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瀚海雄风》 第一回 单骑一剑江湖客 万里西风瀚海沙 紫塞黄云望眼遮,征鞑未解又天涯,可堪绿鬓斗霜华。 剩水残山思故国,荒沙瀚海乏仙槎,豪情犹在莫兴嗟—— 调寄浣溪沙 漠漠黄沙,骄阳似火。这正是蒙古库里戈壁上最炎热的季节,七月里的某一天的中午时候。 大地都好似喘不过气来,在这万里无垠的大沙漠上,一切都好似静止了,看不到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只偶尔可以看见沙石堆中绽出的几根野草。可是就连这沙漠中生命力最坚韧的野草,也已经桔萎焦黄,纵有风来,它也不会迎风起舞了。 没有静止的只有流沙。一阵狂风过后,流沙四散,俨若惊涛。沙跟着风移走,就像水在地面上流过一样。风沙起处,阳光也染成了一片黄。黄沙漫天的迷离烟雾之中,略略带着一些淡紫的轻蓝色,使人远远望去,总好像那遥远的地方是一个浩瀚的美丽的海洋一样。可是任是眼睛再好的人,也看不清楚哪儿是天地相接的地方! 这真是天地间罕有的奇观,只有在大戈壁才能见着的奇景。 在这万里无垠的大沙漠上,当真是一切都静止了吗?在这七月里的中午时候。 不,这只是往常的情形,但今天却有例外。 除了流沙之外,还有一个人。他是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粗豪少年,骑着一匹马,正在库里戈壁上冒着风沙前行。 这少年从来没有过在沙漠旅行的经验,此际他正震惊于眼前的奇景,心里想道:“前人形容‘瀚海’(沙漠)的流沙说是:‘积河成旱,状如惊涛。遇风则流,乍聚乍散。’形容得真是一点不错。”这少年人是从中原来的,他曾经为了这次深入漠北的万里壮游做过一些准备功夫,读过一些有关沙漠的游记,学过蒙古的语言。看过许多有关蒙古各个部落的风土人情的记述。但如今身历其境,他只觉得书上所描写的远不及他所见到的十一,是如此的雄奇而又如此的令人怵目惊心! 这少年只是震惊于眼前的奇景,却无心欣赏这眼前的奇景,在这样炎热的阳光底下,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块块要溶化的羊脂,他骑的一匹千中选一的国外良驹,也在口吐白沫,几乎走不动了。而且更要命的是,他所带的干粮和食水也快要用完了。 这少年在黄沙漫天之中,吸了一口热风,只觉身体就似要着火焚烧似的,十分难受。他想喝一口水,一看水壶里的水,已是只剩下薄薄的一圈了。这个大沙漠不知何时方能走出,他苦笑一声,只好又把壶盖盖上。 这少年苦笑一声,心里想道:“人生际遇之奇,往往出人意外。我以为是要到江南去的,谁知却到了漠北来!” 原来这少年姓李名思南,本是山东武城人氏,这次他到蒙古来,乃是奉了母命来寻访他父亲的。 山东武城早已沦陷在金国的统治之下百有余年,南宋偏安江南也差不多有一百年了。李思南本来是将门之后,他的曾祖曾在韩世忠手下当过一个中级军官,宋室南迁之际,没有随行,从此便以务农为生。到了他的父亲李希浩这一代,家道中落,和一般农户,已是没有多大分别。李家的家传武艺,也因数代务农,逐渐失传,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李希浩,只是会一些寻常的弓马,谈不到有什么武功了。所幸他知书识字,在乡下开了一间私塾,务农而兼教学,勉强也还可以混混日子。 金章宋泰和六年(宋宁宗开禧二年,公元一二0六年),铁木真统一蒙古,受各部落推戴为“成吉思汗”,兴兵伐金,李希浩被蒙古兵掳去作夫子。这次战争,因蒙古有事于西夏而移兵西向,全国得以苟安,但金国的战争结束了,李希浩却没有得到释放,推想可能是蒙方缺乏人力把民夫都带回去了。 李希浩被掳之时,李思南只有三岁,他的这个名字,是他父亲取的。宋室南迁,中原父老,遥盼彼旗,百年来仍是在异族统治之下,李希浩思念故国,是以把儿子名为“思南”。 七岁那年,李思南有了一个奇遇。他父亲童年时代的一个好友在少林寺学技,此时已经成为一个名满江湖的大侠,回到故乡,访寻旧友,得知李希浩的不幸遭遇,不胜叹息。他见李思南聪明伶俐,遂收了这个故人之子做了他的第二个弟子。 匆匆十载之后,李思南已是学成出师,他记着父亲命名之意,准备待母亲百年之后,便即投奔江南。居家数年之中,他与抗金志士也常有来往。 到了今年春天,有一个当年与他父亲同被俘往蒙古的民夫逃了回来,据说他在七八年前见过他的父亲,后来就不知消息了。 李思南的母亲年纪已老,日夕思念丈夫,因此就要李思南到蒙古寻父。她怎想得到李思南尚未得知父亲的下落,就已被困在这沙漠之中。 李思南咬了咬牙,咽了咽口水,稍稍润湿那快要冒烟的喉咙,极力忍受着口渴的焦渴,此里想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得继续前行!” 好在这时狂风已过,流沙渐渐静止,虽然仍是骄阳似火,大地则已恢复晴明,呼吸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李思南簇马缓缓而行,只盼在这沙漠上出现奇迹,发现绿洲。不料绿洲未曾发现,却先发现了一堆白骨。 那是在狂风“搬开”了一个沙丘之后,所暴露出来的一堆白骨。因为它是埋在沙丘下面的,还未曾给狂风吹得东零西散,排列得虽然凌乱无章,大体还可以看得出是两具尸体。两个破碎了的头颅上还覆盖着浓密的黑发。看来这两具尸体生前应该是中年汉子。而且是死了还没多久的,所以头发都未脱落。 李思南想了一想,便明白其中缘故。沙漠中的兀鹰是喜食腐肉的,这两个人一死,身上的皮肉便已给兀鹰啄食尽了。 李思南不禁毛骨悚然,知道只要自己一个支撑不住,倒了下来,便将变成这样的一堆白骨! 李思南正自触目惊心,忽听得极为刺耳的“嘎嘎”叫声,抬头一看,头顶覆盖着一片“黑云”,却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兀鹰,两只翅膀张开来足有一丈多长!他刚刚看到被兀鹰啄尽皮肉的白骨,这只食人的兀鹰就来到了! 李思南怒道:“好呀,我是活人,难道你也敢食我?”只见那只兀鹰从他头顶掠过,向他前面的一个沙丘俯冲下去。 李思南眼光一瞥,已经发现那里有一个人!脸朝下的俯卧在流沙之上,不知是死人还是活人。但四肢无缺,纵是死人,至少也是一具完整的尸体。李思南这才知道,兀鹰是要去啄食那个人的。 李思南大怒,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就射过去。弓如霹雳,箭似流星,恰好在那兀鹰的巨爪将要抓着那人之时,射个正着! 李思南虽然甚为疲累,毕竟是个具有内家真力的武功高手,这一箭的劲道非比寻常,那只磨盘大的兀鹰吃了他这一箭,痛得难当,不敢停留,带着箭就飞走了。 李思南跳下马来,过去察看,把那人翻转过来,只见头部血肉模糊,早已死了!李思南叹了口气,心道:“费了偌大气力,不料救的却是个死人。想必这人一死,就遇上风沙将他掩埋,幸免做了兀鹰口中的食物。但这人是什么人呢?” 这人的腰间悬有一个草囊,李思南心里想道:“我且看看他有什么遗物,要是能够弄清楚他的身份,知道他是哪里人氏,将来回去给他的家人报个讯也好。”于是便搜查这人的草囊。 李思南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囊中所有,只是三支金镖,黄金所打的飞镖,在江湖上极为少见,镖的形状也很奇怪,那是尖端开叉的蛇形的飞镖。 但这还不足以令李思南吃惊,使得他吃惊的是:这三支金镖拿到手中,便闻到一股腥味。李思南立即知道,这是毒镖!毒镖也还不足为奇,但再仔细看时,镖身上还刻有图案的,这一特殊的标志可使得李思南大大吃惊了。 镖上刻着的是龙形图案,具体而微,昂头舞爪,十分生动。李思南心中闪过了三个字:“毒龙镖”! 毒龙镖的主人是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独脚大盗,名叫屠百城,人称“冀北人魔”!单单看他的姓名绰号,可能会以为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其实他平生杀人虽多,却并非滥杀无辜,他杀的多是金国的贪官污吏,尤其喜欢杀残害百姓的金国带兵的军官,某一年曾在山东的七个中小城市,杀了金国的四十八名军官,其中有十四名还是守备和总兵级的高级军官。 金国的官府中人闻其名而丧胆,他本来另有名字的,因他姓屠,在那年连杀七城的军官之后,就有人叫他做屠百城,从此他也自称屠百城了,当时他并曾有豪语说:“多蒙江湖上的朋友给我取了新名,我必定不负朋友的期望,要屠它百城的金虏方算称心。”至于“冀北人魔”则是金国的武土给他所起的绰号。 李思南不知他究竟屠了几城,不过想来总还不满百城之数,如今却已埋骨沙丘! 李思南对屠百城只是闻其名而未见过面的,不过他曾听师父详细说过其人其事,还特别提到屠百城所用的独门暗器——毒龙镖。这是分量最重而又见血封喉的毒镖,只要给他打着一镖,武功多好,也是必死无疑。当年他杀七城的四十八名金国军官,其中三十六名便是丧在他这毒龙镖之下! 李思南手中拿着毒龙漂,大惊之后,心里想道:“这一定是屠百城无疑了,他这么高的武功,却是谁有那么大的本领把他杀死的?” 心念未已,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响箭,已是向他射来! 这支响箭来得急劲之极,李思南刚听得“呜”的一声响,利箭已是劈胸射到。李思南正在低头看那毒龙镖,做梦也想不到在这杳无人烟的戈壁之上突遭暗算,冷不及防,几乎给那枝箭射着。 李思南一个“燕青十八翻”就在浮沙上打了几个滚,发箭的人哈哈大笑,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支、第三支响箭又相继射来。 响箭本来含有警告的意思在内。江湖上的习惯,敢于使用响箭的人一定是自信武功了得,远胜对方,所以才用响箭,叫对方有所提防。而且第一支响箭,通常也不会是射向对方要害的。 可是这个人的响箭来得快如闪电,而且接连三支,都是向着李思南的要害之处射来,这就失掉了“警告”的意义,这个人分明是要取他的性命,却又故作豪迈,使用响箭,显得他“不是”暗算。 李思南大怒,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此时他已有了准备,对方的连珠箭虽然来得仍是十分急劲,他已是可以从容应付了。他翻起身来,正好迎着了那两枝箭,当下提弓一拨,叮铛两声,两支响箭落在地上。 李恩南抬头一看,只见来的两骑快马,骑在马上的,一个是粗眉大眼的蒙古武士,一个是面肉横生、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 那粗眉大眼的武士怔了一怔,随即又纵声笑道:“好小子,倒有几分本事。你是来给屠百城收尸的吗?不用费事了,我送你到黄泉去与屠百城相会吧!” 那喇嘛道:“先问问他是什么人?” 武土说道:“这小子来给屠百城收尸,又是汉人,不用问准是屠百城的手下。”一面说话,一面跳下马来,向李思南扑去。武学高手在沙漠上和敌人交手,地战要比马战有利得多,因为沙漠不比平地,说不定会踏着浮沙,人和马的重量总在二百斤开外,踏着浮沙坐骑就会失陷。一个人就轻得多,而且可以施展轻功,所以这个蒙古武士舍弃坐骑,轻身来斗李思南。 李思南敬佩屠百城是个好汉,心里想道:“杀屠百城的一定不是好人,斗不过也要和他们一斗。” 待那蒙古武士来到三丈之内,李思南陡地一声大喝:“来而不往非礼也!”手中的三支毒龙镖一齐打出! 李思南一来是因为这个武士的手段太过狠;二来对方能够杀屠百城,本领一定十分了得,若然不下辣手,只怕性命难保。是以他迫不得已,才使用刚刚到手的毒龙镖。 这名蒙古武士欺身疾扑,也并非对敌人毫无防备的。但一来因为他是成吉思汗帐下有数的好手,艺高胆大,李思南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虽有防备,也还不怎样把李思南放在眼内;二来他并不知道李恩南已经取得了屠百城的毒龙镖,而这毒镖乃是见血封喉,毒性最厉害的暗器! 距离只在三丈之内,而且这名蒙古武士的身形还是向他扑来的,李思南一手三镖,全都打向他的要害,饶他武功再高,也是难以躲避的了! 李思南的三支毒龙镖,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位打去,一支打他上盘额角的“太阳穴”,一支打他中盘胸口的“璇玑穴”,一支打他下盘石膝盖的“环跳穴”,这三个部位并非成一直线,而是排列成一个不规则的角形。这样的打法,难到了极点,对方即使是一个擅接暗器的高手,至少也要给打中一支。 李思南满以为非中不可,不料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呼”的一声,突然就像有一片黄云卷来,把他这三支毒龙镖全部卷了去。原来是那个红衣喇嘛从马背上跳起,一技箭似的射来,恰好赴在那蒙古武士的前面,大袖飞扬,把三支毒龙镖一古脑儿的收归袖底。 这种接暗器的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李思南非唯见所未见,且是闻所未闻。 红衣喇嘛把三支毒龙镖拈起来看了一看,便放入囊中,笑道:“屠百城的毒龙镖果然名不虚传,是天下最厉害的百毒暗器,可惜你这小子不会使用!” 听他的口气,似乎他从前还未见过毒龙镖,那么,屠百城是不是他杀的呢?抑或是在他们交手之时,屠百城无暇射出毒龙镖就给他杀了。 但在此时此地,李思南也是无暇推敲的了。李思南唰的拔出剑来,喝道:“并肩子上吧!” 红衣喇嘛哈哈一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老佛爷还不屑与你交手呢。” 那蒙古武士险些给毒龙镖打中,吓出了一身冷汗,此际惊魂已定,怒气陡生,扑上前来,大喝道:“小子休得猖狂,看我取你性命!” 红衣喇嘛道:“这小子虽然不是怎么了,但赤老温,你也不可轻敌了。 赤老温一听,心里想道:“你看不起这小子,却叫我不可轻敌,这分明也是看不起我。”为了争一口气,于是一上来,便对李思南连下杀手。 李思南一招“弯弓射雕”,长剑笔直刺出,陡然间一个转身,左翻右绞,把那武士劈来的凶悍绝伦的连环三刀尽都化解。而且剑势未衰,解招之后,剑尖仍是向前刺去。 赤老温心头一凛,急忙一个“大弯腰,斜插柳”,俯身一旋,横刀拍出,他的臂力本来不弱,再借了这一旋转之势,劲道已在李思南的这一剑之上,“铛”的一声,刀剑相交,李思南的长剑给他拍开。 李思南也禁不住心头一凛,想道:“蒙古的刀法果然与中原大不相同,古怪之极!”要知李思南已得少林派达摩剑法的真传,在他使出那一招杀手还击之时,实是想不到蒙古武士会用如此古怪的刀法化解他的。 两人刀来剑往,转眼间就斗了三五十招。李思南只觉得喉焦口涩,目眩头昏,剑招使出,往往力不从心。原来他在库里戈壁上困了两日,只用干粮度日,水也不敢多喝,如今一与强敌交手,初时还可以支持,时间稍长,已是难以为继。 赤老温得理不饶人,刀法越来越狠,横劈直斫,每一刀劈出去,都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李思南改用“游身八卦掌”的轻灵身法,剑中夹掌,与赤老温游斗。赤老温喝道:“一味躲闪,不敢与我见个真章,算得什么好汉?” 话犹未了,李思南陡地喝道:“看剑!”一招“大漠孤烟”,剑光如练,倏地里就指到了赤老温的胸前,赤老温斜身一窜,李思南如影随形又追了过来,冷笑道:“你也只知躲避,不敢与我见个真章么?” 赤老温大怒,使了浑身气力,一刀就劈过去,李思南故意卖个破绽,倒纵闪开,赤老温猛力一跃,又是一刀,恨不得把李思南劈成两半! 李思南忽地喝声“倒也!”赤老温“哎哟”一声,果然应声而倒!原来赤老温的轻功不及李思南,李思南在游斗之时,试出了有一堆乃是中间陷空的浮沙,他倒纵跳过这堆浮沙,赤老温却陷入了浮沙之内。他是用了全身气力的,一踏着了浮沙,大半个身子已是陷了进去,急切间哪里跳得出来? 眼看只要李思南回剑一戳,赤老温性命难保,那红衣喇嘛已是挡在李思南面前,冷冷说道:“你莫以为你用狡计胜一场,就得意了。老佛爷空手接你的剑,只要你过得十招,老佛爷给你嗑头,而且恭送你出这沙漠!” 李思南喝道:“谁要你让!”唰的一剑就刺过去,此时他的气力已差不多耗尽,形势凶险,逼得他必须速战速决,是以一出手便是“达魔剑法”中的杀手绝招,也顾不得对方是空手还是使用武器了。 那喇嘛说了只凭一双肉掌,果然就是空手应付。李思南的这一剑来得迅如闪电,他竟然不躲不闪,只听得“啪”的一声,李思南的青钢剑正是给他弹开。这一弹拿捏时候,当真是妙到毫巅! 李思南虎口疼痛,吃了一惊,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转到那喇嘛的背后,又是一剑,刺他脊椎的“大椎穴”。 殊不知李思南固然吃惊非小,那喇嘛也是不禁心头一凛,“这小子看来已是筋疲力竭,我居然还不能够把他的剑弹出手去,倒是不可小觑了。” 那喇嘛反手一拂,李思南见识过他的本领,不容他的手指拂到,剑走轻灵,倏地就斩他双腿。那喇嘛使用“拂云手”的功夫,重心放在上盘,下盘乃是“空门”,李思南本领虽不及他,但对于武学的原理却是研究有素,是以能够避实就虚,出手就是攻击对方的弱点。 那喇嘛也好生了得,背后好像长着眼睛似的,李思南那里一个变招,他亦已是步换身移,霍的一个“魁星踢斗”,仍然是对准了李思南的虎口踢来。 李思南剑锋一偏,避开了他的鞋尖,剑锋朝着他腿窝“鼠跳穴”就刺。虽然不过数寸之差,但他这一避一刺却是武学的上乘功夫。高手比拼,所争不过毫厘之差,如此一来,那喇嘛登时又给李思南制了机先。 那喇嘛硬生生的把踢出去的这一脚缩回,倒纵出一丈开外。李思南连遇两次险招,也是吃惊非小,一时间倒也不敢贸然进击。 那喇嘛心里想道:“这小子的剑法好不溜滑,只怕十招之内,我是未必胜得他了。”暗暗后悔先前的话说得太满,蓦地心念一动,“有了!”把袈裟脱了下来。 李思南正要揉身再上,陡然间只见一片红云当头罩下,李思南一剑刺去,“嗤”的一声轻响,剑尖从袈裟上滑过,竟是未能将他的袈裟刺穿。就在这一瞬间,只觉劲风扑面,而且胸口也好像挨了一锤似的,隐隐作痛,李思南连忙纵开,幸好恰恰来得及避开袈裟罩体之灾。 那喇嘛哈哈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还有六招,小心应付了。” 这喇嘛说过不用武器,但这袭袈裟拿在他的手上却是一件极为厉害的武器,抖开来似是一张大网,收束起来又似一根棍子,经过了他的玄功运用,碰上了李思南的青钢剑,竟会发出铿锵的声响。 李思南奋力招架,不过数招,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五脏六腑好似就要翻转一般。李思南暗睹叫退,“不妙!”仗着轻功,东躲西闪,希望能够将他诱到浮沙之上,败中求胜。 哪知这喇嘛的轻功比他还要高明,几次踏着了浮沙,都是一惊即过,如影随形地紧紧跟在李思南背后。 李思南全神应敌,也不知过了多少招。这喇嘛却是心中焦躁,暗地想道:“幸好这里没有外人,要不然给人看到我在十招之内拿不下这个小子,我的面上还有什么光彩?” 李思南实在已是疲累不堪,全仗着一股气才能够勉强打下去的。忽地一个疏神,他想诱对方陷足浮沙,不料自己一跃却差了那么少许没有跳过去,反而陷在浮沙之中。 那喇嘛喝道:“好小子,还想逃么?”裟裟罩下,那股劲风先就令得李思南几乎窒息。 李思南正自心里叫道:“我命休矣!”迷迷糊糊之中忽似听得“喘”的一声响,那喇嘛喝道:“什么人?”随即有人哈哈笑道:“你说话算不算数,已经是第十五招啦!” 李思南想睁开眼睛来看,双眼已是不听使唤,睁不开来。但也还隐隐感觉得好像是有人到来,蓦地里那喇嘛大叫一声,随即听得马蹄声远去。李思南知道定是有人来救自己,如今已是把那喇嘛打跑了。李思南全仗着一股气勉强支撑,此时知道危险已过,那口气一松,人也就登时晕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思南忽觉遍体清凉,朦朦胧胧之中好似有甘霖下降,滴入他的口中,焦渴止了,有说不出的舒服,人也就渐渐醒了转来。 张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是在一个帐幕之中,帐幕中有一个头戴儒冠,留着三络长须的中年汉子,还有一个穿着浅绿衣裙的妙龄女子,两人都是汉人装束。那个少女正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条湿透的毛巾,绞那手中,把水珠一滴滴地滴在他的面上,滴进他的口中。 此时已是晚上,沙漠上日间和晚上的气温相差很大,李思南是在炎热的沙漠上晕过去的,此时醒来宛似到了清凉的境界。他干燥的喉咙有了水珠的滋润,少女浅绿色的衣裙也给他一种清凉的感觉。李思南一醒过来,不觉便是精神一振。 那少女见他张开眼睛,笑道:“好了,爹爹,这位相公已经醒过来啦!” 那中年双子走了过来,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屠百城的什么人?” 帐幕的一角并排放着那三枚毒龙镖,想必是这人在打跑了那喇嘛之后捡起来的。屠百城的尸体想来也当然是给他发现了。 李思南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我与屠百城素不相识,不过曾听得家师说过他的事迹,知道他是一个好汉子。” 那汉子道:“你师父是谁?” 李思南说了师父的名字,那汉子笑道:“原来是少林派谷大侠谷平阳的高足,怪不得本领这么了得!”李思南好生惭愧,惶然说道:“晚辈学艺未精,若非恩公相救,晚辈已是丧命在那凶僧手下。” 那汉子正色说道:“你可知那两个人是什么人?那个喇嘛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大弟子呼黎奢,那个武士则是成吉思汗手下有名的武士。成吉思汗手下有十二个本领最高的武士号称十二金刚,这人名叫赤老温,在十二金刚之中排名第八。我看你的坐骑累成那个样子,想来你已是被困在戈壁里有几天了,你居然能够打败赤老温,还能够抵挡呼黎奢的一十五招,这正是虽败犹荣,还用得着惭愧么?” 李思南听了这汉子的赞语,心里却是暗暗吃惊,想道:“原来那个喇嘛不过是蒙古国师的弟子,而那个武士在十二金刚之中也只能排名第八。如此看来,蒙古实是大有能人,不在中原之下呢!” 那汉子若有所思,接着问李思南道:“屠百城是给谁杀的,你知道么?依我看来,呼黎奢的武功虽然不弱,但凭他这点本领,也还杀不了屠百城!” 李思南道:“晚辈不知,但恩公却是猜得不错,屠百城的确不是那两人杀的。因为在他和我交手之前,他还未曾见过这毒龙镖。”当下将发现屠百城尸体的经过,以及和那两个人交手之时所听得的言语都对这人说了。 这汉子叹了口气,说道:“我与屠百城曾有一面之缘,虽然相交不深,彼此都是互相敬重的。我听说他来到了蒙古,正想找他,不料他已埋骨荒沙。一代英豪,丧身异域,实是令人叹息。” 李思南心里想道:“这人能够打败那个喇嘛,又是屠百城的朋友,想来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于是恭恭敬敬地问道:“小可多蒙救命之恩,不敢请教恩公高姓大名。”那汉子道:“患难相助,我辈侠义道之所当为,何况咱们都是汉人呢。我是襄阳盂少刚,她是小女孟明霞。”李思南听了他们父女的名字,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这孟少刚乃是名震武林的江南剑客,李思南曾听得师父说过他的一个故事:有一年孟少刚偷渡长江,潜入敌后,想要联络伏牛山区的一支义军,不幸风声泄漏,金廷派了五名一等的高手缉捕他,在伏牛山下相遇,一场恶战,孟少刚只凭双掌一剑,尽歼金国五名高手,本身也受了重伤。 那是十年之前的事情,自此之后,孟少刚的踪迹就再也没有在金国统治下的地区发现了。中原的武林人士,揣测纷纷,有的以为他因重伤难治,业已身亡;有的以为他已回转江南,经过了这一次死里逃生的危险,豪气非复当年,因此闭门封刀了。想不到在十年之后,李思南却在这大戈壁遇上了他。 孟少刚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大约曾经听过我的名字?” 李思南道:“孟大侠当年在伏牛山下,双掌一剑,尽歼金国五名大内高手,家师对孟大侠也是十分佩服的。家师常说,他只恨没有机缘到江南去拜访孟大侠。晚辈真是何幸如之。” 孟少刚道:“我当年身受重伤,本来是活不了的。幸亏有个人救了我,这个人就是屠百城。” 李思南道:“哦,原来如此!”心里想道:“怪不得他赶来救我,而且我一醒来,他就问我是屠百城的什么人。屠百城的尸首给我发现,我又打出了屠百城的独门暗器毒龙镖,当时那喇嘛也以为我是屠百城的弟子,想必这位盂大侠亦曾有过如此怀疑。” 孟少刚道:“我对令师也是闻名已久的了,可惜我这次匆匆经过中原,未能前去拜访。”接着渠道:“你在这里遇见我,有点奇怪吧?” 李思南道:“前辈可是在蒙古找寻履大侠的么?” 孟少刚道:“我是知道地已经来了蒙古,我也希望能够在这里碰见他,不过,我这一次却并非为他而来。你是我辈中人,我不妨对你说。”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孟明霞已经煮好一锅稀饭,此时捧了上来,笑道:“爹,先让客人吃点东西再说。李大哥,你在恶斗过后,疲劳过甚,吃干硬的东西恐怕不大适宜,所以我给你弄了一点稀饭。我们已经吃过了,你不必客气。” 李思南笑道:“我在沙漠几天,每一天至多敢喝一小杯的水,实在渴得难受,吃稀饭最好不过。”心里很是感激孟明霞的体贴。 帐幕外面传来马嘶之声,李思南听得好似是他的那匹“一丈青”,正要询问,孟明霞已在说道:“你那匹坐骑,我也给你救活了。马是好马,可惜大约也是因为几天没有水喝,疲不能兴。现在它正在外面吃草,我出去看看,待它吃饱了草,我再牵它去喝水。离这里不远,有个水源。”李思南听得坐骑无恙,大喜过望,再次多谢了孟家父女。 孟少刚道:“霞儿,你把马儿牵去喝水,顺便带一些食水回来。” 孟明霞道:“是。”取下挂在帐幕上的一个皮袋,便出去了。沙漠上的蒙古人都是用皮袋盛水的,孟家父女到了蒙古已有多日,也跟从了蒙古人的习惯。 李思南心里想道:“用皮袋盛水比用水壶好得多了,可惜我没有预备。要是有这么一个大皮袋,在沙漠里至少可以多熬几天。” 李思南把那锅稀饭吃得干干净净,孟少刚笑了一笑,说道:“精神好了点么?”李思南道:“好得多了。”于是盂少刚回到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你在金虏统治的地区,可曾听到这样的一个风声:蒙古要和大宋联盟,夹攻金国?” 李思南道:“这几年晚辈家居侍奉老母,穷乡僻壤,听不到什么消息。此事若然属实,倒是一个喜讯。” 孟少刚皱了皱眉头,说道:“看来消息倒是真的,不过,却未必是大宋之福。” 李思南道:“孟大侠可是恐防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孟少刚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样。”歇了一歇,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有个朋友,是在宫中做侍卫的,据说蒙古的确派有密使前来临安,准备与宋国商谈联腹攻金之事。临安朝议未定,大臣中分为两派,一派急功近利,很想促成此事,藉蒙古的兵力恢复中原;一派畏金如虎,只怕战事失利,那时反遭亡国之祸。这两派人都没有想到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打败敌人,当真是令人兴叹。” 李思南道:“孟大侠之见如何?” 孟少刚道:“联蒙古夹攻金国,此事是否可行,在江南的武林人物之中,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蒙古与在临安立国的大宋地北天南,相隔何止万里,江南豪杰都没有到过蒙古,对蒙古的情形毫无所知,是以武林朋友在争论一番之后,认为空论无益,必须到蒙古,听听他们的舆情,看看他们的情况,然后才能判断蒙古是否具有诚意。这,就是我这次要来蒙古的原因了。” 李思南肃然起敬,说道:“孟大侠为国辛劳,间关万里,横穿大漠,深入穷边,当真是令人敬佩!” 孟少刚道:“我刚走江湖的,多吃点苦,正好磨练自己,那也算什么。小女明霞,她对这里暴热暴寒的气候很不习惯,现在也可以走了。” 孟少刚只有一个女儿,很是疼爱,一说起来,不免多说几句闲话,笑道:“我本来不要她来,她非要跟我不可,便也只好带着她了。幸亏她倒是没有给我添上麻烦,旅途上的起居饮食,反而是她照顾我呢。” 李思南道:“这是孟大侠的好福气,有一个这样孝顺的女儿。” 盂少刚道:“你也是一个孝子呀,你刚才不是说,你这几年是在家居侍奉老母吗?” 一个孝子,一个孝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思南长了二十三岁,从未曾与女子结交,孟明霞可算得是他第一个相识的异性朋友。对于这样一个刚健婀娜有之的侠女,他虽然不敢稍涉遐思,心里也是十分佩服的。此时他正在感激着孟明霞对他的关心,听了孟少刚的话,不觉面上一热,说道:“晚辈怎么比得止令媛?对啦,孟大侠刚才说到此次来蒙古探听虚实,不知是否已有所得?”他喜欢听孟少刚谈论他的女儿,但又不好意思再谈下去,于是就赶快回到原来的话题。 孟少刚笑道:“你瞧我好糊涂,正经的事忘了说,绕了几个弯,也不知说到哪里去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喝了一口水,接下去说道:“我们父女到了蒙占,已经有八个月。这八个月中,我们走了许多地方,三教九流的朋友,也都见过不少。我们探听所得,成吉思汗整军经武,以他的兵力,确是可以独自打败金国。” 李思南道:“那么,他何以要与大宋联盟?” 孟少刚道:“依我猜想,他一定是要操必胜之算才肯进兵;二来他也想消耗宋国的兵力。” 李思南道:“这么说,成吉思汗的图谋,是在灭金之后,再移师南向的了。” 孟少刚道:“一点不错。我看到好几个迹象,都可以证明他有先灭金、后灭来的图谋。” “蒙古大部分地区是沙漠,他们的骑兵最为骁勇,攻城掠地,靠的全是骑兵。可是这一两年来,他们已在开始训练水师了。蒙古的几个大湖,如呼伦池、贝尔湖、达尔泊、库尔察汗泊等等,都是他们训练水师的处所。进攻金国,可以从陆路大举入侵,只靠骑兵便可横行无阻。他们训练水师,显然不是在于对付金人。” 李思南悚然而惊,说道:“不错。他们若是要进兵江南,必须渡过长江。这水师当然是要用来侵宋的了。” 盂少刚接下去说道:“其次,蒙古是许多部落结合而成的国家,部落多,种族也多。汉人在蒙古也有不少。听说蒙古人,尤其是蒙古的贵族,以前对汉人是很虐待的,这两年却好了很多,在成吉思汗的帐下就用了不少汉人。他们要学汉人的诺言,要熟悉江南的风土人情和地理形势,不惜拜汉人为师呢。你想,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是对汉人好起来么?还不是为了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的缘故。” 李思南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听说成吉思汗雄才大略,委实不可小觑,如此看来,他还当真是深谋远虑哪!”心里则在想道:“蒙古改变对待汉人的策略,我的爹爹或许可以少受折磨,还活在人间也说不定。” 孟少刚讲完了他在蒙古的所见所闻之后,问李思南道:“老弟,你在乡下还住得下去吧,为什么也跑到蒙古来?”心想,他若是不甘于受金虏的统治,应该跑到江南才是。 李思南说出了他远来寻父的原因。孟少刚道:“对了。我也知道蒙古在二十年前,曾经兴兵侵金,在中原俘虏一批汉人老百姓回来!” 李思南道:“这批俘虏的下落,盂大侠可有所闻?” 盂少刚道:“我听说其中有一部分是给他们派去开荒。汉人懂得耕作,蒙古人则只是擅于游牧,对于农事,非得请教汉人不行。”当下说了几个比较大规模的开垦荒地的场所,李思南记在心上。 孟少刚道:“还有一些有一技之长的,当了工匠与其他架差。也有少数人受了延揽,在成吉思汗的帐下做了官。” 说到这里,孟少刚想了一想,忽道:“令尊叫什么名字?” 李思南因为他的父亲并非什么著名人物,混杂在一大堆俘虏之中,他的名字,从江南来的孟少刚想来是不会知道的,所以一直没说。这时听得孟少刚问起,心里想道:“试一试也好,说不走他曾经听过什么人谈及我的爹爹。”于是就把“李希浩”这个名字说了出来,还怕孟少刚听不清楚,拿起筷子,在地上写了三个工笔揩书。 孟少刚低头一看,面色微微一变,但转瞬便即恢复如常,不让李思南看出,淡淡说道:“哦,是李希浩吗?”正是: 言者无心听有意,险教碧血染黄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二回 留书示警疑真幻 挥剑谁知是友仇 李思南喜道:“孟大侠知道家父?”孟少刚道:“我好似听人说过这个名字。”李思南急忙问道:“是什么人?” 孟少刚想了一想,说道:“是和你爹爹同时被俘的一个汉人,三年前曾经和你的爹爹同在一个地方耕作。” “什么地方?” “西部库伦池畔的海拉尔屯垦区。个多月前我在库伦池饮马,偶然碰见这个人,和他聊天,问他开荒的情形。他说日子过得很苦,许多人都想逃走。可是每一次逃走的人都给抓了回来,活生生地打死了。”李思南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我的爹爹,莫非他、他……”盂少刚冷冷说道:“不,你爹爹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死的。” 李思南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由于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想要知道他父亲的生死之谜的这个问题上,是以根本就没有思索孟少刚的话中另有含意。 李思南问道:“那么,这个人何以会谈起家父?” 孟少刚道:“经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之后,想要逃跑而不敢逃跑的人就秘密集会,商量妥善的逃跑方法,大家都说必须学会一点武艺,有人知道你的爹爹是将门之后,于是就央求他教大伙儿的武艺。我在库伦池碰上的那个人也曾经跟你爹爹学过。他还说,你的爹爹不但懂得武艺,而且颇通文墨,又是耕作好手,因此营官很重视他。” 李思南道:“后来怎佯?”孟少刚道:“后来你的爹爹给调到另一个地方,这个人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李思南大失所望,这个消息和他家乡逃回来的那个人所说的差不多,不过比较详细一些,还有一个他父亲三年前曾经住过的屯垦区的地址。李思南心里想道:“总算得到了一点线索,我可以到那个地方再行查探,可是父亲的生死依然未知,心中不免牵挂。 孟少刚道:“我试过你爹爹教过的那个人的武艺,很是平常。健身是可以的,碰上强敌恐怕就不管用了。恕我信口雌黄,看来你爹爹的武艺是远不如你。” 李思南道:“宋室南渡之后,我家世代务农,家传的武艺早已丢荒了,我的本领都是师父教的。”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不过孟少刚的态度已不似先前的亲热,李思南问他在蒙古各地所见的情形,他是问一句才说一句。李思南精神困倦,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哈欠。 孟少刚道:“你连日奔波,又恶斗了一场,身子困倦,应该睡了。你睡吧,我出去看看。” 李思南这才想起孟明霞出去已经很久了。 孟少刚出去找寻女儿,帐幕中只留下了李思南一人。 李思南本来睡意极浓,但因为不见孟明霞回来、不禁为她担心,反而睡不着了。 “难道她是遭遇了意外?”“她是孟大侠的女儿,武功一定很是了得,即使碰上那个意外嘛,想来也是无妨。”想是这样想,但孟明霞尚未回来,他总是放心不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他们父女回来,李思南按捺不住,于是也走出帐幕,想去找寻他们。 李思南不知道那个水源的所在,往何处找寻呢?正自踌躇,忽听得远处似乎有人说话,说的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李思南曾经学过伏地听声的本领,沙漠空旷,此时又已是万籁俱寂的三更时分,伏地听声,可以听得见数里之外的声音。李思南本来是害怕有什么敌人来的,一听之下,不觉又惊又喜,他听到的,正是他所挂念着的孟明霞的声音。 “爹爹,不可!”这是她用尖锐的喉音叫出来的。李思南没有听到他们前半段的谈话,吓了一跳,不知孟明霞说的“不可”,到底是指什么事情? 随即听得孟少刚沉声说道:“还是杀了的好!” 孟少刚要杀谁呢?看来他们父女是正在辩论要不要杀某一个人的问题,李思南觉得有点奇怪,杀人是一件大事,他们父女应该是一致的才对,为何一个要杀,一个却不赞同?李思南本来不想偷听他们父女的谈话,但好奇心重,就再听了下去。 “爹爹,你不是说过,咱们的宝剑不能杀无罪之人!” “不错,但像他这样有本领的人,要做起坏事来,那害处就更大了!” “他现在可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 “我是担心他将来为虎作怅!” “是否如此,尚未可知。怎可以现在就妄加杀戮?” “霞儿,这是防患未然。此事关系太大,咱们不宜有妇人之仁。咱们既然不能老是跟着他,不如早早除了这个后患。” “依我看来,他决不至于为虎作怅!” “不!我看他十九是会同流合污。你想——”底下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见,想必是盂少刚在女儿的耳朵边悄声说的。 过了半晌,只听得孟明霞又在尖声叫了起来,仍然是那话,“爹爹,不可!” 在他女儿一再坚持之后,李思南隐隐听得孟少刚苦笑一声,说道:“好吧。你待我今晚再仔细想想。现在不要再谈此事了,你的李大哥也许还没有睡着呢!” “爹爹,我不依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取笑女儿?”脚步声渐渐走得近了。 李思南面上发热,心里想道:“难道明霞对我有点意思,给她爹爹知道了?” 听了这么一大段对话,李思南仍然不知道孟少刚所想要杀的人是谁,不过,他却知道了一点,孟少刚不愿意让他知道。 偷听别人的秘密正是江湖上最禁忌的事情,李思南暗暗后悔:“如果给他们发现我在这里听他们的谈话,他们一定会把我当作品行不端的少年。”于是像小偷一样,悄悄爬入帐幕,倒头便睡。心中暗暗嘲笑自己:“怪不得人家说是作贼心虚!李思南呀李思南,你本来是孟大侠的客人,现在却变成了爬他帐幕的小偷了。” 过了一会,孟少刚父女走入帐幕。孟少刚咳了一声,说道:“李世兄,你睡了么?” 李思南“作贼心虚”,本来仍想假装熟睡的,怕他不惯作伪,终于应了一声,当作是刚刚醒来。 他本来精神困倦,孟少刚手执火把,火光下见他张开了朦胧双眼,那样子确实是好像刚醒过来。 孟少刚放下了心,想道:“我们一踏上这个土丘,就停止谈论那件事。即使他没睡着,隔着这么远,他也不会听见。”他怎知道李思南曾经走出这个帐幕,而且李思南还会伏地听声! 孟明霞埋怨道:“爹,你不该将李大哥叫醒的,他睡得正香呢。”一面说话,一面把那盛水的皮袋放下。 李思南道:“哦,孟姑娘,你已经打水回来了?真是辛苦你了。” 孟明霞道:“我本来应该早就回来了的,只因发现有两个人经过,便注视他们的行踪。” 李思南道:“是什么人?” 孟明霞道:“不知是友是敌,轻功好生了得,在沙漠好似一溜烟的就过去了。我隐隐听得其中一人提及‘毒龙镖’这三个字。” 孟少刚道:“说不定是屠百城的朋友,可惜你没有拦住他。”这件事情,孟少刚早听女儿说过,只因他另有心事,要与女儿商量,当时没有详加盘间。 孟明霞道:“那两个人跑得飞快,我怎么追得上他们?不过,他们的相貌我虽然看不清楚,却也可以隐约分别出来,乃是一男一女。” 孟明霞的轻功学得最好,虽然不及父亲,在江湖上亦已是少有的了。孟少刚听了女儿这么说法,心里想道:“这丫头素来很少佩服人的。如此说来,那两个人倒真的是武杯高手了。”心中颇有点惊疑。 李思南吁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那个喇嘛邀了帮手,再来寻仇事呢。若是不相干的人,那就由他去吧。” 孟明霞道:“我当时就因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所以只好暂时躲起来,注视他们的行踪。后来看见他们并不是朝着咱们宿营的方向奔跑,这才放心。不久,爹爹也就来了。” 李思南想道:“她是怕我睡着了,那两个人来偷袭。”心里十分感激,又想:“孟大侠所要杀的人莫非就是那个男的?”但仔细一想,这一男一女,孟大侠并没有见着。而他所要杀的那个人,则是他们父女都认识的,这又不对了。 尽管李思南还是疑团莫释,但孟明霞已经回来,他的心里也用不着再牵挂了。心情一松,很快就真的熟睡如泥。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梦中仿佛跟了孟家父女,到了山温水软的江南,在那仙境一般的地方嬉戏。忽然孟明霞变了脸不理他,风也似地跑入树林。 李思南叫道:“孟姑娘,孟姑娘,等等我呀!”孟少刚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追我的女儿做什么?”李思南胸口一痛,倏然就醒了 睁眼一看,不由得吃一惊,孟少刚父女都不见了。不但不见了人,连帐幕也没有了。他是睡在一块空旷的草地上。 梦境依稀可记,“难道我还是在梦里不成?”李思南心想。但他试咬一咬指头,很痛,这当然不是梦了。 李思南定了定神,察视四周,孟少刚父女的东西连那三支毒龙镖在内都已带走,只留一个装满水的皮袋。 李思南内心莫解:“他们为什么不等待我醒来就走了呢?”他知道孟少刚是要回转江南,迟早要分手的。但是这样的不辞而别,却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 再往远处一望,李思南发现他的那匹“一丈青”系在树上,他的坐骑也发现了主人,声声嘶鸣。李思南笑道:“你喝够了水,吃饱了,精神恢复了啦!”走过去解开座骑,忽又发现地上写的两行字,李思南一看,可惊得呆了。 当中一行,写的八个大字,“为虎作怅,必取你命。”铁划钗钩,刚劲有力,想必是孟少刚用剑尖在沙地上划出来的。 旁边另有一行小字:“水袋给你,望你做好人。”书法秀丽,笔致柔媚,一看便知是女子所书。不用说当然是孟明霞写的。 李思南呆若木鸡,对着着这两行字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一片迷糊,黑蒙蒙的,那十八个大字小字好似连成了一大片乌云,压在他的心上,令他如坠云雾之中! 过半晌李思南才清醒过来,这才明白,孟少刚要杀的那个人竟就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连串的疑问都是李思南难以自解的。孟少刚既要杀他,当初又何必救他?他又根据什么而敢断定他会为虎作怅?还有他和孟少刚素不相识,只是初次见面,何以就会引起孟少刚那样严重的猜疑? 这一连串问题只有孟少刚才能给他解答,可是孟少刚已经回转江南,在这大戈壁上他是决计追不上他们的了。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父女,这个谜底也就永远无法揭开。 不过,也有令得李思南足以自慰的,那就是孟明霞还相信他。是她的坚决反对,他才不致冤枉丧生在她爹爹的剑下,现在她又把一皮袋的水留给他,水,在别的地方是毫不值钱的东西,在沙漠上可是最宝贵的礼物,是生命之水啊!他再读一遍孟明霞留给他的那一行字,心中暗自向她发誓:“孟姑娘,你放心,我岂能辜负了你送我这份礼物的盛情?我会永远记着你的话做个好人的。”他喝了一大口水,甘泉入口,甜在心头,心中的烦恼也好像给甘泉洗涤了。 李思南休息了一晚,精力已经恢复,跨上坐骑,再向西行。不到半天,就走出了这个大戈壁。 原来孟少刚父女宿营之处,是选择附近有水草的地方的,这地方已经是接近戈壁的边缘了。 出了沙漠又是一番景象,远远望去,绿绿的一片草,一望无际的绿到天边。 李思南想起了读过的诗:“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时节是盛夏的七月,野草没有他想象的得那么高,在草原与戈壁的接壤之处,也未曾发现一群群的牛羊。但戈壁上的热风一阵阵吹向草原,草在风中起伏摆动,煞像是海面上的风浪,这草原上的景象也是极尽壮观之至。尤其李思南是从一片黄沙的戈壁上走出来的,如今看到延展至天边的一片绿,心情的愉快自是可想而知! 李思南心里想道:“不到塞外,不知天地之大。此话当真不错。”正在观赏草原景色,忽听得背后马铃声响,风中还送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李思南侧耳一听,先是所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多半就是前面这小子了!”随即听得一个粗里粗气的男子声音,只说了一个字“追!”那两骑马还在数里开外,远远望去,还未曾看得怎么清楚,可是这男子的一声断喝,却已震得李思南的耳鼓嗡嗡作响。 李思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想不到两日之间,竟是接连碰着武林高手。却不知他们要道我干什么?”在这草原上的,只有李思南一人,不用说那个女子所指的“小子”就是他了。 那两个人的马快得出奇,转眼间已经追到了李思南的背后。李思南索性停下来等他们。只见那个男的粗须如朝,相貌粗豪;那个女的却是个姿容甚美的半老徐娘。两人都是汉人,看他们并辔而行的亲密情形,似乎是一对夫妇。 那个粗豪汉子一开口就问道:“屠百城的毒龙镖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李思南道:“请问尊驾何人?” 那粗豪汉子道:“你不必管我们是谁,毒龙镖快快拿来给我!” 李思南心里有点气,想道:“问人讨东西也不是这么讨法。”忽地心念一动,“孟明霞昨晚所见的那一男一女,莫非就是他们?” 在塞外难得遇上汉人,李思南又有点好奇,想要知道他们的来历,于是说道:“你怎么知道毒龙镖是在我的身上?” 那粗豪汉子怒道:“昨日只有你从那里经过,屠百城的毒龙镖失了,还不是你拿是谁?哼,要不是我看你年纪轻轻,决不可能伤得了屠百城,我还要当你凶手办呢!” 李思南心里想道:“毒龙镖的下落我是知道,不过我倒要先驳你一驳。”于是笑道:“你这说话可有点欠思量了,焉知不是杀他的那个人拿去的呢?” 那粗豪汉子“哼”了一声,说道:“天下有何人能够杀得了屠百城自己还不受重伤的?我也查究过屠百城的死,他身上没有刀剑伤痕,可知不是当场身死,而是受了内伤,惨受流沙所丧。那人杀了屠百城,自己保得住性命己是万幸,还敢带着重伤去拿屠百城的毒龙镖?你不要狡赖了,快快拿出来吧!老子没工夫等你!” 那女子笑道:“大哥,不要吓着了他,待我来说。我看你也是一位武林人物,你拿了屠百城的毒龙镖,想必知道它的来历。这暗器虽然厉害,对你却是毫无用处。你留在身上,只能是一个祸胎。我劝你还是给了我们的好。” 李思南笑道:“好,你们和我说好话,我也就对你说实话了吧。不错,昨日我是发现了屠百城的尸体,毒龙镖也是我拿走了的。不过,现在却不是在我的身上。” 那粗豪汉子喝道:“那又是谁拿走了?” 李思南道:“是江南大侠孟少刚拿走了。” 那粗豪汉子吃了一惊,说道:“你和孟大侠相识?” 李思南道:“谈不上怎样相识。不过,昨日也是他救了我的一条性命。”当下,将昨日在那戈壁上的遭遇告诉了这对夫妇。粗豪汉子听说他是孟少刚所救的人,从他的说话中又知道他是少林派侠客谷平阳的弟子,神色登时改变,和气许多,说道:“我不知你的来历,多有得罪了。我姓宋,名铁轮。她是我的浑家,在江湖上也有点小小的名气——”那女的笑道:“不必你替我吹牛,我是山东历城的柳三娘,或许你听过我们夫妇的名字。” 原来宋铁轮夫妻都是山东著名的大盗,柳三娘尤其著名,被人称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不过她也是像屠百城一样杀的不是土豪劣绅就是金国的贪官。 李思南道了一声:“久仰!”问道:“两位想必和孟大侠相识?” 宋铁轮道:“屠百城是我们瓢把子(强盗头子),当年孟大侠在我们瓢把子那儿,我们也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李思南道:“那就好办了。孟大侠是今朝走的,走了不过半天。两位的马快,料想在未出戈壁之前,可以追得上他。” 宋铁轮道:“多谢指点。”正要回头,柳三娘忽道:“大哥且慢!”宋铁轮怔了一怔,说道:“怎么?”柳三娘道:“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想请教这位李相公。” 柳三娘说得很客气,李思南却是感到有点突兀,说道:“不敢。不知柳女侠要问的是什么事情?” 柳三娘道:“那三支毒龙镖是李相公请孟大侠带回去的吗?”李思南道:“孟大侠和我说过他与屠百城的交情,我本来就想交给他的。”柳三娘道:“哦,这么说,就是他还没有问过你了。” 柳三娘疑心顿起,说道:“孟大侠今早走的时候,李相公想必还在梦中,未曾知道?” 要知柳三娘是个精细的人,她盘问了李思南,已知那三支毒龙镖是孟少刚不告而取的,据此推想,他当然也是不别而行的了。否则以孟少刚的身份,何至于拿了小辈的东西,却不告诉他。 李思南正是为此苦恼,于是说道:“不错。我本来有桩事情,想向孟大侠请教的,他走得匆忙,以致我已没有机会了。” 宋铁轮是个爽直、急躁的性子,立即说道:“反正我们是要去见孟大侠的,你有什么事情,我替你转告。” 李思南却是个谨慎的人,一来他与这对夫妻素不相识,不便交浅言深;二来他要说也不知从哪里说起,总不成就告诉他们孟少刚要想杀他,这只有徒增对方的疑猜而已。于是李思南句斟字酌地说道:“不敢有劳两位。我只想请两位代我多谢孟大侠,我一定会依从他的吩咐。只要这么说,孟大侠就明白了。” 宋铁轮“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婆婆妈妈,毫不爽快。敢情他还相信不过我哩!”只因李思南告诉了他们关于孟大侠的消息,于他有指点之恩,宋铁轮这才没有发作,当下说道:“好吧,我领了你的人情,你要我怎么说,我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地替你传话就是。三娘,走吧!” 柳三娘笑道:“你急什么,我还要请问李相公一桩事情呢!” 李思南意欲避免给他们疑猜,殊不知柳三娘已经起了疑猜。“请问李相公远来蒙古,为了何事?恕我冒味,可肯见告柳三娘说。” 柳三娘说得这样客气,李思南于理于情,却是不能不答,心想:“他们见了孟大侠,反正也会知道。我告诉他又有何妨?” 柳三娘听说他是到蒙古寻父,紧接着又问:“令尊大名,能否示知?” 李思南道:“家父名讳,是上希下浩这两个字。” 宋铁轮一听他说出李希浩的名字,忽地面色一变,喝道:“原来你是李希浩的儿子。咦,孟少刚为何不杀你,这才真是怪事!” 李思南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我是李某人的儿子,孟大侠就要杀我?我正为此事不明,两位可否见告?”他急于打破这个葫芦,不假思索就发问了。 柳三娘格格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孟少刚果然是曾经想过要杀你的了。” 宋铁轮蓦地一声大吼,喝道:“孟少刚不杀你,我来杀你!”他名叫“铁轮”,使的也是一对铁轮,双轮罩顶,猛地就向李思南当头砸下。 柳三娘出手更快,“呼”的一声,一条软鞭已然卷到,叫道:“大哥,留活口。”她倒是不想杀李思南,而是要把他拖下马来。 李思南冷不防,大吃一惊。可是他毕竟是少林派武学名家的高足,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倏地腾身飞起,如箭离弦,“飞”出了三丈开外,但饶是如此,他的衣襟亦已被柳三娘的软鞭撕去了一幅。 宋铁轮翻身下马,跟踪扑到,李思南叫道:“你要杀我,也得——”底下“让我明白”这四个字未曾出口,宋铁轮的双轮挟着劲风,已经是打了到来。 李思南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而且宋铁轮的双轮已经打到,再不还手,只能活活给他打死,李思南无暇分辩,拔剑出鞘,迅即还招。 剑光一闪,只听得“铛”的一声,火花四溅,随即是“嗤”的一响,宋铁轮头上的皮帽穿了一个洞。原来李思南先用剑背挡一挡他的铁轮,闪电般地把剑一翻,刺穿了他头上的皮帽。 李思南避招、拔剑、迎击、反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这还是他手下留情,否则宋铁轮的天灵盖即使不给刺穿,一层头皮是定要给他削去的了。 宋铁轮头上的皮帽穿了一个洞,他自己看不见,不知恐惧,他的妻子柳三娘可是大大吃了一惊,连忙也跳下马来。她看出了李思南的本领远远在她丈夫之上,也就顾不得江湖上成名人物的身份,上来和丈夫夹攻他了。 宋铁轮叫道:“这小子是非杀不可的,自们没有功夫盘问他,也无需盘问他,干脆杀了就算吧!” 柳三娘道:“好吧,依你就是!”一招“回风扫柳”连环三鞭,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霍地扫来。 柳三娘的软鞭鞭法精奇,擅能以柔克刚,本领比她的丈夫高明得多,她一上来,登时就大占上风,把李思南打得忙于招架,更是不能分心说话了。 李思南展开了少林派嫡传的达摩剑法,沉着应付,应付了三五十招。可是柳三娘的这条软鞭矫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实在难以应付。宋铁轮的招数虽然较弱,但他的气力却是很大。 倘若是他和李思南虽打独斗,李思南仗着剑术轻灵,可以“以巧降力”,不必怎么费力就可以制伏他。但如今他是和柳三娘联手夹攻之下,柳三娘的鞭法比李思南的剑法还要轻灵巧妙,李思南全力应付柳三娘还感不足,这么一来,他的气力可就大有施展的余地了。他仗着械重力沉,一对铁轮,在鞭影翻飞的掩护之下,冲向李思南猛砸猛打。李思南还当真不敢让自己的青钢剑给他碰着。 过了五十招,李思南已是大汗淋淋,渐感不支,柳三娘喝道:“小子,抛剑吧!还要顽抗么?”言下之急,李思南抛剑投降,或许她还可以饶他一命。 李思南这柄宝剑是他师父从前的佩剑,传剑之时,李思南曾经向他师父立过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而且给人缴械,乃是武林中认为最是奇耻大辱的事情,李思南如何肯弃剑投降。 李思南喝道:“大丈夫宁死不辱!”咬牙苦战。宋铁轮冷笑道:“你也配称大丈夫!”欺身抢进,找他的青钢剑硬砸。 李思南心头火起,一个“盘龙绕步”避开,正要还招,给他一点厉害,柳三娘的软鞭己是乘隙打了进来,“唰”的一鞭,在李思南的左臂上抽了一道血痕! 柳三娘柔声笑道:“你这小子倒还有点硬气,怎么,还不服么?”李思南喝道:“不服!”话犹未了,蓦的一鞭,柳三娘又把他的右肩打出了一道血痕,仍是柔声笑道:“不用十鞭,你就要浑身破碎,遍体鳞伤,那时你再求饶,可就迟了!”她谈笑自如,好像和一个老朋友说话,鞭法可是狠辣无比,招招都蕴杀机。她在山东黑道上给人称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固然她所杀的都是敌人或者她心目中认为是敌人的人,但这个绰号也的确不是冤枉她的。 李思南忍着疼痛,大叫道:“你杀死我,我也不服!哼,我只道你们是江湖好汉,谁知如此不分皂白——”此时他已是筋疲力竭,说话的声音由大而小,说到最后的几个字,已是含糊不清。 柳三娘怔了一怔,第三鞭打了出去,却停在空中,正想再向李思南盘问,忽听得马铃声响,草原上又来了两骑。 宋铁轮道:“这小子的救兵来了,快快将他击毙!”柳三娘银牙一咬,心道:“宁可冤枉了他,不能让他走掉。”第三鞭打下,这一鞭正击着李思南的小腹,登时把他打得眼睛发黑,地转天旋。 李思南心道:“想不到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谁知更想不到的是,来的果然是他的救兵!正是:- 不料风波平地起,几番奇遇反糊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三回 绵帐团圆伤变节 残篇未续忆前尘 李思南给柳三娘接连打了三鞭,打得他头昏眼花,百骸欲散,眼看看宋铁轮的双轮又已推压过来,李思南毫无招架之力,唯有闭目待死,哪知就在他摇摇欲坠之际,忽觉身子一轻,已是给人抱了起来。原来那两个武士来到,一个用链子锤磕开了铁轮,另一个就把他救出了险境。 锤轮碰击火花电闪,轰若雷鸣。宋铁轮虎口酸麻,低头一看,左手的那只轮子已被打缺一角。宋铁轮素来以气力自负,不禁大吃一惊。 柳三娘道:“大哥,你去杀那小贼,这鞑子交给我吧!”一招“回风扫柳”,软鞭长蛇般地卷将过去。那蒙古武士喝道:“好狠的婆娘!”他右手拿的是柄链子锤,左手提的是把铁胎弓。链子锤已用来对付宋铁轮,只得将那把铁胎弓用作应付柳三娘的兵器。 柳三娘的鞭法轻灵奇巧,鞭梢一给拨开,登时又变作了“毒蛇吐信”的招数,软鞭抖得笔直,点那蒙古武士的穴道。蒙古武士喝道:“来得好!”举起铁弓,一套一拉,“卜”的一声响,软鞭卷上了弓弦。 这是蒙古特有中土所无的‘金弓十八打”的招数。蒙古人长于骑马射箭,弓箭是他们最常用的武器,箭固然可以射人,弓亦可以拿来应敌。这个蒙古武士尤其是个中翘楚,把“金弓十八打”的招数使得变幻莫测,古怪之极。 柳三娘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招数,软鞭一收,想把对方的弓弦拉断,哪知弓弦坚韧,双方用力一拉,对方的弓弦没断,柳三娘的软鞭却已给拉得像崩紧的弓弦了,柳三娘气力远远不如对方,反而给那个蒙古武士将她拖前几步。 柳三娘趁势向前一扑,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把软鞭解开,看来似乎就要跌倒,却是一招极为轻灵迅捷的宜守宜攻的招数。那蒙古武士也不由得赞了一个“好”字。 一个“好”字出口,蒙古武士右手的链子锤又已向着宋铁轮背心击去,宋铁轮正要冲过去对付救出李思南的那个武士,听得背后的重兵器挟风之声,只得回身招架。这蒙古武土同时应付他们夫妻,力道仍是大得出奇。只听得“铛”的一声响,宋铁轮的右手那只铁轮也缺了一角。 链子锤能打到三丈开外,宋铁轮无法摆脱敌人的纠缠追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一个蒙古武士把李思南抱了去,气恨恨地大骂:“悔不该不早些杀了这个小子!” 李思南被那“铛”的一声巨响,从迷迷糊糊惊醒过来,这才看清楚了救他出来的那个人,不禁大为惊异,几乎以为自己又是置身恶梦之中。 原来这个武士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沙漠所遇的那个蒙古武士赤老温。只不过隔了一大,昨天要杀他的这个赤老温,今天竟变作了他的救命恩人。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李思南茫然不解。不过,有一点他已经是明白了:柳三娘刚才之所以狠下杀手,定要杀他,一定是因为早已料到这两个蒙古武土要来救他的缘故。 “怪不得他们一听见马铃声响,就说是我的救兵来了。果然真是我的救兵。”李思南料想其中定有误会,但一来他已是力竭精疲,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二来他也不知从何说起,这两个蒙古武士确实是救了他,难道他能够否认不是他的“救兵”,和赤老温同来的那个蒙古武士,以一敌二,兀是攻多守少。宋铁轮夫妇战他不下,又怕续有追兵,不敢恋战,上马便跑。 那武士喝道:“在金国境内,可以任你横行;到了蒙古,岂能让你要走便走?”张弓搭箭,嗖、嗖、嗖三枝连珠箭射出。柳三娘软鞭飞舞,打落了一枝。宋铁轮的兵器沉重,在马背上舞动起来,却是不能像柳三娘之遮拦得风雨不透,第二枝箭恰好从他的轮子中空之处穿出,正中他的肩头,血流如注。此时他们的距离己在百步开外,这一枝箭还是射得如此之准,当真是罕见罕闻的神箭功夫,连李思南也不禁为之矫舌,心里想道:“古代神箭手养由基的‘百步穿杨’想来也不过如是。” 幸亏他们的坐骑神骏,第三枝射到,已是落在宋铁轮的马后。宋铁轮所中的那一箭因为是在百步开外射来,强弩之未,虽伤不重。 宋铁轮气得大骂:“好小子,你休要得意,回去我自会找你的师父算帐!孟大侠不杀你,谷平阳也非杀你不可!”他中了那个蒙古武士的箭,却拿李思南来出气,言下之意,当然是要回去告诉他的师父谷平阳,逼谷平阳“清理门户”了。他却哪里知道,李思南此时正是有苦说不出来,哪里还会“得意”? 李思南心里想道:“这笔糊涂帐怎地算到了我的头上?恩师是知道我的为人,你若是去禀告他老人家,我是求之不得!”想到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心中才稍稍开解。但平白受了一顿痛骂,欲辩无从,也唯有苦笑而已。 赤老温给他喝了一口水,说道:“昨日对你多有得罪,你可别要见怪。我名叫赤老温,这是我的三哥木华黎!我们都是成吉恩汗手下的金帐武士。” 李思南曾听得孟少刚说过,蒙古是个游牧民族,成吉思汗立国之始,尚未建有宫殿,而是住在帐幕之中,经常搬迁,称为“行国”。当然,他的帐幕要比寻常的帐幕宏伟华丽,是故又称为“金帐”。 成吉思汗的随身卫士称为“金帐武士”,金帐武土之中又有十二个本领最强的,号称“十二金刚”。赤老温排名第八,他称木华黎为“三哥”,想必这木华黎在“十二金刚”之中是排名第三的了。 李思南惭复了一点气力,便向赤老温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赤老温哈哈笑道:“昨日我以为你是屠百城的手下喽兵,如今我已知道不是,我为何还要杀你?” 李思南道:“你不杀我,但也无须救我呀?” 赤老温笑道:“这倒有两个原因。”李思南道:“哦,什么两个原因,倒要请教。” 赤老温道:“我国将与宋国联盟,夹攻金国。我们的大汗正要礼聘有本事的汉人。金国是咱们共同的敌人,那么咱们世就是朋友了,想必你会乐意帮助我们吧?” 李思南道:“这事暂且不谈,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赤老温道:“你姓李名思南,是么?” 李思南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赤老温道:“你进入我们国境,未曾通过戈壁之时,已经有人报到和林(蒙古的两个“行都”之一,另一个行都是斡难河源。成吉思汗住在和林的时候较多,和林至元太宗窝阔台的时候,始建为正式都城。)来了。” 李思南大为诧异,说道:“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想不到你们竟然如此注意我的行踪。” 木华黎笑道:“这只是你的自谦而已,任何外来的汉人我们都注意的,何况是你呢?” 李思南道:“我与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木华黎道:“在我们大汗的手下,有个很受重用的汉人官员,他想见一见你。昨日我的八弟碰上你,回来和我一说,我就怀疑这人是你了。因此我们才赶快未找你的。” 李思南更为奇怪,问道:“这个汉人姓甚名谁?” 木华黎道:“你见了他,自然知道。”看来是那人有言交代他们,请他们不要先说的了。 李思南疑心顿起:“难道是我的爹爹?不,我的父亲受了蒙古鞑子这许多年的折磨,他怎会做蒙古人的官?” 可是李思南既然是为了找寻父亲来了,如今有个识得他的人在和林,即使不是他的父亲,想必也会知道他的下落,因此李思南也就答应了与他们同往和林,会见那人。 当然,李思南在作出这个决定之时,也是曾经有过犹豫,有过不安。 他想起了孟少刚的警告,这时他也明白了盂少刚为什么要杀他的原因了,心里想道:“为虎作怅,我当然是决不会的。蒙古与大宋正在商谈联盟对金,最少目前还不是敌国,只要我自己把持得定,去见见他们的官员,甚至见见他们的大汗,那也算不了什么。”但随即又想:“蒙古吞金之后,继而必将灭宋,这是有识之士,都可以料得到的。如果那个人真是我的爹爹,我怎么样?” “我可以劝他和我弃官潜逃。在蒙古与大宋未成敌国之前,先逃到江南去,那就可以保全我爹爹的名节了。可是爹爹肯听我的话吗?他若然真是做了蒙古人的高官,又那么容易逃得脱吗?”李思南心如乱麻,只好仍然用最初的那个念头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我爹爹被蒙古鞑子所俘,受了一二十年的苦楚,他怎会还做蒙古人的官?” 赤老温找来了一匹骆驼,让给李思南乘坐。骆驼世称“沙漠之舟”,此时已经过了沙漠地带,不过坐在骆驼上还是比骑马舒服得多,李思南受的只是外伤,敷上了金创药之后,在骆驼背上过了几天,渐渐恢复如初。 路上木华黎、赤老温也曾与他谈及屠百城之事,据说屠百城是因为在金国站不住足,这才逃到蒙古的。金国派遣了十二名一流高手搜捕他,他必须避一避风头。 李思南问道:“你们既然准备与金国打仗,这个屠百城是抗金的好汉,你们为什么要杀他呢?” 木华黎笑道:“你想得到的,我们早已想到了。大汗曾派人找过他商谈,他不肯为我们所用。恰好话时金国又有使者来,愿意割边境的两座城地,换屠百城这一个人。不过是要活的而不是要死的,若是死的,就能换一座城池。金主的意思,是要在得到他的口供之后,才杀他灭口,所以我们就非搜捕他不可了。” 赤老温道:“这屠百城狡猾得很,他在第一次和我们会谈之后,已预料到他不答允,定有后患,留以在金国使者未来之前,他已经隐藏起来了。我们是想杀他或捉他,可是如今杀他的那个人,我们却还未知道呢。” 木华黎道:“不过,现在我们找到了他的尸首,也总可以平白得到一座城池了。”说罢,哈哈大笑。 李思南听了他的笑声,心中不寒而栗:“如果我像屠百城一样,不为他们所用,想来他们也是不肯把我放过的。” 一队骑着马的青年从路上经过,高声唱着歌,激昂慷慨!中带着几分悲凉的情调,歌调的大意译成汉文是: 鞭儿挥动响四方, 弯弓盘马逞豪强, 大汗威名无所扬。 大山在他脚下俯伏 敌人战粟在他跟前。 喝一口斡难河的清水吧! 我们要随大汗远征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转故乡。 木华黎道:“他们是应征往边疆的战士,只等大汗的命令一下,就要出征。你瞧,我们有这许多优秀的战士,何愁金国不平?” 李思南心想:“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国威远振,蒙古人个个以他为荣,他的功劳自然很大。可是他若然只知穷兵黩武,侵略别人的国家,只怕也不是蒙古之福呢!”又想:“蒙金交兵在即,我到了和林,还得早早想法脱身才是。” 后面是一队妇女,挥舞着手巾与战士送别。其中一个少女,长得十分美丽,抱着马头琴唱道: “大风卷起了黄沙, 天边的兀鹰盘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边的那只兀鹰, 你虽然不怕风沙,你也不要下来呀! 大风卷起了黄沙, 天边的兀鹰盘旋欲下; 我不是不怕风沙。 妹呀,我是为了要见你的面, 我要乘风来找你回家!” 琴韵悠扬,歌喉婉转,李思南不禁也听得痴。赤老温听得吞了吞口水,说道:“这女子名叫卡洛丝,是我们蒙古有名的美人儿,却不知她送的是谁?可惜,可惜!”底下没有说出的话,自然是可惜她有了意中人了。 在路上过了七天,终于到了和林。李思南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给他们带到一座帐幕。 赤木两人把李思南交给一个战士,对那战士说道:“我们不进去了,你告诉李大人,叫他明日到金帐回报。”卫土应了一个“是”字,问道:“这位就是李公子么?”赤老温笑道:“你的小主人到了,你还不小心服侍?” 那卫士忙把李思南扶下骆驼,恭恭敬敬说道:“少爷,请!”这“少爷”二字是用汉语说的,生硬得很。木华黎在马背上回过头来笑道:“你的汉话学得很有成绩啊!”转眼间与赤老温已是去得远了。 “少爷”这个称呼似一柄铁锤向他砸下,李思南一阵眩晕,心头剧震,想要发问:“你家主人姓甚名谁?”舌头却似僵硬一般,不听使唤。迷迷糊糊中只听得那卫土说道:“少爷,你坐一会儿,大人就来。”原来已经到了内帐。 这帐幕好似汉人的人家,不过是用皮革来代替墙壁而已,帐幕里间隔成一间间的房子,这座“内帐”便似汉人富贵人家的客厅,有桌椅几案等摆设,案上焚着一炉香以辟膻腥,这是上好的檀香,能令人心神宁静。可是李思南却是心乱如麻,不能自己。 李思南心里想道:“既来之,则安之。且待水落石出之后,应该如何应付,那时再行设法。”当下闭目养神,在擅香绦绕之中深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把紊乱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只听得“嗒嗒”的马靴踏地声音,那位“李大人”已经来了。 李思南睁眼一看,只见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披着狐袭,穿的是蒙古服饰。李思南心里想道:“妈常说我像爹爹,但这人的相貌却不像我。”他父亲被俘那年,他才三岁,父亲容貌在他脑海之中已是毫无印象。 李思南定了定神,先不把他当作父亲看待,站起来问道:“你是谁?请问你把我找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那人眯着双眼把李思南打量了好一会,这才说道:“你叫做李思南,山东武城人氏,是不是?” 李思南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那人哈哈一笑,说:“南儿,怪不得你不认得我了,我离家那年,你才三岁,我也想不到你长得这么高大了。” 李思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今年是二十三岁了吧,我记得你的生日是七月二十二日,恰好就是明天。想不到我盼了你二十年,如今才得骨肉相逢。明天我可以为你庆祝二十三岁的生辰了。你还不叫我一声爹爹么?” 这“李大人”说得出他的生辰,李思南是不能再有怀疑的了,只好用暗哑的嗓音,叫了一声:“爹爹。” 李希浩哈哈笑道:“孩儿,你想不到在这里见着爹爹,爹爹又固然做了官吧?” 李思南忍不住说道:“是呀。我以为你还在库伦池畔的海拉尔屯垦区呢。我本来想到那里找你的,听说你在那里吃了一些苦头。” 李希浩面色微变,说道:“是谁告诉你的?” 李思南道:“我在路上遇到一位姓孟的朋友,他曾经到过那一带地方,是他告诉我的。” 李希浩道:“你说的这位姓孟的朋友,是不是从江南来的剑客孟少刚?” 李思南道:“不错。”心里有点奇怪:“爹爹以前在家务农,与武林人物极少来往,二十年前,孟少刚也还未曾成名。这二十年来,爹爹在蒙古作俘虏,更是与外间隔绝,他却怎么知道江南剑客孟少刚的名字?” 李希浩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是吃了许多苦头,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是苦尽甘来,大汗对我很不错呢,你瞧瞧我这儿虽然住的是帐幕,比家里要好得多吧?对啦,说起咱们的家,你妈还在吧?” 李思南道:“妈还活着,只是这几年年纪大了,身体可没有以前硬朗了。她挂念着爹,头发也早已白了。她希望我找着爹爹,就和爹爹回去。” 李希浩道:“我现在做了蒙古人的官,怎能轻易回去?而且回去又有什么好?不如在这里可以享受荣华,我看不如等到适当的时机,再接你妈出来的好。” 李思南忍着眼泪,说道:“爹,妈说我这名字是你取的,你还记得命名之意么?” 李希浩怔了一怔,说道:“你的名字当然是我取的,但你提起这个却是什么意思?” 李思南道:“爹,你给我取这‘思南’二字为名,是要我不要忘记故国,思念江南。是不是这个意思?” 李希浩道:“这又怎样?” 李思南道:“你要我不忘故国,难道你自己反而忘了?” 李希浩皱了皱眉头,说道:“受恩深处便为家,我是不想走了。何况就是想走也走不成的。在海拉尔时,我何尝没有想过要逃,那时我还有许多同伴合谋呢。但结果怎样?逃跑的人不是给捉回来更受苦楚,就是在逃跑之时给射杀了。现在我做了官,身边都是蒙古卫士,别说逃跑,只要给他们知道我有这个念头,就活不成!” 李思南道:“爹爹的处境孩儿知道,逃走的确是很困难,不过只要爹爹有决心,就是冒天大的危险,咱们也得试试。我相信也总可以找出个办法逃走的。” 李希浩大不以为然的神气,摇了摇头,说道:“值得用性命去搏一搏吗?我在这望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与其回去受金虏的欺凌,不如在这里做蒙古人的官。说实在话,蒙古人虽然残暴,但对待咱们汉人,总还是要比金虏好些。” 李思南道:“爹爹,蒙古大汗为什么要给你做官,你可知道?最近几年,他又为什么改变了策略,对待汉人没有以前的残酷了?” 李希浩道:“听你这样说,你好像懂得许多的神气,你倒说说看,他为了什么?” 李思南道:“他为了要进兵中原,不能不利用汉人。” 李希浩道:“是呀,咱们的半壁江山是给金虏侵占的,如今蒙古给咱们恢复中原,这不正是好事吗?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南宋和蒙古计划联盟攻金,如今已是信使往还,将有成议了。你若是忠于大宋,有志报国的话,不必投奔江南,在这里为大汗做事,也一样为国尽力。” 李思南道:“爹爹,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希浩怫然不悦,“哼”了一声道:“你刚和我见面,就要教训起老子来了。”李思南道:“孩儿不敢,但请爹爹想想,蒙古灭金之后,他肯不肯让大宋苟安江南?依我看来,他和大宋联盟,正是各个击破之计!” 李希浩道,“那只是你的推测而已。” 李思南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爹爹,你若不及早当机立断,待到蒙古和大宋一成敌国,那时你、你……” 李希浩道:“我怎样?” 李思南咬了咬牙,说道:“那时你就要成为人所唾弃的卖国求荣之辈了!” 李思南是拼着受父亲的发怒说出这句话的,哪知这句话说出之后,李希浩的怒色倒缓和了些,只见他颓然坐下,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最后变为苍白。 李思南只道父亲已给他说动,殊不知李希浩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子倔强得很!只用父亲的威严只怕是压不了他了,得改用软功才成。” 于是李希浩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孩儿,你说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不过兹事体大,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才好。你的武功学得怎么样?我老了,将来若要逃走,还得依靠你呢。” 李思南道:“说来惭愧,家传的武功孩儿因为没人教导,一直没有练过。不过,幸亏另得名师,学了一些少林的武功。孩儿正想向爹爹禀告,这位恩师——” 李希浩急不及待,抢着问道:“你的师父是谁?”心里暗暗欢喜:“幸亏他没有学过家传的功夫,否则他要我教,我可是教不出来。” 李思南道:“好教爹爹欢喜,孩儿的恩师是谷大侠。六岁那年,恩师找上门来收我为徒的。这都是全靠爹爹的福荫。” 李希浩道:“哪位谷大侠?何以说是靠了我的福荫?” 李思南道:“恩师尊号平阳,谷平阳谷大侠,爹爹你还记得么?” 李希浩茫然道:“谷平阳,他是什么人?” 李思南怔了一怔,说道:“谷恩师是爹爹的好朋友,爹爹怎么忘记了?谷恩师就是因为听得爹爹的不幸消息,特地来探望我们的。” 李希浩拍了一拍脑袋,说道:“我依稀想起来了,少年时候,我是有过一位姓谷的朋友。唉,锋嫡余生,经过了二十年的流离之苦,以前的事恍如隔世,什么都记不得了。” 李思南心里一酸,想道:“二十年的俘虏生涯,的确是不容易忍受的。如果换了我,只怕会要发疯了。不过,受了这么多苦楚,应该更恨敌人才对。却不知爹爹是怎么个想法的?” 李思南接下去说道:“恩师也是很想念爹爹,希望爹爹能檄回 李希浩说道:“你见过木华黎和赤老温两人的武功了,是么?你自问能够胜得过他们吗?” 李思南道:“赤老温孩儿或者可以对付得了,木华黎的武功实是远远在孩儿之上。” 李希浩道:“大汗手下有十二金刚,木华黎仅排名第三,第一第二那两个人更是厉害!你连木华黎也胜不了,怎能逃走?” 李思南道:“俗语说死里逃生,孩儿是甘愿舍了性命保护爹爹重归故士的,只不知爹爹……” 李希浩道:“我何尝不想回去,不过不是像你这样鲁莽,逃不出去,舍了性命也是枉然。我倒另有一个主意,只是要你忍耐。” 李思南道:“孩儿年轻识浅,请爹爹教导。”心里暗暗欢喜:“只要爹爹愿意想办法,那就好了!” 李希浩喝了一口浓茶,缓缓说道:“据我所知,不出三个月,大汗就要出兵伐金。我也可能随军出征。在战场上逃跑的机会多得多,而且是在咱们汉人的地方,跑了出去也有人照应。不比这里,逃出和林,还要进戈壁,行路的艰难那是不必说了,一路上还得在蒙古人的眼睛监视之下。” 李思南听父亲说得有理,心里很是欢喜,答道:“爹爹计虑周详,这几个月的功夫孩儿当然是可以忍耐的。” 李希浩道:“好,那么咱们今晚就谈到这里吧,你连日奔波,也该早些睡了。明天我带你去谒见大汗。” 李思南道:“成吉思汗要见我么?若是可免就免了吧。” 李希浩道:“你是木华黎和赤老温带回来的,大汗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他今天还问起我呢。” 李思南皱了皱眉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只好和爹爹去了。” 李希浩也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可得提醒你,你心里不愿意也不能露出不愿意的样子来。你要知道,你还必须取得大汗的信任,以后才能够有机会逃跑,你懂不懂?” 李思南霍然一惊,说道:“爹爹教训得是。孩儿理会。” 李希浩道:“好,那么你去睡吧。明天我再把应该注意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你。”当下把一个卫士叫来,带李思南到外帐的一间卧房。原来李希浩在蒙古已经讨了姬妾,暂时不愿意让儿子知道。 李思南虽然疲倦,但翻来覆去的却是睡不着觉。他本来以为要历尽艰难才找得着父亲的,想不到这样容易就见着了。但在这样的境遇下父子相逢,却又未免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黑暗中似乎现出了八个大字:“为虎作怅,必取你命!”这是孟少刚在沙漠上给他的留言。李思南光明磊落,自问决不至于“为虎作怅”,因此他倒不是害怕孟少刚取他性命,而是从孟少刚留书示警的这件事情,不由得他不想深了一层。 “孟大侠曾想杀我以除‘后患’,临走又留下这样的八个大字。依此看来,只怕爹爹还不是被迫做官的呢,很可能他已经是助纣为虐,做过一些坏事的了。要不然孟大侠不会如此恨他。这‘为虎作怅’四字,一方面固然是警告我,一方面恐怕也是指我的爹爹。” 想至此处,李思南甚感痛心,不由得又想起了母亲所曾告诉他的许多有关父亲的事情。 李思南心里想道:“妈常提醒我,叫我切不可忘记了爹爹给我命名之意。她说爹爹虽然是隐居务农,但仍是壮心未已,时怀复国之思的。他不但和抗金的志士秘密往还,而且还曾经进行过一项工作,要注释一部兵书,献给一位义军首领,可惜书未编成,注释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就给蒙古鞑子掳去了。” 原来李思南的先祖乃是北宋名将韩世忠的部下,他曾把韩世忠的行军用兵之道记录下来,其中包括有每次战役的经过,韩世忠临阵的部署,口授的兵法,平时练兵的法子,等等。但这些记载都是零散的,未曾编成一本有系统的兵书。这些零篇断简,传到了他父亲李希浩的手里,李希浩才发下宏愿,要继承先人遗志,编纂成书,并加注释、演绎阐扬。 李思南想起了这件事情,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真想不到一个人会变得这样厉害,却不知爹爹还记得这件事吗?” 原来这部未完成的兵书,李思南已经带来,只因父子初会,要说的事太多,未有时间谈到这件事情。“且待明天回来之后,我再问一向他。”李思南心想。 李思南又想起他母亲曾经告诉他,爹爹是一个十分正直,甘于淡泊的人,本来爹爹是将门之后,若果有心富贵,尽可出仕金廷,但他却甘愿务农为生,日子实在过不去,就兼教蒙馆,宁可挨苦,也不愿贪图富贵,可见他志趣的一斑。“谁知爹爹不愿做金虏的官,如今却做了蒙古的官。难道当真是千古艰难唯一死,以致像爹爹这样的人,也会在蒙古鞑子的淫威之下变节了。” 李思南独自嗟叹了一会,心里想道:“好在爹爹迷途未远,如今已是听从我的规劝,愿弃官而逃。他在蒙古二十年,熟悉蒙古内情,若果重归故国,将来大宋抵抗蒙古侵略之时,他这样的人材就正用得着了。只要他今后尽忠报国,即使他做过一些坏事,也足可以将功赎罪。”李思南只有从好处着想,自宽自解,心中安慰了许多。 李思南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似有轻微的声息,悉悉索索,似是有人拉开他的篷帐。李思南吃了一惊,跳起来正想喝问,只听得那个人已在说道:“噤声,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声音极小,但却听得清清楚楚,显然那人具有“传音入密”的功夫。 李思南惊疑不定,一时之间不知是声张的好,还是先听听这人说些什么的好。就在此时,猛听得一声喝道:“捉刺客!”帐中的卫士已经发现那人的踪迹了。 那人刚刚拉开帐幕,便听得卫土的呐喊,行藏败露,当然是不能进去和李思南偷会的了。但他艺高胆大,还是趁着卫士将到未到的这一瞬间,掏出一团东西,把手一扬,掷入帐幕,这才退出。 李思南听风辨器,知道不是锋利的暗器,便即把手一扬,接了过来,落入掌心,一捏之下,已知是一团纸团。 李思南惊疑不定,先不打开来看,藏好纸团,跑出去看,只见那人已上了篷顶,两个卫士亦已追了上去,和他开始交手了。 李希浩所住的这座帐幕占有十几间房子之广,篷顶平坦,在上面交手,如同平地。不过,这帐幕虽然是牛皮做的,较布匹坚韧,能够截重,但有三个大人在上面追逐,帐篷并不倒塌,则这三个人的轻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思南提一口气,跟着也跳上去。只见剑影刀光,耀眼生辉。李思南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不但那蒙面的“刺客”剑法高强,远远在他之上,那两个卫士的武功亦非泛泛,至少也不在他之下。 那个人似是无心恋战,蓦地喝一声:“着!”一名卫士左臂给他的剑锋划开了一道伤口,滚下帐篷,那人转身便逃。 第二个卫士跟着也是喝一声“着!”一扬手便是三柄飞刀,电射而出。这个卫士是个暗器高手,最后那柄飞刀后发先至,那人一来是无心恋战,只顾逃跑;二来那卫士的飞刀发得如此巧妙,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冷不及防给飞刀插入肩头,果然应声而倒,但还是在篷顶上打滚。 李思南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但从他对自己的举动看来,显然是友非敌。可是在李思南的处境,只有帮卫士捉拿“刺客”,决无帮“刺客”“拒捕”之理。李思南即看见卫士追了上去,心里大为着急。 就在此际,猛听得那刺客大喝一声:“原物奉还!”白光一闪,陡然间那柄飞刀已是飞了回来。原来他竟然不顾疼痛,把插进肩头的飞刀拔出,反打回来。 这一下,这卫士可就更惨了,飞刀打了一个盘旋飞过,这卫士听风辨向,以为这柄飞刀是从左面飞来,百忙中向右面躲闪,飞刀一个盘旋,改了方向,这卫士等于是送上去受他一刀,飞刀掠过,将他的膝盖连皮带肉,削去了一大片。 李思南连忙过去,把这卫士抱起,跳下地来,他的主要目的倒不是在于要救这个卫士,而是可以藉此避免和那“刺客”交手。待到他把这个卫士抱了下来,众人亦已赶到之时,那“刺客”早已是鸿飞杳杳了,正是: 万里远来甘认贼?飞刀留字起疑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四回 欲谋策马图中土 只识弯弓射大雕 那两个卫士伤得不轻,还幸没有伤着骨头,敷上了金创药,已无大碍。李希浩出来查问,那两个卫土报告了发现“刺客”的经过,说道:“都是我们无能,捉不住刺客,还连累了公子受惊。不过,我们然着了那厮暗算,那厮也着了我们的一柄飞刀,伤在肩头,决难掩饰。在和林的汉人不多,相信可以查得个水落石出。” 这两个卫士是成吉思汗派来给李希浩使用的,名义上是做他的卫士,实际上是监视他,李希浩当然知道。 李希浩不敢得罪他们,和颜悦色地安慰了他们几句,立即叫人快马向木华黎报讯。木华黎是专司搜捕罪犯的“神翼营”武士首领,“神翼营”武士每人都有三匹骏马,长途追敌,马力乏时,可以替换,一天走个三五百里,是极寻常之事,所以号称“神翼” 李希浩派人向木华黎报讯,木华黎自会出动“神翼营”的武士,搜捕这个“刺客”。即使这个“荆客”逃出了和林,也很难逃出追兵的缉捕。 李思南见父亲如此诚惶诚恐地谄媚蒙古武士,心中极不舒服,想道:“如此一来,又不知要连累多少汉人了!” 李希浩处理了这件事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回过头问李思南道:“这刺客在你的帐幕前面发现,似乎是冲着你来的,依你推测,他是想刺杀你呢,还是另有其他目的?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话么?” 李思南本来还有点踌躇,不知是该告诉父亲的好,还是瞒着他好?听了他这番说话之后,心意已决:“此事定有蹊跷,还是瞒着爹爹的好。”于是说道:“我听得捉刺客之时,方才惊起,怎知他来意如何?”话中已是回答了李希浩的问题,这“刺客”未曾和他说过话了。 李希浩道:“那么你是不认识他了?”语气之中显然还有几分猜疑。 李思南道:“这刺客蒙着面孔,我也不知是否曾经见过的人。看那背影,则似乎是不相识的。我今天刚到,我看不会是为了刺杀我而来的吧。” 李希浩沉沉不语,受了飞刀削膝的那个卫士忽道:“不对,不对!找看这人就恐怕正是公子的仇家!” 李希浩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卫士说道:“公子不是曾经碰过屠百城的手下,在草原上几乎丧在他们手里么?我看今晚的这个刺客,也多半会是屠百城的党羽。” 这个卫土曾得过李思南的救助,当然决不会疑心刺客是李思南的朋友。木华黎打跑宋铁轮夫妻救了李思南性命之事!又是知道的,因此毫无怀疑地就作出了这个判断。 这卫士这么一说,不但是给李思南作了掩护,李希浩解除了心上的怀疑,说道:“南儿,你和屠百城的手下结了仇,以后倒要多加小心才足。当然,我也会加强守卫,保护你的。现在天快亮了,你回去歇一歇,换好衣裳,就和我去朝见大汗吧。” 李思南应了一个“是”字,心里想道:“爹爹的主意好像还没有十分拿定,有关屠百城手下对我的误会,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免得刺激了他。” 回到自己的帐幕,李思南悄悄的把那个纸团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是:“欲释疑团,可到阿儿格山松风谷中查访。绝秘,切莫告诉别人。” 李思南看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几句话,心里想道:“我有什么疑团?这人是谁,他又怎知我有疑团?” 李思南读过蒙古的地理,知道阿儿格山是在库伦油北面约二三百里的一座大山,心想:“爹爹在那一带做过苦工,不知他可曾到过那阿儿格山的松风谷?松风谷中有甚人家,爹爹倘若知道,我就可以找得线索了。”但随即又想:“这人冒了性命之险给我送来这个纸团,告诫我切莫告诉别人,想必也是不愿意让我爹爹知道的了。我岂能不遵从他的嘱咐。” 李思南正想把那字条焚毁,却心念一动,又仔细看了一遍,不觉大为奇怪:“这字迹好像很熟,我在哪儿见过的呢?” 想了一会,李思南如有所触,赶快把他贴身收藏的那本他父亲所注释而尚未完成的兵书拿出来,对照着看,纸上的字迹和书上的笔迹甚为相似,不过前者却是苍劲一些,又大概因为是匆匆书写所至,写得颇为潦草,因此李思南还不敢断定是否出自一人的手笔。 李思南想了又想,终于哑然失笑,想道:“天下字迹相似的也很多。我这个爹爹总不会是假的吧?孟大侠要想杀我,不就是为了爹爹做了蒙古人的官的缘故么?若果我的爹爹是蔽匿在阿儿格山,孟大侠也就不至于要杀我了。” 李思南再想道:“这人本来是要亲口告诉我一件事情的,想必他也料到可能没有机会和我说话,所以准备了这个纸团。但他为什么不多写一些,至少也应该让我知道他的身份呀!”李思南又回忆一下刚才所见的那人的印象,虽然是蒙了面,也可以看得出是个不会超过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而且这个人的武功颇高,决不会是他父亲。 李思南百思不解,只好把那纸条焚化,让这哑谜暂时留在心中。 李思南甚是小心,焚了纸条,就把灰烬放入杯中,和水喝了,免得留下痕迹,刚收拾妥当,卫士已来催促。李思南匆匆换过衣裳,便与父亲同往“金帐”,谒见成吉思汗。 路上,李希浩对儿子说道:“大汗最喜欢有本领的年青人,你若是讨得他的喜欢,咱们以后行事就方便了。” 李思南道:“是。不过,我却是最不会奉承人的。” 李希浩笑道:“大汗的脾气虽然喜欢奉承,但也是讨厌拙劣谄媚的。他赏识的是有胆识的少年英雄,你对付他只要不卑不亢,就可以了。其实大汗雄才大略,武功盖世,你即使不愿意依附他,也是应该佩服他的,今日之会,对你关系很大,你善自为之吧。” 李思南心想:“爹爹这不是教我拍马的技术吗?”不由得心里很不舒服,但却也不愿顶撞父亲,当下默不作声。 李希浩又道:“大汗有四个儿子,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最小的儿子拖雷。术赤的母亲曾被大汗的敌人蔑里吉部所俘,术赤是在释放之后他母亲在归路中生的,因此,他的兄弟说他‘来历不明’,都不把他当作长兄看待。他性情鲁莽,大汗也不大喜欢他。次子察合台很会打仗,但十分跋扈,部下只是畏威而不怀德,看来也是很难继承汗位。三子窝阔台性情忠厚,最得部下拥戴。但大汗最喜欢的则是小儿子拖雷。看来将来继承大汗之位的,不是窝阔台就是拖雷了。他们的年纪和你相若,你倒不妨和他们结纳结纳。” 李思南道:“咱们又不打算久住蒙古,也用不着费心机去巴结王子。” 李希浩道:“话不是这样说,别人知道你是王子的朋友,对你总有好处。最少对你的监视也会放松一些。” 李希浩又道:“大汗还有三个女儿。长女、次女都已婚配。三女阿鞑海别姬,许婚给汪古部酋长的儿子镇国,尚未完婚。大汗在三个女儿中,也是喜欢最小的这个女儿。‘阿鞑海’在蒙古话的意思是‘明慧’,你可以尊称她作明慧公主。” 正说话,忽见成吉思汗手下的“金帐武士”赤老温骑马跑来,哈哈笑道:“恭喜你们父子骨肉团圆。” 李希浩说道:“这都是靠了将军的恩惠。要不是你们救了他,我们父子焉能得有今日?” 赤老温哈哈大笑,说道:“大汗听说令郎年少英雄,他也正想见一见令郎呢。你们来得正好!” 李希浩问道:“大汗升帐没有?” 赤老温道:“大汗今天兴致很高,早就到肯特山狩猎去了。我知道你们父子今天要来金帐谒见大汗,所以在这里等候你们。好,咱们一同去吧。” 李希浩喜道:“犬子得将军引见,那是最好不过。” 赤老温笑道:“李公子,今天可是你大显身手的机会了。我还记得咱们相遇那天,你在戈壁上射一头兀鹰,箭法之妙,当真是令人佩服!” 李思南面上一红,说道:“我可没有射下那只兀鹰。”原来那日李思南因为气力不足,射着了兀鹰,却给它带箭飞走了。赤老温就是由于发现了那只带箭兀鹰,一路寻来,碰上李思南的。不过李思南此际之所以觉得羞愧,还不仅仅是因为射不下那只兀鹰的原故,而是因为他当日受辱于赤老温,今日还要靠他引见。 赤老温怎知他的心思,免不了再称赞他几句,说道:“那只兀鹰磨盘般大,翅膀像铁一般,猛禽中比它更厉害的就只有大雕了。你能够一箭射伤了一头兀鹰,已经是很不错了。” 肯特山是和林附近的一座大山,从成吉思汗的金帐前往不过十里之遥,没有多久就到了。李希浩父子跟着赤老温上山,只见满山的蒙古武士正在放鹰纵犬,追猎野兽,李思南却不知哪个是成吉思汗。 忽听得隐隐雷鸣,李思南心道:“晴日当空,毫无变天的迹象,怎的忽然打起雷来了?”抬头一看,只见天边两个黑点,越近越显,渐渐看得清楚,却原来是两只大雕,大雕挟风飞行,发出闷雷似的声响。 李思南吃了一惊,心道:“果然比我那日所射的兀鹰大得多。”那两只大雕,想是因为下面人马喧闹,不敢低飞,盘旋在白云之下。 众人正自仰首而观,忽见一个穿着金黄色战袍的武土纵马出来,张弓搭箭,叫道:“我若能报先世之仇,扫平金国,箭到雕落!” 弓如霹雳,箭似流星,大雕果然应声而落,而且不只一只,这武士竟是一箭双雕,两只大雕都落下来了! 登时满山欢呼,武士们齐声歌颂: “我的万众圣主—— 成吉思汗! 上天赐给你超人力气, 百步穿杨的箭, 使逃逸的百姓, 屈膝投降; 百发百中的箭, 使溃逃的叛众, 缴械投诚。!” 李思南大吃一惊,方始知道这个弯弓射大雕的武士就是成吉思汗。李思南心里想道:“成吉思汗果然不愧是一代天骄,真是有气吞山岳的气概。别的不说,只说他这弯弓射雕的本事,当今之世,只怕已是无人能及。” 诸将拜伏于地,开声说道:“一箭贯双雕,上天已经加倍的答允了大汗的请求,此去不但世仇可报,金国可灭,只怕天下都要归于一统呢!请大汗刻日兴师。” 蒙古和金国乃是世仇,成吉思汗的伯祖阀巴该汗就是给金人捉去,将他钉在木驴背上,令他辗转惨毙的。是以成吉思汗一向用报仇作为号召,统一蒙古诸部。刚才射雕告天之时,所说的誓词也是灭金报仇。 但诸将的请求,则不仅仅是要他们的大汗灭金,而是要讨平包括宋国、西夏、花刺子模等等国家在内的“天下”了,其实成吉思汗的雄心也是志在统一天下,诸将不过迎合他的意思而已! 李思南听了这些言语,凛然戒惧,不觉望了他父亲一眼,心道:“爹爹,你以为蒙古不会侵宋,这该醒来了吧?”李希浩一看他的眼神,已经知道他心里要说什么,忙把眉头一皱,示意叫他不可胡言。 成吉思汗哈哈一笑,指着四个儿子说道:“你们都过来。” 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人齐集父亲身前,成吉思汗取出一束箭杆,说道:“术赤,你把它折断。”成吉思汗所用的箭是特大号的包着铁皮的箭,十支一束,术赤用尽气力,纹丝不动。术赤涨红了脸,说道:“孩儿没有爹爹神力,折它不断。”成吉思汗道:“察合台,你试试。”依次窝阔台、拖雷都试过了,无人能折断这束箭杆。 成吉思汗把这束箭拆开,转眼间一枝枝都折断了。成吉思汗道:“你们懂得了吧,你们合起来就像这束箭一样,没人能折断你们,分开来就是自取灭亡了!”原来成吉思汗早已知道他们兄弟不和,是以藉此告诫。 成吉思汗又道:“你们都要像射出的箭一样有力,飞快射杀敌人。总有一天,全世界都是咱们蒙古人的牧场!” 诸将欢声雷动,唱起蒙古战歌: “星天旋转,诸国争战。连上床铺睡觉的工夫也没有, 互相抢夺、掳掠。 世界翻转,诸国攻伐。 连进被窝睡觉的工夫也没有, 互相争夺、杀伐。 没有思考余暇, 只有尽力行事。 没有逃避地方, 只有冲锋打仗。” 李思南听了战歌,心中想道:“成吉思汗要把世界变作他的牧场,野心之大,确是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的了。可惜他只识弯弓射大雕,这首蒙古战歌唯知崇拜武力,纵然能够无敌天下,只怕也是难以久长!” 赤老温道:“李公子,我先给你禀报大汗,你跟着来。” 李希浩在成吉思汗射雕之时,跟随蒙古武士俯伏歌颂,此时方才站起来,说道:“你要谒见大汗,还不赶快下马。” 李思南是个年轻的汉人,在满山蒙古武土之中,本来就已受人注意,此时除了成吉思汗,又只有他一个人骑在马上,目标就更显露了。成吉思汗听了赤老温的报告,看了李思南一眼,心中想道:“这小子倒是胆气不小!” 李希浩正要拉儿子下马,成吉思汗摇了摇手,说道:“不必下马,你过来吧!”李希浩不知他的用意,心中惴惴不安。 李思南策马过去,成吉思汗在一个卫士的箭袋中取了一枝箭,待李思南到了百步距离之内,忽然说道:“你小心了,接箭!” 李思南大吃一惊,只听得霹雳一声,那枝箭已是射来。李思南识得成吉思汗箭法的厉害,知道无法闪避,只好也是一箭射去。 两枝箭在半空中碰个正着,李思南那枝箭先掉下来,成吉思汗那枝箭余势未衰,到了李思南的马前十步之内方才掉下。众武土不由得又是大声喝彩。蒙古武士崇拜本领高强的人,这彩声固然是为他们的大汗而发,但也不无佩服李思南的意思在内。 成吉思汗微微一笑,说道:“听说你曾在戈壁射落兀鹰,箭法果然不错。再接一支!”从另一个武士的箭袋中取出一支,接着说道:“这枝箭是二号铁胎弓的箭,你可要加倍小心了!” 李思南这才知道成吉思汗是要试他的箭法,他刚才射落成吉思汗的第一枝箭已是用了不少气力,两膊正自酸痛,心道:“不好,这枝箭恐怕我是接不下。”但也只好尽力而为,和他对射。 “叮”的一声,两枝箭在空中又是恰好碰个正着,只见数点火星飞溅,李思南的箭头断折,立即坠地,成吉思汗那枝箭仍然飞来。 忽听得蹄声急骤,一骑马从林中飞出,弓弦声响,一枝箭斜刺射来,恰好把成吉思汗这枝箭碰落。在马上发箭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 少女射落了成吉思汗的箭,叫道:“爹爹,这不公平!” 成吉思汗笑道:“怎么不公平了?” 这少女道:“爹爹,你常夸口对任何强敌都只是一箭,一箭未中,决不再射。为什么对这个年轻小伙子你却射了两箭?” 成吉思汗笑道:“阿鞑海,你错了。这小伙子不是咱们的敌人,他是咱们的朋友。我听得赤老温说,他曾经在戈壁射伤兀鹰,所以试试他的箭法,你不见我用的只是寻常的小号弓箭吗?” 李思南这才明白成吉思汗为什么要拿武士的箭,原来是不想使用他自己的那种特大号的铁箭。 李思南心里想道:“成吉思汗倘若用他自己的箭,我只怕是一枝也接不起。”此时,尽管李思南还是不愿降顺,但对成吉思汗的箭法却已是心悦诚服,对成吉思汗的豪气,也不能不有几分心折,当下跃下马来,向成吉思汗行过了礼,说道:“大汗神箭,天下无双,小子拜眼。”可是李思南的“拜”服,所行的礼也只是长揖而已,并没像他父亲那样俯伏跪拜。 成吉思汗哈哈笑道:“你能够接得我的两箭,也很是不错了。这是我的女儿阿鞑海,她也很喜欢骑马射箭,你们今天可以有伴了。” 李希浩听得成吉思汗称赞他的儿子,眉开眼笑地走过来说道:“南儿,你还不谢谢明慧公主?不是她帮了你忙,你怎接得起大汗的神箭?” 李思南道:“公主的箭法高明,我也是非常佩服的。” 明慧公主笑道:“你不必说客套的话,我看咱们的箭法恐怕正是半斤八两。等会儿打猎,我和你比比,看是谁射的野兽多,好吗?” 成吉思汗道:“你从中原来,你看看我的武土比金国的怎样?我的军队可以荡平天下吗。” 李思南道:“大汗兵强将勇,要打败金国是容易的,不过……” 成吉思汗道:“不过什么?” 李思南道:“我们汉人讲究的是以德服人,不是以力服人。以德服人老是王者之师,不须多事杀伐,天下自会龛然景从。请大汗整军经武之际,兼施仁义。” 成吉思汗摇了摇头,大笑道:“这就是你们汉人的所谓儒家之说吧?嘿,嘿,这些腐儒之见,怎能信得!不用武力怎能讨平天下?空谈仁义,这不是孩子的说话吗?” 李思南见话不投机,正待退下,成吉思汗却又把他叫了回来。 成吉思汗说道:“我贬斥了你们汉人的腐儒之见,你心里很不舒服,是么?” 李思南答道:“不敢。各有所见,岂能尽同。”意思是说: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我劝你不听,你也不必勉强我跟随你的主张。成吉思汗的手下见他答得仍是如此倔强,不禁相顾失色。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说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过,我虽然看不起你们汉人中的腐儒!那些真正有本领的人我还是很佩服的。听说你们古时有个孙武子,曾著有《孙子兵法十三篇》,讲的行军用兵之道,很是不错,可惜我没有见过这本书。又听说你们百年前曾出过岳飞、韩世忠两位英雄,把金人打得望风而逃。尤其岳飞,金人曾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之叹。但见他们的用兵也一定是很是了得的了。不知他们可有兵法遗留下来么?” 李思南心中一动,想道:“难道爹爹曾经对他说过我们的祖先是韩世忠的部下?也曾经参加过岳飞所指挥的会战么?”他父亲所注释的那本兵法还在他的怀中,李思南定了定神,答道:“我不知道。” 成吉思汗又道:“那么你可曾学过兵法?如果你学过的话,不妨来给我讲解讲解。我想知道你们汉人是怎么样用兵的。” 李思南道:“我是一个乡下孩子,只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罢了。兵法么?那我可是一窍不通。” 成吉思汗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可惜!你们先人的好东西你没有学到,只学了些腐儒之见。” 诸将说道:“大汗用兵,天下无敌,还何须学什么汉人的兵法?” 成吉思汗正色答道:“不错,用兵之妙,存乎一心。不过汉人的两句话‘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也还是说得很对的。我告诉你们,凡有你们不会的本事,你们都要学。记住了!”诸将碰了一个钉子,齐声说道:“是!” 成吉思汗招了招手,把四个将领招到他的跟前,对为首的忽必来说道:“你给我扭掉了强梁的头,你给摔得力士的屁股坐地。你和者鞑篾、哲别、速别额台就像是我的忠实猛狗。我要你们: 说到的地方就到, 去把坚石粉碎; 说攻的地方就攻 去把硬岩捣毁; 把高山劈开, 把深水断涸 这样勇敢杀敌!” 忽必来等四人齐声答道:“是。只要大汗一声今下,我们一定像你的忠实猛狗一般。奔往指定的地方,咬啮敌人,撕碎敌人。” 成吉思汗很是得意,说道:“你们刚才已经听得我的祷告了,我一箭射落双雕,上天已经许我灭金了。我要你们做先锋,速往边境,领兵出发。我将亲率大军作你们的后援。你们现在就去吧!”原来蒙古己有一部分征调的兵士聚集边境,只等成吉思汗派出的将领去指挥。 成吉思汗派遣了忽必来等四将之后,对其他的人说道:“你们不久也就要出征了,今天让你们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姑且你们不必跟着我了,都去打猎吧!” 木华黎走来问李思南道:“听说你昨晚碰上刺客,是屠百城的党羽,本领很是厉害,你受惊了吧?我还未曾向你慰问呢。” 李思南说道:“没什么。刺客是什么人还未知道,他们认为是屠百城的党羽,那也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木华黎笑道:“刺客是什么人,很快就会知道的。我接了令尊的报告,今天一早已经派出‘神翼营’的十八名好手去追捕了。刺客受了伤,一定跑不掉的。” 说话之间,明慧公主骑马走来,说道:“你们说完了没有?爹爹叫他陪我去打猎呢!”木华黎连忙说道:“我们也并没有什么要谈的。好,我不阻碍你们打猎了。”木华黎说了之后,便即走开,去找李希浩说话。” 李思南记挂那个受伤的刺客,陪着明慧公主打猎,却是心神不安。“但愿那人能够逃脱‘神翼营’的追捕,不然倒是我累了他了。”又想:“大汗已经派出先锋,大军伐金在即,爹爹和我恐怕也要随军出发了。我必须赶快到阿儿格山的松风谷去,可是却怎生找得个藉口呢?” 李思南由于心神不属,箭法大失水准,好几次碰着野兽,都射不中。明慧公主猎取的野兽比他多得多。 明慧公主说道:“你是存心让我的呢?还是有着什么心事?我可不要你让!但若是你有什么心事,倒不妨说给我听听,我总可以帮你的忙。” 李思南不知如何回答,正在砌辞,忽听得野兽的吼声,树林里突然蹿出一头独角犀,来势凶猛,一见有人,便即扑来。 明慧公主连忙一箭射去,独角犀是比老虎还凶的猛兽,皮坚肉厚,明慧公主的箭虽然射中了它,却是伤它不得。独角犀发了怒,立即用它那根利刀一样的独角来戳明慧公主。 明慧公主虽然时常打猎,如也从未碰过这样凶恶的犀牛,见它扑来,吓得慌了,这一瞬间,双腿竞是不听使唤,眼看犀牛的利角就要戳到胸口,闪避都来不及了。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陡然间只觉身子一轻,就似腾云驾雾般地飞起了。 犀牛一声大吼,地动山摇,明慧公主感到有人将她紧紧抱住,一双脚也似乎已踏着了实地。只听得李思南在她耳边说道:“公主不用害怕,犀牛已经死了。” 明慧公主睁眼一看,只见李思南在她身边,一条手臂还在半拥着她,那头独角犀则已倒毙在一座危岩之下,牛头上还压着一块大石。 原来李思南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将明慧公主一把抱了起来,而且出剑如电,刺瞎了那独角犀的双眼。幸亏他的轻功超卓,抱着个人,还能够跃起一丈多高,犀牛的利角几乎是擦着他的脚板底冲过。这头犀牛瞎了双眼,发怒乱撞,撞着岩石,头脑开花,这才倒毙。 蒙古人虽然不似汉人的那样讲究男女之别,但躺在一个男子的怀中,也还是明慧公主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明慧公主定了定神,不由得双颊晕红,说道:“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你的本领真好,你是怎么杀了这头犀牛的?犀牛的角很有用处,咱们现在可以去剥它的角了。”话中之意亦即是提醒李思南,可以放开她了。 李思南刚才急于救人,根本就未想到要避嫌疑,此时蓦然一省,也是不由得满面通红,放开了公主,讷讷说道:“我只是侥幸刺瞎了它的双眼,它自己撞岩死掉的。” 公主笑道:“你倒是一个打猎的大行家呢,犀牛皮粗肉厚,若不是刺瞎了它的双眼,只怕你这把宝剑也未必就杀得死它。” 正说话间,忽见有几个人从树林里飞跑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披着狐裘的少年,后面跟着随从,这几个随从正在向着他们指指点点地和那个少年说话。李思南隐隐听得其中一人说道:“阿鞑海别姬是大汗最宠爱的女儿,王子你可不能向她发脾气啊!” 李思南很是奇怪,心里想道:“这是哪里来的王子,为什么他见了公主要发脾气呢?”心念未已,只见那少年已是旋风般地跑到了他的面前,陡地就亮出了一柄月牙弯刀,向他大吼道:“好小子,你逞能杀了我要猎取的犀牛,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领?”不由分说,朝着李思南就是一刀劈下。 原来这少年就是汪古部酋长的儿子镇国,他正是明慧公主的未婚夫。 镇国生得面如锅底,两齿撩牙露出唇边,相貌丑陋,但气力却是不小。李思南拔剑招架,挡了一招,给他冲得倒退三步。 明慧公主骂道:“哪里来的丑八怪,敢到这里撤野。”她不知道这个“丑八怪”正是她的未婚夫,拿起弓箭,就要射他。 李思南道:“公主不用动手,待我和他理论。”唰唰几剑,精芒电射。剑光过处,镇国所被的狐袭被削去了一幅。镇国大吃一惊,不由得也倒退了三步。 李思南喝道:“你是什么人?这犀牛又不是你养的,谁有本领谁就可以猎它,你怎能这样不讲道理?” 明慧公主见李思南占了上风,大为高兴,叫道:“不必管他是谁,你给我揍他一顿!” 镇国听得未婚妻如此说话,气得七窍生烟,蛮性一发,不顾死活地就乱劈乱斩。李思南不禁也动了火气,心道:“不给这小子一点教训,他也不知道厉害。” 镇国只是有一身蛮力,刀法却是普普通通,怎比得上李思南少林派嫡传的达摩剑法的精妙,不过数招,李思南用了一个“粘”字诀,将他的月牙刀一牵一带,“粘”出外门,再把长剑只是轻轻一绞,只听得“铛”的一声,镇国的那口月牙刀已是脱手飞出。 就在此时,只见赤老温飞骑奔来,大叫道:“住手,大汗来啦!” 镇国黑脸泛红,拾起了刀,气呼呼地道:“好小子,你别跑。我和你到大汗跟前理论。”他打不过李思南,此时才说要和他“理论”。 成吉思骑马来到,喝道:“谁在这里胡闹了?嗯,原来是你,是你爹爹叫你来的吗?你们却怎么打起来了?”第二句话向镇国发问,最后一句却是向李思南说的。 明慧公主不待镇国申辩,先就抢了上去和父亲诉说:“这头独角犀几乎要了我的性命,多亏李思南救了我。他杀了犀牛,但这黑炭头却跑来大叫大嚷,说是我们猎了他的犀牛,因此就要杀李思南,爹爹,你说有没有这个道理。” 成吉思汗笑道:“阿鞑海,不可无礼。你知道他是谁?他是你的未婿夫。” 明慧大吃一惊,又羞又恼地喊道,“什么?他是我的夫婿?我才不嫁这黑炭头呢!” 成吉思汗双目一瞪,说道:“都是我把你宠坏了,我说的话居然也敢不听了!这桩婚事是我亲口答应的,岂能容你不依?你退下去!” 明慧公主究竟是有几分怕她父亲,心里想道:“嫁不嫁是我的事。但现在爹爹正在发气,我暂且忍它一忍。” 明慧虽然退下,心有不甘,仍然说道:“爹爹,你常常说赏罚公平,可不能存私偏袒。” 成吉思汗道:“你怎么知道我赏罚不公平?李思南过来!” 李思南上能行了礼,成吉思汗说道:“你射死犀牛,救了我的女儿,我这副弓箭踢给你,封你做金帐武土!” 李思南道:“大汗的赏赐,我不敢受。” 成吉思汗怒道:“什么,你敢看轻我的赏赐?” 李思南道:“不敢,但我一无战功,二无本领,金帐武士的封号我怎敢厚颜承受?” 成吉思汗想了一想,说道:“你很谦虚,实在难得。好吧,我不给你实职,暂且先给你以金帐武土同等待遇,待你有了军功,再实授你这个封号,你总可以接受了吧。你的箭射得很好,这副弓箭正合你用,你就不必推辞了。” 原来这“金帐武土”的封号是极尊贵的,受封金帐武土的人都是跟随成吉思汗身经百战、出死入生的人,而且也从来没有汉人得过;成吉思汗再加考虑之后,也怕诸将不服,是以接纳了李思南之请,将它撤回。他却不知李思南实是不愿在他手下为官。 封号虽然撤销,但成吉思汗亲口许以“金帐武土”的同等待遇,这即是说他不但可以有同样的俸禄,而且也应该受同样的尊重了,何况成吉思汗还把自用的弓箭赏踢给他,这更是蒙古武士都从未得过的“殊荣”。成吉思汗的手下当然体会得到大汗的意思,纷纷向李思南道贺。李思南只要不在成吉思汗的手下当差,也就愿意接受了。他对“金帐武士”的封号毫不在乎,但对成吉思汗这副弓箭他却是十分欢喜的。 众人纷纷向李思南道贺,汪古部的镇国王子冷落一旁,却是尴尬得很。成吉思汗赏赐了李思南之后,向他招一招手,说道:“好,现在你过来吧。”镇国惴惴不安,心里想道:“大汗赏赐了这小子,岂不是要处罚我了?”走到成吉思汗跟前,红着脸说道,“我只是不服气他,要和他比比本领而已,并不敢怎么样的。” 成吉思汗面孔一板,说道:“你妒忌别人本领比你好,这就不对了。不过,好在你们都没有受伤,少年人好胜,只比比武也是寻常之事。今次我不罚你,你好好跟我打仗,待打了胜仗回来,我就把我的小女儿给你。” 镇国这次来见成吉思汗的面,正是想要迎亲的,如今得到了成吉思汗亲口许下婚期,对他来说,这可是比什么赏赐都更宝贵的。正是: 喜有佳人青眼赏,却惊瀚海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五回 要从字迹分真伪 细听前情识友仇 镇国大喜叩谢,说道:“大汗洪恩,小婿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何日兴师,小婿自当带领本部人马,来效前驱。” 成吉思汗哈哈笑道:“用不着你打前锋了,你把人马带来,和我一同出发吧。大军起行,就在这几天了。”原来汪主部乃是蒙古的一大部落,成吉思汗把最宠爱的小女嫁给镇国,为的就是要笼络他。 镇国喜不自胜,谢过了恩,上马就走。他得了大汗的吩咐,迫不及待地赶回去要把人马带来。 明慧公主经过了这么一闹,兴趣索然,无心打猎,悄悄的也走了。她要回去静静地想,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拒婚。 成吉思汗的手下还在纷纷向李思南道贺,忽地有一个少年武士推开众人,走到李思南面前,说道:“你救了我的妹子,我向你道谢。”伸出手掌,向李思南肩膀一拍。 李思南只道他是向自己表示亲热,不以为意,不料陡然间只觉身子一轻,已是给这少年武士抓了起来,动弹不得。 本来以李思南的武功,即使是出其不意,也未必就能够将他一把就抓了起来。如今竟然一个照面就给来人制服,这却是何故?原来蒙古武土擅长摔跤,近身搏斗,是他们的看家本领。这个少年武士更是蒙古武士中的能手。莫说李思南是被他出其不意,即使有所防备,也未必躲得过他这一抓一拿。 这少年武士抓起了李思南往地上便摔,殊不知他不摔还好,一摔反而给了李思南反败为胜的机会,李思南身子一鹞,脱出了对方的掌握之后,身子未曾落地,已是反手扣着了那少年武士的脉门,借力使力,一个大翻身,喝声:“去!”他自己安安稳稳地站立地上,这少年武士却给他摔倒地上了。 李希浩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不可无礼,这、这是四殿下!”但话未说完,这位“四殿下”早已给李思南摔跌。 这位“四殿下”就是成吉思汗的幼子拖雷。他给摔了一跤,并不恼怒,跳了起来,反而哈哈大笑,抓住李思南的手说道:“思南安答,你的身手果然了得,无愧于金帐武士的封号。你愿意和我结交么?” 原来拖雷是不服气父亲封他做“金帐武士”,是以有意试他一试。如今试过之后,正所谓“不打不成相识”,反而对李思南佩服了。他称呼李思南做“安答”,“安答”就是蒙古话“好朋友”的意思。 成吉思汗也忍不住笑道:“别人还未曾答应和你做安答呢,你就和人家开起玩笑来了。”原来蒙古人的习惯,好朋友见面,常常是用摔跤来表示亲热的,当然这样的表示“亲热”,也是带有开玩笑的意味的。 李思南并不愿意奉承大汗父子,但这是拖雷主动的要纳交于他,李思南自是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对拖雷的豪爽也有几分欢喜,于是说道:“只怕我一介小民高攀不起。” 拖雷笑道:“英雄不论出身,我爹爹以煎也曾做过泰赤乌族的俘虏,如今不是当了大汗了?”拖雷这么一说,李思南只好与他握手缔交,彼此互称“安答”。 打了一会猎,日影西斜,成吉思汗的手下武士纷纷回来,呈献猎物,成吉思汗哈哈大笑,说道:“今日可以尽欢而散了。再过几天,咱们大军出发,那就不是猎物而是猎人啦!” 回家路上,李希浩掩饰不了内心的高兴,喜孜孜地和儿子说道:“我今天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谁知你却是因祸得福!明慧公主非但不怪你打了她的驸马,看来她还很欢喜你呢!” 李思南怫然不悦,说道:“我又不想在蒙古大汗的手下讨吃,什么王子也好,公主也好,我可不希罕他们的欢喜!” 李希浩怔了一怔,眉头一凛,自思:“这小子想的和我完全不一样,我也不能在他的面前太着痕迹了。”于是强笑说道:“话不是这么说,咱们毕竟还是寄人篱下,岂能不讨好人家?俗语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劝你还是把你这股牛脾气收敛一些,待咱们逃出了蒙古,那时你喜欢怎么样发作就怎么样发作,不过到头来和蒙古人打仗,我也不会管你。”当然这不是李希浩的由衷之言,他只是想“安抚”他的儿子而已。 李思南心里却不禁犯疑,想道:“爹爹虽然说得好,但细察他今日的言行,恐怕他还是不肯舍这已经到手了的荣华富贵,未必就肯和我冒险潜逃呢!”不过他也不便就质问他的父亲,只好淡淡地说了一个‘是’字。” 回到帐幕,吃过晚饭,李思南正想睡觉,他的父亲忽然走进他这座帐幕,此时己是差不多二更时分了。 李思南道:“爹,你还没有睡?” 李希浩说道:“我有话和你说,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刚才吃饭之时,有他们的人在旁服侍,所以我不敢说。” 李思南道:“可是爹爹已想好了逃走的计划?” 李希浩道:“我昨晚不是和你说过了,待咱们随军到了中原!才能见机而为,你不必这样心急。” 李思南纳罕问道:“那么爹爹来此,又是为了何事?” 李希浩说道:“我想起了一桩心事。” “爹爹想的什么心事?” “大汗今天不是和你谈起岳飞和韩世忠的兵法么?咱们的先祖是韩世忠的部将,曾有许多零篇断简遗留下来,其中包括有韩将军临阵的部署,口授的兵法,平时练兵的法子等等。我在家乡的时候,曾立下志愿,要把先人的遗作,编成一部完整的兵书,不料书未编成,我已不幸被俘,流落异域。此愿耿耿心中,无时或忘。不知我这一部未曾编成的兵书,你可有带来么?” 李思南心里想道:“说倒是说得对,可惜今日的爹爹已不是年轻时候的爹爹,我虽然是你的儿子,也不能相信你了。” “爹爹问的是这部兵书么?这件事妈倒是和我说过,可惜这部书却是在兵荒马乱之中失了。”李思南答道。李思南生平从没有说过谎,想不到第一次说谎的,是欺骗父亲,心中不禁感到几分内愧。 李希浩何等老练,看出儿子神色有异,说道:“你不要妄自揣测,我不是想要把这部兵法献给大汗,只因这是我多年的心血,我不把它编成,这就是我一生的遗憾了。” 李思南道:“我懂得爹爹的心事,但这一部书委实是已经失掉,你叫我哪里找得回来给你?” 李希浩连连几声“可惜”,接着又道:“你妈知道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怎么会让失掉的?” 李思南道:“你被俘之后,接连几年兵荒马乱,逃难要紧,妈未能给你保全,你也不能怪她。不过,也说不定妈是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待咱们回家中之后,再仔细地找一找。”心里想道:“如果爹爹愿意舍弃荣华,和我逃回故里的话,那时我自然会把这部兵书‘找’出来给他。” 李希浩将信将疑,但李思南矢口说是失掉,他也没有办法,心道:“这小子不知是不是说谎?不过,反正有的是时候,慢慢再哄他说出来。骗不出口风,也还可以再从身中搜他。”心意已定,说道:“既然失掉,那也无法可想。你今天累了,早点睡吧。不要为了此事难过。” 但李思南心事重重,这一晚又是辗转反侧,不能入寐。他想的不但是这部兵书的事情,更迫切要解决的问题是:昨晚那个“刺客”留字给他,要他到阿儿格山松风谷中查访,他不明白这人要他“查访”的是什么,但想来总是和他有很大关系之事。他父亲就要随军出发了,他如果不据实告诉爹爹,又怎能够私自去松风谷呢?如果告诉爹爹,如又违背了那人的吩咐,而且经过了这两天的父子相处,他也觉得这件秘密还是瞒住爹爹的好。 将近天明的时候,李思南才朦朦胧胧地睡去,做了一个暂短的梦,梦中到了阿儿格山,置身悬崖之上,忽地有个人在背后推他,李思南大吃一惊,回头看时,这个推他的人竟是他的父亲,李思南站立不稳,坠下深谷,不禁失声惊呼,一叫出声,马上就醒了,帐幕外面,此时却正有人叫道:“李公子,李公子。” 李思南定了定神,揭开帐幕一看,却原来是那个懂得汉语的卫士叫他。李恩南道:“什么事?”那卫土道:“大人请你马上过去。”卫士口中的“大人”当然就是他的父亲了。 李思南匆匆洗过了脸,过去给父亲请安。李希浩一脸兴奋的神情,正在帐中踱着方步,一见儿子进来,马上就说:“你真是交了好运了。” 李思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好运?” 李希浩笑道:“明慧公主派了人来,叫你今天去陪她打猎。” 李思南道:“昨天我才陪她打猎,怎的今天又要我去?” 李希浩笑道:“这不正是好得很吗?她一天也离不开你!” 李思南怫然不悦,说道:“我是堂堂七尺的大汉男儿,到蒙古来,可并不是为了要陪公主玩耍、解闷的!” 李希浩面色一沉,说道:“你的牛脾气又来了!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是寄人篱下,不能不讨好人家!” 李思南动了怒气,正要大声说道:“不去!”忽地心念一动,话到口边,吞了回去。 李希浩看出了儿子面色的变化,柔声说道:“南儿,你想明白了吧?你讨得公主的欢喜,将来你要逃跑,也容易得多啊!” 李思南道:“爹爹说得不错,孩儿愿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李希浩连忙发问。 李思南道:“今天是我到她的帐幕去,然后才和她一同出去打猎。不比昨天是偶然碰上。” 李希浩道:“这又怎样。” 李思南道:“照咱们汉人的习惯,第一次到人家的家里,似乎应该带点礼物。” 李希浩大为高兴,哈哈笑道:“原来你是为了礼物心烦呀!对,对,是应该送点东西去,才显得咱们汉人知书识礼。这个容易,容易——” 他随即说了两声“容易”这才蓦地想起要送得合适的礼物,却还真的是很不容易! 李希浩沉吟半晌,说道:“明慧公主是大汗最宠爱的女儿,珍宝玩物她有的是。她喜欢骑马射箭,可惜急切间又找不到一匹名马送给她。” 李思南道:“我倒想起一样礼物,送给她,她一定欢喜。” 李希浩连忙问道:“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立即备办。” 李思南道:“昨天我陪她打猎,与她闲聊,她说她最近学了汉文,很感兴趣。” 李希浩道:“不错,我也曾教过她的汉文,她的确很用功。不过,这可不能当作礼物呀?” 李思南道:“她和我谈起中国的字画!她说她很喜欢。可惜她的爹爹却是不收藏字画的,她只见过两幅,很想多有几张字画。她又说虽然她不懂得咱们汉人的诗,但念起来很好听,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也着迷了!” 李希浩道:“哦,想不利她这样风稚,只可惜我一张字画都没有。蒙古是没有人做字画生意的,急切间哪里去求?” 李思南道:“爹爹,你不是在家乡教过蒙馆的吗?不会画画,总会写字呀。你就给她写一张条幅吧!” 李希浩苦笑道:“我有二十年没动笔了。” 李思南道:“反正她也不是鉴赏字画的行家,马马虎虎过得去,只要她觉得好看就行。” 李希浩沉吟不语,李思南又催促他道:“这是你亲手写的,由我送去,只是这份人情,她也会感激的了。何况,爹爹你的字也写得并不坏呀,妈说,从前在家乡的时候,每逢过年,左邻右里都是来求你给他们写春联的。你就勉为其难吧,我给你磨墨。” 李希浩虽然说自己二十年没有“动笔”,但他所说的“动笔”的意思是指正正经经地给人写字,并非日常都不“动笔”的。他的帐幕里就摆设有文房四宝,样样齐全。 李思南一面磨墨,一面说道:“爹,你快想好写些什么?时候不早,我可得起快去和她打猎了。” 李希浩无可奈何,只好提起笔来,说道,“好吧,我就随便写一首唐诗吧。此道荒废已久,只怕写来一定不似旧时了。” 李思南给他扶纸,只见他写碍很是谨慎,当真是一笔不苟,而且每写一个字,就停笔想一想。好像是在揣摩什么的神气。好在他写的只是一首七绝,只有二十八个字,用不到一柱香的时刻,也就写完了。 这首绝句是唐朝诗人王昌龄所作的四首“从军行”中的一首。诗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李思南留心细看,李希浩所写的字迹和那本兵书上所批注的字迹倒是有几分相似,但只是“形似”而已,并非“神似”。兵书上的字笔法刚劲,现在所写的这一首诗,虽然刻意求其“瘦硬”,但仍然掩不了那几分柔媚的味道。李思南不禁疑云陡起,暗自寻思:“爹爹虽说是隔了十年,但笔法如性格,不应改变得如是之大。” 李希浩掷笔笑道:“久不练字都硬了,不过,字虽然写得不好,这首诗选得似乎还算得体。你看怎样?” 蒙古的疆域由于连年征战,变化很大,与金国的界线也从无正式划分。不过,大体说来,是以玉门关为界。玉门关外,其时已是蒙占的势力范围,虽然还有某些金国的属部,金廷设有官职留守,那也只是虚衔而已。 金国在未侵占北宋的领土之前有一个军事重镇在古代鄙善国境内,鄙善旧名樱兰。 王昌龄这首“从军行”,诗中说的“孤城遥望玉门关”与“不破楼兰誓不还”这两句,说的虽是唐伦征西域之事,但用作今天蒙古“伐金”之用,也还可以适合。是以李希浩特意写这首诗,希望通过明慧公主之手出来讨好成吉思汗,写了之后,很是得意。却又怕儿子不懂,是以问他。 李思南道:“爹爹这首诗选得很好,不过倘若选的是另外一首,就更好了。” 李希浩道:“哪一首?”心里不大高兴,想道:“这小子倒是大言不惭,难道他还能够从唐诗中挑出一首更适合的。” 李思南道:“也是王昌龄写的‘从军行’,爹爹选的是第二首,我以为最后那首更好。”于是念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这是歌颂汉名将防御外敌的。蒙古如今“伐金”势将渡阴山而入中原。李思南念这首诗,自是把蒙古的骑兵比作诗中的“胡马”了。还有一层,李希浩虽是被俘而至蒙古,并非“长征”,但总是在万里之外的异域,而至今也还是“人未还”。因此这首诗从李思南的口中念出来,也是对父亲的一种讽喻。 李希浩不觉变了面色,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我是要回去的。他日若然蒙古与大宋为敌,我也希望能够做一个‘龙城飞将’。不过,这都是以后的话,今日咱们还是不能得罪蒙古人的。还是用我写的这首诗好,你懂不懂?” 李思南道:“爹爹的意思,孩儿懂得。我会把你想要表达的意思,藉这首诗向公主讲解的。” 李希浩松了口气,说道:“好,你明白就好。那你赶快换衣裳去吧,公主恐怕等得不耐烦了。” 李思南回到自己那座篷帐,悄悄把父亲注释的那本兵书拿出来,和李希浩则才所写的字对照着看,越看越觉得笔迹不同。 李思南收了兵书,疑心大起,暗自想道:“是因为隔了二十年而致笔迹不同呢?还是——”他开始怀疑这个李希浩不是他的父亲了。可是,“他若然不是我的爹爹,又何以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爹爹注释的这本兵书,更是一个秘密,除了我们母子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难道爹爹会随便告诉外人么?”有这两层原因,因此他虽有怀疑,却仍然不敢断定这个李希浩就是假冒。 他蓦地想起蒙面人的留字,那张字条虽然当时就烧毁了,那两句话他还是牢牢记在心中的:“欲释疑团,可到阿儿格山松凤谷中查访。”他一直为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感到惶惑:“我有什么疑团?那人又怎知道我有疑团?要我到松风谷中查访什么?”现在想了起来,忽地如有所悟:“我如今不是正有着疑团吗?只怕我今天所起的怀疑,早已是在那人意料之中了。不错,我是应该到松风谷中查访明白。” 李思南匆匆换了衣裳,走出帐幕,只见他的父亲早已差遣卫士把他那匹坐骑牵来,在外面等着他了。 李希浩说道:“公主只是请你去陪她打猎,我可不方便叫卫士和你同去。”于是把明慧公主那座帐幕的所在地告诉李思南,说道:“你自己去吧,若不熟路,随便问一个人都会知道的。”李思南正是担忧卫士随行,听了这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 李思南跨上坐骑,说道:“我今晚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不必等我吃晚饭了。” 李希浩笑道:“你明大回来也不要紧。” 李思南快马疾驰,不是跑去公主的帐幕而是跑出和林。和林是蒙古的“行都”,当时虽然还没有高城深池的建筑,但在隘口之处,也有官兵把守,盘查他们认为可疑的来往行人,尤其对于汉人耍是防得严密。 事有凑巧,这日在隘口把守鹏官是昨天曾参加成吉思汗的狩猎的,他曾亲眼见到明慧公主和李思南并辔出猎,也曾亲眼见到成吉思汗把御箭赐给李思南,并要他做“金帐武士”。 李思南大模大样地说道:“明慧公主约我到北山打猪,我来不及到她的帐幕和她会合,只好各目赶去了。你可有见着公主么?”往北山打猎,有几条路可走,这个隘口则是距离公主的住址较远的。 把守隘口的那个军官躬腰说道:“三公主想必从另一条路去了。小的没有见到。” 李思南道:“好,那么拜托你代为留心,如果三公主从这里来,请你告诉她,我先走了。”那军官迭声说道:“是,是!”恭恭敬敬地送李思南出了隘口。 李思南出了隘口快马加鞭,兼程赶路。李思南穿的是“金帐武士”的服饰,马上又栓有成吉思汗所踢的御弓,这张特大号的铁胎弓,蒙古的高级军官都是认得的。是以他在路上虽然也曾遇上蒙古出征的官兵,却是无人敢向他盘问。 第三日已到了库伦池北的草原地带,草原上地旷人稀,往往走上二三十里,才碰见一群牧人,兵士则是没有遇上了。李思南进了草原,心情轻松了许多,想道:“成吉恩汗忙于调兵遣将,迸犯中原,想来无暇理会我这点小事。即使爹爹请得动木华黎派人追我,他们也未必知道我是逃向何方。” 阿儿格山在库伦池北三百里外,这是李思南早已知道了的,但松风谷是在山中何处,李思南却不知道。他沿途向牧人打听,牧人都不知道有这个地名。李思南心想:“山中大约总会有猎人吧?到了山里再向猎人打听也还不迟。” 第四日过了草原地带,进入山区,山路崎岖,越来越是难走。这一天不过走了一百多里,人马俱是疲累不堪。 第五日到了阿儿格山山脚,只见层峦叠嶂,高可矗天,骑着马是跑不上去的了。李思南绕着山脚策马缓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入口,谷口形如喇叭,仅容一人一骑通过,进了山谷,逐渐开朗,只见野草高逾人头,山溪如脉络般在谷底混淆流过。李思南心里想道:“这里倒是个水草肥美之地,可惜没有垦荒。” 心念未已,忽见山坡上有烧焦的野草,李思南细心观察,泥土也有翻过的迹象。李思南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一见便知这是有人开垦过的梯田,大约因为开荒没有成功,半途而废。李思南好生欢喜,寻思:“既然有人曾经在这里开荒过,山中定然住有人家!” 不料在谷底走了十多里,一个人也没遇上。两旁的树木,大都是榆树和其他杂木,“如果到了松风谷的话,两旁一定是松林的。”李思南心想。 阿儿格山绵延数百里,也许松风谷是在重峦叠崎之间,但无人可以打听,要找到松风谷那就无殊海底捞针。 李思南正自感到心焦,忽听得马铃声响,李思南以为是山中的猎人,大喜叫道:“喂,你知道松风谷在……”回头一望,大喜变为大惊,未曾说出的话登时就似被冷空气凝结了。 骑马追入谷中的是一个身材魁伟的蒙古武士,李思南在参加狩猎那日曾经见过此人,知道他是“金帐武士”中名列第二的神箭手哲别。箭法之精,不在成吉思汗之下。 哲别飞骑赶至,哈哈笑道:“李公子,三公主约你打猎你不去,却到这荒山来做什么?” 李思南道:“我又没有向你们卖身投靠,喜欢到哪儿便到哪儿,你管得着我么。” 哲别笑容一敛,沉声说道:“你别忘了你的父亲是在给我们的大汗当差,我奉了大汗之命兼受令尊之托‘请’你回去!正管得着你!” 李思南的坐骑虽是骏马,但奔驰数日,马力已乏。哲别则是每到一个驿站就换一次坐骑的,因此李思南虽然快马加鞭,两人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近。 李思南喝道:“我是誓死不回和林的了,你苦苦相逼,我唯有与你一拼!”拨转马头,盘马弯弓,“唰”的一箭射出。 哲别哈哈大笑,“你要与我比箭?好,我让你三箭!”话犹未了,李思南的那枝箭已是射了到来,哲别举弓一拨,把这枝箭打落。 李思南无意要他相让,但李思南射的是连珠箭,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说时迟,那时快,哲别刚刚打落他的第一枝箭,第二枝箭又已是流星闪电般射到。 李思南用的是成吉思汗的铁胎弓,当真是强弓猛箭,劲力奇大。哲别仍然用他的铁胎弓拨箭,只听得“唰”的一声,箭虽打落,哲别的这张大弓,却已给这一枝箭当中劈开。 哲别叫道:“好箭法!”口未合拢,第三枝箭又到。这一箭竟然射入了哲别的口中,哲别粗壮的身躯登时倒下,俯卧马背。 李思南只道已经射死了他,说道:“谁叫你苦苦相逼,这可怨不得我!”话犹未了,哲别突然坐起,哈哈笑道:“这啮簇法你还没有学过吧?”李思南射进他口中的那枝箭,他早已吐出,拿在手上了。 弓力如此强劲射出的箭,哲别居然敢用牙齿咬着箭头,而且不受损伤,他这“啮簇法”当真是神乎其技,举世无双。李思南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哲别的“神箭手”确是名不虚传,尚在他估计之上。 哲别笑道:“你用的弓箭远胜于我,至于箭法嘛,虽也不错,却未必就胜得我了!这箭是大汗赐给你的,我不敢要,还给你吧。”他不用弓弦,随手就以“甩箭法”弹出,劲道之强竟然不亚于用弓发射。李思南骤吃一惊,只顾护身,想不到这枝箭却是射他的马。“卜”的一声,箭穿马腹,登时把李思南抛落。 李思南跑上山岗,居高临下,抢先占了有利的位置。哲别翻身下马,紧跟着跑上山岗,哈哈笑道:“你的箭法我见识过了,好,现在再领教领教你们汉人的剑法!” 李思南居高临下,唰地一剑刺下去。哲别举起盾牌一挡,右手的长刀斜劈上来。刀剑相交,李思南气力不及他大,给他用力一推,不由得倒退一步。 李思南急急换招,抽剑进剑,刺他脑门的“百会穴”。这一招“鹏搏九霄”本来是达摩剑法中一招极厉害的杀手,但哲别仍然是用刚才的法子对付他,盾牌高举,护着顶门,长刀劈出,刀法看来笨拙,其实却是拙中藏巧,只这么一挡一劈,又把李思南这一招繁复精奇的杀手解开,而且又冲上了一步。 几个回合一过,李思南给他逼上山岗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李思南所占的地利己经失掉,不多一会,哲别便抢得了攻势,杀得李思南只有招架之功。 李思南奋勇力战,哲别笑道:“好个倔强的小子,怪不得大汗喜欢你。你别担心,跟我回去。大汗还是会好好看待你的,只要你告诉我们,你到这阿儿格山来做什么?” 李思南咬紧牙根,不理不睬,趁哲别说话的时候,快剑反攻,一招“龙门三鼓浪”,剑花错落,连环三式刺出,只听得“叮铛”两声,前两剑给盾牌挡住,第三剑的剑尖却从盾牌旁边穿出,把哲别束腰的腰带削断了 哲别怒道:“好,你这小子当真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呀!”一句话未曾说完,就劈出了六六三十六刀,比李思南的剑使得更快,他有盾牌护身,只攻不守,威力无形中又大了一倍。 激战中,李思南踩着一块石头,脚步一个跄踉,哲别一刀削将过去,喝道:“小子,撤剑!”李思南伏倒地上,一个“燕青十八翻”,滚出了三丈开外,避开他这一刀,迅即又跳起来,喝道:“要我撤剑投降,除非你把我杀了!我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李思南虽然没有给他的长刀砍伤,但在地上那一滚,手脚都给荆棘刺得鲜血淋漓。哲别道:“好,你不愧是个少年好汉。但你要打是打不过我的。” 李思南手上的鲜血染红了剑柄,仍是牢牢握紧,说道:“打不过也要打!你来吧!”哲别笑逍:“何必再打,你们汉人的剑法我见识过了,也不过如此。再打还有什么意思?” 李思南怒道:“我的剑法敌你不住,并不等于是汉人的剑法比不上你们蒙古的刀法!而且,我也还未曾输给你呢,你就敢大言不惭!” 忽听得有人接声说道:“不错,这蒙古鞑子自以为了不起,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井底之蛙!” 哲别定睛一看,只见树林里蹿出一个汉子,身材比普通人略矮一些,虽然貌不惊人,但双眸炯炯,极是有神。 哲别极为自负,听了这人的说话,不禁心头火起,“哼”了一声,说道:“我怎么是井蛙之见,倒要请你这位‘高明’指教!” 那汉子冷冷说道:“汉人的上乘剑法,你根本没有见过。就是这位李公子的剑法,其实也要比你的刀法高明,你不过占了气力大的便宜罢了。我说几招给你听听,例如刚才他使的那招‘李广射石’若然双方气力相等,你用‘二郎担山’的刀法焉能封闭得住?又如那招‘龙门三鼓浪’,最后一式,若不是你的盾牌卸去了前两式的力道,他的剑尖就准能洞穿你的小腹。又如……”接连说了几招,果然说得极为中肯。李思南在旁边听得又是佩服,又是惭愧。 原来这人说的只是哲别的缺点,而李思南自知,由于自己临敌的经验不足,他刚才所使的达摩剑法,其实也是破绽甚多,远远未能发挥原来剑法的精华。 哲别怒道:“口说无凭,动手方知。只要你能在百招之内能够与我打个平手,我就向你认输,免得你又说我占了气力大的便宜。” 那汉子哈哈笑道:“百招之内,你早已输了,不信你就试试。” 哲别大怒,盾牌一举,横刀就劈出去。那汉子身躯一矮,一招“铁锁横江”,剑光如练,削他双足。 哲别身高七尺有多,这短小精悍的汉子攻他下盘,正是避敌之长,攻敌之短。哲别如果蹲下来就不易使力,只能把长刀下垂,每一招都是垂直的斫出去,才能避免给对方削着双腿。他的盾牌可护上盘、中盘,对下盘的照顾却是难以灵活,如此一来,哲别的有利条件,无形中大打折扣,果然给那汉子杀得应付不暇,仅能招架。 哲别怒道:“你这算是什么打法?你敢挺起腰来和我光明磊落的交手么?”那汉子笑道:“用兵之道,贵在临机应变,比武也是如此,你管我是什么打法,只要打得赢你就行。你别急,打到最后,你就知道是谁挺不起腰来。” 激战中,那汉子有一剑几乎刺着哲别的膝盖,却给哲别的刀头嗑开。李思南叫了一声“可惜”,心里想道:“峨嵋派中有一套扫叶刀法,注重于攻对方的下骼,此人的剑法似乎是从扫叶刀法变化而来,莫非他是峨嵋派的弟子?他刚才那招若是削得再低三分,准能得手,他的剑法如此高明,不知何以错过了这个机会?”李思南不知,俗语说“旁观者清”,所以这汉子看得出他的缺点,他也看得出这汉子的疏漏之处。 哲别穿的是一件宽大的皮袍,刚才和李思南交手之时,他的束腰带已给李思南削断,皮袍松开,影响了纵跃的灵活。只因李思南的本领和他颇有距离,和李思南交手之时还不怎样觉得,如今换了一个本领更强的对手,纵跃不灵,可就要大大的吃亏了。 这汉子和他绕身游斗,专攻他的下盘,不但剑法古怪,身法也矫捷之极。在山岗上交手,不比平地,纵跃不灵,就只有挨打的份儿。哲别给他杀得手忙脚乱,心头火起,大怒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举起盾牌,猛地就砸下去。 他比这汉子高二尺有多,要用盾牌打这汉子的天灵盖必须弯下腰来。这汉子哈哈一笑,猛地喝道:“且叫你看看是谁挺不起腰!”身形一飘一闪,哲别的盾牌砸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只觉劲风飒然,这汉子的剑尖已经指到了他的小腹。哲别用了一记“挂刀”的招数,垂直斫出,这汉子不让他的长刀碰着,剑炳一撞,哲别腰未挺起,已是给他撞着了胁下的肋骨。 原来哲别的盾牌是用来护身的,如今拿来助攻,腰腹之间就露出了空门,是以这汉子才能一举奏效。此时他们打了大约只有六七十招,这汉子说过百招之内便要胜他,果然兑现。 这汉子的剑柄撞正哲别的肋骨,用的又是重手法,饶是哲别铁骨铜皮,也禁受不起。哲别大吼一声,盾牌飞出,一跤跌倒地上。 这汉子正要再补一剑,刺他穴道,盾牌飞来,不能不侧身一闪。哲别也真是顽强,人未爬起,一个“虎尾脚”就倒撑出去。这汉子料不到他有此一着反扑,手中的青钢剑竟也给他踢飞了。 汉子怒道:“好,我就和你再比比腿上功夫!”腾地也是一脚踢出,哲别未曾爬起,哪闪得开,骨碌碌地直滚下了山坡!汉子哈哈大笑道:“我占了你先打一场的便宜,就让你去吧!”哲别滚下山坡之时,长刀已经跌落,他的弓箭又早已被李思南毁了,此时他当真是手无寸铁,因此,他虽然说过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说话,此际也只能逃命了。 哲别的坐骑是久经训练的战马,主人滚下山坡,它就立即到了主人的身边,哲别浑身上下被石笋、荆棘刺得鲜血淋漓,受伤比李思南更重,但仍然能够跳上马背,驰出山谷。这汉子也是明知追他不上,乐得说那几句风凉话的。 李思南上前道谢,那汉子笑道:“我也要多谢你呢,不是你先耗了他气力,我未必打得过他。李公子,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正是: 探求身世隐,荒谷访奇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六回 骨肉团圆如隔世 亲恩须慰缔良缘 这汉子一面说话,一面脱了上衣,只见他右肩有个铜钱般大小的伤疤。 那晚留字给他的那个刺客,李思南虽然没见着他的庐山真面,但他的身型和他的剑法李思南则是见到了的。那“刺客”那晚中了卫土的一柄飞刀,伤的正是右肩。如今这汉子露出了伤疤,李思南当然是更无怀疑了。 李思南道:“多谢你的指引,我如今已是依约而来,不知你是为了何事约我?” 那双子笑道:“不是我约你,是松风谷中有一个人想要见你,我代他请你来的。” 李思南道:“那人是谁?” 汉子笑道:“你见了他自然知道。我只想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心里有了疑团了?” 李思南道:“正是,所以我特地来请你指点迷津。” 那汉子道:“你的‘迷津’,也只有那个人能够给你指点。好,你现在就跟我去吧。咱们慢慢再说。” 李思南跟着他走,路上请教他的姓名,始知这人姓扬,单名一个“滔”字。李思南道:“杨兄使的好一套落叶剑法,敢情杨兄是峨嵋门下?” 杨滔笑道:“果然瞒不过公子的法眼,家师裴叔度正是峨嵋派的掌门大弟子。” 李思南好生欢喜,原来裴叔度和他的师父谷平阳乃是知交,早年曾有“武林双秀”之称,因为他们身份相同,同是少林、峨嵋第二代中最杰出的人物。 李思南曾听得师父说过裴叔度的事迹,不过因为峨嵋山是在四川,属于南宋疆域;嵩山少林寺在河南,则是属于金国的统治之下。所以谷平阳和裴叔度见面无多。近十年来由于金宋两国经常处于战争的状态之中,两人就一直没有相见了。不过,虽然平生见面无多,消息又中断了十年之久,他们的交情仍然不是普通人所能相比的。 李思南说了自己的师承,杨滔笑道:“我也听得师父说过,说是谷大侠收了一个得意的弟子,原来就是你。那时你大约尚未出道,把这消息带来的人也还未知道你的大名呢。” 李思南道:“我入门得迟,未曾拜见过裴大侠,想不到今日得见杨兄。这样说,咱们更不是外人了。却不知杨兄何以到了蒙古。” 杨滔说道:“我来了已经有七年了,说起来一言难尽……嗯,松风谷已经到了,我的事以后再慢慢说吧。” 这松凤谷是在两峰夹峙之间的一条山沟,并不像一般所谓的山谷是在底下的。这山沟长的都是松树,凉风习习,名实相副。风中送来松子的清香,令人精神顿爽。 李恩南道:“果然不愧松风谷这个嘉名。但这样幽僻的地方,若非杨兄带引,小弟焉能找到?” 说话之间,到了一个窑洞外面。杨滔悄声说道:“脚步放轻些。”李思南弯下腰,怀着几分好奇几分惴惴不安的心情,跟他钻进窑洞。 窑洞洞口狭窄,里面却很宽广。李思南定睛一瞧,只见洞中布置得像一间普通农家的卧室,用草堆作床铺,卧着一老人,在这老人的身边,坐着一个少女。 这少女看见一个陌生人进来,有点惊诧。杨滔道:“我把李公子接来啦。”少女望了李思南一眼,看来已是明白,但却摇了摇手,说道:“病人刚刚睡着了,别吵醒他。” 那老人忽地张开了眼,说道:“是谁来了?”原来他久病体虚,刚才只是闭目养神而已,并未熟睡。 杨滔道:“好教老伯喜欢,我把令郎带来了!” 这两句话胜似灵丹,那老人双眼放光,霍地就坐了起来,说道:“走近一些,让我仔细看看,当真是我的南儿么?” 李思南早已猜到这老人是他父亲,但因他受过一次骗,一时间还不敢冒味相认。是以他虽然走近那老人身边,却未跪下磕头叫爹。 窑洞中光线微弱,但李思南是练过暗器的人,目力比常人为佳,此时他进了窑洞已有一会,也渐渐习惯于洞中暗淡的光线了。眼光一瞥,只见墙上挂有一张羊皮纸,纸上有字,仔细一看,写的是一首唐诗,墨渍犹新,想是不久之前写的。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我等了你许多天,以为你不会来了。这两天我想家想得心烦,写了唐诗人崔礼山这首思家之诗,想不到你今天就来了。你妈好么?” 李思南顾不得回答,先看这一首诗,诗道:“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故园诗动经年纪,华发春催两鬓生。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 思家之情,藉这首诗表露无遗。但李思南留意的却不是诗本身,而是字迹,一看之下,果然和他所熟识的他父亲的笔迹一模一 李思南泪咽心酸,跪下来道:“不孝儿来迟,累得爹爹受苦了。妈妈身体还好,只等着爹爹回去!” 老人苦笑道:“我只怕回不去了,见得着你一面,我也已经心足了。” 李思南咽下眼泪,说道:“爹,你别难过,你会好起来的。你歇歇再说吧。” 李思南劝他父亲不要难过,他自己心里却是难过之极,他父亲不过是五十岁左右的人,不应该衰老得成这个样子的。“爹爹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额上一条条的皱纹都是蒙古鞑子作恶的罪证!可恨我却受奸人欺骗,几乎识贼作父。”李思南心想。 那少女端来了一碗药茶,说道:“爹,你喝了药再说。”李思南听见这少女叫他的父亲做“爹”,有点奇怪,但此时他只要知道他父亲的事情,对这少女的身份,暂时无暇询问。 这碗药茶是有人参的,李希浩喝了之后,精神好了一些,说道:“我注释的那本兵书你带来了没有?这是我未曾完成的心愿,除了你们母子之外,我一直记挂的就只是这本书了。我还记得这本书一共有一百一十二页,我只注释了六十八页。你可曾看过么?” 李思南道:“这本书就在我的身上,我看过了。前半部有你的注释,我看得很明白,可惜到了没有注释的后半部,我看得不大懂了。” 李希浩接过儿子给他的那一本书,翻了一翻,眼中发出喜悦的光芒,但随即却是叹口气道:“我没有精力继续下去了,你好好保存它,将来可以替我完成这份杰作。嗯,我真担心你给那人骗去呢,现在我安心了。”说罢把书又交回给李思南。 李思南藏好兵书,说道:“那人是谁,我正想知道。” 李希浩说道:“我知道他现在是冒用我的名字。他原来的名字叫余一中,是我在俘虏营中最要好的一个朋友。想不到这个最好的朋友,后来也就是把我害得最惨的人。”说至此处,连连咳嗽。 李思南道:“爹,你慢慢地说。孩儿会给你报仇的!” 李希浩道:“我恨不得一下子都告诉你。好,慢慢地说吧。” “我和他是在库伦池北垦荒的时候结识的。垦荒的汉人俘虏有二三千人之多,蒙占鞑子不耐烦记咱们汉人的名字,他们给俘虏编了号数,我是八百七十三号,这个余一中是八百七十四号,因此白天我们是同在一个小队,晚上是同宿一个营房。他读过书,也会一点武艺,因此我和他比较谈得来,日子一长,自自然然地就成了好朋友了。蒙古鞑子只知我是八百七十三号,他是八百七十四号。李希浩和余一中这两个名字,那时鞑子们还是不知道的。” 李希浩喝了一口参汤,继续说道:“垦荒生活,苦不堪言。俘虏营中,固然也有贪生怕死之辈,但更多的却是不甘受鞑子凌辱之人。于是我就秘密联络了一班人,计划逃走,其中也有这余一中在内。 “我和余一中稍为懂得一点武功,被推为首领,我们准备分为两批逃走,第一批逃走成功,第二批跟着便逃。因为人数如果太多,难以瞒过敌人耳目。所以必须分开行动。我们的计划本来是相当周密的,预料第一批一逃出营地,可能便给鞑子发现,其时鞑子必定要抽出大批人力追捕,第二批跟着便逃,就容易多了。而第二批一逃,又可以引得鞑子分兵,先逃的人,也可以减轻压力。 “当然任何周密的计划都是一定要有冒险的成分,先逃、后逃,都得担当风险。当晚拈筹决定逃走的次序,结果是由余一中率领第一批先逃,我则作第二批首领。 “出乎意料之外,第一批逃出营地之后,鞑子发现了,并不派兵追赶,却立即封锁了出口,第二批准备逃走的人,一个也逃不出去。 “先逃的人未过库伦池,蒙古的另一股骑兵已经开到那里等候他们了。结果第一批逃走的人竟被敌人一网打尽,死的死了,伤的伤了,侥幸没受伤的也都给捉了回来,余一中就是‘侥幸’没伤,被捉回来的俘虏之一。 “鞑子扬言要把捉回来的人尽数处斩,除非他们供出主谋之人。我挺身而出,直认不讳。鞑子用酷刑迫我供出同党,我闭口一字不说,给他们打得死去活来。 “鞑子从我的口中得不到半点东西,于是把我囚禁起来。我已经伤得不能动弹,他们认为我是决计不能逃走的了,因此并无特别派出看守。只不过每隔一些日子就来鞭打我一顿,要我始终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也希望我被打得不能忍受之时,会对他们屈服。” 李思南虎目流泪,咬牙说道:“鞑子的手段如此狠辣,真是可气,可恨,可杀!不过,他们没有派人特别看守,只怕其中还有诡计,不一定是因为爹爹伤重之故。” 李希浩叹口气道:“你比我聪明,我当时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以致受了小人的暗算。” 李思南道:“这小人一定是余一中了?” 李希浩道:“不错。他偷偷地来看过我好几次,每一次都带了食物和药来,这些药虽不能医好我的病,却能令我苟延残喘。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居心,对他还是十分感激的。他每次到来,又都是作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口口声声说是他要去自首,好减轻我的‘罪责’,否则要死也一同死。我感激他的‘义气’,费尽口舌,劝阻了他。” 李思南道:“这奸贼的骗术如此巧妙,难怪爹爹把他当作了好人。爹,你是什么时候才识破他的真面目的?” 李希浩歇了一会,说道:“那次逃亡事情之后,大约过了半年光景,蒙古鞑子对汉人俘虏的态度忽然有了大大的改变,打骂越来越少,小恩小惠的施与则越来越多。看得出蒙古鞑子是有心拉拢咱们汉人。 “不久,俘虏营的拯子官出了一张告示,说是凡有一技之长的人,愿意给他们做事的都可以去登记,登记之后,立即可以从俘虏营中释出,送到和林,分配功作。有些人受不着诱惑,跑去登记,也果然得到了释放。 “鞑子改变政策的原因,不久我们也知道了,原来蒙古是在计划和南宋联盟伐金,它要利用咱们汉人。 “余一中并没有跑去登记。我则还是像往常一样,仍然是给鞑子囚禁,十天八天就受一顿鞭打。他们对待别的俘虏客气了,对我可没有放松。 “没有放松,但也没有加紧看管,由于别的俘虏看管得比较松了,有些胆子大的朋友也偷偷地来看我,我知道多了一些外间的消息。我叫他们揭破鞑子的阴谋,叫同伴不可上当。听我劝告的那些人之中,当然也包括了余一中在内。 “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消息,鞑子在这个俘虏营中查询,查问有没有李希浩这个人!” 李思南道:“爹爹,他们怎么知道你的?” 李希浩道:“听说是因为成吉思汗要延揽人才,我以前待过的俘虏营中有人告密,说是有李希浩这么一个人,是将门之子,很有本领,所以成志思汗要把我找出来给他做事。” “我说过,汉人俘虏都是编了号数不用原来的名字的。我也不愿意别人知道我的名字,因此即使同是俘虏营中的难友,知道我的名字也只是廖廖数人。余一中是其中之一。后来我又知道,在这个消息发布之后,几个知道我的真名实姓的人,几天之内,一个个的离奇暴毙。俘虏营中,死人之事,极是寻常,鞑子也没有查究。我当时也不知道,只觉得这几个朋友没有来看我,我有点奇怪而已。 “余一中当然没有死,他对我的‘照顾’更周到了。 有一天晚上,他单独来看我、劝我,说是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何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假意投降,少受痛苦?养好了身体,那时逃走也还不迟。 “我当然不肯依从,责备了他一顿,我说我劝别人不可。上鞑子的当,我又岂可给自己找个藉口,苟图活命?我是宁可死;也不能玷污自己的气节的!” 李思南拍掌道:“爹爹骂得好,余一中这厮怎么样?” 李希浩道:“他哈哈大笑!” 李思南愤然说道:“哼,他不知羞耻,还在哈哈大笑?但这也好,如此一来,爹爹不就是可以识穿他了?” 李希浩道:“不,我被他骗得更惨了。他笑过之后,说道:“希浩,你真不愧是个铁锋锚的好汉子,老实说,我是怕你的心不坚、志不刚,所以特地试探你的。现在我可以放心了。但我不能让你死去,现在鞑子为了笼络咱们汉人,警卫没有从前严密,我已经探清楚一条路线,从这条路线逃跑,虽然不能说是全无危险,但成功的希望却是很大。”可叹我给他这么一说,竟然完全相信了他。我考虑的只是悄连累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要我逃走是否还有阴谋。 “他拍起胸膛,发誓与我同生共死,还责备我:“希浩,就只许你慷慨捐躯,不许我从容就义么?既然最多只是一死,又何不冒险一试,要是逃得出去,留下有用之身,岂不胜于无声息的死在俘虏营里?” “他说得慷慨激昂,我却不过他的好意。只好让他背我逃走。这次逃走,果然很顺利地就逃出了俘虏营。” 李思南道,“他不向彬子告密,却要和你一同逃走,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李希浩道:“告密他可能得到一些赏赐,但好处却没有继续骗我之大。你听我说下去。” 再喝了一口参汤,李希浩继续说道:“我受刑太重,身体本来已经是十分虚弱的了,跟他逃进荒山里去,吃野菜、住山洞。我的病越发重了。他向我抱歉,说是早知如此,不逃还好。我说:“不!只要不是死在敌人手望,就是死了,我也死得瞑目!的确,那时我的肉体虽然受苦,精神却是比在俘虏营中愉快多了。因此,我是十分感激他的。 “我与他‘相依为命’,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日夕相对,我有什么话也只有和他去说,病中思家,不知不觉,我把家中的情形都告诉了他。 “我的病越来越重,我自知离死不远,我虽说死可瞑目,心中却还是有两件事情牵挂的。第一是你,第二是那本我未编成的兵书。 “我告诉他,我被俘的时候,你只有三岁,如果在战乱之中,你们母子侥幸不死的话,你现在应该是二十三岁的少年了。因此我‘拜托’他,希望他能够到我的故乡去走一趟,找到你。” 李思南苦笑道,“怪不得他知道我的年岁生辰。他是找到了我,我却也因此受他骗了。” 李希浩继续说道:“第二件我所挂心之事就是这部兵书。我告诉余一中,请他找着你们母子之后,向你们取这本兵书。这次你受了这奸贼之骗,他有没有向你索取兵书?” 李思南道:“第二天晚上,他就想骗取我这本兵书了。当时,我还未知他是假冒的,可是我对他的为人已有怀疑,所以我就谎言搪塞过去。侥幸没有上他的当。” 李希浩继续说道:“我的原意是要他取了兵书之后,请他把这本兵书携往江南,献给一位真正肯抗敌的将领,以了我的心愿,可怜我竟然糊涂到这种田地,一点也不知道他正是想把我的兵书窈为己有,以便向鞑子的大汗邀功。我竟然把这个秘密让他知道,还郑重地‘拜托’了他。” 李思南虽然知道父亲没有给余一中害死,听到这里,也不禁失声惊呼:“哎呀!爹你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他,这可真是危险极了!” 李希浩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说道:“你料得一点不错。他套取了我的全部秘密之后,忽地就面色一变,哈哈笑道:“希浩,反正你是要死的了,迟死早死都是一样。我没有功夫在这荒山再陪你受苦了,不如早早送你归西,给你一个大解脱吧!”说罢,双手紧紧扼着我的喉咙,我透不过气来,只听得他还在笑道:“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让你落个全尸。也算对得起你了。” “转眼间我已是气绝脉停,断了呼吸,人事不省。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听得沙沙声响,不知怎的,又似有了一点知觉。想来他是以为我早已断了气,我‘临死’时那副愤恨的神情令得他害怕,他才松开了手的。 “我恢复了一点知觉,发觉自己是躺在一个坑中,余一中这奸贼正在旁边铲土,不用说他是要把我活埋的了。 “我只是恢复了一点知觉,身子不能动弹,叫也叫不出声,但也好在我叫不出声,如果叫出声来,这奸贼一定把我杀了。 “这奸贼一面铲上,一面还在得意地笑:“希浩,你成全我的富贵功名,我给你掩埋尸体,免你做了兀鹰的食物,你也应该感激我了。”我知道他掩埋我的尸体,只是不想让人发现而已。他没法将我的尸体完全毁灭,只有这个法子,活埋了我,把士填平。还有谁人知道荒山之中有这一具给人谋杀的尸体?” “我气恨得不得了,骂又骂不出来,只听得沙沙之声,余一中一铲一铲地把泥土铲在我的身上,淹没了我的手,淹没了我的脚,淹没了我的头,眼睛一片漆黑,不见天已整个人都封闭在泥土之中了。沙的一铲,沙的又是一铲……” 李思南听得毛骨悚然,叫道:“爹,不要再说下去了。” 李希浩苦笑道:“你怕了么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倒是不觉得死的可怕了。你不敢听下去,我就简略他说吧。” 那少女把剩余的参汤都倒了出来,让李希浩喝了,说道:“爹,你歇歇再说。” 李希浩笑道:“现在要说到你们了。我说了这一段,以后的事情,就可以让你们说了。” 李希浩喝了参汤,接着说道:“那时我以为双脚已踏进了鬼门关,正在闭目待死,忽听得有说话的声音,随即又听得有杂乱的脚步声。后来我才知道,余一中这奸贼看见有人走来,大约是以为我早已死了,恐怕给来人发现了他干的勾当,当场将他抓住,于是便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幸亏我还有一口气,在鬼门关上给人拉了回来。南儿,你应该知道救我的人是谁了吧?就是他们兄妹!” 李思南这才知道这少女乃是杨滔妹妹,连忙跪下去磕头,多谢他们救父之恩,杨滔托住他的身子,不让膝头着地,说道:“世上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罢了。何况我的妹妹就是你的妹妹,你谢我一声,我还可以勉强受下,你若向我的妹妹磕头,却叫她如何受得起?对啦,我还没有告诉你呢,舍妹单名一个‘婉’字,多蒙老怕看得起她,收了她做干女儿。我可没有她的福气,想认干爹,老伯也不肯答应。” 李希浩笑道:“我收了一个干女儿,已经是折了我的福分了。”原来杨滔的年龄比妹妹大十岁有多,李希浩可以认他的妹妹做干女儿,但若与他以父子相称,在年龄上则是不相称的。 李希浩说了这句话,忽地正色说道:“你们救我,固然是你们认为当为之事;南儿向你的妹妹磕头,这也是应该的!南儿,我告诉你,我能够活到现在,全是靠你的婉妹。这半年来,她衣不解带地服侍我,我这个女儿当真是比亲生的女儿还亲!” “滔侄,你不要阻拦他了,他不替我磕这个头,我的心也不能安然。” 李思南挣脱了杨滔的手,立即跪下去给杨婉磕头。杨婉不好意思扶他起来,羞得满面通红,只好也跪下去给李思南磕头还礼。 李希浩乐得哈哈笑道:“也好,难得你们相敬如宾。你们就在我的面前认了兄妹吧,也好叫我高兴高兴。” 这“相敬如宾”四字,杨滔读书不多,还不感到刺耳;李思南听了,可是甚感尴尬,霎时间脸都红了。要知这四个字是只能用在夫妇之间的,兄妹之间,岂能乱用?” 李思南红着脸道:“多谢婉妹。”杨婉道:“南哥来了,这可就好了。爹爹最挂念你,你这一来,胜于治病的灵丹,爹爹定可好了。”李思南道:“但愿如此。”他见杨婉落落大方,自然也就消了窘态,心中想道:“爹爹病得糊涂,偶然用错成语,亦属寻常。我若多心,反而是着了痕迹。” 李希浩堆满笑容,说逍:“如今我只有一桩心愿还未曾了,嗯,过两天再和你说吧。”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杨婉,心中若有所思,神情微露倦态。 杨婉说道,“是呀、爹,你今天说了许多话,也该歇歇了。” 李希浩不知是由于太过疲倦的缘故还是因为心中已无牵挂,闭上眼睛,果然不久就睡着了。 杨婉低声道:“爹爹已有几晚没有好睡,难得他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哥哥,人参刚用完了,你再去找找吧。”原来这阿儿格山盛产野生的人参,李希浩之得以苟延残喘,活下命来,都是靠扬滔给他掘来了野生的人参续命之功。 李思南一来是觉得不好意思和杨婉单独相处,二来也有些事情要问杨滔,于是说道:“大哥,我和你一同去。”杨滔说道:“好吧我找人参,你帮我拾柴草。” 到了密林深处,杨滔没有怎样费力就找到了一支粗如儿臂的人参,笑道:“南弟,这次真是托你的福,这是一支老山参,我入山以来,还未曾得过这样大的呢。”掘了人参,又来帮忙李思南捆好一大捆的柴草。 李思南道:“杨大哥,你的师父裴大侠是峨嵋派的掌门弟子,你却怎么会跑到蒙古来,住在这个荒山之上?” 杨滔苦笑道:“说来话长。我和你一样是将门之后,我家的第一代祖先就是曾经辅佐太宗皇帝征辽、人称‘杨令公’的杨继业。” 李恩南又惊又喜,说道:“大哥,原来你是杨家将的后人!”杨家在北宋代出名将,从杨继业到杨延昭、杨文广等人,个个都曾统率重兵,镇守边关,为朝廷抵御外祸,二百年来,民间不知有多少关于他们的传说。论起功业的彪炳,声威的显赫,李思南这一家族是远远不能与之相比的。 杨滔说道:“自从徽、钦蒙尘,宋室南渡之后,我们这一家人,有的在北方埋名隐迹一世有人随高宗到了江南。先祖没有渡江,到了我爹爹这代,和南方的家人消息隔绝也有了几十年了。 “我十八岁那年,有人知道我们是杨家的后代,爹爹恐防金虏加害,把我的祖母和幼妹安顿在乡下,带了我投奔江南。” 李思南不胜欣羡,说道:“家父给我命名‘思南’,我如是一直到如今还未曾到江南,报国无从,思之有愧!” 杨滔神色黯然,似乎是给李思南的话勾起了沉痛的回忆,说道:“我到了江南,最初何尝不是和你一样想法,以为总可以为国效劳了。谁知不消多久,我这颗火热的心,就不由得不渐渐冷却了。” 李思南惊道:“这却有为何?” 杨滔叹口气道:“你听过这首诗吗,这是在江南传诵一时的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忭州。’南宋君臣,耽于逸乐,早已忘记了沦陷在金虏铁骑下的大好河山,忘记了渴望一见故国族旗的中原父老了。他们把杭州改成了‘临安’,你只从这‘临安’二字,就不难想见一斑,所谓‘临安’,其实也就是只图‘苟安’而已!” 李思南道:“难道江南就再也没有了像岳飞、韩世忠那样的抗敌将领么?” 杨滔道:“有是有的,但可惜的是他们也逃不掉岳飞、韩世忠那样的命运。不是遭奸臣陷害,就是被皇上解除兵柄,置散投闲!老弟。我给你说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正就是我们父子的遭遇。” 杨滔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们父子到了临安,其时秦桧已死多年,但当朝的宰相,却仍是秦桧晚年所提拔的觉羽魏良臣。这个魏良臣名为‘良臣’,实是奸臣。他碍着我们杨家的勋望,不能不安置我的爹爹。但我爹爹不肯献媚他,于是得了一个五品‘签事’之职,拨在淮石一个小县给淮阳节度使练兵,像这样的练兵官在一个节度使之下有十几个之多,练成的兵每年都要交出去的,亦即是说,负责练兵之人并无兵权,他只是为人作嫁而已。 “本来倘若所练的兵用于抗敌那也很好,我的爹爹并非争权夺利之人。但结果经他的手所练成的精锐之师,尽都用于‘袭匪’,而所谓‘匪’,又只是一些无以为生,不堪暴政,逼得‘铤而走险’的百姓! “这样过了几年,爹爹灰心极了。因此他不要我在军中任职,要我多学些本领,希望朝政更新,待时而用。裴大侠和我爹爹交好,于是收了我做峨嵋派第三代弟子。 “时光流失,我们到了江南,不知不觉已是十年有多,这一年金主完颜亮要‘立马吴山第一峰’,亲自领兵,要讨平江南。满朝文武,都作投降的打算,敢于统兵抗战的,只有虞允文一人。虞允文当时只是一个中级将领,有兵不过万人。而完颜亮的大军号称百万!” 李思南道:“你说的这位虞允文可是在采石矾大败金兵的虞元帅?” 扬滔道:“不错。你们在沦陷区的也知道了?” 李思甫道:“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我们怎能不知?金虏虽然极力掩瞒战败的消息,但民间却是奔走相告,人人都知道完颜亮的百万大军在采石矾全军覆没。但我们却不知道虞元帅只有这么一点兵,一刀新兵对百万久历沙场的强虏,‘以一当百’还不足以形容双方的强弱悬殊,这个一仗不知是如何打法?” 杨滔道:“依靠老百姓嘛!虞允文虽然只有一万新兵,但战事一起,各方民军都来助战,江北的义军也大举响应,截断金虏运粮的道路。这样一来,完颜亮的百万大军反而陷入百姓的包围之中,就像瓮中捉鳖一样,叫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这次采石矾之战,我的爹爹也尽了他的一份力量。当时他刚好有三千名业已训练期满的新兵,本来要拨给淮阳节度使拿去‘袭匪’的,他看到了虞元师号召百姓抗金的檄文,就把这支新兵开到采石矾去了。” 李恩南道:“这不是违抗了朝廷的命令吗?” 杨滔道:“当时正是战事最吃紧的时候,打败金虏要紧,爹爹早已是把个人荣辱、甚至是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了!” 李思南拍掌赞道:“好,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襟怀!” 杨滔道:“不,我爹爹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做的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所应该做的事情。’” 李思南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果是换上了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跟着又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一仗打得漂亮极了。有个笑话,也许你还不知道呢。我们在沦陷区的百姓,大家都把完颜亮叫做‘完颜暗’。” 杨滔笑道:“有这么一个说法?” 李思南道:“据说完颜亮在出兵之时,曾做了一首诗,诗道:‘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他以为他的百万大军,投鞭足可断流,一定可以吞并江南、统一天下的了,哪知身败名裂,不但全军覆灭,他自身在逃命途中也给乱军杀了。所以百姓说他毫无自知之明,不配称‘亮’,只能叫做‘完颜暗’。 “但是北方的百姓也很失望又很奇怪,为什么虞元帅在大败金兵之后,不乘胜收复失地。” 杨滔叹口气道:“这是因为临安小朝廷的皇帝也是一个昏君!”十二道金牌的悲剧在虞元帅身上重演了!” “十二道金牌”说的是岳飞的故事。当年岳飞大破金兵于二朱仙镇,正拟直捣黄龙,却被宋高宗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其后就给秦桧以“莫须有”的三字冤狱害死了。 李思南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说道:“虞元帅也给奸臣害死了么?” 杨滔说道:“虞元帅的‘命运’,较为好些,这也是因为魏良臣碍于清议,不敢把他打下冤狱的缘故。秦桧死后数十年,兀今仍是受人唾骂,魏良臣不能不有些儿顾忌。故此他只是假借君命!把虞允文召回,明升暗降,让他做个京官,剥夺了他的兵权。” 李思南慨叹良久,说道:“陷害忠良,古今如出一辙。但不知令尊又如何了?” 杨滔双目蕴泪,说道:“我的爹爹名位不及虞元帅,魏良臣对付他的手段就狠辣得多。他加给了我的爹爹两条大罪:一是擅自调兵,二是私取官粮。我爹爹那次带兵到采石肌打仗,朝廷是没有粮草发给的,只好在经过的州县,借用公报。以为事急从权,朝廷可以追认。哪知过后魏良臣非但不准报销,反而给我爹爹加了罪状,要他赔偿。 本来我的爹爹虽是擅自调兵,但他打了胜仗,还是可以将功赎罪。然要他私人赔出这许多官粮,就是要他的命也赔不了) “我爹爹受不过牢狱的折磨,终于在狱中自尽,临死之前,写了一封迢书,托一个狱卒带出来给我,叫我立即回北方的老家,一来可以侍泰老母,照顾幼妹;二来在金虏统治之下,一样可以为国尽力,如果能够组成一支义军,在敌人的后方打仗,比起在这里受奸臣的钳制用卜还要痛快得多。另有一个原因,我爹爹没有说出来的,是他怕魏良臣抄家,连累于我。 “那狱卒是个好人,他把我爹爹的道书和平日对他所说的言语都告诉了我,又资助盘缠与我,帮我偷渡长江。我问他的名字他都不肯说。” 李思南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秦桧、魏良舔这些奸臣可杀可恨,这个无名的狱卒却是可钦旬敬了!杨大哥,你既是回乡与家人团聚,后来又怎么到了蒙古来的?” 杨滔说道:“我离家十载,家中的变化已经很大。母亲年老多病,妹妹尚未成人,仅余的一些祖业也都卖光吃尽了,还幸我回家得早,得见母亲一面。 “母亲死后,日子更是难过。这还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金虏知道我从江南回来,从大都行文到我所属的那个地方,要地方官把我逮捕送京,有公门中的朋友送信给我,逼得我只好带了妹妹逃亡,江南去不成,金国境内又不能立足。因此最后只能逃到了蒙古来了。” 李思南道:“蒙古鞑子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杨滔道:“我们兄妹是七年前来到这里的。那时成吉思汗还没有完全统一蒙古,部落之间,各自为政,有些荒凉的地方,根本就没人管。有些部落,也欢迎汉人给他们开荒。头三年不用交租,我们兄妹就在阿儿格山山口,和许多各地来的流民开荒。” 李思南道:“哦,原来山谷入口之处,那两面山坡上的梯田,就是你们开荒的成绩。但何以现在又是野草丛生了呢?” 杨滔道:“说来气人,我们辛辛苦苦地开荒,头三年是没有什么收成的,一到有了收成,那些蒙古的王公就要来霸占我们的土地了,纳租之后还不够口粮。不纳租么,就不许耕。这还不算,更要命的是,此时成吉思汗已统一蒙古。说凡在蒙古境内,不论是汉人、金人、西域各国人,都是他的子民,要服兵役。 “这么一来,谁还愿意给他耕田?有的再逃亡他方;有的就在草原上流浪,东躲西避的靠做短度日;有的已过了服兵役龄的改行做工匠糊口;还有跑不掉的青年、壮汉给抓了去当马夫。我们兄妹避入深山打猎度日。这阿儿格山绵亘数百里,山口以前还略有人家,到了深山密林之处,那就只有与鸟鲁同群了。不过,虽然寂寞,却是比耕田自在得多。” 李思南道:“此地与俘虏屯殖区相去不远,你有没有见过那些俘虏?” 杨滔道:“他们耕作之时,是有蒙古鞑子在旁监视的。我们见是见过,但不能与他们交谈,不过,他们先后几次闯营逃亡,血斗鞑子之事,我们也有耳闻。那时我们虽不知适令尊的大名,但已知道他是俘虏营中最受爱戴的老英雄了。有一个侥幸逃得出来的俘虏,曾和我详谈过令尊在俘虏营中的故事。因此,在我们救了令尊之后,一说起来,就知道他是谁了。” 李思南心道:“怪不得他们如此悉心调护我的爹爹。” 杨滔接着说道:“令尊在松风谷养病期间,我去过几次和林探听消息。余一中冒充你的爹爹,做了鞑子的大官,我早已知道了。可是那一晚我却不敢明白地告诉你,为的是怕你知道之后,忍耐不住,就要报仇,那就定遭余一中的毒手了,因此,我只能故布疑阵引你到这里来。” 李思南道:“我懂得大哥的苦心,不过这个仇我以后总是要报的。” 杨滔道:“这个当然,莫说你要为父报仇,就是没有私仇,这厮为虎作怅,我们也是非杀他不可!” 李思南听了这“为虎作怅”四字,不由得又想起了孟大侠对他的误会来。 孟少刚那日给他的“留言”,正是“为虎作怅,必取你命”这八个大字。李思南不禁心中苦笑,“余一中这奸贼害得我父子好惨,我爹爹蒙了不白之冤,连累我也几乎丧在孟大侠的剑下。” 他感到冤屈,但也感到了“苦尽甘来”的喜悦。“现在可好了,真相已经大白,我可以和孟大侠说个清楚了。只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和他再见?” 回忆像一杯苦酒,味道虽不好受,却也令他心头兴奋。孟明霞的影子替代了她的父亲,忽地在他脑海之中浮现,那晚孟少刚本来要杀他的,全靠孟明霞给他说情,孟少刚才改为“留书示警”。李思南心里想道:“我与孟姑娘只是一面之交,难得她肯信我。如今真相大白,我也可以告慰她了。” 想至此处,李思南蓦地一省,恍然自悟,原来他所想要再见的人,孟大侠还在其次,最紧要的还是孟明霞!他头一次发觉自己心底的秘密,脸上不禁微微发热。 杨滔道:“南弟,你在想些什么?”李思南道:“没什么。天快黑了,咱们快些走吧。” 杨滔笑道:“拐一个弯就到了,你记不得路么?”李思南面上一红,说道:“山上的路峰回路转,确是不易记认。”李思南钻进窑洞,放下柴草,喜孜孜地说道:“爹爹睡醒了么?爹,你瞧,杨大哥给你找来了一支又粗又大的老山参!” 杨婉已经在洞中燃起自制的油烛,烛光摇曳之中,只见杨婉眉心深锁,脸上似有泪痕。李希浩的脸色在日间本是苍白如纸的,此际在烛光映照下,却呈现着一片奇异的红光。李思南突然感到空气冷得似乎凝结,笑容也在他的脸上凝固了。 李希浩张开眼睛,咳了一声,苦笑道:“贤侄,你不必为我费神去找人参啦,我用不着了。南儿,你过来。” 李思南道:“爹,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气色比刚才好多了。” 李希浩道:“我知道我这是回光反照,趁我现在还有精神,我得赶快和你说一件紧要的事情,以了我的心愿!” 李思南道:“爹,你不会死的!你、你不要这么想!” 李希浩微微一笑,神情十分安详地说道:“南儿,你不要难过。死有什么可怕?我能够见着了你才死,比我给余一中活埋而死,那已经是好得多了。我现在心里很高兴,很高兴,真的,我一点也没有遗憾了。不过,就只有一个心愿,你、你不要流泪,赶快定下神来,听我说!” 李思南道:“是!爹爹,你说吧。你有什么心愿,孩儿一定替你办到。” 李希浩摸了摸儿子的面孔,说道:“我离家的时候,你才只有三岁。晃眼过了二十年,你今年已是二十三岁了。你妈给你定了亲没有?” 李思南心头鹿撞,涨红了脸,说道:“没有。” 李希浩面露笑容,说道:“好!那我就趁着双眼未闭之时,给你办了这件事吧。你的婉妹服侍了我大半年,我是没法报答她的,你必须替我好好的报答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思南道:“爹爹放心,婉妹的大恩我永世不忘,我一定把她当作亲妹子看待。” 李希浩道:“唉,你这傻孩子,你还不懂爹爹的意思吗?我是要她做你的媳妇儿,不是要她做你的妹子!异姓兄妹虽也是亲,怎及得上夫妇之亲?我是要把你们的关系更进一层,这才能够报答你婉妹的情义。” 李思南低下了头,说道:“这个,这个——兄妹恐怕,恐怕——” 李希浩愠道:“什么这个那个,我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异姓兄妹有什么不可成亲?这是我唯一未了的心愿,我要你们在我的面前订了亲,我才能够瞑目!” 李思南道:“孩儿立誓替爹爹报仇,我是准备豁了性命去刺杀仇人的,是否能够活着回来还说不定。岂能拖累婉妹?” 杨滔道:“你这就说得不对了!你即使不是我的妹夫,我们兄妹也要帮你报这个仇的!” 李希浩道:“滔侄,这是你的义侠心肠,我很感激。但在我来说,我受了你们兄妹的恩惠已经太多,如果他们不是结为夫妇,你妹妹为我舍命报仇,这恩义我就受不起了。” 杨滔道:“我看南弟似有为难之色,只怕南弟是嫌我的妹妹配他不起!”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思南还怎能够推辞?当下只好惶然说道:“杨大哥,你这话颠倒过来说才对,是我怕配不起婉妹。” 李希浩这才笑道:“思南,你这样说就对了。说真的,我也曾有此顾虑呢!你婉妹的人品武功,我所深知。要找一个这样的巾帼须眉,只怕你打了灯笼都难再找一个了。好在我刚才问过你的婉妹,她没有嫌弃你,我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 杨婉满面通红,说道:“爹,你……” 李希浩哈哈笑道:“你们都不要害羞了,如今既然是你们彼此都情愿了,趁我还有口气,你们就在我的面前交拜成亲吧!” 正是: 患难之交情义厚,相逢萍水缔良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七回 叠鼓清笳空引剑 落花飞絮总无心 李思南吃了一惊,说道:“爹,待你老人家病好了,那、那时也还不迟,何必这样匆促?” 李希浩道:“我这病哪还好得了?我要亲眼见到你们在我面前结为夫妇,我才去得安然。当然婚姻大事,不宜草率,你们可以待我去世之后,择日完婚。不过,也不必拖延太久。我的意思是无须严格遵守古礼,最好是你们回家之日,禀明你的母亲,便即完婚。”古礼是要守三年之丧的,李希浩话中之意,即是要他们不必等待三年。 李思南这才弄懂了父亲的意思。原来他父亲所说的“交拜成亲”,其实只是举行一种确定夫妇名分的“订婚仪式”而已。 李思南心头稍松,想道:“爹爹执意如此,我只好答应下来再说了。但愿博得他心中高兴,说不定还可以挽救他的沉疴。” 于是这对刚刚相识的“新人”,便在李希浩病塌之旁,相互拜了三拜,算是完成了订婚的仪式,杨婉固然无限娇羞,李思南也是面红过耳。 最高兴的是李希浩,在他儿子与杨婉交拜之后又给他磕头之时,乐得哈哈大笑,不料笑声渐来渐弱,待到李思南大吃一惊,起来探视之时,李希浩笑声已绝,呼吸亦已断了。原来受刑太重,身体虚弱不堪,换了别人,早已应该死了。他之所以能够活到今日,全凭着一点希望,希望他的儿子能赶得来与他相会。这点希望鼓舞了他求生的意志,这才能够勉强支撑的。如今心愿已了,精神的力量一松懈下来,便在笑声中逝世了。 李思南经过了万苦千辛,才找得到父亲,为了想使父亲高兴,又不惜违背自己的心意与杨婉定亲,不料仍是挽救不了父亲的性命,哀痛自是可想而知。 杨滔劝慰他道:“李老伯含笑而逝,他老人家是去得安乐的。你也无须太过悲伤了。咱们现在还是在虎口之中,还是快快给他老人家办了后事要紧。” 李思南霍然一省,说道:“不错。哲别已经知道我是来松风谷找我爹爹的了,他回去之后,一定还会再来。咱们是该早些给爹爹下葬。出山之后,再设法替爹爹报仇。” 杨滔上山伐木,做了一副棺材,按照汉人的丧礼,给李希浩筑坟下葬。在杨滔外出之时,李思南和杨婉留在窑洞,守着李希浩的遗体,可是他们两人也找不着什么话说,只是各自哀哀痛哭。 第一日坟已筑好,杨婉兄妹收拾了必须携带的简单行李,便即离开了这个他们住了几年的窑洞。 下山之前,三人先到李希浩的坟前上香告辞。没有现成的香烛,只能撮土为香。杨滔见李思南哀痛已经稍减,有心让他和妹妹单独相处片时。 杨滔说道:“就差一块墓婢了,待我去找块合用的石头,用剑刻字,权当墓碑吧。” 李思南撮土为香,在父亲墓前跪倒,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爹爹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孩儿手刃仇人。”杨婉跪在他的身后,也磕了个响头,说道:“求爹爹保佑,保佑我们平安到家。”她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显然她所说的这个“家”,也是指李思南的家了。 李思南不禁有几分惭愧,心中想道:“我和她已经有了夫妻名分,夫妻同属一体,她祷告之时没有忘记我,我却忘记了她了! 两人站了起来,目光相接,李思南有点内疚于心,说道:“婉妹,此次回家,迢迢万里,前途艰险定多。成吉思汗已经下令伐金,我的家乡又正是兵家必争之地,你跟我回去,我累你受苦,甚至还可能累你陪我送命,我、我实在过意不去。” 杨婉怔了一怔,说道:“既已结为夫妇,理该甘苦同尝,生死与共。你、你为何还说这样的话?” 李思南满脸通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杨婉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不忍爹爹难过,才委屈自己,顺从他老人家的意思吧?这次婚事,本来来得突然,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不过,咱们可得商量好了一番说话,怎么样和我哥哥来说。我们杨家历代无再婚之女,我的哥哥性情是很固执的。” 弦外之音,杨婉其实是不想解除这个婚约。这也怪不得她,要知古代的社会风气,对礼法最为重视,尤其是官宦人家,无不以家有再婚之女为耻。杨婉兄妹是金刀杨令公的后人,虽然他们这一家族早已分散各方,家道亦早已中落,但名门大族的门风还是不容后人“玷污”的。 杨婉见李思南许久不发一言,心里更为难过,忍着泪又再说道:“南哥,想必你是另有心上之人,你不必顾全我的面子,也用不着向我哥哥交代了。趁他未曾回来,你先走吧。我会和他说的。” 李思南好生为难,他对礼法倒是没有杨家兄妹那样重视,但他又怎忍伤了一个少女的自尊,而且这个少女还是他父亲的恩人?不错,他是另有心上之人,但他与孟明霞也不过只是一面之交,连半句情话都没有谈过的,他的心上有她,却不知孟明霞心中有没有他? 李思南有几分为了感恩,有儿分为了内疚,还有几分是为了不忍伤害杨婉的自尊,终于惶然说道:“婉妹,你误会了,我只是自惭形秽,高攀不起,又怕连累你了,所以、所以才说出了心腹之言。说错了话,你别介意。” 杨婉缓缓抬起头来,漆黑的双眸平添了几分光彩,低声说道:“你我都是在战乱中受过苦难的孤儿。像你一样,我也是三岁那年父女生离的。我们的父亲都是受奸人陷害。说起来,你比我还‘幸运’一些,你总算见得着爹爹一面,我却连爹爹的坟墓都不知道。但想不到的是,咱们两个命运相同的孩子,地北天南,如今竟会聚在一起,共结丝萝。只要你不嫌弃我,咱们就是以后遭受更多的苦难,那又算得了什么!” 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杨婉的肺腑中掏出,拨动了对方的心弦。李思南不由得大为感动,不知不觉地就把杨婉揽入怀中,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说道:“婉妹,你说得不错,咱们正是同命鸳鸯。” 孟明霞的影子好像是给杨婉的泪珠熔化了。在李思南吐出“同命鸳鸯”四字之时,眼前唯见模糊的泪影。他感到杨婉心房的跳动,他感到自己有责任要保护这个与他命运相同的少女。泪光摇曳之中,孟明霞的影子淡了、隐没了。 可是孟明霞的影子当真就在他的心中消逝了么?李思南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如果有人那样问他,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他对杨婉的这份感情,究竟是爱惜?是怜悯?还是同情? 像是甘露滋润了枯草,杨婉满是泪痕的脸上泛出了一片红晕,她轻轻地推开了李思南,说道:“哥哥就要回来了,给他瞧见了可不好意思。”李思南讷讷地说道:“是呀,大哥不过是去找一块石头,怎的去了这许久还不见回来?” 李思南正想去找杨滔,忽听得“呜”的一声,划破了空山的静寂,一听就知是响箭的声音。杨婉怔了一怔,说道:“我哥哥用的不是响箭。” 话犹未了,杨滔的声音已是远远传来,只听得他纵声笑道:“哈哈,你们以为李公子还会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等候你们来捉吗?他早已走了,你到江南去追捕他吧!这里就只是我一个人,你们都冲着我来好了!”显然杨滔是碰上了敌人,有意这么说,好让李思南和他的妹妹听见,赶快逃走的。 李思南大吃一惊,跳起来道:“不好,大哥碰上了强敌了。这支响箭一定是哲别射的!咱们快去,快去!” 李思南是知道哲别的本领的,那日杨滔虽然是胜了他,却也是胜得十分侥幸。估量这次哲别重来,当然绝不止他一个人,李思南焉得不大为着急?尽管杨滔扬声示警,他又岂能独自逃生?李思南如飞跑去,杨婉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跑到山腰,只见杨滔和哲别已经打起来了。 和哲别一同来的还有三个人,两个喇嘛,一个武土。李思南认得那个武士就是在戈壁上和他交过手的那个赤老温,那个黄衣喇嘛是给孟少刚那日吓跑的呼黎奢,还有一个黑衣喇嘛则是个陌生面孔。 哲别左手拿着一把铁胎弓,右手拿着一柄月牙弯刀,和杨滔打得十分激烈。杨滔那日胜他,用的是“扫叶剑法”,专攻哲别的下盘。哲别身材高大,下盘不稳,是个弱点。 此次哲别重来,大约是已经吸取了那日失败的教训,以月牙弯刀照顾三路,另外用一把铁胎弓使出蒙古武士特长的“金弓十八打”招数,攻击杨滔的上三路。攻守兼施,杨滔可就占不到半点便宜了。 哲别一面打一面叫道:“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你们快去松风谷搜索。李思南这小子一定还在那儿。” 哲别话声未了,李思南已是现出身形,喝道:“我就在这儿,用不着你们费神搜索了!” 杨滔大惊道:“南弟,你肩上的担子重,和婉妹快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思南道:“不,咱们要死也死在一起,未必要逃跑的就定是咱们。” 呼黎奢笑道:“好,你这小子倒很有义气,只是却未免太自不量力了。好吧,你要求死那还不容易,佛爷我就成全你吧!”呼黎奢那日在戈壁上和李思南交手,若不是孟少刚及时赶到,他就可以把李思南活擒的。故此呼黎奢一点也不把李思南放在心上,脱下袈裟,就像一只摩云大鸟似的向李思南扑来。 赤老温怪声笑道:“哈哈,还有一个雌儿,这雌儿长得很不错,留给我吧!”杨婉大怒,咬紧银牙,话不说,迎上了赤老温,“唰”的就是一剑。 呼黎奢的袈裟当头罩下,李思南一招“举火撩天”,剑尖一挑,“嗤”的一声,袈裟穿了一个洞,呼黎奢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的功夫怎的突然好起来了?”忙把袈裟一拧,默运玄功,聚成一束,当棍来使,这才解开了李思南连环急袭的三招。 呼黎奢不知,并非李思南的武功突飞猛进,而是前后的情况不同。那日李思南在沙漠中受困,又饥又渴,而且还是和赤老温先打了一场的,待到与呼黎奢交手之时,早已累得有气没力了,如今他则是精力充沛,誓报前仇,一上来就强攻猛扑,锐不可当。故而照面一招,呼黎奢就险些吃了他的亏。 赤老温见杨婉不过是个妙龄女子,哪里将她放在心上?他心中盘算的只是如何手到拿来,最好是不让杨婉受伤,保全她的花容月貌,好拿去献给成吉思汗邀功。 哪知杨婉气力虽然不足,身法却是快如闪电,赤老温笑声未了,陡然间只觉冷气森森,寒光耀眼,杨婉已是“铛”的一剑,剑锋直指到了他的咽喉! 赤老温这一惊非同小可,还幸他戴有头盔,百忙中一个藏头缩颈,只听得“铛”的一声,头盔替他档了一剑,赤老温这才得以幸免穿喉剖脑之灾。但脑袋受了震荡,头痛欲裂,亦已是令他十分难受的了。 不过,赤老温究竟是成吉思汗手下有数的“金帐武士”之一,吃了个亏之后,轻敌之心一去,杨婉想要再胜一招,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赤老温的气力比杨婉大得多,杨婉不敢和他硬碰,只能仗着轻灵的剑法扰敌,稍微占得一点上风。 此时哲别这边还有一个黑衣喇嘛尚未加入战团,他在一边观战,注意的重心放在李思南身上,看了十数招,见呼黎奢战李思南不下,遂提起了禅杖,笑道:“李公子,不是我们倚多为胜,只因大汗有命,要我们‘请’你回去,你抗命不从,没奈何我们只好得罪你了!” 李思南怒道:“我本来就不准备活着回去,你不必假惺惺了,闲话少说,要来就来!”黑衣喇嘛哈哈大笑,说道:“李公子真是个爽快人,好,看在你这个豪爽的份上,我倒也未尝不可饶你一命!” 李思南大怒道:“谁要你——”一个“饶”字未曾出口,黑衣喇嘛的禅杖已经打了到来。李思南反手一剑,只听得“咖”的一声,火花飞溅,李思南虎口酸麻,宝剑几乎掌握不牢。呼黎奢乘机反击,袈裟疾卷过来,李思南脚尖一点,便出“黄鹦冲霄”的超卓轻功,身形平地拔起,袈裟从他脚下掠过。 说时迟,那时快,那黑衣喇嘛禅杖一举,又是一招“举火撩天”,上戳李思南的小腹。李思南人在半空,无可闪避,人急生智,半空蓦地一个鹞子翻身,剑尖轻轻在那黑衣喇嘛的杖头上一点,借了他那禅杖的一挥之力,身似离弦之箭,纵出了三丈开外。 这一招用得惊险绝伦,黑衣喇嘛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呼黎奢恐怕他与杨滔会合,抢先拦在他们二人之间,黑衣喇嘛如影随形,立即跟踪道到。李思南已知他的功力还在呼黎奢之上,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当下改用以柔充刚的剑法,和他再斗。呼黎奢堵截成功,回过身来,再与黑衣喇嘛联手,左右夹攻。李思南对付一个黑衣喇嘛已感吃力,呼黎奢的本领并不输于李思南,他一上来,李思南可就应付为难了。 杨滔兄妹看见李思南处境危急,都想过去与他会合。杨滔首先发动攻势,向哲别猛攻。哲别笑道:“你留点力气,还可以与我多打一会。”杨滔暴风骤雨般地疾攻了二三十招,哲别寸步不让,没有多久,杨滔已是大汗淋漓,哲别乘机反攻,反而把他逼退了几步。 原来杨滔与哲别乃是各有千秋,哲别胜在气力沉雄,而杨滔则胜在招数精妙。杨滔本来应该凝神静气,寻觅对方的破绽,方有可胜之机的,如今他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当然就难免吃亏了。好在他的扫叶剑法变化繁复,攻守咸宜,哲别尚未摸得透其中的奥妙,只能抵御,不能破解。哲别是曾经吃过他这套剑法的亏的,心中不无顾忌,是以虽然稍占上风,却是不敢过分紧逼。 杨滔被哲别堵住,杨婉却摆脱了赤老温的缠绕。赤老温在“金帐武士”中名列第八,远不如哲别的本领高强。而杨婉的本领则和哥哥差不了多少,故此哲别可以与她哥哥打成平手,赤老温却挡不住她。 杨婉走剑轻灵,把赤老温逼得回刀招架。杨婉一个“燕子穿帘”,“呼”的一声,就从他的头顶“飞”过去了。 赤老温气得哇哇大叫:“晦气,晦气!”转身追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杨婉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剑光如练,早已向呼黎奢当头刺下! 呼黎奢袈裟一抖,就像一片红云,盖着了他的头顶。杨婉一剑刺着袈裟,只听得“嗤”的一声,袈裟穿了一个洞,杨婉也被他袈裟扇起的风力,荡过一边,不过却没有给他的袈裟卷住,杨婉轻轻巧巧地落下地来,恰好落在李思南的身边。两人便即并肩作战。 李思南见杨婉冒险来援,心中十分感激。当下精神倍振,登时把形势扭转过来。 可惜他们只能取得短暂的优势,赤老温一赶到,他们在众寡不敌的形势之下,又不能不屈处下风了。赤老温的本领虽不很高,但也具有威胁的力量。黑衣喇嘛与呼黎奢却是一流高手,李杨二人联手,对付他们,久战下去,也还是要吃亏的。如今加上一个赤老温,双方的力量马上就起了变化。 李思南与杨婉背靠着背,奋勇力战,转眼又斗了数十招。李思南大汗淋满,还可支持,杨婉毕竟是个弱质女子,气力有限,接连苦斗两场,禁不住娇喘吁吁,剑招使出,已是力不从心。 李思南心里一酸,说道:“婉妹,我累了你了。”杨婉笑道:“你不是说过咱们是同命鸳鸯吗?如今你又说这样的话,那不是把我当作外人了?”杨婉这一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使得李思南受到很大的鼓舞。 赤老温冷笑道:“你们的情话留到和林再说吧。现在你们只有乖乖的束手就擒,否则就当真只能到黄泉路上去做同命鸳鸯了。” 李思南大怒,蓦地反手一剑,赤老温面向杨婉,想不到李思南这一招反手剑来得如此突然,左臂给剑锋割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痛得他大叫,连忙后退。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李思南向赤老踢痛下杀手之际,黑衣武士的禅杖也在同一时间向李思南的背心猛捣。杨婉失声惊呼,百忙中连忙抽剑替李思南招架。杨婉力弱,剑杖相交,“铛”的一声,手中的青钢剑飞上了半空,虎口亦已迸裂流血。李思南回身一招“横云断峰”,长剑荡开了黑衣喇嘛的禅杖,随即把他的剑交给杨婉,说道:“婉妹,你用我这把剑!”在这激战当中,不容杨婉有丝毫的迟疑,只能把李思南的剑接了过去。 李思南改用少林派嫡传的“般若掌”法,猛打呼黎奢与那黑衣武士。般若掌能伤奇经八脉,黑衣武士是个识货的人,见李思南拼死猛打,倒是不能不有些顾忌,心里想道:“大汗的命令虽然是说迫不得已可以杀他,但究竟还是把他生擒的。何况这小子还有一个靠山,我杀了他,大汗纵然不加怪责,三公主却是一定要恨我的了。” 原来在这黑衣武士临行之际,明慧公主曾经郑重地向他请托,希望他手下留情,不可伤了李思南的性命的。 一来是由于李思南的拼死猛搏;二来是碍着明慧公主的情面,黑衣武士心想:“我何必与他拼命,待他气力耗尽,手到擒来,岂不更妙?”黑衣武士这么一想,反而转攻为守,李思南形势稍微好转,但已是陷于苦斗之中。 赤老温裹好了伤,怒不可遏,提刀复上,喝道:“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敢逞凶,我非毙了你这小子不可!” 原来赤老温与哲别是“金帐武土”的身份,明慧公主不便到她父亲的“金帐”,当着一众武士的面为李思南说情,故而只有与她比较接近的黑衣喇嘛受了她的请托。 黑衣喇嘛向赤老温连打眼色,赤老温兀是不悟,黑衣喇嘛逼得说道:“活捉这个小子功劳更大,你若气恨不过,砍他一刀,也就是了。” 赤老温道:“哦,原来你是不许我杀他!好吧,我听你的话,只砍他两刀,一刀算作利息。”杨婉心头火起,斥道:“你要砍他两刀,你先领我一剑!”此时黑衣武士与呼黎奢都是正在对付李思南,杨婉一咬银牙,使足了气力向着赤老温唰地便是一剑! 赤老温左臂受伤,动作不灵,他又料不到杨婉突然和他拼命,杨婉这一剑又狠又快,“噗”的一声响,剑尖已是刺入了他的胸膛。赤老温一声掺呼,倒退几步,低头一看,只见胸口开了个洞,血流如注。赤老温叫道:“我要死啦!”脚一软就倒下地了。 杨婉由于气力不足,这一剑其实尚未刺着他的心房,只是刺穿了他胸口的一团肥肉而已。哲别是个有经验的战士,听了赤老温的叫喊,皱起眉头说道:“挂点彩算得了什么,大呼小叫地作出这等脓包相来,不害羞么?你死不了的,快快敷上金创药吧。你若是害怕,你先回去。” 赤老温这时也发觉了并非致命之伤,但看着鲜血汩汩流出,心里也的确有几分害怕。当下连忙敷上了金创药,仍是觉得疼痛不止。 赤老温伤上加伤,不敢再战,气愤不过,嘶声叫道:“这雌儿不识抬举,我倒有怜香惜玉之心,她竟然要取我的性命。你们给我把这雌儿杀了吧!” 黑衣喇嘛心里想道:“这个雌儿似乎是这小子的情人,三公主一定不会欢喜见到她的。”于是说道:“好,我替你报这一剑之仇便是,你回去吧。” 黑衣喇嘛陡然改变战术,向杨婉急攻。杨婉刺伤了赤老温之后,气力差不多已经耗尽,李思南舍了性命为她防护,仍是遮拦不住,不消片刻,两人都是频频遭遇险招,险象环生。 杨滔又惊又怒,猛地一声大喝:“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顾一切,运剑如风,向哲别直冲过去。哲别气力虽然比他大,但见了他这样凶狠的打法,也是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闪避。说时迟,哲别反手一刀,没有劈着杨滔,杨滔已经冲过去了。 黑衣喇嘛正在用到一招“泰山压顶”,禅杖高举,向着杨婉的天灵盖打下。杨滔怒吼:“秃驴休得伤害我妹!”禅杖相交,“哗”的一声,火星蓬飞,黑衣喇嘛虎口迸裂,杨滔剑锋一划,割破了他的袈裟,正要使劲插入他的小腹,忽觉背后金刃劈风之声,杨滔招数已经使老,难以回剑避拦,虽然闪躲得快,背脊亦已着了哲别的一刀。不过也幸亏他闪躲得快,脊骨虽给刀锋割裂,还不是致命之伤。 可是那黑衣喇嘛的武功不在杨滔之下,他逃过了杨滔的那一剑穿心刺腹之灾,立即乘机反击;这一杖打来,可就道成了杨滔的致命之伤了。杨滔的胸膛给他的禅杖重重一击,“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纵出二丈开外, 黑衣喇嘛哈哈大笑,迈上两步,“呼”的又是一杖向前挑去。他这根禅杖有八尺多长,杨滔倒纵出二丈开外,脚尖刚刚着地,黑衣喇嘛的禅杖已经打到来了。 呼黎奢舞起袈裟,恰如一面具有弹性的墙壁,拦住了要跑过去援救杨滔的李思南,眼看黑衣喇嘛这一杖打下,就可以取了杨滔的性命,杨滔忽地一声大喝:“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挥臂一格,反手一拿,倏地就抓着了杖头。 只听得“喀喇”一声,杨滔臂骨折断,可是他右手的长剑亦已在此时化作了一道银虹,闪电般地向黑衣喇嘛飞去。 黑衣喇嘛做梦也想不到杨滔在重伤之后,居然还能够使用这样凶狠的拼命打法。他的禅杖虽然打断了杨滔的一条手臂,但给杨滔挡了一挡,已是来不及收杖遮拦了。杨滔的长剑掷来,黑衣喇嘛胸前门户大开,全无防御,只听得“波”的一声,长剑已是插入了他的胸膛! 杨滔这一剑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从黑衣喇嘛的前心插入,后心穿出。黑衣喇嘛一声惨呼,登时变作了血人,倒了下去,一命呜呼! 杨滔掷出了一剑,脚步亦已站立不稳,呼黎奢的袈裟霍地卷来,杨滔喝道:“我已够了本了,再杀一个,就是利息!”单臂抓着了袈裟,便尽平生的气力,在地上一个打滚,把呼黎奢的袈裟扯脱了手。 呼黎奢袈裟脱手,杨婉一剑刺到他的背心,李思南一剑又刺到了他的胸口,双剑开下,前后夹攻,在呼黎奢的身上报了两个透明的窟圈,呼黎奢死的比黑衣喇嘛更惨,叫都叫不出来。 这几招性命相搏,当真是掺烈之极,几方面的动作都是快到了极点,杨滔在地上打了个滚,刚刚站起,只觉咽喉骤然紧束,原来是哲别的铁胎弓已经套上了他的脖子。 这是“金弓十八打”中一招最厉害的杀手,弓弦是坚韧的牛筋做的,勒着了咽喉,只须用力一拉,就立即可以令人气绝身亡。 在这性命俄顷之际,杨滔张口一咬,咬着弓弦,向前俯跌,哲别给他一拉,重心不稳,正要使劲勤死杨滔,李思南、杨婉双剑齐到,哲别只有一口月牙刀应敌,重心不稳,又不易使力,只所得“铛”的一声,“唰”的一响,哲别的弯刀给李思南打落,右肩又中了杨婉的一剑,杨婉气力虽弱,但这一剑是用尽气力刺出的,哲别伤得委实不轻。 哲别一声大吼,弃弓而逃。黑衣喇嘛与呼黎奢都已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饶他本领再高,亦已是不敢再打下去了。 李思南与杨婉忙把杨滔扶住,杨滔叫道:“决去追杀哲别,不能让他跑了!” 李思南道:“大哥,你的身体要紧,你怎么样了?”杨稻喘着气道:“别顾我,还是先杀哲别要紧!” 杨滔喉咙给哲别的弓弦鞑破,胸口又给黑衣喇嘛的禅杖打伤,两处都是伤得很重,尤其是胸口伤处,血液大量流出,衣裳都染红了。 杨滔身受重伤,李思南、杨婉岂能抛下了他?杨婉连忙给他敷上金创药,李思南一面给他包裹伤口,一面说道:“四个敌人,二死二伤。杨大哥,咱们这一场仗是大胜了!哲别给婉妹刺了一剑,伤得比赤老温还重呢。即使他们回转和林再请援兵,来回至少也要四五天了!” 杨滔苦笑道:“话虽如此,你们还是早早离开险地的好。我不成啦,婉妹,你别浪费金创药了!”声音是越来越低沉,面色也是越来越变得惨白。 杨婉吓得慌了,叫道:“哥哥,你不能死!” 杨滔笑道:“傻妹子,人总是有一死的。我今天拼掉了两个敌人,死也值得了。南弟,以后要全靠你照顾我的妹妹啦,你们的责任重大,我死之后,你们不必多费精神为我料理后事。你们要赶快、赶快逃出蒙古!国恨家仇,都要等待你们去报呢!对不住,南弟,我把重担交了给你,我可要先走啦!” 杨滔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力竭声嘶,交代完毕,双眼闭拢,终于在李思南的怀中死了。 两日之间,死了李思南的父亲,又死了杨婉的哥哥。李、杨二人欲哭无泪,心中痛如刀绞。 日影渐渐偏西,李思南强忍哀痛,说道:“死者不能复生,婉妹,咱们还是依照大哥的吩咐为是。” 杨婉默不作声,和李思南一同用剑挖土。李思南想到昨日杨滔和他制作棺材埋葬他的父亲,如今却轮到他来埋葬杨滔,连一具薄棺都没有,心里十分难过,默祷道:“杨大哥,你先安歇,他日重来,我再给你迁葬。” 葬了杨滔,李思南道:“婉妹,日头已经过午,还有两个时辰就天黑了。不过,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能走得多少路就是多少。” 杨婉仍是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背上行囊,跟李思南走。李思南知道杨婉所感受的哀痛比他更甚,可又想不出什么说话来安慰她。 杨婉走得很快,但却似出于一种本能似地移动脚步,只是一股劲地往前走,也不知道择路而行,走不多久,就给荆棘勾破她的衣裳。李思南见她如此,很是担心,于是让她走在前头,每到险峻之处和有荆棘的地方就搀扶她,杨婉仍然是默不作声,也没有向他道谢。 两人默默前行,不知不觉之间,已是红日西沉,余霞散绕的黄昏时分了,李思南渐渐感到了疲倦,他捏着杨婉的手心,杨婉的手心在沁汗,显然也是疲累不堪。 此时他们正在走到谷底的一块平地,山上有一道瀑布倾泻而下,在谷底汇成了一条溪流,水石互激,混淆淙淙,水花四溅,有如珠玉纷飞。山坡上、清溪边,有无数不知名的野花,晚风吹来,花香扑鼻。 李思南道:“天快黑了,咱们就在这里歇下来吧。”杨婉没有说话,跟着他坐下来。李思南道:“你饿了吧?先吃一点干粮,我再去替你找点食物。” 杨婉摇了摇头,说道:“不饿。”李思南道:“你一定很累了。那么,你抹一把脸,先睡一觉。”杨婉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累。” 李思南难过之极,忍不住咽泪说道:“你痛痛快快哭一场吧!”杨婉道:“我哭不出!” 杨婉没有哭,李思南自己先流泪了。他正不知如何安慰杨婉才好,只见杨婉把一朵朵的野花抛下溪流,一片片的花瓣在水中飘散。若在旁人看来,只逍是一个天真的少女在弄花戏水,只有李思南深深地感到她心底的哀伤。 李思南感染了她的愁绪,不知怎的,忽地想起了“花自飘零水自流”,“落花流水两无情”等等小时候读过的诗句,这些幽怨凄清的诗句,他本来是不怎么喜欢的,如今却突然从心中流出来了。 “人生遭遇真是难测,三天前我和婉妹还未曾相识,如今却变成了相依为命的夫妻。”李思南心想。 这刹那间,他忽地感到对杨婉似乎有了一份真情,但也是在这瞬间,孟明霞那如花的笑靥也似在清溪中隐现。李思南暗自痛责:“唉,我怎么还忘不了她?”心中混乱,不自觉的也揉碎了一朵野花,抛入溪中。李思南看着水面荡起的涟漪,心中想道:“我与孟明霞的一番遇合,大约也就是这么样了!” 杨婉忽地抬起头来,说道:“南哥,你在想些什么?”李思南道:“你先说你在想些什么?”杨婉道:“我是在想,从今之后,只有你是我的亲人了!这不是很奇怪么,三天之前,我们还未相识!” 李思南道:“我最初也是这样想,但再想一想,我也不觉得奇怪了,这是相同的际遇把咱们的命运联结在一起的。”两人互吐真情,不知不觉地拥抱起来,杨婉这才能够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了。正是: 相惜相怜同命鸟,亦悲亦喜小夫妻。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八回 公主有情空惹恨 襄王无梦各分飞 李思南见杨婉哭得出来,心上的一块石头方才放下。要知一个人遭受巨大的不幸,最怕是把深沉的哀痛郁积心中,哭得出来,反而好了。 果然杨婉在大哭一场之后,神情显得疲倦不堪,也知道饿了。她恶斗半天,又跑了这许多路,疲倦、饥饿乃是正常的现象,倘若一直麻木无知,那就十分不妙了。 李思南说遁:“婉妹,你要记住哥哥的吩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总得吃点东西,才能长气走路呀。这山溪里有鱼,我来捉两条鱼吧。” 李思南跳进水里,许久才捉到了两条银白色的小鱼,笑道:“平时看渔翁捕鱼,容易得很,到自己去做,才知道艰难。可知工多艺熟这句俗话,的确是很有道理。不过,这两条鱼儿虽小,总比只吃干粮好些。” 杨婉已经生起了火,说道:“咱们的食量不大,这两条鱼儿也不算小了。来,我给你做烤鱼吃。呀,你湿淋淋的,也应该来烤烤火啦!” 李思南一面烤火,一面看着杨婉烤鱼,只觉身上暖烘烘的好不舒服。不只是身体觉得温暖,心中尤其觉得温暖,好像是杨婉点起的火将他的一颗心也燃烧起来了。 李思南看着杨婉被火映红的脸正自出神,忽见杨婉面色一变,低声说道:“南哥,你听,好像是有人来了。” 李思南蓦然一惊,从沉思中醒来,只听得山谷里果然是隐隐有着“得得”的蹄声,而且来的不止一骑。 李思南忙道:“快把火弄熄,找个地方躲躲!”要知他们此刻都是又饿又累,倘若来的乃是敌人,他们已是无力再斗一场了。 话犹未了,三个人六匹马已在谷中出现。杨婉抬眼望去,大为奇怪,说道:“这三个人都是女子,大约不会是来追捕咱们的吧?但三更半夜,三个女子,却到荒山幽谷来作什么?咦,南哥,你、你做什么?” 来的这三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明慧公主和她的侍女。原来明慧公主虽然交代了那黑衣喇嘛,仍是放心不下。她做事本来任性,忍受不了那份坐在家中等候消息的焦急,终于自己也赶来了。她怕追赶不上,和她的侍女每人都带了一匹空骑,在路上轮流替换。本来黑夜荒山!她们是很难找得着李思南的,无巧不巧,杨婉恰巧在这个时候烧起了一堆火,这就把她们引来了。 李思南见是明慧公主,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却也存着一线希望,既然躲避不开,索性就迎上前去出声说道:“不敢有劳公主远来。一人作事一人当,我李思南任凭公主处置。” 明慧公主面带寒霜,冷冷说道:“你那天为何失约?我爹爹待你不薄,你又为何私自逃出和林?” 李思南道:“第一、我那天本来就没有答应你的约会,是余一中擅自替我作主的,你要追究失约之责,只能去责问余一中。第二、我并没有受你爹爹的官职,我是汉人,也不能在你们蒙古住一辈子,我光明正大地回家,又怎能说是私逃?” 明慧公主诧道:“你说什么?谁是余一中?你没有做官,你的爹爹可是做我们蒙古人的官。你的家就在和林,你又要回到哪一个家去?你这番说话简直是漏洞百出,骗孩子也骗不过去。” 李思南道:“公主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请容李某详禀。” 明慧公主显出很不耐烦的神气,挥一挥手,冷笑说道:“你不必费神编造谎言了,哼,你不说我也明白,你不赴我的约会,原来是跑到这里和这个小妖精幽会。这小妖精是你的什么人?说!” 李思南虎目一轩,亢声说道:“要杀要剐,我李思南随你的便,你可不能侮辱我的妻子!” 明慧公主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你说这、这女人是你的妻子?” 杨婉一声冷笑,接着说道:“我和李公子是光明正大的夫妻,要偷汉子的小妖精也许是会有的,但不是我!”杨婉气愤不过,绕了个弯儿,狠狠地刺了明慧公主一下。 明慧公主忽地哈哈笑道:“李思南,你在我的面前居然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那日狩猎之时,你爹爹亲口对我说过,你还没有定亲,你哪里来的这个妻子?”明慧公主自以为拆穿了李思南的谎话,很是得意,对杨婉的讥刺,也不放在心上了。 李思南道:“这位杨姑娘是我爹爹给我娶的妻子!我的爹爹是李希浩,在和林假冒我爹爹之名的那个人是余一中。你明白了么?” 明慧公主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从昏乱中稍稍清醒过来,说道:“哦,你说的那个余一中原来竟是假冒你爹爹之名,在我父亲手下做官的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思南道:“余一中和我爹爹本来是同在一个俘虏营的,他知道你们要我爹爹出去做宫,遂昧了天良,谋害我的爹爹,冒名顶替!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只是我初到和林之时,还不知道罢了。”当下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了明慧公主。 明慧公主又惊又急,半晌说道:“有这样的怪事?好,我回去告诉爹爹,替你伸冤就是。可是,你却不该闯下了大祸,现在你怎么办?” 李思南道:“这句话似乎是应该由我来说,请问公主待要如何?我们夫妻是要回国的,公主若肯高抬贵手,我们永世感激你的大恩。公主若是不肯放过我们,那就由我一人承担吧。不过,和林我是决不回去的了,公主若然定要拿我回去,就请把我的首级带回去吧!” 明慧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就是你想回和林也不成了。你最不该杀了我们的两个喇嘛,又伤了我们两个金帐武士。唉,只怕是我也难以庇护你了!” 李思南道:“他们已经杀了我的大舅,倘若我不杀伤他们,我们夫妻如今岂能活着和你说话!但我知道你们的人是不会和我讲道理的,我也不想请求公主的庇护,只是此事与我妻子无关,你把我的首级带回去交给你的爹爹,也总可以交代得过去了吧!” 明慧公主道:“你莫要说这些愤激的话,我并不想伤害你。你容我再想一想,看看有什么两全之策。” 过了半晌,明慧公主苦笑说道:“我也不想拆散你们夫妻,但我以为还是杨姑娘跟我回和林的好!你要知道你的丈夫是不能落在我爹爹之手的,但你跟我回去,即使不能免于受罚,至少可逃一死。我可以收你做侍女。照我们蒙古的法律,你只是个‘从犯’,我收了你做侍女,就没有人敢加害你了!” 杨婉一咬牙根,说道:“好,只要你放过我的丈夫,我随你去!” 李思南道:“不,我已经害了你的哥哥,决不能再害你了,一定要去的话,我去!大不了是一死而已!” 杨婉抱着李思南哭道:“你还不懂得公主的意思,她是要你活,要我和你分离!”这几句话杨婉是用家乡话说的,声音呜咽,说得又快,明慧公主虽然学过一些汉语,却听不懂她说什么。 明慧公主虽然听不懂杨婉的话,但见她与李思南难舍难分的样子,心中却不由得又是妒忌,又是伤心。在伤心妒忌之中,又不能不感到几分内疚。 这刹那间明慧公主转了好几个念头,善恶交战于心,终于善良的一面占了上风,心里想道:“我纵然能够使他夫妻分开,他的一颗心也总是在他妻子身上,我折磨他的妻子又有何用?我若是真的欢喜他,就应该让他快乐。”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明慧公主压下了心中的妒火,说道:“好吧,你们不用哭哭啼啼了!我拼着受爹爹遣责,让你们走!” 李思南喜出望外,拉了杨婉,向公主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公主,那么我们走啦!”明慧公主忽道:“且慢!”李思南只道公主改了主意,登时呆了。 明慧公主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的本领虽然不错,但要想逃出蒙古,恐怕还是不很容易吧。哲别一回和林,必定知会神翼营统领木华黎续派追兵缉捕你们。而且你们又是汉人,各地关卡即使尚未接获命令,对汉人也必定严加盘问,不会轻易放行的。重重关口,你们过得了一关,也过不了第二关。” 李思南双眉一竖,说道:“这些困难,早就在我意料之中。我拼着豁了性命,也顾虑不了那许多了。” 明慧公主道:“救人须救彻,送佛送到西,我索性成全你们到底。这面金牌你拿去。” 李思南接过金牌一看,只见上面雕有一头兀鹰,神态威猛,栩栩如生。旁边有两行蒙古文字,李思南只识得“金帐”二字。 明慧公主道:“这是我爹爹的金帐令牌,你有了这面金脾,各处关卡就不敢为难你了。可是只有金牌没有坐骑还是不行,因为你们必须赶在缉捕文书尚未送到各处关卡之前逃出去。此外你们还得提防给金帐武土追上,这些人奉了木华黎之命捕你,可以不理这面金牌。” 明慧公主和她的两个侍女都是带有一匹空骑的,说至此处,明慧公主挥一挥手,把三匹骏马放过来,说道:“这三匹马是千中选一的良驹,你们可以替换乘坐,用不了十天就可以到边境了,哲别受伤颇重,即使他回得了和林,至少也是四五天之后的事情。到了和林,再发出缉捕文书,那就要迟你们十天八天了。不过,你们也不能因此松懈大意,既然要逃,那就越快越好。好,但愿你们平安脱险,以后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们了。” 李思南想不到公主给他设想得这样周到,杨婉更是大感意外,想起刚才还在心里骂她,不觉甚是尴尬,正要上前道谢,明慧公主和她的两个侍女早已拨转马头,一阵风地跑了。 杨婉呆了半晌,说道:“南哥,这位明慧公主对你很不错啊!” 李思南面上一红,说道:“我只陪她打一次猎,谈不上什么交情,你可莫要误会。” 杨婉笑道:“你和她相识在前,就是有甚交情我也不能怪你。何况,她待你固然不错,你待我更不错呀!要不是你刚才以死相胁,她恐怕还不肯放过我呢。南哥,我是真的感激你,你也莫要误会我是说的反话。” 这是杨婉三天来第一次现出的笑容,这笑容出现在杨婉的面上,却扫去了李思南心上的阴霉。 杨婉闻得一股刺鼻的气味,回头一看,笑道:“哎呀,这两尾鱼儿已经烤焦了。” 李思南接过一条烤鱼,纳入口中大嚼,把鱼骨都吞咽了,说道:“滋味好得很呀,出生以来从未吃过这样好的东西,”杨婉道:“我不信。”咬了一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道:“又焦又苦,好像一块木炭似的,亏你吃得下去。” 李思南笑道:“我已经觉得很好吃了;我们家乡的风俗,新娘子婚后三日,就要下厨洗手作羹汤,作羹汤用的必定是鲤鱼。如今你只用普普通通的两尾白鳞鱼,又不是作的羹汤,烤出来的味道却比鲤鱼还好吃,我岂能不大大地夸赞你呢!以后你就是天天做这样的烤鱼给我吃,我也心满意足了!” 杨婉羞得满面通红,嗔道:“原来你是哄我欢喜的。好,以后可有得你吃苦呢!” 李思南道:“只要是你亲手做的菜式,苦的吃进口里也会变甜,你快吃吧,说正经的,吃饱了也好长气力呀。” 杨婉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咱们可不能辜负了明慧公主赠送良驹的美意。”杨婉本来是疲倦不堪的,此时心头之结已经解开,逃生又有了希望,不知不觉精神好了起来,于是在饱餐之后,两人就跨上坐骑,连夜赶路。 明慧公主给他们的这面“金帐令牌”果然大有用处,沿途经过的关卡,一见金牌,无不殷勤侍候,非但没有为难,而且还送给他们粮食和沙漠上需用的篷帐等等用具。 这一天他们进入了大戈壁,杨婉热得喘不过气来,说道:“我那年和哥哥来的时候是冬天,别人说沙漠怎么炎热,说是鸡蛋埋在沙里一会儿就会烤熟,我还不相信呢。现在才知道是真的如此!” 李思南道:“现在是九月天时,已经好得多了。我来的时候正是骄阳如火的七月,那才真叫热得难受呢!岂止鸡蛋可以烤熟,人也像放在蒸笼似的要给它烤熟了。” 踏入了大戈壁,李思南不由得想起了来时的奇遇。他曾在这戈壁上发现屠百城的尸骸,他曾在这戈壁上巧遇孟少刚父女,往事一幕幕的翻过心头,孟明霞的影子不知不觉的又在他心头出现了。 李思南也曾好几次的想把孟少刚父女的事情告诉杨婉,但又怕杨婉多疑,几次想说都没有说。现在他旧地重游,往事的回忆变成了他精神的负担,他突然想起杨婉说过的一句说话,那晚在明慧公主走后,杨婉曾经说道:“你和她相识在前,就是有甚交情我也不能怪你。” 李恩南心里自思:“我与孟明霞其实也不过是一面之交,我为什么怕和婉妹说呢?”想至此处,他便似“作贼心虚”似的,面上红了起来。 杨婉久久不见李思南说话,回头一看,问道:“南哥,你在想些什么?咦,你好像是发烧是不是?” 李思南道:“没什么,热是热得厉害,我还抵受得了的,你别担心。”幸好他们是在酷热的沙漠之中,李思南这么一说,轻轻地就掩饰过去了,可是由于他不惯说谎,脸上就更是红了。 杨婉道:“南哥,你别逞能,身体当真是受得住才好;在沙漠中生病,可不是当耍的啊。” 李思南道:“不要紧的,现在已是日头偏西,过一会就有晚风来了。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杨婉笑道:“热得这样厉害,亏你还有兴致说故事。也好,你说故事,我听故事,也许就会忘却热了。你说吧,什么故事?” 李思南道:“是我在这沙漠上遭遇的事。”正要原原本本地告诉杨婉,杨婉忽地叫道:“南哥,你瞧那边,有一片绿,哈,是树木哩!快来,快来!你的故事留到那儿再说吧。” 李思南抬头一看,却原来就是他和孟少刚父女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晚的那座小山。那日他给呼黎奢打晕,一醒来就是在孟家父女的帐幕之中。那晚,他曾无意中偷听了他们父女的谈话,第二天一早,他们父女不辞而行,孟少刚曾在地上留下“为虎作怅,必取你命”八个大字警告他,……这许多事情,都是发生在这座小山上的。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李思南按下一颗跳动的心,跟着杨婉跑。杨婉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有一股海风的味道,我猜这山上可能还有甘泉。”李思南笑道:“不用猜,这山上是有甘泉。”杨婉道:“你怎么知道?”李思南道:“我曾经在这山上盛过两大皮袋的水。”此言一出,不觉又是面上一红,因为那两大皮袋的水,其实是孟明霞留给他的。 杨婉正为发现沙漠的绿洲而高兴,根本就没有注意李思南的面色,当下兴冲冲地说道:“咱们水囊里的水所剩无多,这可是再好不过了。南哥,到那林子里,你先好好地睡一觉,暑气退了,再给我讲故事。” 杨婉体贴入微,李思南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想道:“我一定要把我的过去都告诉她,一点儿也不隐瞒。她、她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岂能心里还有别人?” 走到山脚,只见树林里隐隐露出绿色的帐幕,杨婉道:“咦,还有人在这里呢。他们先来是主,咱们应该和他们打个招呼。” 李思南心中一动,想道:“怎的这样巧,那日有孟少刚父女在这里安下帐幕,现在又有人在这里,却不知是什么人。”心念未已,帐幕中人已经闻声出现,双方打了个照面,不由得都是大吃一惊! 从帐幕中出来的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宋铁轮和柳三娘这对夫妇。 他们夫妻二人本是屠百城的部属,那日李思南在草原上碰见他们,他们也像孟少刚一样,以为在和林做蒙古人的官的余一中是李思南的父亲,不分皂白,就和李思南打了起来。 恰值成吉思汗的“金帐武士”木华黎与赤老温来到,木华黎一箭射伤了宋铁轮,吓退了柳三娘,把李思南救去。因此误会越来越深,在来铁轮的心目中,早已把李思南当作卖国求荣的武林败类了。 宋铁轮本来就是一个性情非常暴躁的人,一见了李思南,不由得无名火起三千丈,登时冲上前去,大怒喝道:“好小子,老子正要找你算帐!”双轮高举,一招“旋转乾坤”,右轮左推,左轮右压,向李思南猛打。 李思南一个倒纵,叫道:“宋大哥……”底下的话尚未说出,宋铁轮的双轮又已砸到,骂道:“不要脸,谁与你称兄道弟?” 宋铁轮频施杀手,攻势凌厉,李思南不得不拔剑招架。解了一招,缓过口气,叫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宋铁轮不理李思南的呼叫,“旋转乾坤“,“雷电交轰”,“泰山压顶”,“五斧开山”……一招紧接一招,招招都是杀手。 柳三娘见李思南着着退让、倒是有点起疑,一时踌躇莫决,说道:“大哥,你就听听他说些什么吧。”宋铁轮道;“那日之事,你是亲眼见的。蒙古鞑子难道会无缘无故地救他,我给鞑子射的那一箭,疮疤还未脱呢,你还要听他的花言巧语?” 柳三娘道:“可是孟姑娘……”宋铁轮一面攻击,一面说道:“孟姑娘看上这个小子,你也信她的话?孟大侠都后悔那日放走这小子呢!” 李思南叫道:“你见过孟大侠了?我正是有冤情要向他老人家禀告。你能不能暂且住手?” 宋铁轮喝道:“不错,我见过孟大侠了。孟大侠叫我杀你!”他受了木华黎那一箭,好了疮疤,忘不了痛,杀得兴起,哪容李思南分辩,非但不住手,反而是攻得更猛了! 杨婉呆在一边,疑团莫释:“他们说的这位孟姑娘是谁呢。为什么南哥从没有和我提过?” 可是杨婉虽然心有所疑,但从宋铁轮夫妻的口气中,也已隐约猜到了他们要杀李思南的症结所在,连忙说道:“你们一定是误会了,南哥是好人,他是从和林逃拙来的,决不是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是和鞑子一路的!” 柳三娘“噗嗤”一笑,说逞:“南哥,南哥,叫得好亲热哟!你是他的什么人?”杨婉见她问得这样无礼,不由得杏脸通红,柳眉倒竖,冷冷说道:“我是他的妻子,怎么样?” 柳三娘怔了一怔,冷笑说道:“哦,原来你是不知他的底细,被他骗上了手的女子,怪不得你说他是好人了。哈哈,现在可不用盘问这个小子了,你说他是‘好人’,这就恰恰证明了他是坏人了!” 杨婉又惊又恼又气又疑,斥道:“你胡说什么?”柳三娘道:“你上了他的当也不知道,我不怪你。但这负心的小子,我却是非要严惩他不可!”唰的一鞭,就向李思南打去! 这一鞭来得快如闪电,李思南正自叫道:“婉妹,别听她的话,我会告诉你的。”话犹未了,已是被柳三娘狠狠地抽了一鞭,上衣化成了片片蝴蝶,背上起了一道深紫色的血痕。 原来那日宋铁轮夫妇负伤而逃,仗着马快,第二日就追上了孟少刚。孟少刚听了他们的投诉,认为李思南父子都已投靠蒙古无疑,后悔没有将李思南杀掉。但他的女儿孟明霞依然为李思南辩护,不相信他是坏人。 在孟明霞的想法是认为真相未明,不应随便冤枉一个人。她是个爽朗无邪的少女,根本就没有想到需要“避嫌”,就替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辩护了。但她的辩护,却也提不出有力的证据作为支持,因此,在柳三娘想来,则认为她是为了儿女私情替李思南“曲辩”。 原来铁轮夫妇是屠百城的手下,屠百城死得不明不白,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夫妻明知杀死屠百城的人必定是武功高明之士,只凭他们夫妻决不能为舵主报仇,但至少也要查明杀他们舵主的仇人是谁,才能回去向弟兄们交代,因此决意留在蒙古继续侦察。孟少刚则要赶回江南报告蒙古之行打听到的虚实,对李思南的事情,他只能相信宋铁轮的说法,自己却是无暇去查究个水落石出了。 柳三娘的丈夫对她是百依百顺的,在她的心目之中,天下的男子都应读像她丈夫一样用情专一才对,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负心男子。既然她早已认定了李思南是孟明霞的情人,故此一听说李思南又另有妻子,就不由得大为恼怒,恨不得把李思南痛打几十百鞭! 说时迟,那时快,柳三娘打了一鞭,跟着又是一鞭,喝道:“这一鞭我是替孟姑娘惩罚你的!”李思南已经被她狠狠打了一鞭,这一鞭若再打着,只怕不死也受重伤。杨婉大惊失色,连忙出剑刺柳三娘的背心。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柳三娘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连忙一摆柳腰,金莲步换,杨婉一剑刺空,柳三娘已是闪过一旁。如此一来,柳三娘打李思南的那一鞭,也就没有打着他的身体,只是把他的衣裳又撕去了一幅。 杨婉并无杀伤柳三娘之心,但却气恨她那样狠狠地鞭打李思南,是以一剑刺空,跟踪即上,使出了一派进手的招数,心里想道:“即使失手伤了她,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谁叫她要杀我的南哥。” 柳三娘给她疾攻了十数招,心头火起,骂道:“你这臭丫头,真是不知好歹,我给你出气,你反来打我!”银鞭一抖,使出了“回风扫柳”的绝技,只听碍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霍地打来。 杨婉运剑挑她的鞭梢,几乎给她的长鞭缠上了手腕。幸而杨婉轻功不弱,迅速换招,青钢剑这才没有给她卷出了手。 但杨婉的本领虽然不弱,柳三娘却比她更胜一筹,临敌的经验也要比杨婉丰富。杨婉初时还怕误伤了她,此时连招架也感为难,百忙中只好叫道:“南哥,你说话呀!”说话稍稍分心,又险些着了柳三娘的一鞭。” 幸而李思南的本领在宋铁轮之上,初时他为了避免误会加深,着着忍让,给宋铁轮强攻猛打,逼得透不过气来,此时他着了一鞭,心里想道:“我若是不把他杀退,怎能分辩?”于是一咬牙根,忍着疼痛,反守为攻。 宋铁轮怒道:“好呀,你这小子,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话虽如此,但有心无力,要想拼命,双轮也打不着李思南。但李思南在他狂攻之下,又不能伤他,应付得也是甚为吃力了。 李思南实在气他不过,忍不住骂道:“你这蠢材,谁和你拼命?但你不退,我的剑可没长着眼睛,你死了可别怨我!”唰唰唰使出凌厉非常的连环夺命剑法,宋铁轮知道厉害,暗自想道:“原来这小子的本领如此了得,难道他刚才真是手下留情?”心中惊疑不定,于是暂时放弃了“拼命”的念头,连连后退。 李思南缓过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你们一定以为在和林做鞑子的官的那个奸贼是我的父亲了。我告诉你,那个奸贼的真姓名是余一中,他是冒了我爹的名字去博取富贵功名的。我的爹爹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他已经给余一中害死了。我说的都是真话,哼,你为什么还不相信?”原来来铁轮听了他的话,虽然惊疑不定,却还不敢完全相信。 就在这时,忽见山下尘头大起,蹄声急骤,宛如暴雨。宋铁轮面色倏变,喝道:“这些是什么人?”李思南一愣道:“我怎么知道?”回头望时,只见一骑马已经上了山岗。其中有两名武士,李思南依稀记得是在狩猎那天见过的,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这两个蒙古武土发现了李思南在山上和宋铁轮交手,颇是惊奇,齐声叫道:“李公子,你也来了!”“哎呀,贼人要逃,快追上去!” 原来这两个蒙古武土乃是木华黎的手下,在狩猎的第二天,木华黎派遣他们和神翼营的另五名武土,一共七人去搜查屠百城的党羽。他们知道李思南甚得他们大汗的恩宠,却不知道李思南后来逃出和林,伤了哲别等等情事。如今他们看见李思南和宋铁轮交手,只道李思南已经授受了“金帐武士”的封号,奉命来搜捕疑犯的。 宋铁轮又惊又怒,冷笑道:“好小子,编得好一套谎话,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老子与你拼了!” 李思南虚晃一招,回身便跑,那两个武士连忙飞奔上去,叫道,“公子别慌,我来助你!”话犹未了,李思南突然唰唰两剑,疾如闪电,这两个武士本领其实不差,但却做梦也想不到李思南会突然向他们施展杀手,冷不及防,只见剑光过处,血花飞溅,一个给刺穿了喉咙,登时死掉,一个给削断两根肋骨,受伤亦是不轻! 宋铁轮双轮正要朝李思南劈下,幸而李思南出手得快,已先杀伤了两名蒙古武士,用事实证明了他的受冤。宋铁轮大吃一惊,连忙把双轮煞住。说时迟,那时快,那五名卫士已经一拥而上,包围了他们。 李思南叫道:“你们快跑,这几个人我们夫妻对付得了。”宋铁轮叫道:“我、我该死。”倏地一声大吼,双轮盘旋飞舞,凶神恶煞般地向那名武士打去。那名武士使铁枪一架,“铛”的一声,铁枪变曲,虎口流血,但宋铁轮的肩膀也给他的枪尖桃破了一层皮肉。宋铁轮不顾疼痛,双轮一齐压下,把那名武士打成了一团肉饼。 柳三娘、杨婉同时来到。柳三娘长鞭一卷,把一名武士围腰卷了过来,猛地一挥,又把他摔了出去,碰翻了另一个武士。杨婉跟着补上两剑,杀了他们,紧接着一招“玉女投梭”,又把肋骨受伤的那名武士杀了。 七名武士死了五名,剩下的两个武士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连忙逃跑。李思南和杨婉紧追不舍,那两人未曾逃到山下,便给他们追上。 宋铁轮道:“三娘,看来咱们冤枉他了,怎么样好呢?”柳三娘先不作声,一扬手却把两柄毒龙锥打了下去。正是: 纵有浮云能掩日,阴霆过后是清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九回 忍听悲歌红袖湿 持为信物绣巾香 这两柄毒龙锥打得极准,只听得两声裂人心肺的厉叫,那两个武士已是各自中了一柄飞锥,骨碌碌地滚下山坡了。 柳三娘替李思南杀了那两个武土,便即扬声说道:“江湖上讲究的是恩怨分明,你今日拔剑相助之德,我们夫妻是不会忘记你的。” 李思南笑道:“这伙贼人是咱们合力杀的,谁也不用领谁的情。报答是无需了,但愿你们对我不再误会就好。” 柳三娘“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事情是真是假,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倘若我们查明了真相,果然如你所言的话,我一定和我的当家来找你赔罪,但我柳三娘平生最恨负心汉子。即使当真是冤枉了你,赎罪之后,我也还要打你三鞭!”柳三娘说了这番说话,夫妻俩跨上坐骑从山的那边走了。 听柳三娘这番言语,她已有七八分相信李思南的说话,业已准备向他赔罪的了。可是她对李思南与孟明霞之事,仍是有着深深的误会,认定了他是“负心汉子”,因此要为孟明霞代抱不平。李思南听了她这番说话,不由得啼笑皆非。 宋铁轮夫妻走后,杨婉低声说道:“南哥,那位孟姑娘是、是怎么一回事情?” 李思南道:“我刚才想要告诉你就正是这件事情。他们父女一于我曾有救命之恩,可是我和她只不过一面之交,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负心’不‘负心’。那婆娘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你可不要心里存了芥蒂。” 当下李思南把那日与孟少刚、孟明霞父女相遇的情节,一一告诉了杨婉,但却瞒过了孟明霞在沙上留字劝勉于他之事。 杨婉笑道:“如此说来,这位孟姑娘也算得是你的红颜知己呢!难得她只见你一面,就如此相信你,她的父亲从呼黎奢手下救了你的一命;她则从她父亲的剑下救了你的一命。你是应该好好地多谢这位红颜知己才对。” 李思南涨红了脸,说道:“婉妹,你不要取笑我好不好?咱们如今是相依为命,夫妻的情谊是用鲜血酿成的,这比任何知己之情都要浓了十倍百倍吧!难道你、你还不相信我么?” 李思南说得极是动情,听得出是从肺腑中掏出来的说话,杨婉心里又酸又甜,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笑道:“南哥,我只不过说了几句,你就急成这佯。其实我说的也是正经话,人家于你有恩,我也该多谢她的。好了,好了,你放心吧,你侍我好,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柳三娘那些风言风语,我只当没有听过。”话虽如此,杨婉的心上却也难免有了一丝阴影。 当一个女孩子开始陷入爱情的时候,她对她所爱的人,感觉是非常敏锐、非常微妙的,哪怕只是一个眼色,一句说话,甚或只是凭着直觉,她都可能窥探出他内心的秘密。 杨婉如今已经知道,在她之前,她的丈夫曾经和两个女子有过颇不平凡的交情,一个是明慧公主,一个是孟明霞。明慧公主是她见过的,那一晚的幽谷之会,明慧公主对她丈夫的爱意表露无遗。杨婉全都看在眼里,可是事情一过,杨婉对她却是丝毫也没有妒忌之感,相反,她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否对她丈夫有着情意的孟明霞,却在她的心头抹下了阴影,引起了她的疑惧。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杨婉可以清彻地感觉得到,这两个女子在李思南心中所占的位置大不相同!李思南对明慧公主的事情可以坦然置之,向她解释之时也丝毫不含愧作之色。但是对于孟明霞,他却要急于分辩、好像生怕杨婉起疑。只从这一点,杨婉已经可以体会得到,即使他们还不是情侣,至少在李思南的心里对孟明霞已是早就有了异样的感情! 杨婉不禁想到那晚李希浩临终之时,要儿子娶她为妻之事。“那时,南哥再三推搪,虽然他后来说出理由,说是不愿连累于我,但怎知他不是为着这位孟姑娘的缘故呢?”再又想道:“孟少刚是天下知名的大侠,南哥曾受过他们父女救命之恩,这件事为何迟至今天才和我说?”心中的疑虑更加重了。 这也怪不得杨婉多疑善妒,其实杨婉并不是气量狭窄的女人,只因她目前的处境,除了李思南之外,她已是没有一个亲人。他们的命运早已联结在一起,而且她也深深地爱上李思南了,如今她知道李思南心中还有另一个女子,她的心头又怎能不蒙上一层阴影。 不过杨婉虽是有所疑虑,但她也感觉得到,李思南对她是日益亲近,起初或许有点勉强,现在则的确是把她当作未婚妻子看待了。“南哥对我决非假急虚情!”这一点杨婉也是可以肯定的。 杨婉忽地有了个奇怪的想法:“但愿南哥早日和那位孟姑娘相见,那时我就知道他真正爱的是谁了。我可不愿只是凭着夫妻的名分把他缚着,令他痛苦一生。”杨婉是大家闺秀,尽管他们二人名分已走,她对李思南的感情还是相当含蓄的,她的这些想法,当然也不会向李思南吐露。他们还未走出蒙古国境,随时还可能有追兵来到,于是在他们杀了那七个神翼营的武士之后,便即继续起路。一路上李思南对她照顾得十分周到,在他的鼓舞与照料之下,杨婉才有勇气走过了广阔的戈壁,她心头的那抹阴影,也好像给戈壁上燃烧的太阳烧着了。 这一日他们在草原上策马而行,发现地上有无数凌乱的马蹄足印,李思南心头一凛,说道:“看这情形,蒙古的大军过了未久。可能就是昨天经过这里的。” 杨婉说道:“成吉思汗不是还在和林么?”李思南道:“早在一个多月之前,成吉思汗已经下令伐金,从蒙古各部征调来的兵士,也都纷纷到边境聚集了。这想必是他们进侵金国的先头部队,咱们的马快,在这里赶上了。一路上没见蹄痕,那是因为在沙漠上留下的马蹄足印,很快就给风沙掩没的缘故。” 杨婉道:“明慧公主那面金牌,不知能否在军中通行无阻?” 李恩南道:“倘若碰上大军,只怕总是有些不便的了。”要知军中的将领不比关卡的哨官,哨官品位卑微,一见金帐令牌,多半是给吓得问也不敢多间,军中的将领却是在成吉思汗面前说得话的人,他们当然知道这金帐令牌是不会轻易给一个汉人的。即使他们在未明底细之前,不敢怎样,但至少也会加以盘查,甚或借故留难,以待真相查明再行处置的了。” 杨婉道:“那么咱们怎办?是找个地方躲几天,等待大军去得远了咱们再走呢?还是现在就冒险前行?” 李思南道:“现在虽然出了蒙古国境,但还是未脱他们的势力范围。倘若停下,只怕追兵来到,穷加搜索,难以隐藏!杨婉道:“那么,就只有冒险前行了。”李思南道:“且待我仔细想想。” 李思南熟悉地理,知道这个草原乃是“不管”地带,向南走进金国国境,向西走乃是西夏的属士。西夏是西北的一个小国,占据今陕北安塞以北至宁夏一带,绕道陕北的,可以进入金国的山西,从大同而直通大都(今北京)。 李思南心里想道:“取道西夏,路程较长,但较安全。不过跟着蒙古大军所走的路线,却可以有报仇的机会。这次蒙古伐金,要利用投顺他们的汉人,余一中这便是在军中的。不过难就难在怎样可以避免和他们的大军碰上,而又找得到行刺的机会。 正在踌躇未决,忽听得远处有琴声隐隐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孤舟之遇惊涛,如梨花之遭暴雨。辛酸凄楚之中,兼有惊惶愤慨之急。杨婉受琴音的牵引,不知不觉纵马西行,李思南的思路也被打断,只觉每一个音符都好像敲动了他的心弦。 杨婉忽地回头说道:“我听过她弹奏的马头琴,这一定是草原上最著名的那个女歌手卡洛丝的琴声!南哥,你听她琴声如此凄楚,只怕是正在遭遇什么不幸之事了!”李思南觉得“卡洛丝”这个名字好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李思南道:“好,那么咱们就去看看!”琴声哀怨缠绵,极是令人伤感。不但精于音律的杨婉要去一看究竟,连李思南也在不知不觉间受它的牵引了。 催马路了一程,只听得那少女一面弹琴一面唱道: “大风卷起了黄沙, 天边的兀鹰盘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边那只兀鹰 你虽然不怕风沙,也不要下来呀! 这支歌是李思南曾经听过的,李思南蓦地想了起来,那日木华黎和赤老瘟迎接他前往和林,在途中碰到一队少女送她们的情郎出征,其中一个最美的少女弹起马头琴,唱的就是这一支歌。当时赤老温对这少女垂涎不已,曾经告诉李思南说这少女乃是蒙古著名的美人卡洛丝。 李思南和杨婉的马跑得快,此时已经看得见前面的人了。只见前面共是三骑,两个武士一前一后,把一个抱着马头琴的少女夹在中间,这少女果然就是李思南那日曾经见过的那个卡洛丝。 后面那个缉衣武士侧地虚打一鞭,狞笑道:“你的情郎就是兀鹰,他也不能救你!”看这情形,卡洛丝已经变成了他们的俘虏,不过稍受优待,未有加缚,仍然让她骑马而已。这两个武士将她夹在中间,当然是防她逃走的了。 那两个武土听得后面马铃声响,回过头来;卡洛丝也停了歌唱,回头观看。那日李思南是和赤老温、木华黎在一起的,他是个汉人,容易记认。卡洛丝一看就认得了他,心里想道:“他是我国金帐武土的朋友,想来应该救我!” 后面那个黑衣武士看见了杨婉,不觉睁大了眼睛,咕咕脓呐地说道:“哈,这个汉人雌儿比蒙古的美人还更漂亮,哈,咱们可是艳福不浅!喂!大哥,依我说,抢了她吧。咱们一人一个,正好合适!” 这黑衣武土说的是西夏北部的土话,李思南听不懂他说什么。杨婉在蒙古住了七年,蒙古常有西夏的牧民来往,因此杨婉对西夏的土话懂得一些,这黑衣武士说的污言秽语,她虽然听不全懂,亦已知其大意,是要抢她。 杨婉大怒,正要喝骂,卡洛丝已经叫道:“救命,救命!”后面的那个黑衣一鞭打去,杨婉的两柄匕首和李思南的六枚铜钱亦已同时出手! “黑衣武士身手委实不弱,回鞭一卷,“啪”的一声就把杨婉那支匕首打落,狞笑道:“好个丫头,我还未曾动手,你就动手了!”笑声未绝,忽地“哎哟”一声长鞭坠地。原来是李思南打向他的那三枚钱镖,有两枚打着了他的穴道,一枚打着了他的虎口。 李思南的“钱镖”是用普通的铜钱把边缘磨得锋利之后,当作暗器的。铜钱的分量比匕首轻,打出来并无挟风之声,红衣武士顾得及拨打匕首,这三枚钱镖他就闪避不开了。钱镖边缘锋利,黑衣武士的手腕被钱镖割破,故此手中的长鞭先跌下来,跟着他自己也是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滚下去了。 杨婉的两支匕首和李思南的六枚钱镖都是分别向着两个黑衣武士打去的,前面的那个黑衣武士武功更高,只见他把手一招,就把杨婉的匕首接到手中,匕首一划,左手中指疾弹。锌钵两声,李思南打向他双胁的两故钱镖给他弹落,打他胸口“檀中穴”的那支钱镖则给匕首当中剖开! 这黑衣武士喝道:“原物奉还!”匕首反掷回来,杨婉拔剑一挡,“哨”的一声,火花四溅。这黑衣武士掷回来的力道比她大得多,匕首余力未衰,竟自向着卡洛丝飞去。似乎他早已料到了有此结果,在把这柄匕首反掷回来之时,便已用了巧妙的手法,计算得十分准确的了。 杨婉大吃一惊,连忙施展超妙的轻功,在马背上就似一支箭地飞出去,人在半空,伸手一抓,已是把卡洛丝抓了起来。只见刀光一闪,卡络丝的那匹坐骑四膝屈地,已是给这柄飞刀斩断了一条腿。原来这个黑衣武士用意并不在于杀卡洛丝,而是要伤她坐骑,防她逃走的。 杨婉把卡洛丝放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安慰她道:“别怕,别怕,有我在此,决不能让他们伤你一丝毫发。”卡洛丝花容失色,伏在杨婉怀中,久久说不出话。 此时李思南和前面那个黑衣武土已经交上了手。黑衣武士用的是一柄月牙弯刀,驰马过来,弯刀横劈,伊如一道电光横过空际。 李思南心中一凛:“这厮水领倒是不弱!”青钢剑扬空一剑还了一招“李广射石”。马上交锋,讲究的是招数迅捷,刀剑相交,李思南不待他的气力使足,剑锋一掠,迅即变招就刺他的膝盖。貂衣武土沉下刀背一拍,喝道:“好剑法!”两匹马已经分开。 照面两招,不分胜负。李思南马快,斜刺窜出,将他截住。这黑衣武士气力充沛,刀法也很厉害,双马盘旋,恶斗了十几个回合,李思南竟然占不到他丝毫便宜。 杨婉把卡洛丝放下,说道:“你躲在这棵大树后面,不要伸出头来,我去给你把这强盗杀掉。”此时李思南已截住那黑衣武上在山边厮杀,距离卡洛丝的藏身之处有十数丈之遥,一般暗器打不到这么远,即使万一打了到来,有大树遮挡,亦可无妨。 杨婉跨上坐骑,拔剑出鞘,立即向那黑衣武土冲刺,杨婉虽然气力较弱,但剑术十分精妙,夫妻联手,双马盘旋,杀得那黑衣武土东窜西躲,只有招架之功。 卡洛丝躲在大树后面,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震得她耳鼓嗡嗡作响,却不知双方胜负如何,心头卜卜乱跳,又不敢探出头去偷看。正在提心吊胆之际,偶然眼光一瞥,忽见那受了伤的武土,在乱草丛中蠕蠕而动,好像就要向她爬来。卡洛丝本来已经是惊弓之鸟的了,怎经得再受惊吓,不觉失声惊呼。 原来这个武士有自解穴道之能,他给李思南的钱镖打着两处穴道,此时刚刚通解,但仍然使不出气力,故此只能爬行。卡洛丝倘若胆大的话,只要用一块石头就可以把他打死,实在用不着怕他的。 李思南正使到一招“云麾三舞”,剑光卷起三道银圈,向那黑衣武士冲刺。眼看黑衣武士已是难以遮拦,就在此时,杨婉听得卡洛丝的尖叫,吃了一惊,不知她出了什么事情,不由得回头一看。黑衣武士骑术精妙,抓紧机会,立即从杨婉身边窜出,杨婉蓦然惊觉,反手一剑,黑衣武士用了个“暗里藏身”,杨婉一剑斩着马蹄,剑尖划过,伤了他的小腿,可是这黑衣武士亦已脱出了他们的包围了。 李思南恐防他跑去伤害卡洛丝,连忙飞骑防护,殊不知这黑衣武士早已不敢恋战,他不是向卡洛丝藏身之处驰去,而是跑去救他的同伴的。 受了伤的那个武士伏在路旁的乱草之中,人还未能站立,只能举起一只手,黑衣武士驰马到他身边,马鞭一挥,喝道:“抓住!”受伤武士使出了吃奶的气力,紧紧抓着他的这根马鞭,黑衣武士将他提上马背,马不停蹄,转眼间已是去得远了。 杨婉把卡洛丝扶稳,说逗:“你没事么?强盗已经赶跑了。”卡洛丝道:“没事,多谢你们。” 杨婉气恨未已,说道:“这两个强盗甚是可恶,我本来要给你杀掉他们的,可惜还是给他们走了。”卡洛丝道:“我但求脱身,己是万幸。恶人自有恶报,我也不想报仇了。” 杨婉说道:“多谢你的美妙琴声把我引来,这也是咱们有缘。”李思南道:“那日我见你送人出征,却怎么到了这里来?这两个武士又是什么人?” 卡洛丝颊晕娇红,低声说道:“我舍不得我的阿盖,所以我就跟着随军的本国商队走,一直送到了龙沙堆。”“龙沙堆”已是深入金国国境之内一百多里的地方,那里地形险峻,水草丰饶,是一个很好的屯兵之地。 杨婉心里想道:“祝英台送梁山伯,不过送了十八里路,千古传为佳话,卡洛丝送她的情郎,竟然不惜度沙漠,越草原,跋涉何止千里?真是个多情的姑娘!” 李思南却想道:“想不到金国的边境守军竟是全无抵抗,连龙沙堆这样险要的地方都不设防,就给蒙古兵占领了。可是蒙古骑兵一向讲究用兵神速的,何以在夺了堪称天险的龙沙堆之后,不乘胜追击,长驱直入,反而在龙沙堆歇下来呢。” 卡洛丝继续说道:“到了龙沙堆,阿盖劝我回去。他说再过几天,就要正式打仗了。一到了打仗的时候,连商队也不能进入营地,妇女是更不能随军的了。既已不能见面,何苦冒着危险跟在军队的后头。但我不肯听他的说话。” 杨婉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呀,你为何不听他的?” 卡洛丝道:“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思人,我不怕说给你听。我、我是怀着私心,我想劝他逃走。我说,咱们在草原上牧羊,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人家的地方打仗、抢劫、杀人?中国的地方又这样大,我虽然不知道宋国在什么地方,但听说离我们蒙古是有好几万里路的,大汗要吞金灭宋,那么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不定我们这一生都不能见面了!” 杨婉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更有道理。老百姓都是愿意过太平日子的,要打仗的只是大汗和将军们,或者再加上一些想发财的商人而已。” 李思南也道:“你劝得很对。我们汉人也是和你一样,都是不愿意打仗的,可是你们若是打到了我们的地方,我们就一定要和你们拼命了。那时我们的百姓固然不免要给你们滥杀,你们的兵士也难免要埋骨异乡!两国都不知要添了多少寡妇孤儿!所以你们的大汗发动这场战争,实在是个罪恶。你劝阿盖,劝得非常有理,一点不是私心。” 卡洛丝大为欢喜,说道:“我只道你是帮我们的大汗的,原来你也不赞成他打这个仗,唉,只是可惜阿盖却不肯听我的话。后来,后来……”说至此处,神色黯然,似乎正在想起一件不幸之事。 杨婉把水囊递给她,说道:“你喝一口水,慢慢地说,后来怎样?” 卡洛丝喝了水,继续说道:“阿盖一向听我的话,他也舍不得丢下我。但这次我怎样劝他,他都不听。他说他不想杀人,但也不愿受人耻笑。他是草原上出名的勇敢猎人!人家称他为草原之鹰。他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遮掩也遮掩不了的。大树木经刀斧不会倒下,兀鹰带了箭还要飞翔,战士的心房不给敌手的百姓。” 蒙古民风尚武,一般青年受了传统的所谓“武士精神”的薰陶,差不多都有这样的观念,这也不足为怪。杨婉心里想道:“她的阿盖虽然糊涂,也还是个比较正直的汉子。但愿他将来能够醒悟过来,不负卡洛丝爱他的心意。” 李思南希望从卡洛丝的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问道:“那么,你们是在龙沙堆分手的了?阿盖可曾告诉你他要到什么地方打仗?” 卡洛丝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担心这个,不知道这个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了结?可是阿盖说,多则一年,少则半截,只要他不是死在战场,他一定会回来看我的,叫我安心等他。” 李思南道:“哦,听这口气,阿盖是认为这个仗最多打一年便可以结束了?你们的大汗不是夸下海口要吞金灭宋的吗?哪有这样容易便可结束?” 卡洛丝道:“是呀!我当时就这样和他说,中国地方这么大,听人家说走到中国皇帝所住的地方,总有几万里路呢!骑着马飞跑只怕也要跑一年,可是阿盖却好像十分自信,说是用不了一年,一定会回来看我。” 李思南心头一动,想道:“莫非是成吉思汗改变了作战的计划?还是作逐步蚕食的打算,打到大都(金京)便即收兵?” 卡洛丝接下去说道:“阿盖从来没有骗过我,但我可不敢相信他的说话,我想他一定是哄我欢喜的。我不愿意就和他分手,大军驻扎在龙沙堆,而且还在修建堡垒,阿盖虽然没有告诉我,但商队的人都说,看这情形,大军恐怕不会在短期间出发打仗。于是我说,阿盖,你不要赶我跑,你不许我跟着军队,那么,最少我也要等到你们真的是出发打仗了,我才回去。” 杨婉笑道:“卡洛丝,你对他如此深情,你的阿盖一定为你感动了。” 卡洛丝道:“他才不呢!不过,他虽然不肯和我私逃,劝我回去,倒是为我着想的。我不听他的话,受了一场灾难,险些脱不了身。李公子,说起这场灾难,我应该告诉你。” 李思南怔了一怔道:“为什么?”卡洛丝道:“给我受这场灾难的那个人,说起来你可能认识,他似乎很恼恨你呢。” 李思南诧道:“哦,那人是谁?” 卡洛丝道:“是明慧公主的驸马镇国王于。李公子,你认识他吗?” 李思南道:“不错,这个人我是认识的,他怎么样?” 卡洛丝道:“他是龙沙堆驻军的元帅。阿盖那天劝我回去,我不肯听,他就曾经警告过我的了。他说这镇国王子残暴而又好色,若然给他发觉我在军营之中走动,只怕会有不测之祸,果然就在那天出了事。” 杨婉吃了一惊,说道:“他是一军主帅,难道敢公然抢了你么?” 卡洛丝道:“他恃着是驸马身份,除了怕大汗和他的未婚妻子之外,他还怕谁?军中的纪律是他用来约束别人的,可管不到他的身上。 “那天我在阿盖的营帐出来,恰巧碰上了他出来巡营,他登时板起面孔,说我擅入军营,就叫人把我抓起来了。其实按照我们蒙古的风俗。战士只要不是在打仗的时候,是可以和亲人会见的。但是他蛮不讲理,我却怎能和他分辩。” 杨婉道:“后来你怎样脱身?” 卡洛丝道:“我被囚在他的帐幕里,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就回来审我了。他说是审我,可是却不让我说话。” 李思南道:“他说什么?” 卡洛丝道:“说也好笑,他一回来,立即就换了一副面孔,不能不做个样子抓你。你喜欢留在军中是不是?我可以遂你心愿的。你做我的侍女,别人就不敢赶你走了。打仗的时候,我也可以带着你走啊。” “我知道做他的侍女,一定没有好事,我坚决不答应。他发了怒,说是不答应就要接受什么军规受刑。我拼着受他刑罚、竟想不到的却有一个救星来到。” 李思南道:“那救星又是谁。” 卡洛丝笑道:“正是他的未婚妻子明慧公主。” 李思南奇道:“明慧公主也到了龙沙堆了?”心想:“明慧公主对这个未婚夫厌恶非常,怎的肯去会他?而且她那晚和我分手,说是要回转和林的,又怎能这样快就到了龙抄堆。” 卡洛丝道:“明慧公主尚未亲来,只是她将要到来的消息,就把这镇国王子吓住了。” 卡洛丝接着说道:“进来报告这个消息是他的‘贺奴’(相当于参谋之类的“师爷”),他还告诉他,我是阿盖的未婚妻子,他才不得已将我放了。” 杨婉道:“那个‘贺奴’说些什么?”她对于有关明慧公主的消息颇感兴趣,是以不厌其烦地细问。 卡洛丝道:“他说已经接到后方的快马驰报,说是大汗的大军已经从和林开出,明慧公主随行。而且明慧公主所率领的一支女兵还是先行呢,据说倘若明天不来,后天也会来到龙沙堆的。” 杨婉笑道:“怪不得那镇国王子闻之丧胆了。” 卡洛丝道:“那个‘贺奴’于是乘机劝告他的主帅。他说:此事若是给明慧公主知道,只怕元帅有所不便;二来这女子的未婚夫是阿盖,阿盖是有名的武土,元帅若是强夺了他的未婚妻,只怕军中将士不服,倘若激起哗变,这就对元帅更不利了。那丑八怪听了他的‘贺奴’这番说话,吓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不得已才把我放了。后来那‘贺奴’还亲自送我出营。” 李思南道:“这‘贺奴’倒是个好人。” 卡洛丝道:“他是阿盖的好朋友,不过那丑八怪不知道罢了。出营之时他梢悄告诉我,说是阿盖已经知道这件事,是阿盖央求他来打救我的,他有意夸张,其实明慧公主的这支女兵还在沙漠之中,绝不可能在明后天就到达龙沙堆的。” 杨婉忽道,“这个镇国王子生得很丑陋吗?你叫他丑八怪。” 卡洛丝道:“面如锅底,两齿撩牙,活像一头黑熊。” 杨婉叹道:“明慧公主也真可怜,她那样花朵似的美人儿,嫁的丈夫却是个丑八怪。丑八怪还不打紧,行为又是那样的卑鄙龌龊。怪不得她要另选意中人了。”说罢对李思南微微一笑。 卡洛丝不知李思南与明慧公主之间的事情,插口说道:“是呀,去年公主许赠那丑八怪的消息传出,我们草原上的女子也都为她抱屈呢。人人都说这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李思南面上一红,扭转话题,说道:“你刚才说,这镇国王子很恼恨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卡洛丝道:“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当那丑八怪的‘贺奴’为我说情之后,他还另有一件公事禀告那丑八怪,当时我还没有出营,都给我听见了。” 李思南道:“什么公事,是和我有关的么?” 卡治丝道:“正是,那‘贺奴’拿出一张画图,图上的那个人像,正是你李公子。我那天见过你和两个金帐武士在一起的,所以一见就认得了。” 李思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他拿比这张画图,怎么说?” 卡洛丝道:“那‘贺奴’说,图上这个人是大汗所要的人,要那丑八怪留心,若是发现此人,务必把他捉住;他还说到有一个做官的汉人,有一批贵重的礼物要送给丑八怪,为的也是要他帮忙这件事情。那汉人的名字,他和那丑八怪是咬着耳朵说的,我没听见。” 李思南心里想道:“想必是余一中这厮,在我那日逃出和林之后,便立即请求成吉思汗下缉捕令了。所以无须等待在阿儿格山受了伤的那个哲别回到和林,他已先向镇国王子暗通消息。” 杨婉道:“大汗已然吩咐下来,要那丑八怪扣人的了。难道那个做官汉人还怕他不遵大汗之命,要另外送礼请托?” 卡洛丝道:“那个汉人要求那丑八怪一事,倘若李公子已经给他扣留的话,他求那丑八怪在把你送给大汗之前,先让他见一见你。李公子,那汉人是你的什么人?你不是来帮忙我们大汗的吗?何以又偷偷跑出了和林呢?” 李思南道:“那汉人是我的仇家,他要陷害我的。” 卡洛丝吃了一惊,说道:“既是这样,李公子,你们可不能往南走了。”往南走乃是金国国境,镇国王子统率的大军正在守着龙沙堆。 李思南道:“多谢你的指点。”。 卡洛丝道:“李公子,你太客气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都未曾多谢你呢。”接着告诉李思南,她是如何碰上那两个西夏武士之事。“我离开龙沙堆,今天一早,刚刚走到与西夏相邻的边境,就碰上了那两个强盗,他们是从后面追来的,一见我就把我抓起来,向我刺探军情,我不肯说,他们就把我押到西夏的地方来了。幸好碰上了你们。” 李思南心里想道:“这两个西夏武土是从她的后面追来,这么说,这两个人是已经进入金国的国境的了,想必他们胆小,知道蒙古的大军在龙沙堆,不敢靠近,就回来了。可是西夏为什么要派人刺探军情,难道他们是听到什么风声,提防蒙古大军会移师西向么?” “还是赶快回去吧。这匹马送给你,恕我们不送你了。”西夏是弱国,杨婉料想那两个西夏武士,即使去而复回,也绝不敢追入蒙古境内,是以放心让卡洛丝单独回去。 卡洛丝的坐骑已经给那黑衣武士用飞刀伤了一腿,不能再用,故此杨婉送她一匹骏马。这本来是明慧公主送给李思南的,她一共送了三匹骏马,如今已过了沙漠,用不着空骑替换,多出来的一匹马,正好让给卡洛丝乘坐。 卡洛丝道了个谢,正要上马,忽地好似想起一事,说道:“姐姐,我也有一点小小的礼物给你。”杨婉笑道:“你不用客气,我领你的情就是,你留着自己用吧。” 杨婉以为她是要赠送什么用品,只见卡洛丝拿出的却是一条手帕。卡洛丝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说话,叫做物轻情义重,这条手帕虽不值钱,却是我自己绣的。姐姐,请你收下来,我还有事情拜托你呢。” 杨婉接过来一看,只见手帕上绣着一只兀鹰,展翅高飞,神态生动。杨婉笑道:“绣得真好啊!你的阿盖人称草原之鹰,这条手帕,你应该送给他才对。” 卡洛丝面上一红,说道:“我已经送了同样的一条手帕给他了。这条你留下,以后若有机会碰上阿盖,这条手帕可以作为凭证。你们倘若有什么事情需要阿盖去做,他一定会给你们帮忙。” 杨婉这才知道卡洛丝送手帕之意,笑道:“好,但愿我们见得着你的阿盖,我会把你的消息告诉他的。” 卡洛丝走后,杨婉笑道:“南哥你这次可是受了无妄之灾了。”李思南怔了一怔,道:“什么无妄之灾?”杨婉笑道:“明慧公主的驸马,无端端地吃你的醋,如今没办法,为了避免你受无妄之灾,咱们只好取道西夏回国。” 两人续向西行,不多一会,天色己晚,刺骨的寒风阵阵吹来,杨婉感到了几分寒意,说道:“这里的天气变得真快,中午还是汗流夹背,虽然不似沙漠的酷热,也是叫人难受,想不到一到傍晚,就似咱们家乡要落雪的天气。” 李思南道:“西北草原的气候就是这样的。这里有两句谚语,叫做‘朝穿皮袄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等下天黑了还要冷呢!”杨婉道:“你又没有来过,你怎么知道的?”李思南道:“我在书上读过的。”杨婉道:“俗语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真是不错。”李思南笑道:“我又不是秀才。” 杨婉道:“你读的书可是不少呀,我们乡下的秀才只知道捧着书本讲道,说起来还远远比不上你呢。”李思南笑道:“多承夸奖,我不过喜欢读读杂书而已。” 杨婉悠然沉思,半晌说道:“我小时候,母亲教我读书。我家虽然每一代都是军人,家里的藏书却也不少。可惜到了蒙古之后,多年来己是没有碰过书本了。咱们如果回到故乡,你把你的母亲接到我的家里来,咱们在下雪的夜晚,闭门读书,你读得疲倦了,我暖酒给你喝。你说好不好?” 李思南道:“你想得很美,只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过这样太平的日子?嗯,咱们还是找一家人投宿吧!别做雪夜关门读书的美梦了。” 这一个月来,他们度沙漠,过草原!从没遇上人家,到了晚上,就搭起帐篷过夜,这样的生活也过惯了。不过现在到了有人家的地方,能够安安逸逸地睡一觉岂不更好?而且他们现在已是踏入了西夏的国境,“入境问俗”,他们也希望能够找个人谈话,于是趁着天还未黑,找着一家人家,便去拍门。 不料这家人家却是没有人的,李思南敲门敲了许久,不见有人答应,从门缝张望进去,这才发现里面四壁空空,别说是人,连鸡犬也没一只。 这个地方是个穷乡僻壤,人烟稀少,找了许久,才找到第二家人家,拍门之后,依然没有人应声。杨婉道:“奇怪,怎么都是没有人的。”其后又找了几家人家,都是像第一家一样,屋内无人,唯余四壁。此时已是夜慕低垂,过了初更了。 杨婉打了一个阿嚏,说道:“南哥,你说得不错,天气果然是越来越冷了。”李思南道:“屋内既然没人,咱们不如就进去住一晚吧。总比住帐蓬好些,有厚实的墙壁可以挡风。” 杨婉道:“不好,不得主人允许,咱们怎好随便住人家的房子?而且万一有人回来,那就更尴尬了。”她是名门之女,自幼受父母的薰陶,虽然是在荒山过了几年,对于守“礼”守“法”还是相当重视的。 李思南笑道:“我只是怕你着寒。好吧,你既然拘泥礼法,那咱们就找着地方搭帐篷吧。其实在江湖闯荡,是无须那么固执的。” 杨婉笑道:“不得已时自是不妨随便一些,但现在咱们不柱房子,那也算不了什么呀。只不过没有那么舒服罢了。” 天上彤云四布,夜风呼呼,并没有下雪,却比下雪的天气更冷。李思南和杨婉想找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搭帐篷,一直没有找个合适的地方。李思南见杨婉冷揭发抖,好生怜惜,说道:“这样的天气,只怕还会下雨呢。还是找个人家的好。” 杨婉眼光一瞥,说道:“你看,那里有火光透出,可能是有人的人家。” 李思南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向那家人家跑去。只见篱笆虚掩,里面烧着一堆柴火,却不见有人。李思南进去一看,却原来是个磨房,里面有风车、有石磨,还堆有许多柴草,只是没有人。正是: 寒夜荒村求一宿,谁知横祸又飞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十回 荒村午夜惊奇变 巧计金牌退敌骑 李思南道:“奇怪,火未熄灭,人到哪里去了?”杨婉说道:“屋里堆满柴草,没人看守,这一堆火可是很容易惹起火灾啊!”李思南笑道:“那咱们就替他看守吧。” 在西北的一些小村庄,往往一个村子里只有一个磨房,属于村民公有,依照当地的风俗,异乡人在磨房借宿,是无须请准主人的。杨婉正自冷得难受,见了这一堆火,也就乐得坐下来了,心里想道:“反正这磨房里有人,待那人回来,我们向他解释,想必他也不会怪责我们擅入磨房的。” 李思南把水壶放在火上,把一壶冰冷的水煮沸,笑道:“寒夜客来茶当酒,咱们连茶叶也没有,只好用水来当酒了。请啊,请啊!”杨婉笑道:“我可不是客人。”喝下几口开水,送下干粮,浑身暖烘烘的好不舒服。 杨婉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可真是有点想睡了。”李思南道:“那就睡吧。我替你守夜。”杨婉道:“那人还没回来,我睡着了不好看。南哥,你找点有趣的事情和我说,我就不想睡了。” 李思南笑道:“我知道的只是一些江湖上砍砍杀杀的事情,说起来可并不怎样有趣。可惜我又不会说故事,咦,奇怪,那人怎样还未回来?” 一阵冷风吹进磨房,只见外面已在飘着鹅毛般的雪花。杨婉道:“这里的天气真古怪,果然下起雪来。”李思南笑道:“朝穿棉袄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现在火是有了,就可惜没有西瓜。”杨婉道:“那就喝水吧。” 李思南笑道:“不错,水可当酒,也可当西瓜。但也别喝得太多了,明天路上还要喝呢,咱们人生路不熟,仓卒之间,未必找得着水源。”杨婉道:“怕什么,你看雪越下越大了,喝干了水囊的水,咱们还可以喝雪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心里可都是想着同一的问题:“天上下着这么大的雪,那人为什么还不回来烤火。” 杨婉忽道:“我倒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李思南道:“说来听听。”杨婉道:“卡洛丝把那镇国王子形容作丑八怪,明慧公主那样又美貌又娇纵的女子,怎肯嫁给他?”李思南道:“这有什么好笑?”停了一会说道:“她是迫于父命,不想嫁只怕也得要嫁。”杨婉道:“是呀。所以我担心她若在洞房之夜发起了脾气来,可不是大大的笑话?” 李思南默然不语,杨婉似乎也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叹了口气道:“明慧公主其实也很可怜,丈夫相貌丑那还不要紧,偏偏这个镇国王子又是个鄙夫。” 李思南勉强笑道:“你要说有趣的事情,你自己却叹起气来了。” 杨婉笑道:“南哥,成吉思汗对你可是很不错啊。他送你这把他自用的铁胎弓,还要封你作金帐武士,若是那镇国王子阵亡,南哥,你就大有做驸马的希望了。” 李思南佯怒说道:“你怎么胡扯一通,扯到我的身上来了。好,看我不撕破你这张小嘴?” 杨婉笑得如花枝乱颤,说道:“我怕痒,别来搅我。你不是说明慧公主嫁给那丑八怪是没趣之事吗?我不过想把没趣的悲剧变成有趣的喜剧罢了!” 李思南呵了呵手指,作势说道:“还说还说?好,我非得叫你讨饶不可!”作势抓下,却忽地停手不动,脸上似乎露出诧异的神色。 杨婉怔了一怔,说道:“南哥,你——”李思南向她打了一个眼色,“奇怪,我刚才好似听到什么声音,怎么现在又不闻了。这是风吹瓦片引起的幻觉呢?还是屋子里有耗子走动?” 李思南游目四顾,忽然发现地上有几点淡淡的血渍。这几点血渍本来是给禾草掩盖看的,李思南刚刚抽了一把禾草加火,这才显露出来。 李思南疑心顿起,正要搬动柴草,看个明白,忽听得蹄声骤至,来得有如暴风急雨。杨婉变了面色,悄声说道:“敢情是那两个西夏武土率众寻仇?南哥,咱们怎么办?是躲呢还是打?” 李思南道:“且看看他们来意如何,说不定只是路过。” 话犹未了,只听得蹄声竟然而止,正是停在这座磨房之前,听得出有五六骑之多。 这伙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系在篱笆之内的坐骑,有一个说道:“哈,这两匹马倒是很不错呀。”有一个道:“磨房里有火光,这两匹马的主人定在里面,咱们进去问问。”杨婉在蒙古多年,这两个人说的虽然都是西夏方言,她却听得出后面那个人的说话带着蒙古口音。 杨婉好生纳罕,心里想道:“蒙古和西夏也是敌国,怎的这两个的武士却混在一起?”心念未已,那些人已经推开那两扇虚掩的木门,走进来了。这些人穿的虽是武士服饰,他们日间遇见的那两个西夏武士却并不在内,李思南稍稍放点心。 那个带着蒙古口音的武士喝问:“你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李思南答道:“我们兄妹是在龙沙堆附近居住的汉人,避难来的。” 李、杨二人这一个月来仆仆风尘,衣裳早已蔽旧,身上满是风沙的痕迹,看来倒是很像难民。但杨婉的天生丽质,却依然是掩盖不住。 那个说话带有蒙古口音的武士半信半疑,说道:“你们当真是从龙沙堆逃难来的吗?有没有碰上蒙古大军?” 李思南道:“我们闻风而逃,侥幸没有碰上。”说至此处,杨婉悄悄地碰了他一下。李思南霍然一省,这才听出了这个武士的蒙古口音,同时也就明白了杨婉的示意,是叫他不可说蒙古兵的坏话。 那武士“哼”了一声,说道:“蒙古士兵也不是吃人的魔鬼,你们就那样害怕?哼,我看你们并不像难民!” 一个西夏武士说道:“不错。难民哪能有这样好的坐骑?那两匹坐骑我一看就知道是大宛出产的名马,大宛马至少也要值几百两银子一匹。” 另一个西夏武上道:“这雌儿也长得很不错呀,把她带回去吧。” 第三个西夏武士说道:“对。这两兄妹也不知是真的难民还是假的难民?但总之是形迹可疑的了。带回去盘问准没错。”这个武士比他的同伴奸滑,虽然同样是想强抢民女,他却还要找个藉口,以免在这蒙古武士面前,失了身份。 蒙古武土忽地喝道:“且慢!”他似乎是这一伙武士首领,一喝之下,那几个西夏武士愕然后退。 这蒙古武士换了一副口吻,指着那张铁制弓说:“这张弓是你的吗?” 李思南心中一动,想道:“他一定见过成吉思汗这张铁制弓的,可是,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可知他必然不是哲别派来缉捕我的了。” 李思南迅速地判断了敌情,说道:“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 蒙古武士更是吃惊,讷讷说道:“你这位朋友是什么人,他怎会送给你这张弓?” 李思南道:“这位朋友是几个月前我在和林结识的。他的身份我可是不便说,承他看得起我,送了我这副他自用的弓箭,还送了我一面金牌。” 蒙古武士忙道:“金脾在哪里,可不可以给我看看。”“李思南决心冒一冒险,心想:“他若不知我是‘逃犯’身份,见了这面金牌,决不敢将我难为。”于是掏出金牌,说道:“你看看是可以的,但你可不能让外人知道我有这面金牌。”话中之意,暗示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是蒙古的武士了。 蒙古武士大惊失色,连忙说道:“我明白了,你收起来吧。你我心照不宣,我不会泄漏你的秘密,你也不要把今晚碰见我的事情说出去。我想,你、你该懂得吧!” 原来这个蒙古武士乃是负有秘密的任务,潜入西夏,图谋大事,兼且要追捕一个人的。这几个西夏武士早就受了蒙古的收买,是他的内应。 这个蒙古武士见了“金帐令牌”,以为李思南也是和他一样,是负有秘密任务的,但任务不同,必须各守秘密,即使明知是自己人,也不能打探。但虽然不能打探,在知道了是“自己人”之后,则必须互相协助。 蒙古武土心里想道:“此人有金帐令牌,还有大汗所踢的弓箭,一定是大汗亲自派遣的了。他是受命于神翼营统领木华黎的,成吉思汗亲自派遣,而且持有“金帐令牌”的人,地位当然是远远在他之上,故此他对李思南自是不能不必恭必敬。 那几个西夏武士不识金牌,见他们的首领突然对李、杨二人辞色谦恭,不禁都是大为诧异。其中一人傻里傻气,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还在咕咕哝哝地说道:“咦,黄橙橙的,只怕当真是金子呢!既然说是难民,却又有如此阔绰的朋友送给他金牌,这小子一定不是什么好路道。” 蒙古武士双眼一瞪,喝道:“你们有眼无珠,得罪了贵人,还不快快赔礼!” 李思南笑道:“不知不罪,你也不必责怪他们了。没什么事,最好你叫他们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蒙古武士忙不迭地说道:“是,是。”把手一挥,喝道:“你们都给我走!” 李思南怕他看见地上的血渍,捎悄地身子一挪,倚着草堆,掩盖了那几点血渍,说道:“恕我不送了。” 有个比较精细的西夏武士起了一点疑心,说道:“这间磨房地方倒是不小啊。不知这位贵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时候,屋子里有没有人?” 李思南冷冷说道:“你是要盘问我么?不错,我是收藏了一个人在这里,你来搜吧!” 蒙古武士斥道:“你别罗嗦,给我滚开!”西夏的几个武士都走了出去之后,蒙古武士赔笑说道:“西夏鞑子,不懂礼貌,你老哥可别见怪。不过,我们的确是要缉一个紧要的人,这人约有三十岁年纪,左颊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痕,老哥倘若碰见此人,还望你助一臂之力,将他拿下。” 李思南道:“好,我替你留心就是。” 蒙古武士去后,杨婉笑道:“想不到这面金牌到了西夏也还大有用处,居然把他们吓退了。但瞧你刚才的神气,却似这屋子里当真是藏有人似的。连我都在怀疑你是在使用兵法上虚虚实实的战略呢。”原来杨婉并未发觉地上的血渍,她倒不是真的怀疑屋内有人。 李思南道:“朋友、请出来吧!”话犹未了,只听得“哩”的一声,人未出来,一支飞镖先出来了。 幸而李思南早有防备,轻轻一推,使了个劲,把杨婉推过一旁。那支飞镖从杨婉鬓边飞过,杨婉嗅得一股浓烈的腥气,这是一支淬了剧毒的飞镖! 杨婉惊魂未走,回过头来,只见草堆里钻出一个人来,杨婉叫道:“这屋子里当真有人!”防他再下毒手,连忙拔剑指着他的咽喉,喝道:“你是谁?” 那人嘶声说道:“便宜了你这两个小贼,你把我杀了领功就是,多问什么?”杨婉这时方始定下神来,仔细一看,只见这人浑身血污,大约有三十岁左右年纪,左颊有一道三寸多长的刀疤。 杨婉恍然大悟,收回宝剑,说道:“你就是刚才那些人所要捉拿的逃犯吧?我们救了你的性命,你为何恩将仇报?” 那人冷笑道:“你们和那些人都是一丘之貉,你当我不知道吗?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受辱?你们干脆把我一剑杀了,我领你们的情。你们若是想把我拿去献给成吉思汗,嘿,嘿,那就来吧!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他手中捏着一支光华灿烂的金镖,和刚才所发的那支镖一样,发出腥气,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许李、杨近身。 李思南看出这人所用的暗器和屠百城的独门暗器“毒龙镖”一式一样,心里颇为诧异,于是笑道:“朋友,你误会了。我早已知道你躲在这儿,若是想要出卖你,你刚才还逃得过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快说实话,你是屠百城的什么人?宋铁轮夫妇你可认得?” 那人“哼”了一声,又冷笑道:“你别想花言巧语,套我口供!你那面金牌,我已经瞧见啦!” 原来这人躲在草堆里面,李思南和杨婉的说话他都听见了。他听见杨婉提起明慧公主的事情,又听说成吉思汗赐他弓箭,后来又见了那面金牌,自是不能无疑。他把李思南当作了卖身投靠蒙古鞑子的魔犬之辈,因此,不论李思南如何分辩,他都不再相信的了。 李思南正自无计,忽听得又是一阵急骤的蹄声,向着这个磨房奔来。杨婉惊道:“难道那个猕子信你不过,去而复来?”李思南道:“不是刚才那一拨,这次来的只是三骑。” 那人冷笑道:“图穷匕现了吧?好啦,看你还说什么!” 李思南道:“你别慌,快躲起来,我给你应付。”话犹未了,三骑快马已经来到,大叫道:“这小子在这里了!” 只见来的这三个人,一个是面肉横生的大汉,一个是披着袈裟的喇嘛,还有一个是五短身材的汉子,从他的形貌和服饰可以判断他定是汉人。 面肉横生的那大汉叫道:“哈,我看见那小贼啦!”原来屋内那受伤的汉子还未来得及爬入草堆,火光熊熊之下,给他瞧见了侧影。 李思南早已出了院子,此时在暗处突然现身,守着檐阶,那大汉给他吓了一跳,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人?给我滚开!”他说的是的西夏土话,口齿又不伶俐,李思南一个字也听不懂。 身材矮小的那个汉子看见李思南是个汉人,怔了一怔,叫道:“且慢,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这人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他料想李思南必有来历,故此要那西夏汉子慢些动手,以便他进行盘间。那西夏汉子并不听他的话,气呼呼地已是向着李思南奔去。 杨婉冷笑道:“你是这磨房的主人么,为什么我们就要避开让你?”杨婉比李思南矮半个头,刚才她站在李思南背后,黑夜之中,那西夏汉子只看到李思南,还没有注意及她。 此时他看见了杨婉清丽的姿容,不觉睁大了眼睛,连忙把身子一侧,占了适当的位置,借着屋内透出的火光,把杨婉看了个饱,说话的声音也柔和了:“小娘子,你别害怕,我们是来捉这个小贼的,与你无关,你躲过一边,就没事了。”身材矮小的那汉子暗暗骂声:“好糊涂!这两人和那姓龙的小子同在一起,岂能无关?”殊不知这西夏汉子因为是生长在蛮荒之地,几曾见过这样标致的姑娘,他不是糊涂,而是好色。 那披着大红裟裟的喇嘛一直没有作声,此时忽地走到李思南面前,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可是从和林逃出来的李思南吗?”说的是汉话,却听得出他是蒙古人。 李思南吃了一惊,这个蒙古喇嘛是他从未见过的,却一见面就说出了他的名字。李思南一惊之后,随即省悟,心里想道:“是了,他一定是从龙沙堆来的,他已经在镇国王子那里见过我的画像。” 身份己然揭破,金牌自是不能再作护符,李思南索性也就不加隐瞒,傲然说道:“不错,我就是李思南,我不喜欢住在和林,往哪儿是我的事,你待怎样。” 红衣喇嘛哈哈大笑:“你不喜欢住和林,大汗可是要你回去哩!哈哈,今晚咱们可是交了好运道了,这小子是大汗要的人,只怕比那姓雷的小贼还更重要呢!这小子交给我,你们进去捉那小贼!”说罢,一抖九环锡杖,就向李思南胁下点去。 陡然间,只见剑光一闪,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宛如响起了一片银铃。红衣喇嘛的九环锡杖给李思南一剑挑开,似乎颇感意外,微“咦”一声,锡杖一抖,一招“乌龙摆尾”横扫李思南双腿,李思南抬足一耀,唰的一剑,便指到了红衣喇嘛的咽喉。这一招使得凶险之极,倘若李思南的足力踏不稳他的锡杖,登时便要折腿残肢;红衣喇嘛倘若闪避不开,更有利剑穿喉之祸。 就在这生死俄倾之间,双方都显出了非凡的本领,红衣喇嘛身形后仰,喝声:“倒!”锡杖一挑,只见李思南腾身而起,他不是倒下,反而是跳起来了。 原来红衣喇嘛是要把李思南挑翻的,李思南轻功超卓,却借他锡仗挑起之力,使出了“燕子钻云”的上乘轻功。红衣喇嘛虽然避开了他穿喉的一剑,头上的八角僧帽,却已给剑尖挑开,跌落地上。虽无伤损,这一招至少也是输了半招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思南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红衣喇嘛横杖一挡,李思南的长剑在锡杖上一拍一按,再一个翻身,安安稳稳的着地,锡杖上的九个铜环,响个不停。 那个汉人见了李思南这三招剑法,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谷平阳的高徒,好,我来会会你的达摩剑法。” 这人身材矮小,十分娇捷,声到人到,使的是一双判官笔,在剑光杖影之中,倏地便扑了进来。双笔一分,左点“期门”右点“血海”,这两个穴道,都是人身的死穴。李思南喝道:“好狠毒的点穴功夫!”身形一个盘旋,使出“抽撒连环”的剑法,挑开了红衣喇嘛的锡杖,又架住了这汉子的判官笔,这汉子也不得不由衷佩服,赞了一声:“好功夫。” 杨婉正要来助李思南一劈之力,那个面肉横生的西夏汉子已跑上了几级石级,待要进屋拿人了。李思南道:“不可让他进去。”杨婉亮剑出鞘,喝道:“给我滚下!”这汉子最初还不以为然,色迷迷地笑道:“小娘子,怎的这样凶啊!”他怕伤了杨婉,想要空手夺她的剑,蒙古西夏的武士大都擅长‘摔角’之技,另有一套功夫,个中高手,用摔角的技巧来夺敌人兵器,绝不亚于中原武学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这西夏汉子以为杨婉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有多大本领?不料杨婉的剑法却是由她哥哥所授的峨嵋派的嫡传剑法。峨嵋派的剑法以轻灵奇泥见长,杨婉剑锋一偏,陡然间从那汉子意想不到的方位削来,剑光一闪,削下了那汉子的半截小指头。 这西夏汉子痛得哇哇大叫,又惊又怒,那汉人却笑道:“你暂且收起怜香惜玉之心,把这雌儿弄到了手再说吧!” 西夏汉子一声怒吼,喝道:“好泼辣的小妖精,看你逃得出逃不出老子的掌心!”抽出腰刀,舞起了一圈银虹,刀中夹掌,向杨婉猛扑。看来他已是接受了同伴的意见,即使斩伤杨婉,也是在所不惜的了。 杨婉冷笑道:“叫你知道姑娘的厉害!”青钢剑扬空一闪,使出以巧降力的手法,剑尖轻轻一挑,把敌人的厚背扑刀挑开,剑锋倏地就向他手腕削下。 西夏汉子起初空手对敌,给杨婉所伤,还只道是自己大意所致,不怎这一个美貌的小姑娘有什么真实的本领,此时方始知道厉害。百忙中急急一个“大弯腰,斜插柳”,硬生生地把腰躯一拗,飞脚来蹋杨婉的剑,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这西夏汉子的护手皮套已给剑尖划穿。但杨婉见他这一脚踢得凶猛,不愿硬拼,也只好暂避其锋。 双方由合而分,又再由分而合。西夏汉子吃了两次亏,哪里还敢有丝毫轻敌,杨婉知道对方的气力比她大得多,也是不敢粗心大意。一个胜在气力充沛,一个胜在剑法轻灵,各有所长,本来是难分高下的,但因这西夏汉子一上来就吃了亏,一只指头被削了去,虽无大碍,使刀亦是稍有不便,不过数招,给杨婉杀得手忙脚乱。 李思南那边以一敌二,却是险象环生。那身材矮小的汉人身手十分矫捷,一对判官笔盘旋飞舞,居然在剑光宠罩之下,屡次乘暇抵隙,欺到李思南身前,近身搏击,武学有云:“一寸短,一寸险。”他这对判官笔只有二尺八寸,却比那红衣喇嘛七尺多长的九环锡杖更难对付!近身搏斗,每一招都是指向李思南的要害穴道,任谁稍有不慎,都有血溅尘埃之险。 那红衣喇嘛所使的招数没有这汉子的狠辣,但却也另有一功。斗到紧处,只听得他杖上那九个铜环响个不停,铃声杂乱无章,扰得李思南心神烦乱,好几次险些给他打着。 杨婉看见李思南形势不妙,银牙一咬,剑走轻灵,闪过那西夏汉子的刀锋,倏地一个“鹞子翻身”,掌中剑“倒打金钟”,“三环套月”,“玉女投梭”,一连三招迅捷无比凌厉非常的剑法,刺咽喉,挂两肩,其疾如风,其锐如箭!杀得那西夏汉子招架不住,连连后退。杨婉将他迫下了十几级石阶,和李思南已是会合一起。 李、杨两口子以二敌三,形势较为好转。但还是处在下风。杨婉力弱,恶斗了数十招之后,禁不住颊挂汗珠,娇喘轻吁。西夏汉子哈哈大笑道:“杀那男的,这雌儿留下!” 那汉人笑道:“哈图上人早已堪破色空,我也不会和你来抢。你急什么,是你的总是你的。”两人一吹一唱,简直是把杨婉看作囊中之物,杨婉气得肺都炸了。高手比斗,最忌沉不住气,杨婉疾风暴雨般地刺了一十三剑,都给那汉人的双笔一一架开,那西夏汉子乘机又施展他的“摔角”本领,杨婉险险给他抓着。李思南一招“左右开弓”,挑开红衣喇嘛的九环锡杖,剑柄一撞,把那西夏汉子逼退三步,说道:“狗嘴里不长象牙,别理他们!”杨婉听李思南之劝,沉住了气,心里想道:“拼得一个就是一个,倘若是拼不过,我就自己了结。决不落在他们的手中。” 眼看形势越来越险,忽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李思南抽眼一看,却原来是那个受伤的汉子从磨房里爬出来。李思南大吃一惊,心道:“你伤得这么重,爬出来不是白白送死吗?”没有办法,只好拼命抢攻,希望绊得住三个敌手,不让他们抽出身子,跑去拿人。 受伤的那汉子一级级地爬下了石阶,鲜血一点点地滴在地上,终于给他爬到了门口。红衣喇嘛在李思南凌厉的剑法威胁之下,不敢转身,急得大叫道:“不能给这小贼逃跑!”那汉人道:“大师不用担心,我去把他拿来!”双笔一起,指东打西,看似点向李思南的前胸,笔峰忽地一转,却向杨婉冲了过去,杨婉遮拦不住,身形微侧,那汉子冲开了缺口,倏地就从杨婉身边掠过。 这人以为那姓龙的汉子已受重伤,只要自己一到,还不是手到拿来?擒人之后,回过头来,还可以再擒杨婉,最多不过耽搁片刻,料想在这片刻之间,自己这两个同伴总不至于就给对方伤了。 这人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明知对方毫无反扑之力,还是不敢大意。当下把一支判官笔收起,另一支笔仍然持在手中,跑到那汉子的身边,一抓就向他抓下。他见这汉子伤得重,怕用判官笔会把他戳死。 他已经是有所防备的了,不料还是着了那汉子的道儿。那汉子手中扣着一枚小小的毒龙镖,双掌相交,“噗”的一声,毒龙镖的镖尖已是刺破了那汉子的手心。那汉子的受伤虽然不假,但伤得那样沉重却是装出来的。 那汉人大吼一声,左手判官笔插了下去,可惜已经迟了。要是他先用判官笔点对方穴遣,那受伤的汉子决逃不了。如今才用判官笔,一笔刚刚戳出,双眼已是昏花。原来那“毒龙镖”乃是见血封喉的暗器,中毒之后,发作得非常之快,这一戳失了准头,受伤那汉子一个“懒驴打滚”,使尽残余气力,滚过了一边。 那汉人脚步踉跄,判官笔失手坠地。受伤那汉子拾起了判官笔,喝道:“原物奉还!”飞笔一掷,那汉人应声而倒。 受伤那汉子爬到他的身边,冷笑道:“你想害我,现在你可知道毒龙镖的滋味了吧?怎么样,好不好尝?” 那汉人中了毒龙镖,此时已是剧毒大发,身体内就好似有千百条小蛇,在他五脏六腑中乱咬乱钻。那汉人浑身冷汗,咬着牙叫道:“龙爷,你做做好事,一刀把我杀了吧!” 姓龙那汉子道:“杀你?有那么便宜的事了你是不是阳天雷的门下架子,你那贼师父呢?快说!” 那汉人道:“我的师父早已回到大都养伤了。”姓龙的汉子“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们师徒早已勾结金虏,如今又来私通蒙古鞑子。” 那汉人叫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有胆的去大都找我师父。却何苦将我折磨?求求你,快快把我杀了!” 姓尤的汉子冷笑道:“你急什么?你还有半个时辰,待到毒气侵入心房才“会断气。”那汉子呻吟道:“我、我可是受不了啦!” 姓龙的汉子道:“害我师父的除了阳老贼之外,还有何人?我们帮中,谁是你们的内应,你一招出来,我就给你一个爽快!”” 他以为这人受不了折磨,定然如实招供,不料这汉人忽地厉声叫道:“我反正是活不了,你还能够将我怎样?哼,姓龙的小子,算你够狠,但老子归天之后,谅你这小子也活不了多长!”蓑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得那姓龙的汉子满头满面。原来他不愿多受熬煎,于是拼受一时之苦,咬断舌尖,自散功力,功力一散,毒气散发更快,登时七窍流血而亡。 那口血是有毒的,喷了这姓龙的汉子一面,虽然不致便有性命之危,但因他本来已受重伤,再给这毒血一喷,腥臭之气扑鼻,他又不能闭了呼吸,因此也是极为难受,几乎就要窒息。这汉子强自支持,吸了一口腥气,心中想道:“但盼师妹快点到来!” 当这汉子向那汉人迫问口供的时候,红衣喇嘛和那西夏武士要想过来援救,可是给李思南、杨婉两口长剑迫住,自顾不暇,哪里能够抽出身子。 杨婉恨那西夏汉子对她无礼,手中的青钢剑狂风暴雨般地向他攻去,蓦地喝道:“着!”卿的一剑,穿过了那西夏汉子的喉咙,抽出剑来,那口剑都染得通红了。 红衣喇嘛见同伴被杀,耳边蓦地又听得那汉人的厉呼,百忙中回头一看,只见那汉人亦已死掉,红衣喇嘛独力难支,心胆俱裂。火光映照之下,杨婉那把染得通红的长剑又刺了过来,红衣喇嘛吓得魂飞魄散! 闪着血光的宝剑骇人心魄,红衣喇嘛正在抵御李思南的连环攻势,眼看这一把通红的宝剑刺了过来,剑势凌厉,无可抵挡,不由得魄散魂飞,大叫一声:“吾命休矣!” 但学武之人,到了生死关头,虽然明知抵挡不住,出于求生的本能,也还是要尽力挣扎的,红衣喇嘛的九环锡杖架着李思南的长剑,抽不出兵器,便飞起腿来,踢杨婉这把血剑。 以杨婉的剑势力道,这一剑本来可以削断他的一条腿,红衣喇嘛自己也不敢存着侥幸的念头,不料一踢之下,只听得“铛”的一声,杨婉这把血剑竟然给他踢落,大出红衣喇嘛意料之外! 原来这是杨婉有生以来第一次亲手杀人,在她一剑刺进那西夏汉子喉咙之时,由于气怒交加,还不觉怎么。杀人之后,拔出剑来,血光映入眼帘,方始吓得慌了。跟着向红衣喇嘛刺出的那一剑,不由得手也发软,看似凌厉,实是无力。 红衣喇嘛又惊又喜,连忙向杨婉冲过去,杨婉跌落宝剑,霍然一省,闪过一边。李思南喝道:“哪里走?”红衣喇嘛一抖九环锡杖,哨哨连声,九个铜环,一齐飞出。原来他仗上的铜环也是可以当作暗器使用的,平时决不轻易使用,此时为了救命,只好使出最后一招。 杨婉跌了宝剑,李思南恐她空手无法招架,当下忙舞起长剑,剑光化作了一道光轮,保护杨婉。只听得哨哨之声,不绝于耳,九个铜环,都给李思南打落。但那红衣喇嘛也逃出去了。 李思南道:“婉妹,你怎么了?”杨婉拾起宝剑,揩抹干净剑上的血渍,说道:“没什么,只是我初次杀人,有点心慌。”李思南笑道:“你只要这么想:我不杀他,他就杀我,那你就不会害怕了。” 李思南扶起那受伤的汉子,给他止血敷伤。那汉子道:“朋友,你不必费神了,我不成啦!只是,只是——”看来他是有事交托,但气衰力竭,说话已是抖不成声。 李思南道:“婉妹,咱们还有半支人参,请你拿出来,削成一片片。”杨婉道:“是!”削下了十多片人参,一片片的纳入那汉子口中。这是野山人参,保气培元,功效最佳。李思南要杨婉把它削成碎片,那是利于这汉子容易咀嚼吞服之故。 过了一会,这汉子精神稍振,说道:“龙刚多谢救命之恩。原来你就是谷平阳的弟子李思南!” 李思南道:“不错,你现在信得我了吧?你这样问,敢情是听谁说过我的名字?” 龙刚叹口气道:“孟姑娘说你是好人,果然不错。孟大侠却是误会你了!” 李思南又惊又喜,道:“你见着了孟大侠了?” 龙刚道:“正是。孟大侠父女从蒙古回来,曾特地来到我们山寨报讯,交出了毒龙镖,我才知道师父他、他老人家已经不幸被人害死。” 李思南道:“哦,原来你是屠大侠屠百城的弟子。怪不得你会使毒龙镖。” 杨婉插口道:“那位孟大侠呢?”她口里问的是孟大侠,其实是想知道孟明霞的消息。 龙刚道:“孟大侠有要紧的事情,必须赶回江南,所以只在我们的寨子里住宿一宵,第二天就独自回去了。” 杨婉听了“独自”二字,心里想道:“孟明霞呢?”但是她怕太着痕迹,这一句话在她舌尖打滚,却还没有问出来。 正在她想问未问之际,李思南已先问道:“龙兄,那么你此次想必是为令师报仇而来的了。但只你一个人么?”要知屠百城乃北方的绿林之雄,门人弟子亲友下属,本领高强的不知多少。是以李思南料想若为屠百城报仇,不应只是龙刚一人。 龙刚道:“孟大侠来报讯之时,只有我和一位师弟留在山寨,另外几位同门都分别到各地办事去了。我们迫不及待,是以只好一面派人向同门报讯,我们第二天就立即下山,我们本来共有四个人的,我和四师弟和两位山寨的头领,唉,但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啦!”说至此处,面如金纸。 李思南猜想那几个人一起是在路上遭了不幸,不愿引起龙刚伤心,于是把水壶递到龙刚口边,说道:“你喝一口水,慢慢再说。” 龙刚喝了一口水,继续道:“我们得知噩耗,决意为师父报仇。不料仇人是谁还未知道,我们就给他的人缀上了。李公子,要不是你刚才出手相助,此刻我恐怕也不能和你说话了。请恕我不能向你行礼。你的大恩,我只好待来生再报啦。” 李思南道:“你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先找个地方养伤,我再替你设法寻医。”李思南心想有那半支野山人参,最少可以保得住龙刚两日的性命。 龙刚苦笑道:“我的伤我自己知道,趁我还有一口气,你让我把要说的都告诉你吧。” 龙刚拒绝上路,李思南只好说道:“好,那你就在这里再歇一会儿。慢慢说吧。”心里一面盘算,要如何劝说,才能鼓舞起龙刚求生的意志,跟他离开。 龙刚道:“我们在路上接连和仇家斗了几场,四师弟和那两位头领都不幸死了。我也受了重伤,不过,总算给我探出了仇人的名字!” 李思南怦然心跳,问道:“那人是谁?”要知杀得了屠百城的自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李思南当然也想知道这个神秘人物是谁了 谜底揭开,龙刚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道:“是阳天雷!” 李思南心中一动,沉吟自语:“阳天雷?这名字我似乎听谁说过!”蓦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十二年前,他刚入师门未久,有一晚,半夜三更,有几个人匆匆来找他的师父,师父和那些人立即就走,临行时叫他小心看守门户,说是三两无就可回来。不料一去,去了七天,方始回来。回来的时候颜容倦怠,身上还带着血! 李思南惊问缘故,这才知道,那天晚上,师父是被那些人拉去参加围攻一个大魔头的。师父说,这个大魔头是从北方来的,来到江南,做了几件伤天害理的案子,杀了好几个著名的武林人物。江南的侠义道于是联合起来,誓歼这个魔头,不料一战之下,那魔头虽然受伤,却依然给他脱逃,而江南的侠义道,轻伤重伤的也有十几人之多。 这个大魔头的名字就是阳天雷。 李思南说出这件事情,龙刚说道:“不错,就是这个阳天雷,那次他跑到江南,给令师用大力金刚掌打伤,逃回来后,就此沉寂,一晃过了十几年,江湖上无人发现他的踪迹。有人说他是伤重而死,有人说他是隐姓埋名,苦练了一种歹毒的功夫,准备练成之后,再到江南,不但要报一掌之仇,还要做天下武林的盟主。真相如何?无人能加以证实。 “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这大魔头当真是还活在人间,他不是在深山隐姓埋名,而是受了金虏之聘,进了金宫充当了大内高手。 “我们这次来为师父寻仇,沿途碰见的敌人,就是这大魔头阳天雷的党羽,其中有他的弟子,有金国的武士,甚至还有蒙古的武士。金、蒙本是敌国,何以有蒙古的武士在内,这个我也是弄不明白,说不定这阳天雷暗中还和蒙古鞑子私通,要做‘看风驶舵’的所谓‘俊杰’。 “阳天雷和他的两个得力助手,在戈壁遇上我的师父,一场剧斗,阳天雷的两个助手给我师父打死,他本人也受了重伤,如今已经逃回大都养伤。可怜我的师父孤身一人,受伤之后,无人料理,倒毙沙漠。 “这些事是我在前两天捉到一个俘虏,审问出来的,不过还有些细节尚未知道。刚才我从这个汉子口中,才问出全盘真相。这个汉子名唤荣彩,是阳天雷的弟子。” 龙刚气喘吁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几乎听得不大清楚了。李思南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怎的他吞服了半支野山人参还是不济事。”于是说道:“龙大哥,你有话以后慢慢说吧。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给休养伤的好。” 龙刚抬头一看天色,东方已露出鱼肚白,龙刚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要等待的人,只怕是等不到他们来了。李公子,我拜托你两件事情。” 李思南道:“你是约了他们在此见面的么?先找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你躲一躲,我在这里等他们好不好?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会活着见他们的。” 龙刚道:“不,你不知道,我是等不及的了,这两件事情很紧要,我必须趁着现在还有口气,赶快对你说了。” 李思南不相信龙刚就有性命之忧,但他既然说得如此严重,李思南为了使他安心,只好说道:“好吧,你先告诉我也好。你等待的是什么人,我怎样和他们联络?” 龙刚道:“其中一个是你认识的,她、她就是孟大侠的女儿孟明霞!”此言一出,李思南和杨婉都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龙刚约会的人竟然是孟明霞,此事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龙刚道:“我一路留下标记,他们会跟着这些标记找到这里来的。第一件事,请你告诉他们,杀我师父的仇人是阳天雷。” 李思南道:“好。第二件呢?” 龙刚喘了口气,说道:“这、这第二件事……唉,我该怎么说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说还休。就在此时,忽听得急骤的蹄声,已是隐隐传来。 杨婉失声叫道:“你看,来的是不是孟姑娘?” 龙刚惊喜交集,叫了一声:“呀,真的是她来了!”也不知是由于毒伤发作,还是受了突如其来的惊喜刺激,一口气转不过来,双眼忽地翻白,晕了过去。 李思南大吃一惊,抓着龙刚双肩摇道:“龙兄,醒醒!”正要设法救治,那骑马已经来到。 那骑在马上的是个红衣女子,李思南回头一看,这个女子他并不认识,心里好生诧异,想道:“怎的龙刚又说是孟明霞?嗯,莫非这个女子只是一个不相干的过路人。” 杨婉从未见过孟明霞,却以为来的是她,不由得心乱如麻,茫然地迎上前去。那红衣女子忽地喝道:“好呀,你们胆敢害了我的师兄!”把手一扬,一柄飞镖倏的飞了出来,向杨婉当头抓下。正是: 塞外又逢奇女子,天涯同是乱离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金书屋扫校 第十一回 相见争如仍不见 多情却似总无情 杨婉做梦也想不到“孟明霞”突然对她袭击,大惊之下,只好和衣一滚,呼的一声,飞抓从她头顶掠过。杨婉用的是“燕青十八翻”的身法,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才避开的。男人在地上打滚还不怎么,一个少女被迫使用这种身法,可就显得十分狼狈了! 杨婉大怒,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宝剑已是出鞘,说时迟,那时快,那红衣少女的飞抓又已来到。 杨婉喝道:“孟明霞,你怎可这样不讲道理!”“当”的一声,宝剑削出,红衣少女的飞抓损了一个缺口,火星蓬飞。红衣少女也不禁吃了一惊,叫道:“你识得孟明霞么?” 李思南急忙在龙刚的人中一掏,这是急救的方法,龙刚醒过来,叫道:“师妹,住手,他们是我的恩人!” 红衣少女这才知道误会,收了飞抓,向杨婉赔了个礼,说道:“我在路上得知师兄遭受围攻的消息,赶到这儿,看见师兄这个样子,只以为他已是遭了你们的毒手。姐姐,你莫见怪。” 杨婉道:“好在我并没受伤,你快去看你的师兄吧。”心里可是很不高兴,想道:“纵是出于误会,你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 殊不知这个红衣女子是自小在绿林中长大的,性格和杨婉自是大不相同。她做事素来当机立断,由于误会李、杨是杀害她师兄的敌人,是以她必须先抓住一个人,以便各个击破。如果换了李思南,设身处地,也会这样做的。 龙刚缓过口气,兴奋的情绪支持着他,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响亮了:“这位是李公子李思南。” 红衣少女怔了一怔,道:“你就是李思南?” 李思南道:“姑娘想必也是从孟大侠那儿听过我的名字吧?不错,我就是李思南,但却不是‘为虎作伥’的李思南。” 龙刚道:“起初我也颇有误会,如今方才明白李公子确实是个好人。” 红衣女子点一点头,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孟姑娘相信得过的人怎会不是好人?” 龙刚掉转头来看着杨婉,说道:“这位是——”想要介绍杨婉,但杨婉并未和他通过姓名,龙刚说到一半,这才霍然省起自己也还未知道她的名字。 杨婉淡淡说道:“我姓杨,单名一个婉字。” 红衣女子又是一怔,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不是兄妹。” 杨婉从她惊愕的面色可以猜想得到她在想些什么,心里不觉有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暗自寻思:“孟明霞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她一定以为南哥是孟明霞的情人,而我却是插在他们之间,抢了南哥的坏女人了。”杨婉自己觉得是受了委屈,她虽然没有发作,但对这红衣女子却是不知不觉地更形冷淡了。 红衣少女不知是否觉察,但却似毫不在意,叫了一声“杨姐姐”,说道:“小妹姓屠,单名一个凤字。多谢你们救了我的师兄。” 龙刚道:“我的师父就是她的爹爹。”李思南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红衣少女正是屠百城的女儿,心想:“怪不得她有这样好的本领。” 屠凤无暇和李、杨二人叙话,互通姓名之后,就走到师兄身边,说道:“二师哥,你伤得如何?我给你看看。” 龙刚苦笑道:“师妹,你不必费神了,我不成啦。杀你爹爹的仇人是阳天雷。” 屠凤道:“是谁伤了你的,我给你报仇!” 龙刚道:“我已经亲手报仇了。”指一指荣彩的尸体,说道:“你认得他吧?他是阳天雷的大弟子,我已经用师父的毒龙镖将他杀了。” 杨婉是个细心的人,发现龙刚的话有很大的破绽,心里想道:“他是在受了重伤之后,才碰上荣彩的。起初他还不知道他是谁呢,是这姓荣的和我们交手之后,他才看出他的家数来历。奇怪,他为什么要对师妹说谎?” 心念未已,只听得屠凤已在说道:“我不相信,荣彩有多大的本领,怎能给你以致命之伤?” 龙刚道:“我是给他们围攻的。” 屠凤半信半疑,说道:“我给你救治,我带有专治内伤的小还丹。” 说话之际,屠凤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龙刚的脉门,给他细察伤势。龙刚挣扎着说道:“伤是医不好的,你、你——” 屠凤道:“医不好我也要看,我一定要知道谁是你的仇人!”龙刚不想给她检查伤势,屠凤却是非看不可,而且面上露出非常古怪的神色,似是惶惑,又似惊慌,惊慌惶惑之中还带着几分忧愤。此时连李思南也是大为惊愕,隐隐感到事情定有蹊跷了。 龙刚挣扎不过,叹口气道:“这仇是不能报的,师妹,你忘记了这件事吧!” 屠凤面色唰地变得苍白如纸,叫道:“原来是我的哥哥给你以致命之伤!他是在半个月前用毒掌伤了你的,此时方始发作!他、他为什么要对你下此毒手!” 龙刚苦笑道:“除非是你爹爹复生,天下无人能够解你哥哥的毒掌。所以,你是不必费神了。我身上有一封信,是三师弟给你的,你拿去吧。”他并没有回答师妹的问题,但屠凤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已是明白。 屠凤接过那封信,手指颤抖,眼角挂着泪珠,说道:“二师哥,这都是我们连累了你。唉,你受了冤枉,为何却不分辩。” 龙刚惨白的面上绽出一朵微笑,说道:“我不以为我是代人受过。其实,这也不是你们的过错。我能够为你们尽一点力,我很高兴。只要你明白我的心事。” 屠凤道:“我明白的。”握着龙刚的手说道:“二师哥,我会感激你一辈子。你有什么未了之事要交代么?” 龙刚道:“你不要恨你哥哥,但却要提防他。我死了之后,请你把我的骨灰带回去,我不愿意埋骨异乡。师妹,你放心,石师弟会回到你的身边的。”说到后面两句,声音已是弱不可闻,屠凤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才听得清楚。 屠凤感到他的嘴唇冰冷,一探他的鼻端已是没有了气息。屠凤缓缓地把龙刚的尸体放了下来,挥一挥手,示意李、杨二人走开。李思南和杨婉不知道他们的隐情,想劝慰她也无从劝起。 屠凤倒没有号啕大哭,只见她咬着嘴唇,探手入暗器囊中,突然把手一扬,一颗小小的弹子打了出来,碰着龙刚的尸体,“波”的一声,弹子裂开,火光喷出,转眼间尸身已是着火焚烧,化为灰烬!原来这是屠家独门暗器之一,名为“火龙珠”,是用猛烈易燃的药剂混和了硫磺粉制成,能发烈焰,露风即燃。 杨婉吓了一跳,转过了头,不敢观看。当时汉人的风俗习惯,死人是必定土葬的,火葬之事,杨婉还从未见过。但屠凤却似并不在乎火葬她的师兄。 屠凤这才把那封信拆开了,含着泪看了一遍,自言自语地叹口气道:“二师哥,可怜你担了虚名,我是对不起你了。” 烈焰熊熊之中,龙刚的尸体化为灰烬。待到火光熄灭,屠凤腾出了暗器囊,装了龙刚的骨灰,挂在马鞍,跨上马背。 李思南道:“屠女侠,你走了么?你爹爹的两个手下宋铁轮、柳三娘夫妇现在蒙古。” 屠凤道:“多谢你给我报讯,不过,我们不准备去蒙古了。对啦,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说至此处,突然停了下来,望了一望杨婉。 李思南猜想得到她要说些什么,心头“卜卜”乱跳,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屠凤说道:“孟明霞在我那儿,离此不远。你若是想要见她,可以和我一道去。” 李思南虽然和杨婉订了婚,但对孟明霞总还是有着知己之感,也是一直未能忘怀她的。但此际,屠凤突然邀他去见孟明霞,却是叫他为难了。 一来因为屠凤并没邀请杨婉,李思南怎能抛下杨婉,独自去会孟明霞?二来李思南又已经订了婚,他暗自思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与孟明霞也是“相见争如不见”的了。当然,他见了孟明霞,可以解释有关于他父亲的误会。但即使他不亲去解释,屠凤也会和她说及他救龙刚之事的,只凭这件事情,就可以证明他没有辜负孟明霞的期望了。难道孟明霞还会不相信他是好人吗,何况她们将来见了宋铁轮夫妇,真相也定能大白。 “红颜知己长相忆,不落言诠亦大佳。孟明霞是女中英杰,我和她也算得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本来就不必用言语表达出来。我又何须多此一行。”李思南心想。 屠凤不知李思南心情的紊乱,见他讷讷不语,很是不耐烦,心里想道:“这个人怎的如此婆婆妈妈?”禁不住双眉微蹙,说道:“你怎么样,究竟是去也不去?” 李思南面上一红,说道:“我们急于回国,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忙。还是请你在孟姑娘面前,代我道个歉吧。” 屠凤大不高兴,说道:“并不是孟姐姐要见你,是我因为知道你们相识,所以才问你要不要见她的。你既然不要去,那就算了。有什么道歉不道歉的?我爹爹的仇,我自己会报,当然也用不着你来帮忙!”说罢,“唰”的虚打一鞭,胯下的桃花马展开四蹄,绝尘而去。 李思南吃她一顿排揎,满面通红,强笑说道:“我固然是不会说话,这位屠姑娘的脾气也是真难伺候。” 杨婉笑道:“她爹爹号称冀北人魔屠百城,大魔头的女儿嘛,脾气当然是不和常人一样的了。不过,好在你又不必做她的丈夫,她难于伺候也罢,容易伺候也罢,你也用不着担心的了。好啦,天已大白,咱们也该走了。” 李思南笑道:“我又说错话了。好,走吧。” 两人并辔同行,杨婉久久不语。李思南搭讪道:“真想不到龙刚是给他的师兄杀的。却不知是何缘故。” 杨婉道:“屠百城的儿女和门下弟子,少不免都带着一点邪气。他们的门户纠纷,咱们不必理会。” 李思南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谁要去理会他们的事情。不过,屠百城虽然是有魔头之称,倒也不是邪派人物。” 杨婉道:“我知道金国的贪官丧在他手里的不少。但他喜怒随心,出手狠辣,和正派的侠义人物,究竟也还不是完全一样。” 李思南知道杨婉怀有心事,但他不愿挑起话题,只好找些不痛不痒的闲话来说。 杨婉终于忍耐不住,说道:“南哥,你为什么不去?” 李思南道:“你是说——” 杨婉笑道:“你还装什么糊涂?我说的当然是那位孟姑娘。人家对你念念不忘,难道你就把她忘了?”说话虽然带笑,笑得可是很不自然。 李思南面上一红,苦笑道:“婉妹,你心上的结还没解开?难道当真要我掏心出来?” 杨婉啐了一口,说道:“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我是醋娘子么?孟明霞与你相识在前,于你又有救命之恩,你去看她,难道不该?” 李思南道:“不是不该。但你别忘了,咱们还是刚刚摆脱追兵,尚未脱出险境,我撇下你,又怎能放心?”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诚恳,杨婉心里虽然是仍有几分酸溜溜的味道,却也不禁受了他的感动,低下了头,说道:“南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缘故不去看她,但我也知道你是想见她的。我不愿意你留有遗憾,更不愿意给你那位孟姑娘误会,以为是我气量狭窄,不许你去。对啦,屠凤刚才曾说她们所在之处离此不远,不如你就去找她。我可以在一个约定的地方等你。” 李思南道:“只要咱们心里没有芥蒂,旁人的闲话算得了什么?不错,我是欠了孟明霞的恩情,应该向她道谢。但这却不是什么必须立刻去办的大事。彼此都是江湖儿女,同道中人,想来孟明霞也不会怪我失礼的。再说友情固然紧要,总比不上夫妇之情。婉妹,我累你一路陪我担惊受险,但盼和你早点回到家乡我才能放得下心。嗯,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杨婉眼中含着泪水,笑道:“我不过问你一句,你说了一大车子的话。好啦,不去就不去,也不用多解释了。你对我好,我心里明白,难道我还不相信你吗?” 话虽如此,但要说杨婉心里毫无芥蒂,却还未能。不错,她是信得过李思南,但她也隐隐感觉得到,李思南对孟明霞那段感情,即使没混有杂念,但却也未能做到“君子坦荡荡”的胸怀。“要不是他还有一点儿心病,他就不必回避孟明霞了。”杨婉心想。 李思南倒是有点怕在路上碰见孟明霞,于是一路纵马疾驰,杨婉跟他不上,笑道:“跑这样快干吗?你不去看她,难道怕她追来看你?嗯,南哥,我倒是替你有点可惜,孟姑娘就在附近,你一阵快马跑了过去,把她甩在头后,以后可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难道你就没有‘咫尺天涯’之感么?” 李思南苦笑道:“婉妹,你又来了。” 杨婉笑道:“和你说笑的,你着急什么?走吧,但却不必快马加鞭了。” 李思南虽然决定了不去与孟明霞相会,但却也是给杨婉说中了心事,蓦地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首诗:“人生到处知何似?知是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记东西?”想起杨婉说的“咫尺天涯”四字,不觉一片惘然。 李思南在这里怅怅惘惘,另一条路上,屠凤也正在为着友谊与爱情而感伤。 胯下马儿飞跑,心中旧事重翻。记忆跑得很远,比马快得多了。它跑过了万水千山,跑过了十几年岁月,回到了屠凤的儿时,回到了屠凤的故园。 屠凤清楚记得,二师兄龙刚是她七岁那年来的,三师兄石璞是她九岁那年来的,他们三人自小就在一起游玩、练武,形影不离。两个师兄对她都很好,她对两个师兄也是一样。但在渐渐长大之后,在她的小小心灵之中,对三师兄的感觉就好似有些不同了。 龙刚年纪比她大七岁,石璞则仅仅比她大两岁,两个年纪比较接近,大家同在一起游玩的时候,她和石璞不知不觉地也似乎亲近一些,但争吵却也较多,她和二师兄龙刚却是从未吵过嘴的。龙刚好像她的长兄一样,总是让着她。 两个师兄对她都很好,她的亲哥哥反而和她合不来。她的哥哥名叫屠龙,与龙刚同年,自小跟随父亲,比龙刚早几年练成武功,人又聪明能干,因此在十八岁那年便开始出道了。 屠龙出道得早,在他的妹妹还在和两个师兄练武的时候,他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交结了许多朋友。他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有几个作风很不正派,他曾经带过他的一些朋友回家,屠凤瞧着就不顺眼。屠龙一向也不理睬妹妹。 因此在屠凤心里,倒似乎觉得龙刚更像她的长兄。至于石璞,有时候她觉得他像哥哥,处处照料她;有时候又觉他像弟弟,还需要她的爱护。这份奇特的感情,后来待她懂得人事之后想起来,也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屠龙的父亲屠百城很以儿子的滥交为虑,但一来儿子已经长大,二来屠百城也是经常不在家的,只好由他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屠凤从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女,她母亲开始为她的婚事思量了。母亲曾经不只一次地偷偷问过她,在两个师兄之中她更喜欢的是哪一个,每次母亲这样问她,屠凤总是红着脸回答:“我不知道。”或者是说:“我对两位师兄都是一样。”其实她自己心里知道是并不一样的! 龙刚老成且兼干练,石璞纯厚而又聪明,屠夫人向来对他们是一视同仁,难分轩轾。她想在这两个徒弟之中,挑选一个作她女婿,但因女儿迟迟不肯表示态度,屠夫人委决不下,婚姻之议只好暂且拖延。她打算待丈夫回来,才作最后的定夺。 屠百城临行之时,曾经和妻子说过:此去蒙古,快则三月;迟则半年,就会回来。不料三个月过去了,半年也过去了,半年又加半年,一年都过去了,她的丈夫还是不见回来!水远山遥,吉凶难测。屠夫人隐约听到风声,说是她丈夫在蒙古已遭不幸,只是还未能证实而已。屠夫人忧急成病,在这样情形之下,当然更是无心进行女儿的婚事了。 母亲这边冷淡下来,屠凤的哥哥却来关心妹妹的婚事了。 屠龙有个朋友,名唤淳于膑,三年之前,曾经和屠龙来过一次。淳于膑的父亲淳于周是黑道上的著名的人物,声名仅次于屠百城。但两人的作风却颇有不同。淳于周不但手辣,而且心黑。他对黑道白道全不卖帐,没有一定的朋友,也没有一定的敌人。惟利是视,好恶随心。淳于膑“青出于蓝”,在江湖上的声名比他父亲更坏。 不过,屠百城和淳于周虽然很少来往,也没有过公开的冲突。所以那次淳于周的儿子到他家里,他还是把他当作一个“世侄”招待。淳于膑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个“世伯”不很喜欢他,来了一次就不再来了。 不知不觉过了三年,屠凤因为从未把这淳于膑放在心上,差不多都已忘记他了。不料就在她父亲的死讯证实的前两天,她的哥哥屠龙忽然又和这个淳于膑一同回家。 屠龙这次回来,对妹妹的态度大大不同,拉着妹妹,问长问短,送她一串明珠,还有一对玉簪,这两样礼物,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屠凤并非看重礼物,但却很高兴哥哥对她的关怀,因此也就收下了。 屠龙说来说去,渐渐就说到淳于膑身上,大大为他吹嘘。说到后来,图穷匕见,竟是要为淳于膑做媒。屠凤当然不肯答应,兄妹争吵起来。 兄妹争吵,惊动了后堂的母亲。屠夫人扶病出来,问明所以,也是不值儿子所为,狠狠地数说了屠龙一顿。说他不该强迫妹妹,尤其不该在父亲生死未卜之际,回家惹是生非。 屠龙老羞成怒,竟然和母亲顶撞起来,他说父亲不知何时回来,倘若十年八年不回来,难道妹妹也不出嫁?他替妹妹主婚,又焉能说是惹是生非? 屠夫人只有这一个儿子,自小就把他宠惯了的。屠龙生平只怕父亲,母亲可管他不了。不过,屠龙以往虽然也是经常不听母亲的话,但像今天这样的顶撞他的母亲,过去却还是未曾有过的。 屠凤心里阵阵绞痛,那一日吵闹的情景,如在眼前。 母亲气黄了面,骂道:“你爹生死未卜,即使你爹死了,还有我呢。轮不到你作主!” 哥哥见母亲动气,初时倒也不敢反唇相讥,但他狡猾得很,却用试探的口吻说道:“我也不过是为了妹妹好,俗语说:‘女大不中留’,迟早总是要把她嫁出去的。妈,你若是给她找得好的婆家,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可以少操心事。就不知你心目里有了好的人家没有?” 母亲给哥哥的几句好话一说,不觉就露出了口风:“放在眼前的她的两个师兄,就都是好人家的子弟。bbr>不管是龙刚或者石璞,哪一个都要比你的那位朋友强得多!” 哥哥纵声大笑,说道:“妈,你有许多年未出家门了吧,怪不得你这样糊涂!你可知道淳于膑在江湖上有多大的声名?你可知道他的武功已经尽得家传,甚至强爹胜祖?你可知道他走遍大江南北,许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都折在他的手里?嘿,嘿,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叫龙、石两位师弟和他试试!你把你这两个徒弟当作宝贝,在我看来,他比淳于膑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呢,妈,不是我说你,试过之后,你就知道你这是井蛙之见了!” 母亲气得双眼翻白,骂道:“你讥笑我见闻不广,不错,我是见闻不广,但我却知道淳于周、淳于膑两父子都是同一个模型铸出来的,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不是为了你的缘故,我还不会招待他呢!武功再好也没有用,最紧要的是行为正派。我的女儿决不能嫁给淳于膑这一种人!” 哥哥居然还在冷笑,说道:“不招人忌是庸才,我和他是多年的好友,如果他不正派,我还能和他结交?” 母亲气得喘着气骂道:“你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再说我就把你和你的好朋友都赶出去!” 屠凤插不进口去,但也气得肺都炸了,正要指斥她的哥哥,屠龙却忽地在她的身上做起“文章”来,“妈,你不喜欢这个淳于膑,妹妹可收了他的聘礼呢!” 屠凤一时间尚未明白,大怒跳起,骂道:“胡说八道,我收了他什么聘礼?” 忽听得“咕咚”一声,母亲叫道:“畜牲,你给我滚!”母亲的手杖一摔,跌倒地上。 屠凤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妈给你气死啦!”忙把母亲扶了起来,回头待与哥哥算帐,却已不见了屠龙的人影。 婢仆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地慌忙施救。幸亏屠夫人只是一时转不过气来,以致晕倒的,不久也就醒了。 屠夫人醒过来,气还未过,一睁开眼便即喝问:“那孽畜呢?”婢仆们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屠夫人道:“把拐杖给我拿来!” 屠凤道:“妈,你身体要紧。犯不着为哥哥生气。” 屠夫人重复道:“拿来,拐杖拿来!” 屠凤道:“妈,你要拐杖做什么?我扶你上床歇息吧。” 屠夫人道:“我找那孽畜去,我非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不可!” 屠凤心想:“只有把哥哥找来,要他向母亲赔罪,才能消得她心头之气。”于是说道:“妈,你先歇歇,我这就去把哥哥唤来。” 屠凤把母亲扶入了卧房,出来问婢仆道:“你们有谁看见我的哥哥没有?可知他躲在哪儿?” 一个小丫头悄悄说道:“小姐,刚才我不敢说,现在是不能不说了。少爷他、他和那位淳于公子……” 屠凤道:“怎么样?”小丫头道:“他们两人在前山那块草坪与龙爷和石爷比武。” 原来屠龙在闯了祸之后,起初心里还是有点担惊害怕,溜出去躲在窗外偷看,后来看见母亲醒转,知道她死不了,心里恶念又生,一不做二不休,为了给淳于膑清除“障碍”,不惜与外人联手,想以“比武”为名,迫走两个师弟。 屠凤大惊道:“他们动手了没有?” 那小丫头道:“我来的时候,经过那儿,看见少爷正在把龙爷推上前去,龙爷好像不愿比武,少爷却非迫他比武不可。当时尚未动手,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屠凤无暇细问,连忙跑出草坪,只见淳于膑使一对虎头钩,已是和龙刚的一柄长剑打得十分炽烈。可是草坪上也只有他们一对厮杀,却不见屠龙和石璞。 虎头钩善能克制刀剑,在兵器上淳于膑先占了便宜。龙刚沉着应付,兀是给他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淳于膑背向屠凤,不知屠凤已经来到。他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大肆轻薄,嘿嘿笑道:“龙刚,怪不得你师兄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原来你果然是只有这么一点功夫。你的师兄本来要我惩罚你的,但咱们就要是一家人了,我也不能将你难为,只要你给我磕头认输,从今之后,不许你再亲近师妹,你答应下来,我就饶你。” 淳于膑不住口对龙刚冷嘲热讽,手上的攻势也是连绵不断,越发凌厉。钩光霍霍之中,只听得“嗤”的一声,龙刚的衣裳给他右手的虎头钩撕去了一幅。龙刚身躯一矮,一招“举火燎天”,长剑向上一拨,荡开淳于膑左手的虎头钩,斥道:“你杀了我不打紧,我可不许你污蔑我的师妹!” 淳于膑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是胡说八道么?嘿,嘿,你的师妹都已经收了我的礼物了!她的亲哥哥都为这门亲事高兴,你却居然敢用‘污蔑’二字!” 屠凤按捺不住,一跃而上,喝道:“住嘴!”淳于膑愕然回顾,只见屠凤已是杏眼圆睁地站在他的面前。 淳于膑满面通红,双钩一剪,将龙刚迫退,嘻皮笑脸地道:“我是和龙兄闹着玩的。” 屠凤“哼”了一声,板起脸说道:“闹着玩的?闹着玩的是这样打法吗?哼,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淳于膑尴尬之极,赔笑说道:“没、没什么。嗯,屠姑娘,我托令兄送给你的明珠和玉簪不知可合你的心意?”心里想道:“难道屠龙还没有和她说好,怎的她如此泼辣,一点不顾颜面,竟然明刀亮斫地这样问我?”他哪里知道,屠凤可并不是“娴静”畏羞的小姐,而是一个性情刚烈,饶有父风的中帼英雄,“泼辣”的还在后头呢。 淳于膑话犹未了,只见屠凤把手一场,那串明珠已是劈面掷来。淳于膑大惊道:“屠姑娘,你——”刚说得一个“你”字,那对玉簪也似箭一般的射过来了! 这串明珠和这对玉簪乃是淳于膑费了许多心血才能到手的宝物,如今给屠凤当作垃圾一般的抛掷,令他又是吃惊,又是心痛! 吃惊、心痛也还罢了,淳于膑还得提防给她打伤。原来屠凤是用“天女散花”的打“暗器”手法,把串珠的线扯断了,这串一共是三十六颗又圆又大的明珠,变作了三十六颗打穴的暗器,每一颗明珠都是打向他的穴道。 淳于膑一面闭了穴道,一面腾出一只手来,施展接暗器的手法,希望能多少收回几颗。正在手忙脚乱,玉簪又已射到,这对玉簪是屠凤当作袖箭射出的,劲力更大。淳于膑无可奈何,只好用虎头钩遮拦,“当”的一声响,那对玉簪碰着了他的精钢所铸的虎头钩,断为四段。淳于膑忙于遮拦,身上有三处穴道给明珠打着,虽然是闭了穴道,也是痛得难受! 屠凤冷笑道:“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说你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那不成材的哥哥收了你的东西,现在我都还给你了,你给我滚,滚!” 淳于膑平素风流自负,几曾受过如此难堪?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 屠凤喝道:“你走不走?”淳于膑恼羞成怒,冷笑说道:“我是你哥哥请来的,我偏不走,你怎么样?”屠凤道:“我哥哥认得你,我认不得你。我认得你,我的剑认不得你!你有本领就赖在这儿吧,看剑!” 淳于膑气得双眼喷火,头面青筋暴露,大怒道:“臭丫头,不识抬举!”话犹未了,屠凤已是唰地一剑刺到他的面门,淳于膑霍地一个“凤点头”,还了一招“腾蛟起凤”,双钩盘旋飞舞,反锁屠凤的剑锋,钩尖又刺向她胁下的“愈气穴”。 龙刚曾经在这一招吃过亏,叫道:“师妹,小心!”屠凤笑道:“你放心,他这点玩艺吓不倒我!”青钢剑疾刺过去,使出一招“大漠孤烟”,其直如矢,淳于膑的双钩尚未锁着她的剑锋,她的剑锋已经指到淳于膑的胸口。淳于膑招数使老,急切间难以撤回双钩招架,只好急忙后退。 原来屠凤也是不识如何破解淳于膑这招“腾蛟起凤”的,但她聪明绝顶,龙刚在这一招上吃了亏,她看在眼中,胸中已有成竹。于是在交手之时,便采取以快打慢的方法,制敌机先,不求破解敌招,却自然就破解了敌招。 淳于膑的本领本来高99lib?出屠凤许多,但一来因为给屠凤先用珍珠打着他的穴道,功力业已减了几分;二来他又正在给屠风气得七窍生烟,高手比斗岂容心浮气躁?三来屠凤刚才冷眼旁观,大致已摸到他的家数,收到了知己知彼的功效。淳于膑一出招就受她的掣肘。有这三个原因,淳于膑自是难逃一败。不过十余招,只听得屠凤喝道:“着!”剑光过去,淳于膑衣裳染血,一片鲜红,肩上已是给划开了三寸多长的伤口。 淳于膑一个倒纵,跳出数丈开外,暴怒如雷地喝道:“好呀,我淳于膑今生不把你这臭丫头弄到手,誓不为人!”口中在骂、脚底却已抹了油飞跑。 屠凤冷藏书网笑道:“你本来就不是人!”气恨交加,还想追下去再给他一剑,龙刚道:“师妹,何必和这样的龌龊小人生气,由他去吧。” 屠凤霍然一省,插剑入鞘,说道:“石师哥呢?” 龙刚道:“跟大师哥走了。” 屠凤吃惊道:“什么?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怎的会跟哥哥走了?” 龙刚道:“我也不知道。我给这厮迫我比武,却不知大师哥和他说了些什么话,他们两人就向后山走了。” 屠凤心中惴惴不安,连忙说道:“咱们快到后山看去。” 屠凤担忧的是:她的哥哥心狠手辣,从今日之事看来,他已是只图巴结外人,丝毫不顾同门的情义了。他把石璞拉开,不问可知,定是不怀好意。而石璞的性情又是相当倔强的,屠凤只怕他们两人一言不合,她的哥哥会下毒手! 屠凤飞快的向后山跑去,一面跑一面叫:“三师哥,三师哥!”忧急之情,表露无遗!龙刚当然也是为石璞担忧的,可是屠凤惊惶地叫喊,却也拨动了他的心弦,令他茫然若失,随即恍然大悟:“小师妹喜欢的是石师弟。唉,其实我也应该早就明白的了。” 跑到后山,只见石璞已在向他们走来,一张本来是英气勃勃的面庞好像被抹了灰似的,变得十分憔悴。屠凤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石师哥,你怎么啦?可是受、受了伤了?” 石璞笑了一笑,说道:“没什么,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好在二师哥不是外人,要不然你这样大惊小怪,岂不教人笑话?”说罢还有意地伸了伸拳,踢了踢腿,证明自己并没有受伤。屠凤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屠凤也觉察得到,石璞面上的笑容,实在是笑得十分勉强。 屠凤嗔道:“人家关心你倒是关心错了?好啦,以后我也不敢再理你啦。” 石璞叹了口气,说道:“本来你就不该理我的。” 屠凤怔了一怔,忍不住问道:“我的哥哥呢?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石璞道:“大师哥和淳于膑这厮下山去了,他已经知道了淳于膑受了你的伤。” 屠凤恨恨说道:“哥哥真是不该,妈几乎给他气死了,他也不回去赔罪,也不知他着了淳于膑的什么迷,交上了这样一个下三流的朋友,连妈妈都不要了。但他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还未曾告诉我呢。” 石璞讷讷说道:“没说什么。” 屠凤道:“我不相信。你们去了这许多时候,说的话还会少么?” 石璞苦笑道:“师妹,你不要问了。你哥哥会说些什么话,你猜也应该猜得到的。” 屠凤心中一动,不由得杏脸泛红,暗自想道:“哥哥一定是盘问他和我的私情了。却不知这傻小子如何回答?”屠凤碍着龙刚在旁,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屠夫人得知儿子已经和淳于膑下山的消息,少不免又生了一场大气,当真就病起来了。屠凤整晚服侍母亲,顾不得私下找石璞说话。她本来准备第二天去找石璞的,不料第二天已是找不着石璞了。石璞对谁也没有说,也没有留下片纸只字,竟然就这样地悄悄走了。直到今天,她才从龙刚的口中,听了石璞的消息。正是:
..巧降力,你首先应该力求镇定,不可为对方乱划的剑圈扰乱心神。”屠龙道:“那又怎样才可以破她呢?” 淳于周道:“乱环剑诀接续如环,宛转如意。孟明霞紧守此诀使出的剑法确是毫无破绽可寻,不过,好在她功力未到,你可以冒险插入她的剑圈之中,以重手法震断她的长剑。”说罢,用手指暗暗地比划了几下,屠龙本来是个很聪明的人,不须淳于周多加讲解,已是心领神会。 正当屠龙向淳于周暗地里讨教的时候,场中已是到了双方全力相拼,胜负待决之时。激战中,周镇海杀得性起,不顾一切地抢进宋铁轮双轮所合成的圈子之中,藤蛇棒使出了“独劈华山”的猛招,一棒当头劈下。宋铁轮双轮一合,只听得“当”的一声,如雷震耳。叮当声中,又夹着“咔嚓”一声巨响。 这刹那间,双方观战的人都是不由自己地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只见宋铁轮、周镇海各自倒跃三步,周镇海手中的藤蛇棒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宋铁轮右手的日轮飞上了半空,左手的月轮也断了几齿月牙。藤蛇棒是给双轮夹断的,但周镇海那一劈的千钧之力,宋铁轮亦是经受不起。 李思南喜道:“双方都没有受伤,正好可以收场。”不料话犹未了,周镇海忽地又扑上来,说道:“兵器上不分胜负,宋大哥,我领教你的掌法。”原来那根藤蛇棒是一件难得的兵器,周镇海痛心于藤蛇棒被对方折断,定要与宋铁轮分出输赢。不过,从他改口以“宋大哥”相称,可知他对宋铁轮亦已有了几分敬意。 宋铁轮岂甘示弱,立即说道:“久仰周大哥的五行拳功力深厚,既是周大哥有命,敢不奉陪。”抛开了月轮,摆开了架式,双方噼噼啪啪地就打起来。 众人方自松了口气,心情又再紧张。李思南摇头叹道:“这真是何苦!” 周镇海的五行拳纯以硬功取胜,出手全取攻势。第一招宋铁轮硬接硬架,两股力量相碰相撞,旗鼓相当,正好是半斤八两。双方相持不下,宋铁轮陡的一声大喝,抽拳换腿,飞起了鸳鸯连环腿猛踢对方下盘。 周镇海喝声“来得好!”侧身微闪,立即以快捷无伦的掌法猛削宋铁轮的膝盖。宋铁轮踢出了七腿,周镇海削了八掌,双方倏进倏退,宋铁轮没有踢着对方,即也没有给他削中,仍然是不分高下。 连环腿不能久战,宋铁轮只好又再改用劈挂掌应敌。周镇海的五行拳全取攻势,前招未收,后招即发,连用“劈、钻、炮、横、崩”五字诀,五行生克,拳拳打向宋铁轮的要害,疾如狂风! 宋铁轮心头火起,想道:“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当下用“千斤坠”的重身法稳住下盘,在掌法中兼施擒拿化解之技,周镇海狂风暴雨般地猛攻了一轮,宋铁轮竟是兀立如山,半步也没有退让。这一来双方都是不由得暗暗佩服。 斗到紧处,周镇海突发一拳,用“劈”字诀向宋铁轮的天灵盖劈下。拳力极猛。宋铁轮横掌一挡,反手擒拿。但因拳力较强,拳掌相抵,宋铁轮拳心疼痛,擒拿手施展不出,只好随掌一拨,把周镇海的拳力卸开。周镇海顽强之极,这一招本来是应该收招换式的,他竟然不退反进,一个“狮子摇头”,突然改用“钻拳”,上击敌人面门。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冲天炮”,厉害无比,他用到了这一招,乃是有心和宋铁轮一定要分出个胜负了!正是:
.”了一声,冷冷说道:“这是咱们的家事,何必求助客人?给外人看小!你们害怕,躲得远些,瞧我把这两个小子拿下!” 要知道阳天雷乃是金国国师的身份,龙象法王则是蒙古的国师,两人的身份是相等的,虽说阳天雷在龙象法王的面前不能不低头服小,但无论如何,也决不能太过有失身份,何况他如今乃是胜券稳操。 褚云峰虚晃一掌,喝道:“看剑!”寒光电闪,唰的就向阳天雷刺去,说时迟那时快,谷涵虚亦已拔剑出鞘,剑中夹掌,偏锋疾上。师兄弟剑走轻灵,配合得妙到毫巅! 阳天雷背腹受敌,傲然冷笑:“你们学了多少本门功夫?都拿出来吧!哼,哼!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话犹未了,褚云峰一剑从他额边削过,几乎削掉了他的天灵盖;谷涵虚接着一剑,奇幻无比,阳天雷挥袖一拂,不料谷涵虚剑锋突然斜转,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攻来,只听得声如裂帛,阳天雷的半边袖子,化成了片片蝴蝶!原来是谷涵虚这一招“三转法轮”所绞碎的。阳天雷又惊又怒,一声大喝,双掌齐出,一招“野马分鬃”把褚、谷二人同时迫退! 阳天雷冷笑道:“原来你们还练成了本门剑法,但又能奈得我何?”话是这样说,心中可是有了些微的怯意,想道:“原来华天虹在荒山隐居,十余年闭户不问外事,乃是为了练这剑法,教给他的徒弟对付我的。褚云峰这小子使的剑法,似乎还胜过师祖当年。” 阳天雷长于内功,不精剑法,双方各以自己所长,攻敌之短。这么一来,恰恰和褚、谷二人打成平手,大家都是占不到便宜。 可是,褚、谷二人虽然勉强和阳天雷扳了平手,崔镇山和白万雄的恶斗,却是越来越感吃力了。另一对,柳洞天则还是略占上风,在急切之间,无论如何也是胜不了阳坚白的! 褚云峰不由得心中烦躁,想道:“孟大侠和韩老英雄怎么还不来呢?” 孟少刚和韩大维是一早就混进了“国师府”的,按说他们在这里的高呼酣斗之声,孟、韩二人决没有听不见之理!“莫非他们是遭遇了什么意外?他们的武功,当世罕有比伦,该不至于吧?可是为什么直到如今,仍是踪迹渺然?”强援未见,褚、谷二人不由得都是心烦意乱,刚刚扳成了平手,不过一会,又给阳天雷占了上风,抢了攻势。 且说李思南在石牢之中正自静坐运功,牢中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忽听得有两个人行走的脚步声,似乎正是向着这边行走,突然间,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李思南不由得蓦地一惊了! 这声音好熟,李思南一听就知道是屠龙的声音! 只听屠龙说道:“这个看守不懂汉语,待我叫他把锁匙给我,我设法将他支开,你看可好?” 跟着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你可别耍花招,李盟主真的是关在这里吗?”她的声音说得很轻,但李思南练过“听风辨器”的功夫,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女子是谁呢?听她的口气,似乎是想来救我的。屠龙何以又会听命于她?真是奇怪了!”李思南心想。从他们说话的声音,李思南可以猜测得到,他们与这牢房的距离大约还有二三十步之遥,这女子是在屠龙的耳边说话的。 心念未已,只听屠龙打了个哈哈,说道:“你放心说话也不怕,这看守听不懂的,嗯,琼姑,我怎能骗你呢?我让你亲自打开牢们,把你所仰慕的大英..雄大豪杰李思南放出来!” 刘琼姑冷笑道:“我也不怕你骗我,除非你想不要性命!” 说话之间,已是来到牢房之前。那个蒙古武士认得屠龙,却未见过刘琼姑,看见他们一同来到,颇为惊诧,正要开口,屠龙已是抢先说道:“把假锁匙给我,你立即去请龙象法王前来!不必多问,快去,快去!我是受人要挟的!” 原来这蒙古看守不会说汉语,是以屠龙抢先用蒙古话和他说的。 屠龙一时间却没想到,刘琼姑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蒙古话,关在牢房里的李思南却是听得懂的! 此时李思南已经确实知道刘琼姑是来救他的了,虽然还未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已是无暇思索,立即叫道:“赶快动手,杀那看守!” 话犹未了,那个看守已是朝着刘琼姑先扑过来,骂道:“好大胆的臭丫头!”他的汉语说得生硬之极,但却证明了他并非不懂汉语。 刘琼姑侧身一闪,掣出刀来,一招“龙飞凤舞”,向那看守斩去。她本来是扣着屠龙的脉门的,动起手来,当然就不能不放开屠龙了。 这个看守乃是拖雷手下的武士,精于摔角之技,近身搏斗正是他的所长。刘琼姑一刀斩空,这个看守立即一个“穿掌”反圈,压她手腕,同时右足一勾,想把刘琼姑跌翻。 刘琼姑的刀法也是甚为狠辣,刀随身转,使出了四方盘斩的“五虎断门刀”,这是她的家传绝技,宜守宜攻,专破擒拿手的。不论对方从哪个方位攻来,都非中刀不可! 蒙古的“摔角”和中原武学中的“擒拿手”手法虽然有异,原理却是相同的,刘琼姑正自欢喜,心里想道:“这可是你送上来给我斫的!”不料就在她一刀斫去之时,忽觉脑后风生,屠龙一掌向她背心打下。 刘琼姑只觉背心一阵疼痛,却没有受伤。原来屠龙此时刚好运气冲关,自行?99lib?解了穴道,但功力却只是恢复了一二分。 刘琼姑反手一掌,把屠龙打翻,右手的柳叶刀仍然使出盘斩的招式。但她的武功毕竟火候未纯,心难两用,这一招四方盘斩就不能运用自如、毫无破绽了。 精于摔角的好手善于利用对方的破绽,一见有隙可乘,立即钻入。刘琼姑一刀从那武士的额旁削过,相差毫黍,没有斫个正着。却给那个武士使出了一个“肩车式”,身躯一矮,把刘琼姑从他的肩头摔过去。 那武士哈哈大笑,说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我倒是舍不得杀你呢!”正要过去擒拿刘琼姑,不料笑声未绝,忽地一颗小小的石子飞来,正中他膝盖的“环跳穴”,登时就把他变作了滚地葫芦。 刘琼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发现那个武士已经倒在地上,这才知道是有人暗中帮忙,迅即一刀砍下,取了他的性命。 屠龙叫道:“琼姑,快走!我是为了你好,才阻止你杀这武士的。如今你已做了出来,再不走就要送命了。你可知道这附近埋伏有许多敌人,一给他们发觉,你是决计难逃!救李思南事,你交给我好了。快走,快走吧!” 李思南叫道:“别信他的话,他是骗你的!” 屠龙颤声叫道:“琼姑,别听外人的挑拨,咱们毕竟是有过海誓山盟的啊!” 这话听进李思南的耳中,倒是不觉糊涂了。“这女子是他的什么人呢?莫非也是像婉妹一样,曾经上过他的当的!” 刘琼姑心烦意乱,喝道:“闭上你的臭嘴,现在我还没有功夫杀你!”少女对第一个恋人总是难免有点感情的,是以她虽然十分痛恨屠龙,却还是不忍下手。心烦意乱之际,一时间却是未曾想到,屠龙本来是给她用独门手法点了穴道的,何以却能自己解了。 刘琼姑在那看守的身上搜出锁匙,便去打开牢门,忽觉背后微风飒然,肩头忽地火辣辣的作痛。原来是有一个人从她后面扑来,尖利的指甲插伤了她的皮肉。 刘琼姑大惊之下,一个“脱旋解甲”挣脱那人的掌握,骂道:“好个狠心的贼子,你还想害我吗!”回过头来,只见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并非屠龙。 原来这个女人是那个看守的妻子,负责看守女牢的。杨婉与韩佩瑛被囚的女牢正是和李思南这间牢房相邻。 屠龙叫道:“琼姑,你怎么老是疑心我要害你呢,我实在是要救你,可惜我现在是力不从心。你快走呢,就会有人来的了!你走了我拼了这条性命与你担当!” 刘琼姑给他吵得心中烦躁,迭遇险招,几乎给那女人抓伤。 好在那把铁锁业已打开,只听“咔嚓”一声,铁锁掉下,牢门开处,李思南走了出来。 那个女人虽是在疯狂的状态之中,也知走掉“重犯”,非同小可,口中大叫:“来人,来人哪!”手底放松琼姑,倏地就向李思南扑去! 李思南脚步一个跄踉,踏出“醉八仙”的步法,没有给她抓着。那女人正要再扑过去,一枚石子飞来,刚好打着了她的后心麻穴,这个疯狂的女人登时也像她的丈夫刚才那样,倒下去了。 屠龙见此情形,心中一喜,暗自想道:“以李思南的本领,决没有害怕这女人的道理,为什么他刚才不能还手,只能闪开?莫非是龙象法王已经在他的身上做了手脚,连我也未知道?” 李思南走了出来,说道:“多谢姑娘,这个人——” 刘琼姑道:“我现在才知道他是奸贼,李盟主,你意欲如何处置,随你的便。” 李思南已看出刘琼姑并无要杀屠龙之意,说道:“自作孽,不可活!刘姑娘今日饶你不死,你可得好自为之,否则这两句话就要应在你身上了!”冷冷的从屠龙身边走过,叫道:“婉妹,韩姑娘!” 杨婉应道:“南哥,你没事吗?我,我和瑛姐——” 李思南道:“我知道啦,我已经出来了,是一位女英雄(说至此处,李思南把眼向刘琼姑看去,刘琼姑低声说道:‘不敢。我是刘大为的妹妹。我的哥哥是褚云峰的好朋友,褚云峰昨晚也已来过这里了。他才是费尽心力营救你们的人,我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刘姑娘来救咱们的。褚云峰亦已到了大都了。他们等一会儿,我找到锁匙,马上就来!” 躲在暗处的韩超,听了李思南和杨婉的对话,不觉怔了一怔,疑云顿起。 他是个心思精细的人,听了这话,不禁想道:“杨姑娘第一句话为什么就问他有没有事呢,有什么事?看守夫妻都已给我打着穴道,倒下去了。杨姑娘是个身怀绝技的女中豪杰,难道她还听不出来李思南没事?李思南说‘我知道啦’,他又是知道什么呢?哎呀,不好,恐怕,恐怕是——” 韩超心知不妙,无暇仔细推敲,连忙现出身形,快步赶去。 李思南从屠龙身旁走过,走到那个女看守的旁边,正在弯下腰来,找寻锁匙,屠龙忽地一跃而起,冷笑说道:“你们的团圆美梦也未免做得太早了!”冷笑声中,手腕一抖,呼的一声,一支毒龙镖已是向李思南打去。 韩超喝道:“好贼敢下毒手!”一抖手飞出了三枚石子,一枚石子打那毒龙镖,两枚石子打屠龙的穴道。 不料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支毒龙镖只是准头略歪,仍然向李思南飞去,那枚石子,和毒龙镖一碰,却给反弹回来。随即听得叮叮两声,打向屠龙的那两枚石子,都给他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落。 原来屠龙的功力恰好在这个时候恢复,被封闭的穴道全部给他解开了。 幸好那支毒龙镖失了准头,从李思南额边飞过,没有打着。但李思南因为事先并不知道有个韩超暗中相助,习武之人,陡遇危险,闪躲乃是出于本能,他纵身一跃,用力过度,竟然跌倒了! 原来拖雷极工心计,李思南、杨婉武功高强,他是素来知道的,他岂能放心让一对本领平庸的夫妻看守他们?是以早就在给李、杨和韩珮瑛的茶饭之中加进药物,这种药品无色无味,名为“酥骨散”,能够令人筋酥骨软,多好内功也使藏书网不出来。 李思南一跤跌倒,证明他的内力已经消失,屠龙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狂喜大笑,叫道:“李思南,今日是你死期到了!” 屠龙弹落了韩超的两枚石子,狞笑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一抖手,也是发出了两支毒龙镖,反手掷的毒镖打韩超,正手飞出的毒镖则是射向李思南。正反手发镖,方向恰恰相反,但两支飞镖,都是射向人身要害,又狠又准!他的暗器功夫纵然说不上炉火纯青,也说得是非凡出众的了。 韩超是汉人侍卫中的一流高手,提起了厚背朴刀,反手一磕,“当”的一声,将那支毒龙镖击落。但腥风扑鼻,也是不由得一阵昏眩,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厉害的暗器”,连忙吐出浊气,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定了定神,扑上前去。 韩超可以抵挡飞镖,李思南可是不能了。他着了“酥骨散”的毒,内功消失,真力无法运用,和寻常人已是差不了多少,一跤摔倒,尚未爬得起来! 暗器破空之声尖锐急速,眼看就要打到李思南的身上,李思南心头一凉:“想不到我却是丧在这奸贼手上!” 韩超此时方始重摄心神,飞步跑来。但他与李思南之间的距离尚在十数丈外,想要挽救李思南的性命,那却是决计不能的了。 眼看李思南就要丧命毒镖之下,忽地有一个人如箭离弦,突然扑在李思南的身上。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站在李思南身旁不远之处的刘琼姑! 刘琼姑是舍了性命来护卫李思南的,当然她不愿意让毒镖打着自己,在和身扑下之时,柳叶刀已是飞了出去,和那支毒龙镖碰个正着! 可惜双方的功力毕竟是相差甚远,虽然碰个正着,却是柳叶刀落了下来,毒龙镖却仍然向前飞去。 这本来也是在刘琼姑意料之中,她就是恐怕自己打不落毒龙镖这才扑在李思南身上的。 李思南一咬舌尖,使出残存的气力,一个鹞子翻身,想把刘琼姑压在下面,自己翻了上来,抵受这支毒镖。可是已经迟了。那支毒龙镖已经从刘琼姑的肩头擦过,镖尖已经划伤她的皮肉了。这还幸亏是由于有了李思南的这一挣扎,否则这支毒镖只怕已经插进了刘琼姑的喉咙! 毒龙镖是见血封喉的暗器,刘琼姑嘶声叫道:“屠龙,你、你好狠!”双手一松,滚过了一边,李思南站了起来,不由得呆了! 屠龙冷笑道:“琼姑,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你这样傻!竟要舍了自己的性命卫护这小子呢?你好好去吧,我杀了这小子,叫你们可以在黄泉路上作伴,成全你的心愿!” 李思南呆若木鸡,看见屠龙扑上来,蓦地一醒,“呸”的一声斥道:“好,好威风啊!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你杀了我吧!” 屠龙狞笑道:“你要死还不容易,但老子还不想杀你!”要知李思南是拖雷的人质,屠龙是只敢伤他,可还不敢杀他的。他刚才发出毒龙镖射李思南,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准备李思南一受了伤,就给他解药的。虽然早有准备,发镖之时,他心中可也还是有点忐忑不安,恐怕万一解救不及,李思南死了,他在拖雷面前可是不好交代。此际,李思南已经在他掌握之中,他自是用不着急急就下毒手了。 也是幸亏屠龙有此顾虑,不敢便下杀手。就在他正要欺到李思南身前,点李思南穴道之际,韩超业已赶到! 韩超深恐屠龙伤了李思南性命,人未到,飞刀先到,屠龙拔出剑来,哈哈大笑道:“韩超,你当我现在还怕你吗?”反手一拨,把那柄飞刀碰得反打回去,随即大声叫道:“有奸细,来人哪!” 飞刀是韩超发出去的,但反打回来的那股力道却比他射出的力道更大。韩超一听这破空之声,知道屠龙功力确是在他之上,不敢硬接,霍的一个“凤点头”,飞刀从他头顶飞过,将他头上戴的武士帽也削落了。 屠龙哈哈大笑道:“知道厉害了吗?你要讨死,很好,我也可以一并成全你!”韩超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招“五丁开山”,狠狠的向屠龙劈去!明知不敌,反而没有顾忌,出手全用攻招,奋不顾身,拼着与屠龙两败俱伤。 屠龙反手一剑,划了一道圆弧,轻描淡写的化解了韩超的攻势。但韩超的第二刀第三刀仍然是毫不防守继续向他狠攻,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他这样拼命的打法,倒是使得屠龙不能不有点顾忌了。 屠龙叠声叫道:“来人呀,快来人呀!”心想:“幸亏李思南内功已失,要跑也跑不掉的!” 囚禁李思南的地方十分秘密,在“国师府”中也是列为“禁地”的。是以他们虽然已经开始打斗,屠龙也已在放声大喊,但一时之间,却还是未有人来。不过韩超心中清楚,那些蒙古武士,听出了是屠龙的叫声之后,当然还是会来的。韩超一面猛扑,一面沉声道:“李盟主,你暂且躲一躲吧。” 李思南只恨自己帮不了他的忙,但要他躲开,却是决不肯的。李思南过去扶起琼姑,说道:“刘姑娘,你身上可有金创药!” 刘琼姑面如金纸,嘶声道:“别理我,赶快打开女牢的牢门要紧!花王之女小玉儿是咱们自己人。”她的意思是想李思南和杨婉、韩珮瑛三人赶快躲藏起来,找小玉儿帮忙掩护,但却不知小玉儿此时已是和父亲逃出府中去了。 李思南见她这副样子,知道已是无可救治,心痛如绞! 李思南强忍悲痛,说道:“刘姑娘,你可有什么事要我做的?”这是请她吩咐后事之意了。 刘琼姑道:“请你告诉褚云峰,他会知道怎样料理我的后事。我对不住他,但我已经尽了我的力。” 李思南不知内里因由,只能点头说道:“好,我一定替你把话送到。”掩面回身,在那女看守的身上搜出了锁匙,便往女牢跑去,准备打开牢门。 屠龙心里想道:“不知杨婉的功力是否亦已消失?”剑法一紧,唰唰唰连环三剑,迫开韩超,喝道:“李思南,你给我躺下吧!”飞身疾掠,一抓向李思南的琵琶骨抓下。 陡听得脑后金刃劈风之声,韩超奋不顾身的又扑了上来,屠龙冷笑说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以逸待劳,长剑平胸刺出,这一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只听得“当”的一声,韩超虎口中剑,厚背朴刀脱手飞出。 屠龙飞起一脚,把韩超踢了一个大翻,摔出了数丈开外,就在此时,人声脚步声嘈嘈杂杂,已是有五六个蒙古武士赶来了。 屠龙认得为首的两个武士是龙象法王的弟子阿卜卢和呼黎奢,心中大喜,想道:“即使杨婉功力仍在,她也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了!” 韩超刚刚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阿卜卢已向他扑到,韩超叫道:“盟主快跑!”蓦地一口鲜血向阿卜卢喷去,喷得他满头满面,阿卜卢吃了一惊,韩超立即扑上,紧紧抱着他,大喝一声,把毕生的功力付之最后的一击,阿卜卢厉声惨呼,肋骨给他折断了两根,晕了过去。但韩超给他的龙象功一震,却是伤得更重,鲜血狂喷出来,终于慢慢的倒了下去,不能活了。 蒙古武士见他如此凶悍,都不禁目瞪口呆,呼黎奢又是吃惊,又是佩服,翘起拇指道:“这个南蛮子倒也算得一条好汉,事情过后,以礼葬他。”俯身替师兄敷药裹伤,一时间倒是无暇去向屠龙盘问出了何事。 就在此时,刘琼姑忽地嘶声叫道:“屠郎,屠郎,我要去了,你也不来看我么?有一句紧要的话我还没有告诉你呢!” 屠龙料想李、杨等人插翼难飞,心里想道,“琼姑居然对我尚未忘情,不知她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且待我看看她的伤势,要是还能救治的话,倒也不妨留她这条性命。” 刘琼姑是中了他的见血封喉的“毒龙镖”,是以屠龙丝毫也不提防,弯下了腰,说道:“我在这儿,有话对我说吧。你别慌,我会把解药给你的!” 话犹未了,刘琼姑忽地一跃而起,“卜”的一声响,将那支毒龙镖插入了屠龙的胸膛! 原来刘琼姑刚才中镖之时,由于李思南将她掀了一下,身形略侧,是以虽然中镖,但只是划伤皮肉,并非要害。毒龙镖乃是见血封喉的暗器,倘若是普通人中了一镖,不是要害,也会致命的。刘琼姑的内功也并不高,但却有相当造诣,故此虽然中毒甚深,但却不是屠龙所想象那样的严重。 刘琼姑抱了必死之心,把屠龙诱到跟前,立即拔出那支毒龙镖打他,毒镖不偏不倚的正好插进了屠龙的心窝,屠龙内功即使比刘琼姑高出十倍,那也是不能活命的了! 但刘琼姑由于跃起发镖,使出了最后的气力,伤口扩大,毒气登时发散,杀了屠龙后,自己亦已支持不住了。 变起仓猝,大出这班蒙古武士意料之外,呼黎奢刚叫得一声“不好!”屠龙已是倒地身亡!众武士大惊之下,纷纷扑上。刘琼姑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纵声笑道:“这奸贼死了么?好,好,那我亦可以死而无憾了!”回转柳叶刀往颈项一抹,血喷如泉,众武士未曾扑到,她已是玉殒香消。 李思南打开了牢门,杨婉、韩珮瑛刚刚走出来,正好见着这一幕惨烈的景象,杨婉又是吃惊,又是敬佩,失声叫道:“好姐姐,你替我报了仇,我却无法报答你了!”扑上去抱着刘琼姑的尸体,泪珠滚滚而下。众武士在旁环伺,她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蒙古武士最为佩服英雄,在这刹那间,不约而同地谁也不肯上前伤她,脚步突然停下,彼此面面相觑。有个武士叹了口气,说道:“汉人若然都是像她一样,咱们就不用妄想吞并中原了。” 呼黎奢霍然一省,说道:“不错,这人是中原的武林盟主,不将他降服,咱们可就难以吞并中原。” 先前那个武士说道:“我敬你们是英雄好汉,不想与你们为难,请你们还是各自回到牢房里去!” 杨婉缓缓站了起来,说道:“南哥,你是不是也着了拖雷的暗算?”李思南点点头。杨婉说道:“南哥,咱们不能再受屈辱,把这位好姐姐当作咱们的榜样吧!”拿起了刘琼姑那把柳叶刀,正要自刎,李思南大声叫道:“不,咱们即使打不过敌人,也决不能自己轻生!这位好姐姐是杀了屠龙之后方始牺牲的,要学就得学她这样!” 这一喝把杨婉喝得清醒过来,那口柳叶刀指到咽喉又放下来了,但却凄然道:“南哥,你是男子,你是可以拼的。我却不想落在他们手上,你还是让我死吧!”此时她还是有点神智未清,也不知自己如果这样做是对也不对。 呼黎奢心中烦躁,喝道:“我并不要取你们性命,你们自己找死,那也没法。管他是死是活,将他们拿下!”把手一挥,众武士一拥而上。 就在此时,忽听得霹雳似的一声喝道:“谁敢欺侮我的女儿!”只见两条人影俨如巨鸟摩云,从空而降! 这两个从屋顶跳下来的人,一个披头大围巾,厨子打扮,一个皂衣小帽,是“国师府”老仆人的装束,但武功却是好得出奇!那厨子模样的人跑到韩珮瑛身边,双臂一振,就把扑上来的两个武士,一手一个,像捉小鸡一样的提了起来,一个旋风疾舞,两个水牛般身躯的蒙古武士竟给他抛出数丈开外,撞得头破血流!第三个武士大吃一惊,刚要退下,但因是急奔之势,脚步未能立即停止,说时迟,那时快,又已给他抓住。 韩珮瑛一看,是刚才那个替他们说情的武士,叫道:“爹爹,这人并不太坏!”那“厨子”道:“是么?”振臂一抛,使了个巧劲,那名武士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落下地来。刚好是脚尖着地,居然毫发无伤,知是对方手下留情,不由得呆若木鸡,做声不得! 呼黎奢向那个仆人装束的人扑去,双掌虚抱,划一道圆弧,使出了看家本领龙象功,那人冷笑道:“你可不值得我动手!”只听得“蓬”的一声,呼黎奢双掌打在他的身上,如击皮鼓,倒下去的却不是这个“仆人”,呼黎奢像皮球般的弹了起来,反而是他倒下去了。 众武士这一惊都是非同小可,还有谁敢上前?李思南惊喜交集,高声叫道:“孟大侠你来了!” 韩珮瑛则向那“厨子”诉说:“爹爹,我们受了暗算,不知他们用的是什么毒药,给我们吃了,气力使不出来。” 原来这个“厨子”装束的人是她的父亲韩大维,那个作“仆人”打扮的则是江南大侠孟少刚。他们是一早就混进了“国师府”的,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乔装打扮。 韩大维道:“你们能够走吗?” 韩珮瑛道:“可以。” 韩大维道:“好,那就行了。你们随着我走,谁敢阻拦?” 话犹未了,忽听得十分骄傲的声音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敢阻拦!哼,只须我一个人在此,你们就跑不了!”声音不大,远远传来,但却震得耳鼓嗡嗡作响,韩大维心中一凛,抬头一望,只见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番僧率领四名武士来到。 韩大维料是龙象法王,喝道:“你就是蒙古鞑子的国师吗,好,我与你较量较量!” 龙象法王道:“不用如此麻烦,你们两人并肩子上吧!”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