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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飞飞扬扬,时断时续地,倒下了足足七日,第七日,方天放晴霁。

    七日间,夕颜的病,终是去如抽丝。

    太医院虽不曾懈怠,接连指了好几名太医过来诊治,甚至连邹院正都亲自到冰冉宫悬丝切脉,但都被夕颜吩咐离秋一并谢绝。

    她不想再去试那些汤药,一点都不想。

    汤药太苦太涩,即便能换去那一味令她过敏的药,她还喝得下么?

    那一晚,端起汤药,咽进口中时,那种涩苦进入喉中的感觉,她忘不了。

    和着心底刻意压下的痛,其实,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强自伪装的坚强粉碎。

    她,不能不坚强。

    一如,她从今后,再也没有哭泣的权利,一切的眼泪,一切的软弱,都只能往心里咽,再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

    而她,要挑起父亲留下的重担——维系阖府荣耀的重担。

    这,不是必须的。

    却,是尊严的维系。

    父亲是那么骄傲的人,他倾尽毕生的心力,才换来纳兰府一门的无上荣光,她怎么可以,就让它顷刻间,土崩瓦解呢?

    更不能让母亲和可能残疾的二哥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

    她,不过是个最世俗的人。

    有着最世俗的愿望。

    不过如此。

    所以,她不能逃避。

    唯能避的,只是,不再让自己多喝一碗苦涩的汤药罢。

    “娘娘,您今日的气色可好多了呢。”燕儿清脆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手中的托盘内,她不用瞧,都知道是膳房特配的粥并几碟清淡小菜。

    自她病稍好点,才知道,阖宫的奴才以伺候不力之罪皆被出死了。

    很血腥,很残酷。

    却是禁宫的本质。

    眼前的燕儿是后来指下的宫人,很乖巧,很懂事,然,这份乖巧,懂事,或许,也是由不得自己的命的。

    她执起筷箸,略动了些,就再吃不下,只搁了筷箸,倦怠地道:

    “撤了罢。”

    “娘娘,您不多用些,怎么行呢?明日就是夜宴,可是最费精神的呢。”

    燕儿不由劝道。听闻,明天的夜宴,宫里是破费周折的准备了大半月,眼见着,一定是热闹至极,娘娘做为唯一陪同帝君出席的后妃,肯定会十分劳累。

    偏是前几日,离秋曾禀了莫竹,说醉妃身子并未大安,但,莫竹仍说,是一定要醉妃出席的。

    所以,她得了离秋的吩咐,愈加用心这几日娘娘的饮食来。

    可,她再怎么用心,也得娘娘肯用啊,这一日日地下来,每膳都只用些许,伺候更衣时,眼见着,娘娘愈来愈瘦削,司衣司本按着娘娘入宫前量做的礼衣都宽大了几许,不得不重改。

    想至此,她皱了皱眉,却并不端托盘下去。

    “去罢,等一会,本宫觉得饿了,你再端来。”夕颜淡淡道。

    一语甫落,突听得殿外,隐约传来女子娇俏的笑声,这种笑声,在宫里,是罕闻的。

    夕颜的眸华往轩窗外瞧去,燕儿立刻会得意来,忙放下托盘,几步行至轩窗那边。

    甫拉开厚厚的毡帘,推开轩窗。

    也是,这七日间,第一次,推开轩窗。

    先前因着雪大风寒,阖宫的殿窗都是紧闭的。

    这一推,夕颜方发现,冰冉宫地势是较高的,一眼望去,景致恰尽收眼底。

    正是一派雪景旖旎。

    在这旖旎的雪景间,一众宫女围着一女子,那女子身着孔雀蓝的袄裙,欢喜地兀自堆着一硕大的雪人,此时,倒也堆得七七八八有了人形,那女子,俏俏地笑着,伸出手,从一旁宫女托盘内,取了红绡绫,就围在雪人的头上。

    绝对的白,映着绝对的红,还有孔雀蓝,这样的颜色,真美。

    笑语殷殷声,不住地从那半开的轩窗中,和着寒风涌入殿内。

    “娘娘——”燕儿有些犹豫是否要关上窗子。

    “开着窗吧,怪闷的。”夕颜轻轻道,斜倚在榻上,凝目于窗外那女子的快乐。

    原来,快乐也会感染人,看着她那样快乐,夕颜的唇边,不自禁地也浮起一抹笑靥。

    这抹笑靥,却随着一袭明黄色的浮现,略凝了一凝。

    一望无垠素白的雪地里,宫女太监捧了提炉、唾壶、犀拂诸色器物逶逦地跟在那袭明黄身后,而,那袭明黄就停在那,停在那绚丽的孔雀蓝旁边。

    那孔雀蓝的身影轻盈地奔向明黄色的身影,不知是雪地太滑,抑或是她太急切,未到明黄身影的跟前时,她步下一滑,明黄的身影,伸出手臂,她顺势就跌入他的怀里。

    夕颜仿佛能听到,那女子低低地,带着羞涩的笑意。

    这样的情景,于这宫里的女子来说,无疑是幸福的。

    因为,明黄色,在这宫里,仅是一人能着之色。

    那人,就是九五之尊,帝君轩辕聿。

    夕颜唇边依旧有着那抹笑弧,为什么不笑呢?

    看着他们快乐,她没有理由难受,不是么?

    毕竟,她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后妃。

    她相信,现在,是名义上的。

    以后,也会是。

    她的心,从进宫的那日开始,就只属于她自己。

    交出去的,不过是纳兰夕颜的一生。

    而,与心无关。

    因为,交出心,意味着,付出爱。

    在这禁宫森寒的地方,在爱的名义下,注定,会受伤,会流泪。

    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燕儿,这么冷的天,怎地开窗!”离秋急急地步入殿内,只一瞥,窗外的‘景致’自是尽收她的眼底。

    “是本宫让她开的,难得天放了晴,本宫也有好多日,没见着外面了。”夕颜淡淡地道。

    “可,娘娘——”

    “呃?有什么不妥么?”夕颜眸华微转,青丝覆在她的莹白的脸颊边,另添了病态外的楚楚之姿。

    “奴婢是担心娘娘着了凉,毕竟明日——”

    “明晚就是夜宴,对么?本宫的礼衣,司衣司可改好了?”

    “回娘娘的话,司衣司修好的礼衣,奴婢方才已拿了回来,娘娘,是要现在试么?”

    “嗯。”夕颜由燕儿扶着,起得身来,她的眸华再望了一眼窗外,那女子正手里捧了一堆雪,拖着轩辕聿一并在堆另外一个雪人。

    那个雪人,好小。

    应该是个孩子吧。

    做为嫔妃,谁都会想要一个孩子吧。毕竟,那是一种依傍。

    她略略有些出神,就在此时,那大雪人上的红绡绫被风吹拂起,那女子雀跃地蹦起来,而,轩辕聿怕她再次滑倒,揽住她纤细的腰,她够住那红绡绫时,旦看到,那耀眼的红把她和轩辕聿一并笼了起来。

    随后,轩辕聿颀长的身姿就俯了下去,就这样,俯了下去。

    夕颜移转眸华间,轻声:

    “关了窗罢,本宫试一下明晚的礼衣。”

    窗外的恩爱深浓,她却突然不想再看。

    是怕勾起一些不该有的思绪,还是会衬出这一殿的萧索呢?

    天永十年正月廿六,巽帝轩辕聿为夜帝百里南饯行设宴于凤仪临水汀。

    与席的除了巽朝的重臣,亦包括夜国的使臣。

    而夕颜会随轩辕聿一并出席。

    夕颜所着的礼衣依旧是雪色的,只是,这抹雪色里,用银丝勾勒出朵朵夕颜花。

    是的,夕颜花。

    可,她并未再用那枝夕颜簪花。

    因为,她想,她或许知道,这枚簪花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她不会再用。

    哪怕,这是慕湮最后一次予她的礼物,却因了那人,实际这份礼物,带着别样的意味。

    但,彼时的她,并不知晓。

    才醸就如今的阴差阳错。

    念及此,她只能淡淡一笑,带着些许苍茫的味道。一笑间,发髻只梳望仙九髻,高髻下,她的容颜与进宫前并无两样,虽经过一场风寒,不过下颔略尖而已。

    可,她知道,一切,再回不去了。

    纳兰府,无忧无虑,恣情快乐的纳兰夕颜,不会有了。

    蒙上半幅同色面纱,起身,上肩辇,往凤仪临水汀而去。

    甫到凤仪临水汀,轩辕聿的御辇方缓缓行来。

    她早下得辇,叩拜如仪。

    馨香味袭来时,那抹明黄出现在她低垂的眸底。

    离秋说过,这种馨香,叫龙涎香,是帝君所专用。

    有很多东西,都为他一人所专用。

    包括,这后宫,加上今年所选入的十四名美人,如今已有的三十八位嫔妃。

    即位十年,三十八位嫔妃,并不算多,因为,每年,都会有嫔妃死去,虽然,每年都会有选秀。

    可,活得过两年的嫔妃很少,活得过五年的嫔妃更少,能活过十年的,不过俩位。

    其中一位就是这宫内唯一诞有公主的周昭仪,以及一名被废入冷宫的莞才人。

    禁宫的残忍,由此可见一斑。

    而她,没有路可退了。

    就象现在,随着轩辕聿极淡的免礼声,她抬起螓首,阳光洒下的金色晖华映于她的姣美的脸上,亦带出她盈盈的笑意。

    轩辕聿原本含着冰冷的眸子,随着她这一笑,稍滞了一滞,她看到,他漆黑的瞳眸后,那抹幽蓝的光泽,依旧是那样清晰,这抹清晰里,她知道,必是化不去的寒魄。

    只那寒魄,她纵能看懂,却是不能去触及的。

    能触及的,也惟有他朝她递来的手。

    她搭上他的手心。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执手相携。

    不过,全是因着礼仪的的需要。

    不过如此。

    他牵着她的手,向凤仪临水汀步去,一众的宫人,簇拥在他们身后,黄澄澄的华盖,笼于她的头顶,也遮去那冬日的暖阳,在她脸上,投下些许的阴影。

    而,这些阴影,怎抵得过她心底的呢?

    凤仪临水汀,建于宫内的凤仪湖上,分上下两进,两进各建有一座气宇轩昂的水榭,两进的水榭间,则由一座玉石桥相连。

    下进的水榭内,此时,早坐了一众臣子,随着御驾抵达,纷纷叩跪行礼,而轩辕聿牵着她的手,从玉石桥上走过。

    她跟着他的步子,始终落后他半肩,并不越前。她略侧眸,能看到他的脸微微昂着,漠然、雍容。

    但,不过一瞥,她便将脸低下。

    直到走上九层台阶,来到临湖的上进,他松开她的手,早有太监尖利的嗓子在她耳边响起:

    “夜国国君驾到!”

    她返身,长长的曳地裙摆,在地上旋过一道完美的弧度,弧度尽处,她微抬的眸华,看到,垂挂着明黄帐幔的那端,玉石桥上。

    翩翩走来的夜帝。

    身着一袭烟水蓝袍裳的夜帝。

    他的眼睛蕴涵着最明莹的光华,风将他的袍角吹扬起,他就那么飘逸若仙的走来。

    若说,轩辕聿俊美无俦,那么,绝代风华用在夜帝身上,也是不为过的。

    是的,他虽是一名男子,却当得起这四个字,绝代风华。

    夜帝百里南行至水榭内,夕颜低垂螓首,施施然地福身行礼。

    这礼不过是象征性的意味,她却是不用说一句话的。

    源于,百里南的身份,也是一国之帝。

    还是一个,容貌可称得上,‘风华绝代’四字的帝王。

    一个男人,若他的容貌,仅让她与这四个字关联起来,那么,她接下来的联想,就只有两个字:妖孽。

    太美的男人,在她的心里只会和妖孽有关。

    虽然,她十三载的人生,并没有见过太多的男子,可,这妖孽一说,却是府中伺候母亲,资格最老的容嬷嬷曾经教诲于她的。

    对于这样的男子,敬而远之,是不错的选择。

    那么,如今,阴差阳错地,她成为轩辕聿的嫔妃,是否该庆幸呢?

    这么想时,她连日来,阴暗的心,忽然,就看到了,那么一点点的晴霁之光。

    就如同,今日明媚的阳光一般,这份明媚,也一并,融进她的眸底,灿烂于她面纱后的小脸上。

    此时,轩辕聿玄黑的袖摆一拂,径直走到靠左侧的几案后坐定,他淡漠的声音旋即水榭内响起:

    “这几日,朕忙于金真族之事,确是怠慢了阿南。”

    他只唤一声‘阿南’,她自知这声称呼后,所代表的是两位国君之间的熟稔。

    而,百里南则同时入坐靠右侧的几案后。

    他们,真的,很有灵犀。

    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几乎是同时,入坐。

    甫坐定,百里南微微一笑,一笑间,带着一抹倦懒的神色,却是说不出的一种风情:

    “趁这几日,朕正好叨扰师傅研习药理,若你得了闲,朕反倒没了这个机会。”

    百里南的话语里,也带着一抹倦懒,似乎,仅是不经意地一言,可,落进夕颜的耳中,却让她滞了一滞,这个声音,纵然此刻,没有那晚一样的低徊,反是清亮几许,但,这抹倦懒后的磁性是不会变的。

    原来,那晚,救她脱离险境,戴面具的男子,竟是他。

    烟水蓝的袍子,这个颜色,也是没变的。

    她的一滞,落进轩辕聿的眸底,他墨黑的瞳眸里,有一小簇的幽蓝烁了一些,然,随着他唇边含蓄的笑涡再现时,那簇幽蓝亦消逝无踪:

    “阿南,师傅再过几日,又要云游四方了,看来,朕是没有机会去讨教了。”

    “聿,还是金真族比较重要。”百里南笑得愈发动人,顿了一顿,他敛了脸上的笑意,道,“不过,朕都没想到,你会用襄亲王出殡这个幌子,设下伏圈,诛灭了血莲教的余孽。”

    夕颜方拢回心神,在轩辕聿身旁坐下,听得这一语时,身子,分明地颤了一下。

    他,竟利用父亲的出殡,去做歼灭叛逆的谋算?

    那,母亲呢——

    父亲出殡,母亲必定会扶灵,她不相信,兵不血刃就可诛灭那些叛孽。

    毕竟,泰远楼的那场绝杀,尚历历在目。

    漫天的血腥里,生死,不过是一线。

    可,在这样的场合她不能问,哪怕心里再不安,她都不能开口去问。

    她的心,随着这一念,骤然被攫住。

    她能清晰地觉出,心底,是深浓的惧怕。

    是的,她再怎样坚强,还是会怕。

    因为,她至亲之人的安危,对她,是重于一切的。

    觉到手背一暖时,轩辕聿的手看似漫不经心地,隔着她长长的袍袖覆于她的手背之上,声音却仍是淡漠的:

    “对付这些余孽,足够了。只是,为了避免再伤及无辜,让襄亲王的近亲直系避过这次出殡,倒是费了些心思。”

    一语出,夕颜本来攫紧的心,陡然松开。

    原来,他不允她出宫送殡,是为了她的安全。

    而,她家人的周全,他也一并护得。

    他早布下这天罗地网,为她血刃了弑父仇人。

    她该感激他。

    是的,感激。

    哪怕,他这么做,无非是出于巩固社稷江山的考虑,她对他,怎能不感激呢?

    “今日,既是为你饯行,不谈这些事。”轩辕聿觉到她不再颤抖,手从她的袖上收回,继续道,“传,凤翔公主。”

    这四字出时,她的余光,看到他的脸上,终是有一丝的落寞,不深,很浅,纵再浅,她还是没有错过。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如若,当初,她不拿那枚簪花,是不是,现在至少会有俩个人是幸福的呢?

    她不知道。

    只知道,有些事,一旦发生,注定是无法转圜的。

    冥冥里,或许,都是天定。

    所以,此刻,她除了望向那姗姗走来的倩影,其余的思绪,都是徒劳而多余的。

    慕湮今日,着一袭绯色的翟服,头戴碧玺珠玉冠,正中怒绽的牡丹镶嵌剔透碧玺,金蝶腾飞于侧,蝶翼衔的珠珞丝丝相连,珠玉冠前是玛瑙遮面,移步行走间却是纹丝不动,礼仪若此,再无挑剔。

    慕湮就这样,缓缓地走进水榭,她身后是同样穿着红色喜衣的宫女,此时,皆止步于榭外,并垂放下白色的纱幔。

    白,红。这两种颜色,相互辉映,其实是美的。

    但,若一定要去比较,是白衬托了红,还是红凸显了白,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此时,那抹绯红的身旁,仅是那烟水蓝。

    是的。烟水蓝。

    他和她的颜色在一起,真的很鲜艳,也很明媚,不似,他和她的颜色,绝对的黑和白。

    夕颜心里这般想时,慕湮跪拜如仪:

    “参见皇上。”

    这一句话,她说的那么平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可,不是平静,就能掩饰过往的一切。

    越平静,心里,或许就越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惟有掩藏,方能释然。

    方不至于再多伤到一个人。

    “免礼。”轩辕聿的声音,不复一贯的漠然,却,也不夹杂其他的情愫,“阿南,这,就是凤翔公主。”

    百里南的位置,距离慕湮比轩辕聿要近,此刻,他缓缓起身,伸手递向慕湮:

    “公主。”

    慕湮冠前的珠遮分明震了一下,珠子发出细碎的声音,她的丝履,向后退了一步,但,仅是很小的一步,她纤长的手指还是怯怯地伸出宽大的袖口,指尖,涂了绯色的丹蔻,愈衬得她的手凝白若脂。

    而这种颜色的丹蔻,在巽朝只有出阁后的女子才会用。

    今日,确实是她出阁的日子。

    夕颜稍稍看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淡淡的贝壳色,并未涂其他的颜色,如果,也涂上这种绯红,是不是,也会象慕湮的手那样好看呢?

    一念起,她忙缩进指尖,父亲刚刚过世,她怎么就这样胡思乱想呢?

    当她再望向慕湮时候,慕湮的手已放进百里南的掌心,百里南牵着她的手,一并在右侧的几案后入坐。

    两对人,四种不同的颜色,在这水榭内,宴未开,曲未升时,气氛,却有些尴尬。

    是的,尴尬。

    这种尴尬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就被开宴的乐声所缓和。

    觥筹交错间,夕颜才稍稍抬眸,发现位于上进的这个水榭并不算小。

    除了他们所坐的一侧外,另一侧,是观景的凸台。而凸台的一旁,另用屏风隔了一间雅阁。

    此时,亭台四周的纱幔悉数被放下,间或随着寒风吹拂,飘扬开来,能看到,下进水榭内,诸臣,依旧正襟危坐着,即便开席,仍是纹丝不动。

    今日的饯行宴,他们不过是陪衬,一如,凤仪临水汀上,一班乐人所奏的贺曲,也不过是陪衬一般。

    真正的主角,仅是上进水榭内的四人。

    随着宴开,有宫女躬身入榭奉上珍馐佳酿。

    夕颜看到,她身后的宫女,也手持一柄玉壶款款上前,在她面前的琉璃盏内倒满琼液,这些液体微微带着点琥珀的光泽,而一旁轩辕聿已举起手中的琉璃盏,朝百里南和慕湮说着一些礼节性的贺词。

    百里南笑着回敬,惟独慕湮,她的脸隐在红色珠遮后,夕颜瞧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态,但,从她握住琉璃盏的手在举盏时,颤了一下,夕颜知道,她的心,做不到淡然。

    不过刹那,慕湮将琉璃盏移进珠遮后,仰起螓首,一饮而尽。

    夕颜的手也举起自己面前的琉璃盏,轻轻掀开面纱,唇甫触到盏里的酒时,陡然发现,这,哪里是酒,分明是一杯浓茶罢了。

    她只沾了一下唇,便将琉璃盏放下,身后的宫女随着她这一放,俯身于她耳边轻声禀道:

    “娘娘,您茹素期间,是不能饮酒的。”

    这一语很轻,轻到,惟有她能听到,她莞尔浅笑,复举起琉璃盏,饮尽盏内的浓茶。

    入口苦涩,收口,却能品到一丝甘甜。

    是的,甘甜。

    她喜欢,一切甜的东西。

    倘若人生,注定要承受一些苦难,那么,少许的甜意,会让她觉得,即便熬下去,也不会太辛苦。

    甫放下盏,慕湮的声音已在水榭内响起:

    “谢皇上赐酒,慕湮愿抚琴一曲,以表谢意。”

    她这一声,说得极轻,纵然轻,夕颜的心,还是滞跳了一拍。

    与慕湮相识这么多年,她听得懂这句话里的意味,是谢意,也是心意。

    慕湮,精通各种乐器,尤其擅弹琵琶,一曲《凤徊心》更是誉满四海。

    夕颜的眸华凝向慕湮,却见她对着自己,淡淡一笑,一笑间,惟有一种凄美。

    百里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聿,朕听闻,有一曲《凤徊心》,一曲起时,万籁皆寂,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聆?”

    是的,这一曲的声名,早就远扬在外。

    但,他们不知道,配这一曲的,还有一舞,舞的名字叫:

    夕舞。

    简单的两个字,以夕颜的‘夕’字来命名,因为,这本就是她自创之舞,一如,《凤徊心》是慕湮自创的曲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听过《凤徊心》的人,很多,所以,《凤徊心》被无数伶人传之四海。

    而,见过夕舞之人,惟有慕湮一人。

    所以,外人都只知道《凤徊心》,却不知,它本是有舞来配的。

    但,今日过后,恐怕,这一曲一舞再难相和,所以,她想最后跳这一舞。

    为了慕湮,亦为了自己。

    因为,这本就是她们怀着对未来最美好的绮梦所谱的曲,所编的舞。

    “皇上,臣妾愿以舞相和凤翔公主之曲。”

    说出这句话,夕颜低垂下眸子,这样的举止,无疑,是失仪的。

    可,她想跳。

    对于夕颜这个失仪的请求,轩辕聿竟是恩准的。

    他望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子,缓缓站起。

    他望着,慕湮怀抱白玉琵琶坐于凸台的临轩处。

    一红,一白,如此鲜明的色彩,仿同最明媚的春花一样,绽放在眼前,让他没有办法将目光移开。

    而,百里南,自然也没有将目光移开。

    或者说,他的视线,更多的,是凝在夕颜的身上,他微微眯起眸子,唇边的笑意,在倦懒外,更添了一分玩味。

    帝王的心思,如浩瀚的沧海。

    做为嫔妃的心思,或许,终究不过是沧海中的一小隅剪影。

    慕湮的眸华若水,望着夕颜,淡淡一笑,随后,她略低螓首,按弦弹拨,一曲《凤徊心》缓缓地响起。

    临水,冬寒。

    景致很美,人很美,曲音更美。

    那音恰是诉不尽的幽咽,吟不完的命途多舛。

    她并没有用义甲,但,精准的振弦,无分毫偏移的转音,足够让人震惊。

    谁,能想到,名闻四海的《凤徊心》原本最初就出自她的手呢?

    一如,谁又能想到,上元节的那场阴差阳错,皆是无心而起,无心而错呢?

    不过是一场让她想起,郁结于心的错。

    此刻,是她第一次为那*****这一曲,源于彼时的承诺。

    也是最后一次。

    纵然,他和她的承诺,因着这错,已俨然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再繁复的曲调,在她的纤纤玉指下也处理得干净利落,她一手按琴弦,一手拨五弦,螓首始终低着,不愿抬起。

    这弦,她早默熟于心,可,她不能抬首。

    她是怕的。

    她怕看到那人。

    怕,所有的心思,在那人的凝注下,会无所遁形。

    时至今日,一切都来不及了,无法挽回,无可挽回!

    她曾离那幸福,很近,很近。

    却,还是蹉跎了。

    微微闭上眼眸,她的心,能品到一种,叫做苍凉的味道。

    婉转幽咽的乐音流出她的指间,她希望那人,能听懂,然,又希望他不要懂。

    而此刻的夕颜,随着曲间一个小回拍,玉臂轻舒,微转小旋,盈柔的舞姿一如飘雪回风。

    舞因动而美。

    心因舞而翔。

    她旋转的步子和着略带哀艳的曲音,奏拍丝丝入扣。

    心应弦,手应心,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这样的意境,随着一诡谲调高的曲调,骤然反转。

    霎那,乐境大变。

    她一丝不苟地奏出这些繁复的转折点,虽是整曲《凤徊心》的高潮处,但,这一次转得极其紧绷,紧绷处,每一个折点过得既急又频。

    做为舞者的夕颜听得出不对,可,她的舞必须要和着曲,况且,她也舞了‘夕舞’的高潮,那是二十八个轮旋,足尖掂地,舞至一朵夕颜花姿态的轮旋。

    一般的舞者,顶多十个轮旋就是极限,而夕舞的精髓,就在于这轮旋的紧和密。

    惟有这样的紧和密,方能绽成一朵旖旎的夕颜花。

    可,慕湮的曲调骤变,二十八个轮旋,根本踏不完拍子。

    夕颜的足尖一滞,然,却仅能随着曲声。

    她本来风寒初愈,旋到第二十五个时,已觉得力不从心,但,慕湮的曲子并未有所缓和,反是更为切切铮铮。

    慕湮的手心黏湿,无弦裂帛爆出一个绝音,她的胸口突然一闷,指尖,却是停不住。

    此时,突然一声悠远缥缈的笛音传来,融进这急进的乐声,以最柔的力度,拨去先前的啸音,犹如煦风细雨,润泽世间,轻轻地,打动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温情敦缠的笛音,没有任何阻碍地化去一切,只让每个人的心里,都品到春暖花开的明艳绚丽。

    慕湮的眼底,随着笛音,终是一颗清泪坠落,缓指慢捻,旋律愈慢、渐轻,终归寂廖。

    而,夕颜旋完第三十五个轮旋,足尖一软,就势想化为花蕊绽开的姿势,却,收不住,身子径直倾倒下去。

    她,还是没有跳得圆满。

    慕湮的这首曲,虽出了岔子,得笛音相助,终究是圆满的。

    她呢?

    她真的不该去逞强,不该去拼三十五个轮旋。

    可,为什么,突然间,她想跳出一分圆满呢?

    身子没有如预期触到地面,却随即坠入一温暖的怀抱。

    很温暖,很温暖。

    夕颜的小腹,陡然洇出一丝疼痛,这种痛,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她的手下意识地捂住那里,眼前因轮旋导致的目眩倒稍稍好转,这一好转,她方看清,扶住她的这个温暖怀抱,竟来自轩辕聿。

    这一刻,她的脸上,并没有一般后宫女子在此刻该有的受宠若惊、羞怯婉拒、甚至欲语还休的娇媚。

    因为,轩辕聿对她的意义,只是一个帝王,而她,是他众多嫔妃中的一个。

    她不过需要倚赖他,继续维系王府的一切。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更知道,慕湮刚刚抚琴的失常,是与轩辕聿有关。

    所以,哪怕,她是他名义的后妃,她也不愿意,在慕湮的面前,安然于他的怀中。

    她微微缩了一下身子,舞者的柔韧,让她轻易地从轩辕聿臂弯里退了下去,略松了一口气,她方要躬身行礼缓去这份尴尬时,足尖一个腾空,人已被轩辕聿打横抱起。

    他的手心很烫,即便隔着不算薄的礼衣,她仍能觉到那种灼热,一分一分地沁进肌肤中。

    轩辕聿抱着她,朝百里南歉意一笑,道:

    “醉妃大病初愈,勉强起舞,让阿南见笑了。”

    百里南淡淡一笑:

    “适才醉妃之舞确实精妙绝伦,朕甚开眼界。”

    “失陪一下。”

    轩辕聿抱紧她,径直往屏风后的雅阁步去。

    他走得那么急,急到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再给予其他人。

    这当中,也包括慕湮,她怀抱着白玉琵琶,有一根琴弦,上面渗着几颗血珠,盈盈欲坠地挂在弦上。

    在笛声相和时,这根弦就断了,也惟有她的琴技,能在断弦的情况下,依旧把这首曲子弹完。

    但,那笛声,化去她琴音里的郁气,惟独化不去,她心底的郁结。

    是的,郁结。

    当夕颜跳起那支舞时,她一点都不开心。

    纵然,以前,她们常常琴舞相和,也一直都那么开心。

    可,今天确是不同的。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轩辕聿的眸光,深深地凝注于舞至一团白光的夕颜,那样的夕颜,第一次,让她觉到嫉妒。

    她不相信,一见钟情,所以,她不愿意相信,上元夜的信口承诺。

    只是,当她再次见到他,她才发现,到底还是她错了。

    心,很酸。

    这首《凤徊心》的曲子,原来,从她开始谱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的感情一如曲中所倾诉的那样。

    徊的,不过是悲凉之心。

    指尖,很疼。

    随着轩辕聿抱起夕颜,消逝于屏风后,她的心,一并的疼起来。

    这份疼,让她连百里南缓缓行至身旁,都没有察觉。

    直到,他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曲很好,可,你的心境,并不适合再弹。”

    他也看穿她了吧。

    是啊,那么直白地将感情蕴于曲中,略通音律的人,都听得出,更何况,是他呢?

    一曲笛音,能化去她渐入心魔的弦音,他的音律造诣远远高于她之上,又怎会听不出呢。

    她收回一直按着断弦的手指,甫要启唇时,她听到,屏风后的雅阁传来没有抑制住的一声女子嘤咛之声,还有男子,略重的喘促声……

    “看来公主对故国难以忘却,你若不愿往夜国,朕也不愿强人所难。”

    说出这句话,百里南清澈眸子就象最幽静的深潭之水,倒映出慕湮略略震惊的神色。

    他,愿意许她自由?

    但,也确实惟有他,方能中止这场联姻。

    然,她可以吗?

    不可以。

    纵然,她没有遂父亲最初的心愿,入选巽朝后宫,可,远嫁夜国,同样是父亲所期盼的。

    尚书令,在三省分立持权的前朝,她明白,惟有她做到最好,才能让父亲的仕途免去后顾之忧,甚至更为辉煌。

    源于,前朝和后宫,本就密不可分。

    所以,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的要求是严苛的。

    严苛换来的,是如今除去尚书令千金的身份外,她看似令人羡慕的一切。

    不仅美名远扬檀寻,她的才名,更是不逊色于朝中任何一位重臣的千金。

    她以为,这样,不仅能成为父亲的骄傲,今后,哪怕入了宫,也定会得到后宫女子最难得到的幸福。

    可,一切,终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上元夜,她动了心。

    上元夜,她错了情。

    选秀时,正源于她的优秀,使她代替夕颜成了远嫁夜国的人选。

    仅因为,他以为她是她,她以为他不是他!

    时至今日,再没有办法回头。

    留在巽国,她的身份,也再不会纯粹。

    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刻,在雅阁中,那样的暧昧靡靡的声音虽不再响起。

    但她想,她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确实,刚刚的夕颜,舞的时候让人心动,舞停的时候,更让人垂怜。

    包括现在,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夕颜因出汗而氤氲开的馨香,这种馨香,原来,是会让人心悸的。

    而,轩辕聿不再是上元夜那个戴着面具民间装束的男子,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国的帝君,面对佳人难以自控,亦是帝王的本相,不是吗?

    她松开怀中的琵琶,递予一旁的宫女,将受伤的手指稍稍缩到宽广的袍袖后,轻轻掀开遮面的珠子,绝色的容颜,落进百里南的眸底,她笑,一笑间,她又是以往矜贵、优雅的檀寻第一千金慕湮。

    “慕湮唯愿和国君能琴瑟和鸣。”

    简单的一句话,她说得是那么柔和,只有她知道,一字一字吐出时,需要多大的力气。

    百里南唇边浮起一抹弧度,他掏出一方烟水蓝的帕子,递予慕湮:

    “不用义指,虽控弦的音色能更精准,最终,却容易伤到自己。”

    慕湮嫣然一笑,她只把受伤的手指递给百里南,百里南执帕的手并没有一丝的怔滞,仅是敛了唇边的弧度,用袍袖覆手,再握住慕湮的手,轻柔地,用帕子拭去她指尖沁出的血珠。

    她,确实弹得很好,但,夹杂太多个人情绪的曲子,一定不会是完美的。

    若方才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用笛声去驱散她的心魔。

    可他知道,若他不用这笛音,起舞的女子,一定是不会停的。

    他没有看到过,一个女子,能这样为了和上曲子,超出自己承受能力去轮旋。再多五个,恐怕,刚刚,就不是那样简单的脚软跌倒了。

    而,轩辕聿究竟是紧张那个女子,还是由于其他原因,不得已进入雅阁呢?

    百里南的眸底复又染上玩味的笑意,烟水蓝的帕子染上丝丝血迹,看上去,真正是不太和谐呢。

    雅阁内,除了适才传出几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外,此时,再无一丝的动静。

    但,若能绕过屏风,推开雅阁紧闭的门,能看到,层层的明黄纱幔后,最靠里的换衣间里,一女子,莹白赤裸的背部若隐若现,她就这样伏在地上,发髻松散开,如瀑的青丝,与一男子的发丝相互缠绕着。

    他们的身体,看上去,也交缠着。

    这,确实是一幕,极其暧昧,带着点桃艳的画面。

    不过,却没有人会看到。

    夕颜伏在铺着厚厚红毡毯的地上,她光洁的背部裸露在外面,或者,应该说,此时,她身上的礼衣早被褪委至腰际,除去青丝披散下遮去部分的玉肌,她就这样,裸露在轩辕聿的眼前。

    而,刚刚一幕,历历在目地浮现出来。

    轩辕聿抱她进得雅阁,就将她放了下来,淡漠地吩咐她就站在那,不得擅动。

    他则径直步入换衣间。

    她站在那,小腹很疼,但,很快,她就听到换衣间里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

    这个东西,在更衣室里,无疑,只可能是他这个人。

    他让她不要动,这一刻,她却不能不动。

    毕竟,若他出了什么事,与他独处于此的她也难逃其咎。

    她忍着小腹的不舒服,甫拉开帐幔,就看到,刚刚倒地的,倒确实是件东西,正是一紫檀木衣架。

    而俊美如神邸的帝君轩辕聿痛苦地倚在墙上,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听得她走近他,他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旋即低哑地传来:

    “出去!”

    简单的两字,笼着极冰的寒魄,一如,他周身,此刻正遭受侵袭的噬骨冷冽一般。

    夕颜却并不退下,依旧向他走去,他防备地转身,她已走到他的跟前。

    她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看上去,他是那样的难受。

    她想,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地退出去。

    仰起螓首,她瞧着纵然在这样的时刻,依旧俊美到让人犹如最光华的星辰一样男子,他的唇,苍白到没有一丝的血色,他束起的额发下,她看到一点点的白霜,顷刻凝结开去。

    “您——”

    一字未出,她被一双冰冷的大手猛然地拥入怀里,速度如此之快,她根本措不及防。

    裙裾被绊,本不会摔下去,然,她下意识要去避开他的怀抱,却反让自己跌倒于地。

    她只来得及发出嘤咛一声,身子就径直跌了下去。

    跌下的瞬间,却没有预料的疼痛。

    原来,他的手垫在她的背后,她听到,轻轻的‘咯嚓’声响起,他好看的眉心,蹙了一蹙,那些冰霜,随着这一蹙,就坠落在她的脸上,须臾,沁入肌肤。

    很冷。

    但,更冷的,是他的手。

    彼时,他抱着她,灼烫的手,现在,很冷。

    他墨黑的眸子凝着她,她看到,眸底,隐出一道红色血莲一样的光芒。

    是的,红血莲。

    而并非,是幽暗的那抹深蓝。

    就在这瞬间,他突然将她的身子翻转,搂在怀里。

    翻转的刹那,她领口宽大的礼衣被扯落至肩,他的手,不经意地触到她柔软的胸前,立刻触电一样地收回,他本来克制住痛苦呻吟的喉间,终于曳出一声略重的喘促声。

    其实,她根本还是一个发育未全的女孩,可,当他这样拥住她,汲取她的暖意时,他的心,会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的身下,是她娇柔的身子,如同最柔软的丝绸,最娇美的鲜花,最温暖的火炉——是的,他的身子紧密贴在怀中女子的背部,周身的寒冷,仿佛正一点一滴被怀里的温暖所驱散。

    他需要这种温暖,迫切的需要!

    他的手,终于将她的礼衣悉数扯落,她莹白的背部就这样裸露在他的身下。

    真的,很温暖。

    这种温暖里,还有一种馨香袭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可,每次见到她时,总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这种馨香。

    不过此时,这种馨香更为浓郁。

    不知为什么,他无法控制地把她搂得越来越紧,她的心,却开始忐忑不安。

    这种不安甚至于,让她忽略小腹的疼痛,只想逃离。

    没错,逃离。

    她一点都不喜欢以这种方式被一个人禁锢着。

    哪怕,他是皇上。

    哪怕,适才,她试图关心他的身体。

    但,现在的他,除了让她觉得厌恶外,再无其他。

    可,她不能挣脱,更不能逃离。

    哪怕,再讨厌,她和那些后宫中的女子一样,并不能忤逆圣意。

    真是低贱啊。

    她的指尖掐进手心,然后,她能觉到,手心传来的疼痛,终是抵替了小腹愈渐难耐的痛楚。

    腿间似乎有粘腻的感觉,可她一动都不能动,身子越来越僵硬。

    进宫前,容嬷嬷曾提到,女子第一次伺候夫君时,会痛,下身还会流血,那么,难道,这就是——

    具体的细节,没有待容嬷嬷说完,就被突然进房的母亲打断。

    母亲说,这些,日后倘若进宫,自会有宫里的司寝嬷嬷教导,不允容嬷嬷再多说。

    她还记得母亲彼时的神色,是笼了一缕惆怅的。

    她想,现在,她或许明白母亲的惆怅从何来,这样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

    母亲是疼惜她,不忍她受这种苦吧。

    是的,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苦。

    她闭上眼睛,身子,开始瑟瑟地发抖,没有办法遏制的发抖。

    轩辕聿周身的寒冷,却因她而渐渐温暖,原本有些昏噩的头脑也慢慢恢复清明。

    恢复清明的瞬间,他看到,她晶莹剔透的肌肤在他的身下绽开成一朵洁白的夕颜花。每一寸都那么干净、馨香,又无比柔软。

    此时,她柔软的身子,却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他觉察出这丝异样,手微微一松,是他汲取温暖时,抱疼她了吗?

    觉到他的手稍放松时,她立刻想脱离他的禁锢,甫侧身,还未移动,他的手臂蓦地一收,她来不及闪避,竟被他再次翻转了过来。

    她,正面直面对他。

    他,压在她的身上。

    姿势,更加暧昧。

    他的双眸,犹如熠熠的星辰,白皙面孔若寒冰一般几近透明,更显风姿俊美。

    这一刻,她有一丝地不认识他,似乎,出奇的陌生,又似乎,出奇的熟悉。

    他身上仿佛散发着至美至纯的皓光,让她有一瞬的迷离。

    她略低下眼眸,不再去看他,这一低头,他却有一瞬的失神。

    他松手的刹那,见她的身子突然动了一下,不知为何,他再次收紧拥住她的手。

    只这一收,突兀地,恰是把她翻了过来。

    天知道,他并不愿这样面对她。

    失神中,雅阁外,突然传来一道通禀声:

    “太后驾到。”

    太后和夜帝的声音透过帐幔传进来,不是很清晰,应只是象征的礼节言辞。

    借着这会功夫,他迅速松开钳制住她的手,收手的刹那,看到,她的礼衣还褪至腰间,她仅着了贴身的雪色肚兜,他不经意的一望,她的手很快捂到了胸前,青丝覆盖下,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他想,他也是不要去看清的。

    侧过脸,他迅疾地把她的礼衣替她拢上,近身的瞬间,低声道:

    “今日之事,不得说与第三人知。”

    她怔了一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待她颔首,雅阁的门外,已然传来太后的声音:

    “皇上,夜国国主在外久候,您可歇息好了?”

    这一语,语声里,听得出有丝不悦。

    轩辕聿的眸底,红血莲的光泽恢复为一抹幽暗的蓝光,他的唇边浮起冷冽的弧度。

    轩辕聿没有说一句话,起身间,他的神态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夕颜将礼衣迅速的穿好,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轩辕聿定是有不可为人知晓的病疾,所以,刚刚发病的时候,才会用她做遮掩,避进雅阁。

    只要她听从他的吩咐,乖乖站在原地,那么,她现在,仍旧是安全的。

    可,偏偏她还是去触及了不该触及的地方,于是,又得了那句话:

    今日之事,不得说与第三人知。

    这是第二次,他对她说这句话吧。

    入宫短短十日间,她是否无意洞悉了太多不该洞悉的东西呢?

    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并不是一件好事。

    对于帝王来说,有些他刻意要去隐藏的地方,若被人不慎知道,他只会相信死人是最安全的。

    之所以,现在她还没死,不过时机未到罢了。

    夕颜的眉心颦了一下,她不怕死,不过,至少目前,她不能死。

    她有活的必要。

    所以,她必须要想个法子,让轩辕聿不能杀她,或者说,她的活,相对于他的隐私来说,也有一定的价值。

    她吸了口气,他已往雅阁门口行去。

    推开门,太后恰站在那边,而,百里南则依旧倦懒的笑着,站于太后的身侧,慕湮的神色未变,始终低着螓首,手微拢在宽大的衣袖内。

    “母后,朕不胜酒力,才稍作歇息。”

    一语甫落,跟在他身后的夕颜自是听得真切。也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轩辕聿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终究有些什么隐在后面,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味道。

    “哦,皇上原是不胜酒力?”太后的声音看似关切,眸光却落再夕颜的脸上。

    夕颜这才发现,她的发髻早就松散。

    三十五个轮旋再加上,刚刚在更衣室的跌倒,此时,她大半的青丝都垂于脸边,正犯了宫里的禁忌。

    宫妃,是不得披发于人前的。

    果然,太后哂笑着望向夕颜,道:

    “醉妃今日的发髻倒别出心裁,不过,这是国宴,并非家宴,这种别出心裁,倒还是不要的好。”

    夕颜本颦着的眉,随这一句话,旋即松开,她躬身福礼:

    “太后长乐无极。太后容禀,其实,并非是皇上不胜利酒力。”

    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听到的人,会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接下来怎么说。

    “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该献舞,又舞艺不精,反引来眩晕不适。皇上顾怜臣妾,才离席暂陪臣妾歇于雅阁。”

    她用怯懦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径直跪叩于地:

    “请太后责罚臣妾,臣妾知错了。”

    太后睨着夕颜跪下,并未立刻免她的礼。

    这一跪,她曳地的裙裾上赫然映现出一缕即将干涸的红色。

    一片雪色的裙摆,唯有一滩殷红。

    即便只是小小的一滩,也是让人不能忽略的。

    这背后意味的是什么,不难揣测。

    如果还要其他证明的话,夕颜衣襟处的褶皱,无疑是另外一个证明。

    这件礼衣的料子,虽轻薄,但于冬日穿,却十分暖和。

    缘于,这本是番族贡奉的天蚕丝织就。

    当然,再名贵的布料,也有它的缺点——天蚕丝一旦被压到,就容易皱。

    一如,再完美的人,都有缺点一样。

    太后看着跪于她眼前的这名女子。

    不仅年轻,她的容貌更是美到让女人看了都会惊叹。

    然,正是这份惊叹,让人真的很难容忍啊。

    气氛,有点僵滞。

    太后,睨着夕颜,神色莫测。

    轩辕聿只负手而站,并未说一句话。

    百里南的目光与轩辕聿相接,唇边浮着的笑意却愈深。

    “太后容禀。”

    这僵滞的气氛中,一婉约的女子声音轻柔地响起,待到太后颔首示可后,那声音接着道:

    “是慕湮想轻抚一曲献君前,醉妃娘娘方起舞相伴,但,慕湮琴技不佳,几个拍子都弹错了,娘娘未免慕湮失仪于君前,遂用舞来弥补,可,这一舞,却超出舞者最大的承受,才会导致体力不支。太后,都是慕湮的过错,请太后责罚慕湮。”

    慕湮一并跪下,这一跪,红色的珠遮叮呤声响起,一下下地,敲进有心人的心底。

    谁又是谁的有心人呢?

    不过,皆是劫数。

    “起来罢,湮儿。”太后没有丝毫责备的语气,反是亲手扶起慕湮,“哀家知道此去千里,你心下不舍,但,普天之下,配得上湮儿的人,实是屈指可数。哀家相信,夜帝陛下,也定会好好善待湮儿的,是么?”

    太后牵起慕湮的手,顺势递予百里南。

    百里南优雅地笑着,原来,倦懒和优雅也可以同时存在。

    存在的地方,惟有是他的笑里。

    他的手从太后手中牵过慕湮的手,只这一牵,还是隔着袍袖。

    “朕自不会负太后和国主的美意。”

    太后欣慰地一笑,眼神示意间,一旁女官早将一锦盒奉上,盒盖甫开,里面,是两璧美玉。

    一半是九条怒翔云际的盘龙。

    一半为一歇于牡丹枝的卧凤。

    莹白的光泽潋滟间,恰是上好的和田白玉。

    “这两块玉璧是先祖留下的,今日,就赠予国君和湮儿,唯愿,璧和,人和。”太后的语意了蕴了些许的笑意,缓缓道。

    慕湮借着福身谢赏,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百里南手中抽出。

    接下太后的恩赏,她转回身子,从自己的发髻取下一枝金钗,行至夕颜跟前,俯低身子,将夕颜披散的青丝鞠起,熟稔的手法几个弯绕,已梳成一简单的拢月髻,她将金钗插进髻间固定,依旧轻柔地道:

    “谢娘娘替慕湮圆了这曲,这钗确是更适合娘娘。”

    简单的一句话。

    然,意味,终究不是简单的。

    她的眸华掠过一旁的轩辕聿,不过只是一掠,她收回眸光,凝注在夕颜的脸上:

    “多加珍重。”

    这四字说出口时,她能品到涩涩的味道,萦满舌尖。

    轩辕聿站在一旁,并没有瞧她一眼。

    是啊,他怎会瞧她呢?

    他眼底有的,是上元节那晚的女子,而那女子,不过偶邂于民间,并不是以尚书令千金的身份。

    蓦然收手,她返身,走回百里南身旁。

    夕颜明白慕湮的心意,可,现在,并不是她能说话的时候。

    这样的氛围,沉默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醉妃,既是如此,你何必揽罪于身呢,起来罢。”太后终于打断这份沉默,温和地道。

    “臣妾谢太后!”

    夕颜复叩首,站起时,足底又是一软,轩辕聿的手却轻轻扶了她一下,她不露声色地避开,躬身站至一旁,这一站,轩辕聿的眉心一蹙,吩咐道:

    “起风了,莫竹,取披风来。”

    莫竹诺声,早有宫女呈上披风,轩辕聿接过披风,系于夕颜的身上。

    披风,很温暖。

    人的心,却温暖不了。

    尤其在这水榭内,披着披风继续宴饮,那份冷是一丝丝地,随着每一次举盏相祝,沁入心脾。

    幸好,她有面纱,没有人看得到,面纱下,她的唇边,始终是没有一丝笑意的。

    这场夜宴,又有谁,真的是笑饮千樽人不醉呢?

    所以,她仅要在眸底蕴了笑,这样就可以了……

    太后礼节性地敬了夜帝、慕湮一樽酒后,就起驾回慈安宫。

    水榭外,传来丝竹的和鸣声,而在彼时,慕湮抚琴时,这丝竹声,是悄然停歇的。

    而当曲乐再次响起时,并不能为这场宴席添丝毫的气氛。

    因为,这里的气氛,从刚刚开始,就变得僵滞。

    哪怕,太后离开,气氛,却不会改变。

    夕颜的眉心越来越颦紧,她的气力几乎都快怠尽,小腹疼痛,一阵一阵地抽疼,让她愈来愈难耐。

    轩辕聿和百里南,仍在说着话,好象约定三年后,再聚鹿鸣台。

    其余的话,她听得见,可再听不清。

    好难受。

    甚至于,她有了想呕吐的感觉。

    原来,成为他的女人,会让人这么难受!

    难怪,母亲不让容嬷嬷继续说下去。

    然,就在这一刻,突然,轩辕聿站起身子:

    “阿南,今日,朕甚是开心,多饮了几杯,确实不胜酒力,暂先告退,明日,朕会亲自于烟浩亭相送。”

    这一句话,倒是清晰地落进夕颜的耳中,因为,她的手臂顺势被轩辕聿一提,身子,不由自主地站起。

    “聿,多加保重,今日即是饯行,明日,不必相送。你知道,朕是不喜欢离别的。”百里南顿了一顿,复道,“朕看凤翔公主也十分疲倦,不如就这样散了罢,明日一去,毕竟路途千里,十分辛苦。”

    “国君,慕湮无碍的。”慕湮的声音很轻,依然柔婉。

    轩辕聿微微一笑,不再坚持。

    夕颜的由身后的宫女搀扶,她借着她们的力,才勉强步出殿外。

    腿间越来越粘腻,和着抽痛,她的脸色若不是隐于面纱后,也是极不好的。

    “娘娘!”宫女觉得手中一沉,不仅轻唤道。

    轩辕聿本往雅阁外行去的步子稍滞了一滞,一滞间,百里南笑道:

    “聿,看来醉妃今晚确比你更醉。”

    轩辕聿返身,手臂一舒,夕颜轻巧的身子再被他抱于怀里。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的轻微的挣扎,而是整个人蜷缩进他的怀里,额际沁出更多的冷汗。

    她不知道,是怎样出的雅阁,只觉得,她需要一个依偎。

    这一刻,容易她暂时的恣意一下。

    只一下。

    一下,就好。

    她的鼻端闻到浓郁的姜汤味时,这一下,注定就是结束。

    抬起的眸华,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明黄的帐幔内。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置身在一人的怀中。

    那人,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轩辕聿。

    此刻,他端着一玉盏,盏里,是熬得发黑泛着姜味的液体。

    她别过脸,下意识地就想欠身躲出他的怀抱。

    她不喜欢和他过分的接近,尤其,这种接近还带着亲密的意味。

    哪怕,今天之后,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注定再做不到纯粹。

    他觉察到她又要躲,手骤然一收,语意淡漠冰冷:

    “喝了它。”

    夕颜颦了一下眉,即便是毒药,他赐的,她能不喝么?

    “皇上——”

    总是要说些什么罢,然,被他打断:

    “喝了,你不会再痛。”

    他还是说出这句话,他明白,她在怕什么。

    夕颜噤了声,伸手想从轩辕聿手中接过那盏时,指尖却不慎与他相触,她缩了一下,他已不由分说,端起碗至她唇边。

    她眉心抒开,避不过,也罢。

    就着他的手,她一气将那盏饮尽时,很甜,甜中带着浓郁的姜味。

    不是太难喝。

    一气的喝下,小腹处,竟涌起一阵热流。

    见她喝完,他把那碗放至一旁,她这才看到,这原是他的御辇。

    惟有御辇内方会拢着银碳。

    很暖和,而此刻,她需要温暖。

    又陷入沉默,她该对他说一声谢谢吧。

    不论是父亲出殡,还是方才这碗带着姜味的液体。

    她总该说声谢的。

    哪怕,彼时在雅阁,她对他,有着厌恶。

    而,无论任何情绪,都该不是绝对的。

    不是吗?

    话语未出,御辇缓缓前行的速度,却滞了一下,辇外,清晰地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陛下,姝美人染了风寒。”

    简单的一句话,简单的一件事,都会由李公公特意来禀于御前,这位姝美人在轩辕聿心里的位置,怕不仅仅是美人罢。

    果然——

    轩辕聿的声音甫起时,带着清晰的一丝紧张蕴于其间:

    “太医瞧了么?”

    “回皇上的话,刘太医已开了一贴方子,并煎好汤药给姝美人服下了,但,娘娘——”李公公有些欲言又止。

    夕颜趁这当儿,终于,如愿以偿地,欠身出了轩辕聿的怀抱,正襟而坐。

    小腹的疼痛随着刚才那盏液体的饮下,渐渐开始好转。

    惟有,腿间的粘腻感依旧。

    “摆驾璃华宫。”轩辕聿泠声道。

    “诺。”李公公顿了一顿,复问,“奴才这就传肩辇送醉妃娘娘回冰冉宫。”

    “替朕另备辇。”

    这一句话,轩辕聿说得没有丝毫犹豫,但,辇外,李公公的声音却明显犹豫了一下,不过须臾,立刻道:

    “诺!”

    辇停。

    轩辕聿起身,并不望夕颜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就往辇外走去。

    夕颜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轻声道:

    “皇上,外面风大,这披风还是您用罢。”

    她并不喜欢用他的东西。

    哪怕,这对后宫的女子来说,意味着一种殊荣。

    可,这种殊荣并不是她要的。

    虽然,她要的东西,相对于这种殊荣而言,更为贪婪。

    哈,是啊,她真的很贪婪,要的,何止是一人的殊荣呢。

    而他,该是一早就识破她这种‘叵测’的居心吧。

    “既给了你,朕就不会要了。”

    他的声音,真是很冷。

    不过,她的心,其实更冷,所以,一点都冰不进她的心里。

    所以,无所谓的。

    “臣妾谢皇上恩赐。”

    用最平静的话语说出这句话,她看到,正要出辇的那个背影,还是怔了一下。

    不过只一下,他依旧下辇,明黄的帐帘覆盖下,明黄的华盖升起间,她依稀瞧见,外面似乎又飘起了细雪。

    这一年的雪,下得似是没完没了一样。

    辇起。

    她独自一人坐于这帝王方能享用的宽大御辇中。

    既然他不在,御辇里,她没理由让自己再坐得不舒服啊,蜷缩进柔软的锦垫里,她拥紧身上的披风。

    没有他在一旁,她发现,连拢了银碳后,有些不流畅的空气,都让人觉得清新。

    原来,他在她身旁,每每,除了让她觉得压抑,再无其他。

    直到,再一次辇停。

    离秋掀开帘子,离秋的身后,跟着两名身着翠色宫装的女子。

    夕颜的手搭在离秋的腕上,那两名宫装女子,旋即叩首行礼:

    “尚寝局彤史莫梅(琴雅)参见醉妃娘娘。”

    彤史?

    夕颜的脸湮出一片红晕,这片红晕,直到两名彤史迎她往殿内后,更是有增无减。

    原来,她并没有成为他的女人。

    原来,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个孩子,她走入人生第一个转折的阶段。

    雪色的帐幔被掀开,一名彤史走了出来,她拿起一支彤管的红色羊豪,在一册绯金的小册子的第二页写上娟秀的几行小字:

    天永十年正月廿六,醉妃纳兰氏夕颜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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