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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自己心里有底,也可以提出多种租赁结算方案以供选择。”

    杨速激动,心想大学毕业的做事到底不一样,如此有根有据。他很想在一边帮忙提供意见,但是又怕吵到任遐迩,犹豫之下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离开,临走让任遐迩别吃饼干充饥,他会带饭菜来。任遐迩没想到这个小老板如此厚道,不由得想到大老板杨巡的精明,心说这对兄弟非常互补。

    杨速并没有回家,而是去旁边一家肯德基买了套餐,一份给了任遐迩,一份他自己拿去办公室吃。杨速赶紧拨电话给大哥,告知任遐迩的打算。杨巡心中其实也揣着底线的,他早就想好租金多少,可是被杨速一说,立刻意识到自己预定的底线乃是土法上马。确实,他根本没有明确他的止损点是在哪儿,他怎么做才可以盈利,他跟人谈判可以收缩到哪一根线,他可以抛出多少乱花样来迷惑人上钩而自己没损失,他都没确切数据,都是凭感觉拍脑袋。现在好,他出门跟唐僧一样取经去,家里有个任遐迩给他送上了一对非常实用的翅膀,他让杨速即使再晚,也务必等到任遐迩算出确切数据,他还提出几个租赁变通方式让杨速立刻捎给任遐迩,让任遐迩也赶紧测算出来。

    任遐迩没想到又来一堆活儿,不由自主横眉竖目对着杨速三分钟,才又灰溜溜继续做事,杨巡在是上海也是等到半夜。拿到杨速传过来的数据,杨巡满心喜欢,觉得心里有底了。他心想,面包,还真看不出是个脑筋那么管用的。他从东北做电器市场起,已经累计用了无数个会计,任遐迩是<kbd></kbd>惟一不需要他提醒,自己动动脑筋就能给他经营上有助益的。而且根据杨速的陈述,他感觉任遐迩的数据来得非常科学,很有根据,几乎无懈可击。这让杨巡非常佩服,他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做呢,不,他即使想到,也做不到,他相信,那么做需要有高度的知识水平来支撑。几乎是瞬间地,杨巡对任遐迩的认识出现拐点。

    但杨巡不会忽略杨速告诉他的一个小小细节,就是任遐迩收到他新指令时候的横眉竖目。这说明任遐迩做这些测算之类的工作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地打算与他这个老板同甘共苦的,而是出于自身经济稳定的需要,才会矛盾地一边自愿加班,一边却反感加压。而脸色泄露端倪可见任遐迩的本质还是清高的,越是有拿得出手本事的人,心里越是清高。清高的人就像梁思申一样,遇到心里不痛快,宁可吞下损失,也立刻抽身离去,绝不同流合污。任遐迩现在还因为房子的三年分期付款而受制于他,但等半年后在业内做出名气——杨巡清楚,聪明人崭露头角的速度相当快——届时,即使其他企业提供的工资与他给的一样多,任遐迩都会不顾而去,内心清高的人不受那气。

    杨巡不得不反省自己的作为,想好弥补措施。

    雷东宝比杨巡更勤快,才过了一个大年初一,在小雷家家里接受众人拜年,与老娘和几个近亲吃了一顿韦春红做的中饭,晚上就接到红伟通知,说外贸公司的通知他们,有家实力很强的外商采购商正在寻找一家长期供货企业,每年需要采购大量铜制水管配件。正好项东工作半年多下来,春节回家省亲去了。雷东宝当仁不让地去接洽。

    雷东宝从冯欣欣家拎一只半空的皮箱来到老娘<s>99lib?</s>家,载上韦春红回城又收拾了皮箱,而且在韦春红那儿住上一宿,才于初二大清早吃完丰盛早餐,与红伟、小三汇合赶往地处省城的外贸公司。虽然外贸公司的人也是怨声连天,可是怨谁都不会怨钱,为了钱大家春节可以不过。这年头,人到底是与改革刚开始时候不一样了。

    商谈之下,雷东宝发现,这单子真是非常大,他铜厂五金车间目前的产能全给这个大单子才刚刚好,为了保证供货,他们还得扩大生产规模。外贸公司也那么说,现在五金厂遍地开花,可能够满足这么大产量的企业还是少数。外商需要的是稳定的供货能力。

    但是雷东宝同时也发现,这单生意的利润非常之薄,几乎是勒紧腰带才能赢利。外贸公司的业务员劝雷东宝,如今生意不好做,这么大单子,一年的吃饭都能保证,为什么不接,过了这村没那店。人家既然是那么大的量,当然要的是大单子的批发价。业务员让雷东宝想清楚,要还是不要。要的话,明天派人一起去上海,接外商去考察。不要的话,后面大堆其他企业跟着,他们让其他企业去人。

    雷东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项东一个电话,让项东这个最懂行的人决定。

    项东听了很无奈地道:“书记,起码有一点利润。我的意思是接,起码这一单生意可以消化铜厂一整年的所有费用,保证五金车间吃饱。今年一开始生意环境就不大好,我想有一单一整年的生意保底,心里会有点底气。”

    雷东宝心疼道:“割肉啊。”

    “书记,没办法,制造业这几年已经从卖方市场转为买方,相应的利润也是越来越薄。相比内贸,我们做外贸的单子只要质量过关,起码不用担心货发出去钱拿不到,而且拿着信用证可以申请流动资金贷款,我们自己的钱就能拿来扩大产能,省心,又不会让回款困难积压太多资金。”

    “割肉。”雷东宝闷闷地还是这一句,“你有没考虑,这一年里面,万一又遇到物价疯涨,我们还能有利润吗?”

    “我算一下,再给书记电话。”

    雷东宝放下电话,背着手在屋子里转圈。红伟道:“书记,我的意思是先把老外钓来再说……”

    “那当然,谁不知道。可我就是怕所有东西价格又跟前两年一样,全涨上去,这单生意本来利润就薄,涨价了我还怎么过日子。内贸还能耍赖,外贸没法耍赖。”

    红伟等着雷东宝说完,才笑嘻嘻地道:“书记愁的是大方向,当然得多考虑一些。书记,我提把老外钓来,还有另一层意思。他们进出口公司最近有一笔出口印尼的电缆生意,价格挺好,好几家在争。我这不是想把老外钓来后,逼着他们现场答应把电缆生意给我们嘛。”

    雷东宝眼睛一亮,笑骂:“红伟你真会大喘气啊。要能捆上电缆生意,让电缆出口一次,我答应。”

    但是小三却看到雷东宝嘴上虽然说答应,脸上却是心事重重,他倒杯水过去,放雷东宝面前,道:“书记,电缆要是也能出口,我们今年的出口创汇额就高了,赶明儿我写份报道上去。”

    雷东宝道:“这个你去办。红伟,我看这单生意接下来,我们铜厂产品可能都不够给其他那些电线厂了。你那边有没问题?”

    “我当然有问题,本来可以空手道,直接从铜厂库房提货,现在要换成出钱去买别家的货,我得多备些流动资金。不过最大的问题……”他微笑地看看小三,小三也是笑了笑,还是小三点破道:“书记,史总的意思是,我们本来是可以从铜厂拿到超低价的。”

    “嗯。”雷东宝应一声,低头好久不语。这是他制定的从小雷家实体以五鬼搬运法慢慢转移资产的招术,如果答应外贸的单子,最受损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这时候项东电话进来,项东计算后,认为如果真不幸遇到全国大涨价,可以通过几项工艺的偷工减料,可以降低一些成本。因此报价可以接受。但是项东临了却说他挺内疚的,作为一个工程技术人员竟然想出这种损主意。

    雷东宝当然不会太在意什么技术人员的良心,他听项东说行,他就拍板。也不等约定时间,就与省外贸联系,确定明天老外从上海过去小雷家实地察看生产环境的接待线路。小三留下,跟着去上海接老外,雷东宝就与红伟当即赶回家,让项东指示着再检查一遍铜厂,以期给老外留下良好印象。不过自项东开发铜五金打开出口销路后,小雷家已经对外商不再陌生,不会再兴师动众把什么民居窗户都擦得跟没玻璃一样地干净。他们现在已经自有一番套路。

    回家路上,司机开车,雷东宝和红伟坐在后面。他对红伟想到什么说什么。“红伟,这单谈成,信用证下来,贷款贷出来,我们自有资金那块就多出来了,我们立刻扩大铜厂。有小项在,他不怕钱多活多。”

    “我现在最指望电缆厂也来个项总一样的人。项总来后,我有什么特殊要求,只要说就是,跟他说的事情,没有一次不到位,合作太舒服了。一样是花在小雷家的钱,我举双手双脚同意投在铜厂。问题是这回镇上会怎么说?”

    “不管镇上怎么说,我们要投还是投,这回镇上再他娘的生痔疮一样跟我憋,我就要求他们减少股份。不能让镇上占着茅坑不拉屎、拖我们后腿。资金不够部分,向个人要,正好我们的钱可以进入。”

    “书记,先别跟镇上硬来,还是我去找几个主要关系人,跟他们说说利害关系,让他们主动答应这回不勉强按比例出资,我要是谈不下来,你再出面跟他们拍桌子。我看我们连年大投入,镇里不被我们拖垮,也差不多没剩几口气了。”

    雷东宝想到当初为了回到小雷家,不得不对镇里做出的承诺与妥协,只得道:“还是我自己去,一口气说爽快。行就行,不行也得行。”他没法让别人就镇里出资的问题与镇里谈判,那帮人只要说一句当年不是你们雷东宝自己求上门来要镇里占股份吗?他做的手脚还不给戳穿了?

    他现在很明确,扩张,不停地扩张,扩张到谁见了他雷东宝都得喊老大。雷霆自己滚出来的资金不够,就让股东出钱解决。钱再不够,让红伟公司的资金趁机打进来,逐步稀释镇里和村里的股份,最终让江山潜改。掌权的就是这几个利益相关人,其他谁会想得到满眼搬不走的厂房竟然会改了别人的名。

    两人回去布置人连夜整理厂房,红伟监督,雷东宝自己回城。他想着他性命一样的儿子,可想到过一阵得悄悄拜访镇里几位领导,他得问韦春红拿个主意,韦春红比他熟悉镇里盘根错节的关系。

    春节饭店没营业,雷东宝知道韦春红中午要去参加一个婚礼,晚上肯定在,也没预先给个电话,就直接上门。果然敲了几下门,韦春红就出来,雷东宝进去,却看到候客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长得有些江湖气,以前没见过。他心中顿时警觉起来,看看穿着玫红羊驼绒短大衣的韦春红,再看看那个才二十几岁的男子,一张胖脸墨黑。

    韦春红却是若无其事地道:“你先上楼去吧,我一会就完事。”

    雷东宝却不走,厉声道:“什么事?”

    那个年轻人却站起来道:“韦姐既然有事,我先走一步。新年大吉大利。”那人不等韦春红说话,拱拱手就走了。

    雷东宝眼睛飞着刀子地看着那年轻人走远,才对韦春红道:“你打量我今天不回来?”

    韦春红冷笑,“是啊,赶紧趁机找小狼狗调情。要不你去楼上找找,弄不好被子里还有条小狼狗。”

    雷东宝被噎住,只得悻悻道:“你多大年纪,还穿红戴绿,我不在你穿给谁看。”

    “穿给我自己看,怎么啦,不行?我再告诉你,我还用五六百块一瓶的面霜呢,我高兴,我用自己的钱。你吃饭了没?我可已经吃了,没给你留。”

    “少装,赶紧给我盛饭来。”

    韦春红心中暗笑,脸上却是爱理不理,唧唧哼哼地才被雷东宝抱进厨房。她虽然现在爱惜自己平时不肯再亲自下厨,却是一招一式依然娴熟,又是最知雷东宝的食性,雷东宝旁边看着的一会儿工夫,她就做了一盘京酱肉丝,一盘香辣鸡块,再来一盘浓香扑鼻的羊肉汤。不等她做完,雷东宝早已抽了筷子站一边抢着吃。韦春红一直眼波流转地微笑看着,心里喜欢两人这样的相处。自有那个冯欣欣后,雷东宝自知理亏,在她面前稍微收敛些脾气。

    坐下吃饭,雷东宝才比较正常地问一句:“刚才那人是谁?”

    “混子呗,过年过节我总得孝敬他们着点。你以后别这么凶人,这种人不摆平,我生意怎么做?”

    “摆平也不用穿这么红啊。不是我替你跟几个本地混子喝酒了吗?又出新山头了?”

    “唉,现在还怎么好意思麻烦你。”韦春红不想说今天与混子见面谈的事,就拿话堵雷东宝的嘴。

    雷东宝想到他就是专门来麻烦韦春红的,却被韦春红一句话噎住。但没一会儿就若无其事了,韦春红是韦春红,他在韦春红面前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他就不再追究突然袭击遇到陌生青年男子的事,而与韦春红讨论起怎么与镇政府那帮当事人说话的事儿来。韦春红这种时候不会跟雷东宝别扭,自己也拿个杯子一起喝酒,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凭她做饭店人丰富的消息来源,帮雷东宝出谋划策。

    一会儿红晕跑上韦春红如今略显嫩白的双颊,雷东宝忍不住再次警告,不许韦春红单独与小狼狗混一起。韦春红不答应,只斜睨一眼,道:“你怎么管得住我?你凭什么管我?”

    雷东宝连连拍案,可韦春红不怕他,两人一直闹到楼上,雷东宝发奋地宣示所有权。

    韦春红从卫生间出来,见雷东宝倒头睡觉,她吱溜钻进被窝,将冰凉的双手围到雷东宝的脖子上。雷东宝给冻得惊醒,韦春红笑嘻嘻地有意道:“前儿我特意帮你去了趟上海,看看宋总他们的儿子。”

    雷东宝有了兴趣,问道:“怎么样,比我的大还是小?”

    “我又没见过你的。”韦春红飞一个白眼,“唉,这辈子都想,小孩子用的东西有这么复杂。我就是给他们做保姆去都不合格,连调个奶粉都不行。你的跟他们比……钱再多也只是粗生放养。”

    雷东宝不满,“有啥,小辉还不是粗养大的?我儿子以后比他们的能。唉,回头给我准备四十<kbd>.99lib.</kbd>万,我下月要。”

    韦春红心里警惕,若无其事地道:“刚谈下几个店面房,交了押金。其他钱存银行里,现在就拿利息太亏。那么要紧吗?红伟那儿的事儿吗?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来跟红伟说说,让他宽你几天。<figure>藏书网</figure>”

    雷东宝无奈,只得坦白:“我想买房子。”

    韦春红一听,一张脸顿时凝住,两眼在黑暗中闪烁不停。好久,才心平气和地道:“是山河路那新造高楼吗?别处没那么贵房子。要买那儿的房子,我替你找陈总去,我认识他,可以打折。”

    雷东宝没作他想,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道:“行,你去给我挑个好楼层,十八楼,十六楼也行。房子大点,大人房,小孩房,客人房,最好再有书房的地儿。厅也要大。”

    “行,过完年了我去看看。”韦春红咬牙切齿,她跟着雷东宝这么多年,住的都是自己的房子,雷东宝从来没想过给她买一套,现在却一下就要跟那狐狸精买套那么好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终于忍不住问:“东宝,我们去年离婚时候说得好好的,为了那狐狸精把肚子里孩子生出来我才答应离婚的。现在孩子已经生了,也满月了,你打算怎么打发我?总不成反倒让我做狐狸精做小老婆跟你轧姘头吧?”

    雷东宝一下没话可说,想好久才道:“孩子还吃奶。”

    “对啦,我打听明白,生完孩子一年内男方不能提出离婚。一年后呢?你给我个准信。”

    雷东宝好生头痛,他最希望维持现状,韦春红稍作牺牲,他会记得她的好处,可看来她现在不愿了,他只得强词夺理地道:“什么轧姘头小老婆,你是小老婆吗?我钱都在你手中,除了一张结婚证,跟以前有什么两样?”

    韦春红“呵呵”一笑,“是呢,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好了,睡觉睡觉,你明天还要接待外商。”

    雷东宝将信将疑,却又不能不信,想想韦春红这辈子还能翻到哪儿去,他总是顾着韦春红的,就翻身睡下也就睡着了。

    若干天前,韦春红还在别人面前为雷东宝辩护,说他是受狐狸精逼迫,不是没良心。可今天一番话下来,她动摇了,这胖家伙敢情想的只有他自己。看他今天说话言不由衷、能拖则拖,难道他就准备这么打发她的后半辈子?韦春红略带迷惘地想,她难道后半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了?

    她想到了她本来的计划。可是看看雷东宝的态度,这还是躺一张床上说出来的话,她心寒,考虑她以前是不是想错了。难道,她当初离婚离得太痛快?或者,雷正明跟雷东宝串通一气,耍她?韦春红想得睡不着,起来穿上衣服一个人在一楼失魂落魄地晃荡。越想,心里越不是味道,越想,越发现自己是个蠢货。

    第二天一早,雷东宝被韦春红叫醒,穿上熨得笔挺的西装裤子,蹬上擦得雪亮的皮鞋,吃韦春红亲手为他准备的饺子。但见韦春红脸色不好,眼圈墨黑,不免心虚,问道:“你昨晚没睡好?”

    韦春红笑道:“你这段时间不常来,我都有些不习惯你的呼噜了,吵得我半夜醒来睡不着,只好给你做饺子来。”

    雷东宝这才放心,道:“你不会踢我一脚吗?”

    韦春红还是笑,却道:“这回住小梁家里,说了好多体已话呢。宋总对小梁真的好,小梁现在身体不方便,宋总什么都是抢着帮她做好,两人在一起也是蜜里调油的……”

    “人家那是新婚。”

    “你跟那狐狸精也是新婚,是不是也那么亲的?”

    雷东宝立刻闭嘴不语,飞快吃完一大碗饺子,告辞离去。韦春红满面春风地送雷东宝出去,关上门终于哼出声来,一脸冷笑。她算是看明白了。想到宋梁两个相对时候那个甜蜜,套用到雷东宝与那狐狸精身上,她满腔炉火,雷东宝当然当着她的面没法说出口。她又背着手在一楼饭厅里来回踱步,想了半天,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说暂时不回。上楼整出两包高档烟酒一沓钱,出门找人去。她这一刻咬牙切齿地下定决心。

    雷东宝第二天才正式迎来老外的参观。如今的铜厂在项东的整治下,相当正规,所有人进来一看厂区,常会发一声感慨:不像乡镇企业。外商看着也满意:满意冶炼与五金加工一条龙,说明供货有保障;满意陈列室的样品质量;作为业内人,可以满意地看到现有设备的加工性能足以达到产品质量要求。因此外商留下产品图纸,让赶紧打样。

    项东得知消息,立刻结束假期,回来主持工作。他根据图纸很快设计出工艺,安排样品制作,样品出来,新鲜热辣地就递送国外。当然,样品被认可。可是,价格却无论如何都没<bdo></bdo>法再往上提一些。外贸公司为了安抚雷霆这一头,被迫将一单出口印尼的电缆大单交给雷霆。雷东宝这才肯签下合同。

    扔下笔,喝完庆功酒,退房回家路上,雷东宝有些如释重负地对项东道:“起码一年内不会饿肚子。”

    项东道:“居安思危,我们扩大规模的工作也该紧锣密鼓地抓起来了。”

    雷东宝与项东一拍即合:“放心,等信用证一来,资金没问题。镇里我已经谈过,他们表态拿不出钱,今年什么审批都被卡住。哎,你说国家发展得好好的,干吗要调控,弄得我们日子那么不好过,银行贷款跟挤奶一样难,国家有什么好?我不明白,小辉还跟我说国家政策对头,要不那样,什么经济发展过热,经济出现泡沫。”

    项东对这方面当然没法跟宋运辉一样有宏观认识,但他有他的观察:“书记,这就跟车子一样,我们国家现在好比一辆功能简陋的车子,可是车子现在却到了向下的斜坡,即使不踩油门,都自个跑得越来越快。如果国家不预先想到,一路踩着刹车控制车速,而是任着车子越开越快,等车子吃不消时候,就是散架车毁人亡了。我看到《参考消息》上有说,不能让中国经济硬着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国家刹车时候嘛,我们总得受到点震动。”

    “可国家得想个办法啊,别一会儿物价长得跟飞一样,大伙儿都冲去抢商店,一会儿又专门拿我们企业开刀,让我们日子不好过。你说这几年下来,都折腾几回啦?我看到大的就有三回了。踩刹车要讲点技术嘛,别踩得‘咣咣’的。”

    项东笑道:“国家也难,那么大个摊子,全国发展那么不平衡,按住这头翘起那头的。”

    雷东宝一想,道:“对,我一个小雷家都事情那么多,呵呵,谁电话?我的……”

    他取出包里的手机,他的包现在已经换成一张A4纸大小的扁平包,不再是以前那种长方体,韦春红说那种不流行了,拿出去让人笑,硬给他换下的。没想到一接通,那边传来的是冯欣欣父亲的哭腔,“书记,不好了,我们中午吃饭时候一伙人冲进来把家砸得稀巴烂,我们一家都挨揍,欣欣的脸都抓花了……”

    “什么,谁?宝宝呢?报警没?”雷东宝大惊,想到襁褓里肉团一样的宝宝,一颗心都揪紧了,头猛地撞到车顶。

    “他们没动宝宝一指头。是个泼妇带人来的,我们不知道这是谁,看门外是女的就开门,没想到那人这么狠,好像……好像是你前面一个老婆。书记,家里全烂了。”

    雷东宝怔住,突着眼睛想好一会儿,才道:“不许报警。等家里,我让正明接你们去医院。”

    雷东宝说什么都不会想到韦春红会采取行动,他还以为韦春红全听他的。雷东宝赶紧先给正明一个电话,让正明前去处理。他随即便拨打韦春红的手机,可是通了却没人接。他只好又打饭店的电话,也是通了没人接。他心说这时机选得真好啊,他正出差回来的时候出手,他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有憋车子里干着急。所有小雷家的人认韦春红是老板娘,她想知道他行踪,还不是小菜一碟。

    雷东宝还在为打不通韦春红电话焦急上火,却有红伟电话打到项东手机上,要他接听。红伟在电话那头期期艾艾地问:“书记,听说韦嫂打到冯家去,那个……你原定买房子的事不变吧?”

    “当然不变。啊,不要春红买了,我以后自己来。”

    “书记,已经买了,今早韦嫂来,给我看存单,说你交她存的钱不到三个月取出来不合算,让我这儿先垫几天,不到半个月她就还我。还是我陪着她一起去银行拿钱,又开车护送她去房产公司交的钱。发票上写的是韦嫂名字,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没问题吧?我看她存单里的钱,不正好是书记你去年的分红嘛。”

    雷东宝再次怔住,没想到韦春红精密布局,这边掏了红伟公司的钱买房,那边挥师砸烂冯家,他都不知道韦春红还做了什么。“没问题?没问题你还会急着找我来?你赶紧去饭店,给我看住她,不许她再闯祸。”

    雷东宝恨不得脚下生出风火轮。他压根儿没想到韦春红会给他来这一出,这几天他去吃饭,不是都还好好的?除了总是问他到底离不离婚。难道他本心不想离婚被她看出来她生气了?可去年他提出离婚时候,她不是应该更生气吗,怎么就顺顺利利答应离婚呢?他越想越不明白,但却清楚明白一点,韦春红问红伟暂借四十几万房款是有预谋的,而他元旦后交到韦春红手里的那笔钱估计她也扣下了。除非他与冯欣欣离婚,再与韦春红复婚,否则那些钱多半有去无回。

    再过一会儿,正明的电话打进来,说冯欣欣挨打挨得最多,一张脸给划得怕是以后鬼见愁了。雷东宝这才想到冯欣欣。忙问伤势怎么样。但想到这张年轻而酷似宋运萍的脸给弄得没法看,他不寒而栗,心说韦春红倒是没趁他酒醉时候做了他命根子,饭店多的是趁手工具。

    那边红伟赶紧丢下手头工作,赶去饭店找韦春红。他本想着韦春红未必能让他找得到,没想到却见饭店大门洞开,几个人正往两辆搬家公司的货车上搬桌椅家什,而韦春红则是缩着手在一边看着。

    韦春红看到红伟来,就阴着一张脸转进里面去,红伟忙跟上,却见平常热热闹闹的饭厅已经给搬得七零八落。红伟追着韦春红道:“韦嫂,罢手,罢手,书记让我来劝你。”然后扭头对搬运工一声断喝:“喂,你们住手,住手。”

    红伟这一喝,让众人都一时止住,看着韦春红讨主意。韦春红冷笑道:“晚了,这家店面已经租给银行,我好不容易拿来的租约,红伟你别坏我好事。这些桌椅餐具也都找到下家,下家也付了钱,红伟,由不得到我了。”

    说着,她操起倚在墙边的一条木棍,红伟以为她要动武,忙道:“韦嫂,有话好说,我们谁不知道你才是大嫂,谁认那狐狸精呢……”

    “可雷东宝不认!”韦春红嘶吼着抡起木棍,一棍砸在屋顶的一盏吊灯上。那吊灯红伟认识,韦春红常喜滋滋地告诉他们这是雷东宝结婚前送的,一共三组。随着韦春红棍起灯落,三盏吊灯全部报废。此时,红伟无话可说,他知道现在除非雷东宝现身才能劝住韦春红,只好劝韦春红消消火气,一刻不离地跟在韦春红身边怕她出事。

    很快饭店给搬拆一空,亢奋了一天的韦春红看着此生花尽心血经营的饭店从此化为乌有,她浑身疲倦,一屁股坐在空阔的地毯上发呆不语。她早就策划着这一天。她策划着等雷东宝杀回家跟她算账前,把该砸的砸光,该挪的挪走,让雷东宝想出气只有找她,她等着看雷东宝敢不敢对她出手。

    雷东宝在车上无法稳坐,满心又惊又气,骂骂咧咧不绝于口。项东只管开车,即使书记跟他唠叨他都不接口,只是一脸歉意地说他不熟悉书记家,雷东宝碰到软钉子,只得闭嘴。

    终于车子到达市区,项东问去哪儿,雷东宝正昏头昏脑着。立刻说去饭店。项东听了一路。本以为雷东宝先去医院,斜睨了雷东宝一眼,不清楚书记搞的什么名堂。他把雷东宝送到饭店门口,就赶紧驾车离开这是非之地。

    雷东宝跑着进门,果然看到的是一屋的空廓,一地的狼藉。红伟本是蹲着冲坐在地上的韦春红赔小心,听得动静回头一瞧书记跑进来,连忙起身想挡住,不想起得急了,一个踉跄向雷东宝摔去,反而是雷东宝托住他。红伟都不等站稳就抢着道:“书记,书记,打住,打住。”但是红伟说到一半就感觉有异,站稳身子依然紧紧抱住雷东宝不动,却忍不住回头看韦春红。只见韦春红扶着木棍子硬是站了起来,站得笔挺地与雷东宝怒目相对。但是雷东宝与韦春红都不说话,寂静空阔的餐厅里,听得出两人呼哧呼哧的粗气。

    红伟心说今天雌老虎雷老虎对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做中间人:“书记,韦嫂,咱找个地方说话,别都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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