挑拨巽、夜两国的交好。

    实际,不过,是他的部署!

    是啊,当她可以动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不就是他么?

    她清楚的记得,那日的他狠绝。

    怪不得,银啻仓说,旋龙洞中,他未曾利用过她。

    他哪怕骗了她许多,这一次,他是没有骗她的。

    骗她的,却是那人。

    她视为夫君,又动了情的那人!

    犹记起那道文直指斟国勾结金真,于鹿鸣会盟意在借机颠覆祥和。

    起因,不正是源于旋龙谷么?

    看上去‘真实’的理由,莫过是银啻仓设计使她失贞,导致她羞愤自尽。

    于是,帝王之怒,血染疆河。

    当然,表面的措施,必须是冠冕堂皇的。

    帝王的运筹帷幄间,不仅要师出有名,更要让对方百口莫辩,或者根本辨不得。

    试问,私通金真和凌辱他国嫔妃之罪,明显,前者,是给了银啻苍颜面,也让银啻苍对文并未有任何的异议。

    是以,才有后来,他顺理成章地工大斟国。

    利用、牺牲、践踏她尊严的人,竟是他!。

    再相见时,,她已珠胎暗结,并且成了银啻苍另一个身份的妻子。

    倘若不是她腹中的骨肉,让他清楚是他的,断不会容她活至今吧?

    他再狠,对于那道所谓册立皇太弟的规矩,始终是介意的。

    不是吗?

    否则,何来一月间,六妃齐得身孕呢?

    多她一个,就等于多一份希望,所以,他接她再回巽宫,看上去接纳了她,看上去,对她极尽宠爱。

    然,这份‘看上去’的感情,真的装的出么?

    他又有必要对她装么?

    如今的她,不是苗水族的族长,只是纳兰夕颜。

    不管如何,身份仅会是他嫔妃的纳兰夕颜。

    他做为一国的帝君,何必装得这么辛苦呢?

    她埋下脸去,胸口的拥堵,随着那口血的喷出,渐渐空落起来。

    离秋将孩子抱予一旁的锦褥上,他顺势一躺了下去,手轻轻的放到孩子头上。

    不管怎样,这,是她的孩子,是真真实是存在的。

    本以为是和她一样的,有着见不得光身世的孩子。

    可现在,分明地,这孩子的父亲,就是他。

    百味交杂中,她闭上眼睛,不再去多想。

    也没有任何心力再容她去想了……

    天曌殿,偏殿。

    周昭仪卧于榻上,今晚,万阑俱静。

    这种安静的背后是什么呢?

    是她自夕颜昨晚早产开始,就被禁于这殿内的安静。

    他的手扶上腹部,四个月的身孕,偶尔,能听到胎儿的动静,这些动静,是她唯一的倚赖。

    彼时,轩辕聿对她说的话,仅是保得她腹中胎儿的平安。

    对于她这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嫔妃来说,并非是他在意的。

    帝恩何其凉薄。

    帝恩何其残忍?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19lou),这份凉薄、残忍,就没有任何掩饰地让她必须去面对。

    这么快,她的所为,就被他所察觉。

    而她自认做得极其隐秘了。

    殿门一开,她下意识地一个哆嗦,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塌缩去,这一缩,光影照耀间,她瞧见,是太后出现在殿外。

    但,纵如此,她的神色依旧是紧张的。

    太后的到来,对于她目前的处境来说,或许意味是一样的。

    “嫔妾参见太后。”强自镇静,她从塌旁下来,俯身请安。

    太后缓缓步进殿中,殿门,在他的身后关阖。

    阻去殿外那一抹光亮,唯剩下,殿内,昏暗的烛影。

    “免了吧。”太后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兀自在殿内的椅上坐下,目光,却始终盯着周昭仪。

    “太后今晚来此,不知有何教诲。”强迫自己镇静,语意里的战兢仍挥拂不去。

    “昭仪心思这么深,哀家怎敢教诲昭仪呢?”

    “嫔妾惶恐,还请太后明示。”周昭仪应得恭谨,那份战兢此事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

    “周朝义,其实,你是聪明人,这么多年,难为你装笨拙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若对哀家据实以告,你腹中的孩子,以及长公主,哀家必会护他们安然长大。”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至于你,做出那件事开始,就该知道,是容不得了。”

    周昭仪的脸上浮起一抹笑魇。

    不必装了,太后都挑明了,用她腹里的孩子和长公主做为让她坦白的要挟,她没有任何装的余地了。

    装了这么多年了,是该到尽头了。

    “是,嫔妾是在醉妃的汤药里下了嫔妾所用的汤药,如若嫔妾的汤药没有问题,那么醉妃也该不会有问题才是。可见,嫔妾的汤药本身,就是不好的。”她顿了一顿,又道,“太后,醉妃的命就是命,难道嫔妾和那五名姐妹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话,哪怕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临到头,她还是想问。

    “在哀家心里,都是命。”

    “可是在皇上心里,就是不同的,不是么?本来,嫔妾仅是怀疑,但,从皇上除夕前,把我们六人,安置到这行宫,每日里,类似监禁一样的过着,嫔妾就知道,在皇上心里,要的,只是醉妃一个人!”

    “帝王的心思,你去揣,除了让自己更累,再无其他。就如今,若你不是去担了这份心,何至于把自个都赔进去呢?”

    “太后,嫔妾既然做了,都不会后悔。”

    “不后悔就好。还有六个月,你安心养胎。”太后说完这句话,从椅上站起身,“在这宫里,你若一直笨拙下去,会活得更长。这般地出头,保住了别人,自个,终是搭了进去。”

    周昭仪伏于床榻,行礼恭送太后。

    是的,她若愚笨一点,能活得更长。

    但,即便她是聪明的,这份聪明,因着常年不用,也不再是聪明了。

    从她诞育长公主的那晚,轩辕聿亲临附中,她就隐隐觉到有些什么,以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是断人不会亲临的,除非,这其中有着其他的意味。

    而,现在回想起来,该市蒙上苍庇佑,她诞下的,只是名公主。

    接着,是宫里陆续有嫔妃小产,他冷眼旁观,直到应充仪那次,她终于断定,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道什么规矩。

    她打点了一名司记,从司记局翻阅了自巽朝开朝来后宫的一些札录,每朝的太子虽是皇长子,皆不是由其生母抚养,其生母或死于生产,或是太子册立前死于意外。

    意外太多,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蓄意为之。

    但,不容她继续细查下去,轩辕聿凯旋班师回朝后,破天荒地第一个翻了她的牌,承恩前,李公公端来一碗所谓的补身汤药,她虽觉得奇怪,却是不能不喝的。

    随后,一晚承恩,她沉寂了多年之后,竟会再次怀孕,这一孕,带给她的,却只是忐忑。

    当她被轩辕聿和其余六名嫔妃安排到颐景行宫,每日用的安胎药换了一种味道时,这种忐忑更愈渐加深。

    她和夕颜的身孕相差三月,如果说,因为什么外力的因素,导致她的生育时间,提前至和夕颜一样的话,是否,她就会成为札录里下一笔下的死于意外的嫔妃呢?

    于是,她每每用那些汤药,都不会悉数用完,借着帐幔的遮挡,她把部分汤药倒于塌旁的小盂中,并在晚上,摒退宫人时,借着银碳之火,把这些汤药烘干,烘干后的壁上果然残留下一些粉末。

    她把这些粉末收集起来,直到,除夕前夕颜随同轩辕聿来到行宫。

    于是,从初一开始,她实施了她自个的部署。

    她借着那部署,得以和夕颜每日共用膳食,汤药,每次亲奉汤药时,她都会不经意地让护甲悬于药碗边,并轻轻的磕碰,不过一瞬,护甲内药粉即洇入汤药内,不露痕迹。

    如若这汤药没有问题,那么夕颜就不会有问题。

    如若这汤药里有她猜的乾坤,那么夕颜服下后,无疑,就能反替他们挡去一劫。

    反正,一轩辕聿对夕颜的在乎程度,定是有所周全的维护。

    不是么?

    她不想伤人,也不想任人伤害。

    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太后和皇上就察觉到是她所为。

    其实,从她住进这偏殿始,这嫌疑就是逃不脱的。

    醉妃竟会这么快早产,院正本是神医,不难断出外力所为,更何况,这药,还是院正所配的呢?

    她存的侥幸,无非亦是,那药末是正常的药末,没有丝毫的问题。

    慢慢靠往垫上,她知道,自己的生命,随着孩子的诞下,就是终结了。

    而,另外五名嫔妃,由于她的所为,却是因祸得福,从此,在这冷冰的禁宫里,总有子嗣相傍。

    太后说得对,有些事,看不穿,看不透,会比较好。

    她,不过是步上了应充仪的后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轻轻地叹出一口气,至少,还有六个月的时间。

    只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真的很难熬……

    太后步出偏殿时,正看到轩辕聿伫立在天瞾殿外。

    她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绝对不是在等她。

    他的目光似看着殿内,又似仅是看着自个的靴尖。

    他和她之间,隔得不算近的距离。

    她停了脚步,他的目光骤然移到她这边。

    两两相望,这想望见间,他的眸底,没有任何关于亲情的牵绊,只换成一道冷厉的目光。

    “皇上,希望你能明白哀家的用心。”她向他走去u,缓缓说出这句话。

    即便他听不进去,她却还是要说的。

    轩辕聿的唇边勾出弧度,这种笑,带着她看得懂的意味,绝不是真正的小。

    “母后,是否还准备让朕一并赦了,偏殿的那个罪人?”

    “皇上,周昭仪的发落,母后不会拦你,但,至少要等她怀胎十月以后,毕竟,开枝散叶,是你为帝的另一项职责。”

    “朕登基十四年来,到处都是职责约束着朕,母后,这帝位,真是有趣得紧,包括今晚,您那一道懿旨,下得,可真是迫不及待。”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若母后无事,还请回宫安之置,夜路太深,万一撞到什么不该撞到的,就不好了。”

    “皇上,你何必提那些呢?”

    太后的声音有些发抖,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难道,连一个女子都抵不过么?

    “母后,您在朕的心里,不管怎样,都是朕唯一的母后,只是,请母后做什么之前,也能顾虑一下,做儿子的心,好么?”

    轩辕聿仿似瞧透太后的心思,说出这句话。

    不过,不要紧了,他不会再有心,从今晚过后,他的心,遗落在了那处,再不复的。

    这一语,重重地砸落于太后的耳中,她转望向轩辕聿,一字一句地道:“皇上,哀家不是不顾全你的心,总有一天,你是会明白的。”

    轩辕聿大笑一声,仰起头来,笑声,震得太后的紁环都瑟瑟地颤抖着。

    她看到,轩辕聿的眼角,有晶莹闪过,然,只是一闪而过。

    笑停,他大踏步地往夜幕中行去,再不回头。

    太后驻留在原地,转望向犹亮着灯火的主殿。

    主殿内,夕颜紧闭的眸子,再次睁开,那声大笑,清晰地传来,她做不到忽视。

    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含着浓浓悲恸的发泄。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去想,她不要想。

    对于他,她不要多想一次!

    用力咬住下唇,那里,有腥甜的味道传来,却抵不去心底徒然湮升的疼痛。

    “娘娘,您这样,皇上若知道,又要舍不得了。”

    恰好,离秋端着张仲的汤药进的殿来,声音轻轻地想起在她耳边。

    舍不得?

    究竟是谁更舍不得谁呢?

    她松下唇,对啊,她不咬,免得,被人看到留下的痕迹,还以为,她痛苦得无法自拔呢。

    “娘娘,这么多年,奴婢没见过皇上对哪位娘娘这么上心,哪怕对先皇后,明里看着圣恩无限,人后,终是抵不过皇上对娘娘的好。”离秋似乎隐隐意识到什么,从她说出那句话后仿佛,气氛就迥然变了。

    但,凭她再猜,都是猜不到的。

    除了,让醉妃心里莫要记了别的,才好。

    “娘娘,用药吧。为了小皇子,您的身子,快点恢复才好啊。”

    夕颜没有说话,只由她扶起身子,用罢那碗药,复躺与塌,闭上眼睛,在没有任何的表情。

    离秋轻柔地替她盖上棉被,又替小皇子,也盖了另一床稍薄的被褥,方行出帐幔,当起值夜来。

    半夜里,孩子的哭声,惊醒了夕颜,以及离秋。

    夕颜半撑着身子,离秋轻声:“小皇子估计又饿了。”

    但,夕颜的奶水却是不够了,只得命离秋让张仲配了牛乳来,普让孩子喝了,他才甜甜地继续睡去。

    而她,再是睡不着。

    大半夜里,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两次,待到晨曦微露时,夕颜倦怠地再撑不住时,昏睡了过去。

    张仲请早脉时,欲将小皇子暂时抱离一会,然,夕颜却是不允的,执意不人孩子再离开她一步。

    她的担心,只有她自己明白。

    怕轩辕聿突然抱走孩子,再不人她见到。

    毕竟,昨晚若不是张院正抱来,他分明是不准备让她见到孩子的。

    她真的怕啊,但,现在,她实在太累了,眼帘撑不住地,往下搭着。

    离秋见夕颜这般,只把小皇子抱于怀里轻轻地哄着,生怕,在惊扰到她。

    半睡半醒坚间,她听着离秋低低哄孩子的声音,方能安心闭上困倦的眼睛。

    轩辕聿在议政点,处理完正事,本不想再去天瞾殿,不知怎的,那步子,却是不由他地,往这行来。

    远远的,看到殿内,有女子抱着孩子走来走去,明知不可能是她,他仍是走了进去。

    离秋听到轻微地步子,一抬头见是轩辕聿,轩辕聿示意她噤声间,她转了一下眸子,榻上,夕颜侧身向里,犹睡的迷迷糊糊。

    只是,昏睡罢了。

    早上,她仍是夕颜吐血回了院正,院正把脉后,只说,是郁结之气,无大碍,遂在汤药里开了些镇静安神的汤药。

    这会子,果然是发了药效。

    轩辕聿步子滞了一下,离秋却识得眼色地抱着小皇子,往一旁让去。

    他和夕颜之间,离得真近。

    他只站着,不再向前行一步,这份距离,是再缩不近了。

    直到,一个翻身,她的小脸朝向外侧,盖住的棉被,有半幅委落于地,他方有了让自己再次靠近她的理由。

    将委落的棉被复替她盖上,她睡得,确是不安稳的,眉心始终颦着,可他并不能一指替她拭去这层颦紧。

    否则,她万一醒了,让他该怎么一对呢?

    只是,最后来看她一次。

    只是这样罢了。

    他凝着她,她的唇际分明好友添的新伤。

    他知道,她心里不会好受,越在意他,越不会好受。

    毕竟,他瞒去旋龙洞的那幕,不啻成了另一只别有用心。

    可,他本来就是要用坦白那一幕,作为最后的了断,不是吗?

    冰凉的手,隔着棉被,能觉到她的温度,这样,就够了。

    他多想,在揉一次她如缎般的青丝。

    他多想,再抚一次她娇美的脸颊。

    他多想,再吻一次她甜润的樱唇。

    但,他知道,再不能了。

    将断未断,对她,才是伤害。

    既然,他许不了天长地久,那又何妨,让她以恨替爱呢?

    她蝶翼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身子,复向里翻去,半边中衣露在外面,他将棉被再次替她盖上时,分明觉到她消瘦的肩膀颤了一颤。

    他蓦地收手,返身,就往殿外行去。

    离秋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切,而背向榻里的吸引慢慢地睁开眸子,谁都看不到她醒着,她宁愿是睡过去,却在昏睡时,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再再让她从梦里挣了回来。

    倘若,她开口,他是否会留下。

    倘若,她问他,他是否愿意告诉她真话?

    没有倘若,没有!

    喉口,除了昨晚留下腥甜,艰涩地不出一个音节,只有,身子无力地开始颤抖。

    要怎样忘记一段感情,她不知道。

    但,生生地将眸底的泪水逼回心里,需要多长的时间,她知道。

    仅是才下眉头,不过却上了心头。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六,巽帝轩辕聿颁下圣旨:正月初五时,醉妃纳兰氏夕颜诞育皇长子,赐名轩辕宸,着册醉妃为皇贵妃,封号:醉念。待帝返回檀寻,拜祭太庙时,再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七,夜国使节着手彻查暮方庵失火一时,凤夫人近身宫女黎雪,有证词禀,凤夫人罹难前晚,曾收到尚书令信函,此信函内涉及机要,凤夫人命她,倘她有不测,亲自呈交国主百里南。

    黎雪作为伺候凤夫人侥幸活下之人,在巽国官员介入调查时,她只做惊恐不知状,惟独,面对夜国使节,突然态度大转,甚至于提交了这封信函。

    信函由使节密腊封起,八百里快骑送回夜国。

    而,巽、夜两国的形式,因着这封信函,终是起了彻底的变化。

    这几日间,夕颜的身子虽未复原,但为了海儿的奶水,她开始逼自己喝以前,从来不喜欢喝的一些汤水,每日里,也完全不再控制饮食,几乎膳房送来的膳点,她都会用得干干净净。

    那些足足是她以前所用的三倍都不止。

    但,哪怕,失去纤细的身材又如何呢?

    只要,她的海儿健康地长大就好。

    院正说了,海儿因早产,体质不是特别好,而用母乳喂养,能比牛乳之类更好。

    她亦并不想将海儿交予奶妈照顾,纵然,宫内的嫔妃为了产后尽快恢复身材,大多,会选择把孩子托付给奶妈,她却不想,她只想,亲力亲为地照顾着海儿。

    是的,她习惯叫海儿,而不是那个,象征帝王之意的‘宸’字。

    犹记起那一年的约定,一年后,他答应放了她。

    可,现在呢?他应该会留下这个孩子吧。

    他,根本不会放弃这孩子。

    所以,那个允诺,不过,是彼时的又一种欺骗!

    醉念皇贵妃,这个封号,这个位份,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更是种讽刺。

    是啊,她醉了自己的念想,方会陷入他编制好的情网中,赔进情,葬了心。

    她抱着海儿,看着他无忧无虑的小脸,哪怕,与那人是那么地象,她终究,对海儿,是疼爱的。

    海儿,她的海儿!

    无论父亲是谁,她只是她的海儿。

    正月初八,甫用了早膳,夕颜抱着初醒的海儿,坐在榻上,逗着他玩:“海儿乖,真乖,海儿。”

    她低低地喃语着,将脸贴在海儿的脸上,引得海儿又开始撇嘴。

    他还不会笑,只会象征性地撇着小嘴,露出浅浅的笑涡。

    本是祥和一派的殿内,突然被莫竹所打断。

    莫竹带了两名嬷嬷进得殿来,容色肃穆:“奴婢参见皇贵妃娘娘!”

    夕颜手里抱着海儿,刚刚喂了他些许的奶,撇嘴间似乎有些回奶,她正吩咐离秋拿帕子来拭。

    “免。”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声音不是很大,本来,她的体力就尚未恢复。

    她亦并不是去望莫竹,只从离秋手里执了绵软的帕子,细细擦拭海儿的小嘴。

    “娘娘,奴婢奉旨前来带皇子殿下往议政殿。”莫竹躬身禀道。

    “莫竹,什么事要带皇子往议政殿,皇子方才回了奶,恐怕这会子,抱不过去呢。”离秋在旁启唇道。

    “是皇上为皇子殿下按着规矩举办的洗三典礼。”莫竹道,“哪怕皇子殿下回了奶,却还是一定要去的。”

    “不去。”夕颜冷冷说出这两个字,洗三典礼?去了以后,他还会送孩子回来么?

    她无法相信他,他等的,不就是名正言顺地借着什么典礼把孩子从她身边再次带走么?

    她的手紧紧抱住海儿,神色里,有些慌张。

    “莫竹,请你代会皇上,小皇子的身子经不得风,今日风大,就免了吧。”离秋瞧着气氛有些僵持,开口道。

    “这洗三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更何况皇长子,又是皇上第一位皇子,怎可说不去就不去呢?娘娘,如有冒犯,多有得罪。”莫竹瞧着榻上,明显神色不对的夕颜。

    听老宫女说,很多娘娘生下孩子后,就失宠了,看来,这位皇贵妃娘娘亦如是吧。

    毕竟皇上这几日,连这天瞾殿都不曾来了,独宿在书房内,不是吗?

    迷醉骄傲地翘起唇角,磨具被太后赐死后,这宫女中,品级最高的就是她了。

    “娘娘,老奴失礼了,请把皇长子殿下交予老奴。”两名嬷嬷躬身道。

    夕颜只抱着海儿,别过脸,并不理会她们。

    对于这些人,她倦怠开口,她的意思很明确,这孩子,如今,她一步都不会让他离开她的。

    “娘娘,误了吉时,不仅奴婢担待不起,连娘娘都未必能担待的。多有得罪了。”莫竹说出这句话,使了个眼色给两名嬷嬷。

    那两名嬷嬷道一声得罪后,径直就从夕颜手要抱走孩子。

    “你们怎么能这样!”离秋在旁急斥道。

    “离秋,你好歹伺候过多位主子,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了?”莫竹冷哼道。

    离秋不与她分辨,上前去拉两位嬷嬷,却被反手一推,一推间,她望向殿外示意当值的速进殿来,殿外,当值恰是蜜甜,蜜甜见这般,方要进殿来,早被莫竹带来的太监一并挡在殿外。

    夕颜用力护着海儿,不让嬷嬷抱去,嬷嬷碍着是皇长子,也不敢用太大的力,僵持间,海儿忽然哇哇地大哭起来,夕颜一惊,手一软,早被其中一嬷嬷劈手抱过。

    “把海儿还给我!”

    夕颜喊出这句话,伸手去够,却被另一位嬷嬷阻止:“娘娘,多有得罪了!”

    “皇贵妃娘娘,你身子未曾大安,是不能去议政殿的,皇长子殿下,奴婢会好好照顾,请娘娘放心。”

    夕颜被那嬷嬷拦住,眼见挣不开,她奋力去推那嬷嬷,那嬷嬷,收手推了过去,她的力再收不得,身子一冲,从榻上一径地跌到了地上。

    “娘娘!”离秋惊唤一声,忙奔上前,扶住夕颜。

    “把孩子还……我……”夕颜的甚至,伏在地上,犹是喊出这一句。

    “我们走。”莫竹并不在望夕颜一眼,就往殿外行去。

    这一走,莫竹突觉,眼前一黑,只看到,轩辕聿出现在殿外。

    按着时辰,现在,皇上理该往议政殿去了才是,太后的驾辇都早过去了。

    莫竹有些讪讪,忙躬身道:“奴婢参见皇上,皇长子殿下奴婢已接到,即刻送皇长子殿下往议政殿。”

    轩辕聿目光示意李公公,李公公忙上得前,抱过莫竹怀里的轩辕宸。

    “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重责六十。”

    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莫竹骇得扑通跪叩于地:“皇上,奴婢犯了什么错,您要这般打奴婢?”

    “莫竹呐,皇上是让你来请皇长子殿下,不是让你,连皇贵妃娘娘都一并地不放在眼里,这板子打的,就是你的大不敬之罪,还不快叩头谢恩,这大不敬的罪,若是赐你一死,你也是当得的。”李公公在一旁道。

    “皇上,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皇上!”

    莫竹这么喊着,早被旁边的太监驾了下去,那两嬷嬷吓得如筛斗一般,也再是做声不得。

    轩辕聿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夕颜,克制自己想走过去的冲动,语音依旧淡漠道:“朕会在典礼后,再将宸儿送回来。”

    说出这一句话,他返身就往殿外行去,却听得离秋哭喊的声音:“娘娘,您怎么了?您倒是说句话呀,娘娘!”

    他止了步子,再迈不出一步,回身望去,离秋抱着夕颜,夕颜却似是人事不知一般。

    他几步迈到离秋身旁,一把将夕颜抱过,虽用了十足的力气,触到她的手臂,终是化为恰到好处的力度。

    怀里的她,双眸紧闭,脸若金纸。

    他早该知道,她的身子,本就没有复原,前几日又郁结吐了血,全是轩辕宸在身旁,方撑了下来。

    可,现在,她该是以为,他是要夺去她的孩子。

    他根本没有这心思,只是,洗三的规矩在那,并且,一场典礼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

    既然,一切的事都避不过,他不希望委屈这孩子。

    别的皇子该有的,他会有,别的皇子没有的,他也会有!

    只是,终究,又伤到了她。

    他抱着她,一个打横把她抱回榻上,失去知觉的她,却仍是轻到让他心疼。

    自诞下孩子后,她的身子非但在大补下不见丰腴,凡是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她的心思、计较太深太深,这样,又怎么好得起来呢?

    但,他能怎么办?

    长痛,不如短痛!

    把她放回榻上,他就会离开。

    这场洗三误会的发生,也好!

    正在这时,他怀里的人,终是悠悠地回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眸子,这双如水的瞳眸触到他时,仅化为彻骨的冰冷:“皇上不是嫌我脏么?还愿意抱我?”

    未待他启唇,她似是喃喃自语地继续道:“您说,杀了我,只会弄脏手。既然我玷污了龙脉,旋龙洞就是我最后的归处。那个时候,您就准备让我死,现在,何必惺惺作态呢?”

    “是我别有用心了,所以,当初的解释,您不愿听,只是,到最后,不知是谁更有别有用心呢?您要的,其实,就是我的孩子,因着这个孩子,我才回到了您的身边,看似让您荣宠了这半年。”

    “如果,这个孩子,长得不像您,您是否会愿意继续骗下去呢?让我以为,这荣幸,都是真的,您是真的——”

    剩下的话,她在说不下去,但,她的眸底,除了冰,仍是冰,不会有眼泪,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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