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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特郡的小酒馆里,巴恩斯和弗雷德里卡坐在舒适的花园内,喝着香蒂啤酒<span class="" data-note="啤酒和汽水的混合饮料。"></span>,等待伊登和伍兹的到来。“这是威廉那儿酿的啤酒吧?”弗雷德里卡把酒杯对着光线。

    “我想是的,”巴恩斯说,他又加了一句,“可怜的威廉!”

    “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可怜的威廉’,”弗雷德里卡直言不讳,“就算是从前——就算是我们都还是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也跟白垩和奶酪护士打情骂俏。那天我在路上还见他从格德里斯通回来,一个女孩挽着他的胳膊。”

    “我想是因为他的腿不太好使,亲爱的。女孩可能只是扶着他。”

    “搀扶他的人就是我啊!”弗雷德里卡说,她现在已是巴恩斯夫人了。

    巴恩斯静静地想了想,最后说:“对了,弗雷德里卡,我很怀疑威廉对待埃丝特付出真心没有。他们才认识多久?我一直想知道,甚至那时候我就想问,威廉是不是只想在自己的风流史上再添一笔,而埃丝特是不是把这段感情看得太重了。埃丝特并没有多少社会经验,如果有一个年轻男人对她说他爱慕她,她可能不作他想,就以为那名男子的意思是想娶她。威廉有点像个花花公子,我个人认为埃丝特把威廉看得太重了。我不是说威廉没把埃丝特放在心上,但一旦威廉觉得自己可能犯下了愚蠢的错误,结婚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快。可能我的说法有误,但我绝不相信威廉对埃丝特用情至深,而无法走出失去埃丝特的阴影。”

    “对威廉来说,这肯定是巨大的打击。”弗雷德里卡指出这一点。

    “是的,我也这么想。穆恩少校的心情真是糟透了,是他把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告诉威廉的。”

    “可怜的老穆恩,”弗雷德里卡说,她一贯就事论事的语调现在也带上了一丝温柔,灰色的大眼睛也泛出了泪水,“他负责把消息告诉威廉,而他自己就好像在地狱里走了一道——可威廉对埃丝特的情意,还不到穆恩的一半啊……我想知道伍兹和伊登听说了穆恩的事没?”

    伍兹和伊登出现了,他们从医院出来,走在路上。“我们给你们叫了两份香蒂。”巴恩斯说,把两个大玻璃杯推过木头桌子,“你们要不要来点其他的?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喝香蒂吧。”

    但香蒂啤酒只适合在夏日的黄昏饮用,而且是在跋涉之后。“你听说了穆恩少校的事吗?”伍兹说着,一口气喝下半杯香蒂。

    “我们在今天的泰唔士报上看到他了,”弗雷德里卡从旁边的桌子上取过一张报纸,“就是这儿:‘为救人,医生空袭殉难;因勇敢,英雄追授勋章。’他真的很勇敢,尽管这么勇敢也无济于事。他肯定知道这位妇女已经不可能活过来了。”

    “赫金斯的救援队也‘知道’埃丝特的妈妈不可能活过来了。”伊登说。

    弗雷德里卡看着他:“你是说这就是穆恩少校坚持救援的原因?一部分原因是……?好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埃丝特?”

    “我想是这样,”巴恩斯说完,又加了一句,“我希望我以后也能这样升入天堂。”

    “你没升入天堂,我才会开心,亲爱的,”弗雷德里卡马上说,“否则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真是极其典型的巴恩斯夫人论调啊。”伍兹笑了。

    “好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巴恩斯真的死了,很多人都会伤心的。穆恩少校没有亲戚,我觉得他并不害怕死亡。埃丝特死后,他一直郁郁寡欢……就好像是看见一个幽灵在医院游荡,固执地工作着,开玩笑的时候笑容也很苍白,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说话含糊。就我个人的想法,穆恩少校死于空袭中,或许是一件好事。他是为了别人而死,尽管无济于事,但这才是他的性格。我想他也生无可恋了,他如此深爱埃丝特,已不可能再获得幸福——我们都知道的。”

    “可怜的埃丝特。”伍兹难过地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埃丝特疯了吗,巴恩斯?”弗雷德里卡最后问。

    “穆恩少校有一次对我们说,所有的杀人犯都有些疯狂,”他说,“我想埃丝特各方面都是理智的,除了一点:她觉得她必须为妈妈报仇。就在这一点上她失去了理智,她杀死赫金斯,让贝茨永远闭嘴,之后我想她已经回复到完全正常的状态,很开心地和威廉在一起。然后她突然得知威廉也是害死她妈妈的‘凶手’——我想她的理智被击碎了,她变得彻底疯狂了。想想她后来的表现——一直脸色苍白、紧张兮兮、泣不成声、神经绷紧、歇斯底里。还有,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当然我们当时以为她是担心威廉会死于麻醉,但就算这样还是太反常了,当你们意识到这点时……”

    “她真是一个表演天才,一直把我们蒙在 9f13." >鼓里。”

    “考克瑞尔说埃丝特的妈妈是一位很有表演天赋的女性。她从没有登台演出,但是考克瑞尔说她经常在个人生活中演戏。我想埃丝特生来就有表演的天赋……”

    “但是她是如此体贴、如此温柔,我是说她的每一点都是真心的,”弗雷德里卡坚持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她——不正常?”

    “我们本来可以猜到的,”伍兹说,“她妈妈死后,她第一次回来的样子就很不正常,你是知道的,弗雷德里卡。她努力忘记这一切,紧张恍惚,一直在孤独的角落里哭泣。我想她根本就没有睡觉——我曾听见她整夜都在辗转反侧。当然,有人认为埃丝特会克服痛苦悲伤,但她对她妈妈爱得如此之深,等待是一段痛苦的经历,每天数着日子,等待妈妈被人救出来……”

    “在这场该死的战争中,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不得不等待。”弗雷德里卡说。

    “痛苦是不能比较的,”伊登严肃地说,“成千上万的人都有相同的经历,比较对埃丝特根本就没有好处。她必须从地狱中挣脱,当她克服了这一切,再次回复正常的时候,赫金斯被送进来了。她认出了赫金斯,他就是负责搜寻埃丝特妈妈的救援队队长,可赫金斯拒绝继续搜寻。我想赫金斯是对的,他不可能让自己的人冒着生命危险,进行毫无希望的搜寻。但埃丝特想当然地认为,如果不是等到爆破队到来,她妈妈一定能得救的——事实上应该会得救,因为她的妈妈两天后还活着。但是埃丝特没有想到的是,其实无论如何,普通的救援队都没有办法救出她妈妈。”

    “为什么赫金斯没有认出埃丝特?”

    “我想赫金斯和埃丝特讲话的时候,埃丝特满面尘灰,她一直和救援队其他人一起忙着挖掘工作。而赫金斯有可能在见埃丝特之前擦过脸。威廉也是——他也一直在工作,但他和埃丝特并没有见过面,就算相逢,身上也全是灰尘。”

    “我不明白为什么埃丝特没有意识到威廉和赫金斯是一起被送进来的,”伍兹说,“因为其他人都死了。我就想到这一点,我不知道是我自己想到的还是别人跟我说的,但是我一直都知道那名胫骨和腓骨骨折的病人就是空袭预警中心被炸的时候,其中的一名幸存者。”

    “格德里斯通有个酒馆也被炸了,”伊登说,“我想埃丝特模糊地把威廉和他的啤酒同这件事联系起来了。她脑子里下意识地屏蔽了赫金斯的问题,所以没有怀疑威廉。”

    “赫金斯那晚不断地说他的同事全部遇难,”弗雷德里卡说,“他不知道威廉也被救出来了,威廉那晚做了麻醉,打了吗啡,大半个夜晚都在沉睡。当威廉醒过来时,赫金斯的病床围上了屏风,因为他要做X光,要为手术做准备。我想赫金斯没有看见威廉,他以为他就是救援队唯一的幸存者。”

    “埃丝特可能产生了这种想法:救援队的其他人都受到了惩罚,赫金斯也不能逃离报应,特别是,赫金斯就是下令停止救援工作的人。”

    “难怪赫金斯那晚把值班室的事情听得清清楚楚的,”巴恩斯说,他还不知道那晚值班室发生了什么事情,“埃丝特拿走了赫金斯的吗啡,我想她只给赫金斯注射bbr></abbr>了蒸馏水,这样赫金斯整晚都要遭受痛苦,就像埃丝特的妈妈一样,遭受了三天三夜的痛苦……那时候她离开病房,看见比顿上校的油漆桶,刹那间她脑海中就形成了所有的诡计。”

    晚间的谈话无拘无束,要是在谈话中途起身去拿更多的饮料,这种差事倒有些让人不爽。但伊登实在是口渴燥热,于是他悄悄起身去吧台拿了四杯香蒂啤酒,歪歪扭扭地握着杯柄走了回来。“……让她站在一旁看着赫金斯死去,真是太可怕了。”弗雷德里卡正说到这儿。

    “她看起来吓坏了。我记得在赫金斯之前做的那个手术,我让她坐下休息。”伍兹说,“当然我是以为她不太适应,那是她第一次观摩溃疡手术。”

    “老赫金斯也真是可怜,太惨了。他不停地叫埃丝特‘亲爱的护士’。”

    “赫金斯太太对考克瑞尔说,埃丝特冷酷无情。”伊登说,“这老太婆可能看到了我们这些人没看到的事情。”

    “但埃丝特并不是冷酷无情,”伍兹坚持道,“她也讨厌这么做。她只是有一种——考克瑞尔把这叫做偏执,埃丝特觉得她不能不报妈妈的仇。”

    “她杀死贝茨不是为了替妈妈报仇,而是不让自己被发现。”

    “不错,但你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是对的,她觉得她不应该受到惩罚。她把这种行为归结为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我不明白。”弗雷德里卡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伊登说,“如果她复仇的行为被人发现而遭到惩罚,那就是说她的复仇行为不再受到老天保佑了。当然那时她遇见了威廉,这样她更快乐。也许她是想活下来,但是我觉得威廉才是真正重要的原因,才是她不断隐藏真相的原因。所以她才开始收集吗啡,这已经成了她脑子里的固定思维:因为她妈妈的死,她不能被人抓住,不能遭受惩罚。她可能自杀——我想她不会介意这么做,她只是无法接受惩罚。”

    弗雷德里卡骂病人早就骂习惯了,语气中带有不少调侃的傲慢。这是她第一次在护士生涯中,或是在道德规范上改变态度。“埃丝特让那些病人遭受痛苦,只是为了多拿些吗啡!真是太可怕了。在这一点上我无法原谅她,对我来说,这是最可耻的行为!”

    “她给了病人一点吗啡,弗雷德里卡。大概是给了病人一半的剂量吧,在她值夜班的三个晚上,她肯定是这么说的,说是已经分发了8格令的吗啡。假定她截留了4格令,本身她手上就有2格令,还有0.25格令是从你的背包里偷走的,就是我们想开车去兜风的那天——当然你拿出吗啡之前她对此一无所知。这样她就有6.25格令吗啡。最开始她从赫金斯身上截留下0.25格令的吗啡。这样的剂量足够自杀了,更不用说她还在静脉里注射了一些吗啡。”

    “这就是她迅速死亡的原因吗?”

    “当然。正常情况下先会有几个小时的昏迷。不管怎样,我觉得穆恩都救不回她的命,注射士的宁<span class="" data-note="对脊髓有选择性兴奋作用,可提高骨骼肌的紧张度。对大脑皮层亦有一定兴奋作用。"></span>也没用。但我觉得这是他脑子里下意识的想法。他觉得如果他能再拖住考克瑞尔一会儿,埃丝特就能活过来……”

    “那时考克瑞尔破门而入,穆恩来不及给埃丝特注射解毒剂,两人都在说‘感谢上帝’。”

    “是的,穆恩一定明白了这点。既然可怜的埃丝特已经事情败露,那死亡就是她最好的结局。”

    “但是伊登,考克瑞尔明显是到那个时候才明白埃丝特就是——就是杀害赫金斯和贝茨的凶手……”

    “我不知道穆恩是不是知道这个。穆恩觉得考克瑞尔是真的在怀疑他,我对此并无怀疑。难道你们忘了,穆恩是怎样大声叫喊的?他就是为了阻止埃丝特自首,我相信他想替埃丝特顶罪。毕竟,穆恩连生死都不那么在乎。”

    “的确如此。穆恩那时看见的,不是邮递员的自行车吗?”

    “当然不是。”巴恩斯说,“考克瑞尔只是在欺骗埃丝特,想让她说出真相。尽管穆恩他儿子夭折的时间,是十年或十五年前,那时候乡村的邮递员的确骑着红色自行车。但是,穆恩看到的自行车是镀银的,骑车的是一名年轻人,就住在附近。他看见自行车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穆恩经常和我说这事。”

    伊登站起来:“好吧,要不我再去拿点香蒂?”

    “别,伊登,这次轮到我了。”

    伍兹拍拍肚子:“要是我的话,就直接冲过去,噼里啪啦地把香蒂拿回来。”

    “你总是会耍这些可爱的小性子,亲爱的。”伊登说。

    他们走在路上,弗雷德里卡和巴恩斯手挽手。“给我讲讲医院的事情吧,亲爱的伍兹,说说你最近过得怎样。”

    “哦,天啊,没有你们的生活真是糟透了,你和埃丝特都不在。我和玛丽·贝尔还有一个唤做巴赛特的讨人厌的女孩住在一起。玛丽当然人很好,她要洗衣服,做事也像个正常人,比如说睡觉的时候把窗户开着;但是巴赛特太恐怖了。本来头儿想让希伯特和我们住一块儿,但我对头儿说:‘夫人,你知道希伯特睡觉的时候只穿内衣内裤,因为我记得有一天你把她赶到掩体里面去了。你得承认这点,夫人,’我说,‘希伯特估计没法忍受我们吧!’这样头儿就很体面地说还是换成巴赛特吧,但有时玛丽和我都觉得还是希伯特比较好,内衣内裤我们还能接受。”

    “巴赛特有什么不好吗?”

    “她整晚抽鼻子,天啊,而且抽.99lib?鼻子的方式别具一格,我想可能是家族遗传吧。我的意思是她们家里人都是这种方式,对吧,伊登?”

    “那这种抽鼻子的方式该怎么称呼呢?”

    “当然是巴赛特家族病,亲爱的,或者叫巴赛特成瘾症,随你们怎么叫。”

    “我什么外号都不会取,伍兹,”伊登抗议道,“你知道我不擅长自然研究。”

    弗雷德里卡仍然站在路中央:“天哪,说到自然研究,我忘了告诉你,伍兹。我要生小宝宝了。”

    四人分开后,伍兹和伊登朝着医院走去,伍兹想到伊登笑个不停的模样。“你真是煞风景,”她对伊登说,“弗雷德里卡要生小宝宝了,这是最严肃的事情。你可以看到可爱的老巴恩斯神气十足,就像一只有十七条尾巴的狗<span class="" data-note="这句话的意思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不知道该先做哪件事,就好比狗儿尾巴太多,不知道该先摇哪条尾巴。"></span>。你到底在找什么,到底在笑什么?”<u></u>

    “这简直就是弗雷德里卡的招牌动作,站在乡村道路中央就把这事给爆料了。不管怎么说,任何一名可爱女孩在说出这个可爱秘密的时候,都会拖上六个月。‘天哪,说到自然研究,伍兹。我要生小宝宝了!’”伊登发出爽朗的笑声。

    “好吧,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觉得生宝宝是很神圣的,我得马上开始给小宝宝织件羊毛背心。”

    “你该成个家了,给自己的家人织背心,伍兹。”伊登说。

    “我吗?以我这个年纪?”伍兹笑了。

    “是的,你该离开护士这个岗位,结婚定居。我相信你会生很多漂亮的小宝宝,亲爱的。那些小东西有着闪闪发光的眼睛,像极了靴子上的纽扣,头发卷卷的,就像黑人小孩儿。更重要的,我觉得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母亲,也会成为优秀的妻子。”

    “你愿意吗,伊登?”伍兹说着,把手伸进外衣口袋,她的手开始颤抖。

    “是的,我愿意。”伊登说。

    天色极好,正是夏日的黄昏,树枝上的苹果还未成熟。他们无言地穿过乡村小道,肥沃的田野上,兔子蹲在一旁看着他们,毛茸茸的小爪子擦着黑色的鼻子。夕阳的余晖投射到树干上,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他们一路走过,洋地黄和毛茸茸的知更鸟围绕着他们,似乎想让他们再多待一会儿,享受肯特郡充满魅力的黄昏。伍兹温柔地重复:“你愿意吗,伊登?”

    她脸上充满了光明、希<cite>99lib?</cite>望和温柔,这种难以置信的欢乐又让她回到了青春时代。

    “是的,我愿意,”伊登说,“你真是——好吧,坚强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我一直认为你是坚强的人,伍兹。既乐观又坚强。生活总有不如意的时候,一直都有,但你从没表现出失望、苦恼或是恐惧。你坚持自己的风格,时常开一些小玩笑,这都无可指责。”伊登俯下身拾起一块石子,朝着一只兔子扔过去,兔子尾巴一翘,悠闲地躲开了石子。伊登挽着伍兹的胳膊,走在小道上,他笑了:“我想最后和你结婚的男士,一定是个幸运儿。”

    阳光笼罩着伍兹的脸,但她的步伐依然平稳,就算眼眶湿润,泪水也没有流出来。“我一直认为你是坚强的人,伍兹。既乐观又坚强。”她坚持自己的风格,时常开一些小玩笑,这都无可指责。

    他们说说笑笑地爬上小山,就算有老人的鬼魂在他们前面艰难爬行,手中拿着一封信,信上签署的是杀害老人凶手的姓名——伊登和伍兹也不会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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