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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阻遏蒙古骑兵南下,明廷投入更多的财力物力修缮加固长城,将原先不相连接的关隘和长城连接起来。明朝全线连接的、完整的长城防御体系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这一时期修筑的长城,同明朝建国之初沿边修建关隘的性质完全不同,已经退化为消极防御的军事工事。即便如此,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长城也未能起到有效的阻遏作用。

    <small>红梅落月去年花,爆竹声中易岁华。萍梗一身常是客,关河万里未还家。</small>

    <small>桃符新换门前句,柏酒微生脸上霞。顷刻马蹄催就道,丹山碧水又天涯。</small>

    <small class="right">——于谦《元日寓中写怀》</small>

    朱骥见杨铭横尸床上,一时呆住。杨埙倒是大着胆子上前,到床前嗅了嗅,道:“人都臭了,应该死了很久了。”

    朱骥忙出去找人报官,再进来时,杨埙正蹲在庭院墙根下大吐黄水。

    朱骥忙过去问道:“杨兄怎么了?”

    杨埙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没中毒。只是想到前晚我遇到杨铭时,他人还是好好的,而今……”又吐了两口黄水。

    朱骥道:“要不杨兄先回去。我得留在这里等仵作。杨铭虽然死了,他身上应该还有许多线索。”

    杨埙道:“我也留下来。”极是懊悔,道:“要不是我前晚喝醉了酒,杨铭将线索告诉了我,也许早就抓到了那些蒙古人,他也不会死。”

    朱骥道:“这不怪杨兄,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杨铭明确问过袁彬是谁在管蒯玉珠的案子,那么他发现的重大线索一定是跟玉珠有关了。朱骥之前只是派杨铭携带强盗画像到金桂楼例行询问,看有无证人,他到底是如何找到了重大线索呢?

    朱骥苦思一番,也没有任何结果,便道:“杨兄,你才智远在我之上,你好好想想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是我们遗漏了的?”

    杨埙道:“玉珠就像我妹妹,我发誓要竭尽全力救她出来。这件案子我日思夜想,所有经过情形在我脑子里盘桓了不下千百回,自觉没有任何遗漏。那日我抱着侥幸心理去找算命先生仝寅,受他一语启发,这才回味过来,其实阮浪才是最重要的线索。于是我去了南内,设法探到歹人是蒙古人的消息,但还来不及着手处置,便遇到孙老过世。唉,我……我实不该贪杯醉酒,而今误了大事……”

    朱骥劝道:“事情都过去了,后悔也是无用。不过杨兄刚才一番话提醒了我,最明显的线索反而最容易被人忽略。”

    杨铭本是蒙古人,太上皇北狩期间曾充任朱祁镇与蒙古达官贵人之间的翻译,想来跟蒙古上上下下也混得极熟。蒙古现任可汗也先派了精干人手到北京,欲营救太上皇朱祁镇并助其复辟,势必需要内应。而杨铭既是朱祁镇心腹,又一度充当过明蒙的中间人角色,蒙古人会不会主动跟他联系?

    杨埙听了朱骥分析,沉吟道:“确实,也先手下来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图谋的又不是小事,需要有内应从旁协助。但这个内应一定不是杨铭。他为人忠厚,胸无城府,喜怒均写在脸上,本来就不是合适的内应人选,也想不出从蒯老爷子手里索取南内地图的主意。加上他只是锦衣卫百户,无法接近南内太上皇。另外,蒙古人早就知杨铭对大明忠心耿耿,当年喜宁还要将他五马分尸。若不是太上皇用自己的身体扑上去遮挡,他人早就被碎尸了。”

    朱骥道:“我当然不会怀疑杨铭是内应。我是说,正因为太上皇曾舍身相护,杨铭才格外忠心于太上皇。太上皇复辟,对杨铭当然是有利的。从这点上来说,杨铭跟蒙古人有一致的目标和利益。玉珠事件后,官府追捕搜索甚严,蒯匠官又中风失忆——对了,我得多说一句,这是个极妙的主意——蒙古人也许是想利用杨铭在锦衣卫做官的便利,打听一些案子内幕,好提前应付。”

    杨埙登时眼前一亮,道:“朱兄是说,蒙古人在玉珠一案后,曾主动联络杨铭,他由此才发现了重大线索?这倒是极有可能。嗯,一定是这样,杨铭一定是从蒙古人那里发现了关于内应的重大线索。”

    杨铭并没有立即将蒙古人意图营救太上皇一事上报,倒不是他顾念同族之情,而是因为事情牵涉到太上皇,一旦事泄,明景帝必以铁腕手段对付太上皇。既然蒙古人深知杨铭对太上皇的忠心,杀死他灭口的可能性便不大,而最有可能下毒手的,便是那主谋内应了。

    或许内应不愿意事成前泄露身份。或许他不想冒一点风险——即使杨铭感激太上皇救命之恩,可景帝朱祁钰也是名正言顺接受臣民拥戴即位的皇帝,杨铭做着本朝景帝的官,若与蒙古人勾结拥护太上皇复辟,即便有一千个理由,但一条“谋逆”的罪名,便足以令他无颜存世。这一点迟疑即便微不足道,很可能导致杨铭向朝廷告发。而杨铭先后急着找朱骥、杨埙,愈发证明这种可能性很大,是以内应抢在杨铭说出线索前,将其杀死灭口。

    那么主谋内应到底是谁呢?

    中国工匠自古位轻,多不扬名。就算蒙古人知道蒯祥是紫禁城的设计者,但南内独处一隅,跟皇宫并非一体,且建于宣德年间,不是真正了解明宫内幕的人,不会知道蒯祥是那片建筑的主建筑师。

    再从杨铭死前行踪来看,他称发现了重大线索,先找顶头上司朱骥,后来又只找杨埙,无论如何都不肯对曾患难与共的袁彬透露半点口风,表明事关重大,多半涉及位高权重之人。而这个人,正是蒙古人的内应。想出凭借南内图纸秘密进入南内营救太上皇计划的,是这个人。指点蒙古人藏身北城二条胡同一带的,也是这个人。他是这次计划的核心主谋,蒙古可汗也先出人出力,但也只是为这个人跑腿而已。

    朱骥也赞同杨埙的推测,道:“这个内应一定能从太上皇复位得到最大好处,会是谁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重臣要么是明景帝所信任的,要么是明景帝所提拔的,而正统旧臣绝大多数都死在了土木堡之变中。也就是说,朝中文武大臣都是得益者,一旦太上皇复辟,反倒有失宠丢官的危险。

    如果太上皇复位成功,得利最大者自然是朱祁镇父子,朱祁镇重新当上皇帝,朱见深则又成为太子。但朱祁镇被关在南内,与外界不通气息,朱见深还是个小孩子,父子二人均不成气候,不可能在明景帝眼皮底下策划复辟之事。

    再从之前蒙古人到金桂楼找阮浪及其后阮浪的反应来看,他事先并不知道瓦剌也先派了人手到京师营救太上皇。阮浪是唯一能自由出入南内的内侍,南内供应极差,阮浪常常替钱皇后将刺绣带出去售卖,再换些必需的日用品送入南内,太上皇夫妇都对他极为依赖。阮氏都不知情,朱祁镇又如何能知情呢?

    这内应既能令杨铭对袁彬绝口不提,想必身份非同小可,但既已位高权重,又为何要再扶太上皇登位呢?毕竟这是拿身家性命在冒险,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既愿意铤而走险,只能说他有更大的图谋,扶助太上皇复辟只是幌子,真正要满足的是他个人的野心,就跟当年郭信打着建文帝太子的招牌一样。

    满朝大臣,谁又有这样的野心呢?自明太祖、明成祖两朝以高压手段统治以来,文人士大夫战战兢兢,文武大臣气节全无,所以才有宦官王振横行朝野,才有明景帝肆意废立太子。有勇气有胆量挺身而出的只有寥寥几人,如之前之刘球、林聪,又如现今之钟同、章纶,均是世所公认的正直奇男子。实在难以想象,在皇帝放个屁都吓得直哆嗦的大臣中,隐藏着一个雄心勃勃的人,竟然一心想要掌握朱家王朝。

    朱、杨二人商议一番,始终想不出这个人会是谁。杨埙总认为自己对杨铭被杀多少负有责任,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朱骥安慰道:“着急也没用。等仵作到了,验过尸,也许会有线索。”又有意转移话题,问道:“杨兄新生儿子取了名字没有?”

    杨埙果然一改萎靡神色,精神一振,笑道:“还没有呢。我说叫杨国忠,苏台直骂我。后来又想了好几个名字,她都不满意,说让我到了京城再好好想。”又问道:“你和夫人还没孩子吗?”

    朱骥道:“璚英身子弱,前年小产过一回,后来再没怀上。”

    又想到于家近年流年不利,先是于冕妻子邵氏难产而死,后是自己妻子于璚英小产,而今于康妻子蒯氏又遭人绑架,生死难卜,不免有些叹息,生出流年不利的感慨来。

    杨埙安慰道:“你夫妇二人都还年轻,日后还有机会。实在不行,朱兄再多纳几房小妾。”

    朱骥勉强笑了一下,正待答话,本地总甲已引着官府的人到了。

    仵作平二先进去验尸,出来后告道:“杨百户应该是死在前晚。他后背衣衫被刺破,且有新伤,但真正致命的是胸口那一刀。似乎是被一人从背后用刀制住,另有一人当胸刺了他一刀。床上没多少血,应该是在别处被杀后才移尸这里。”

    朱骥见仵作喝报简明扼要,几句话便描述得一清二楚,极是惊奇,特意记下了他的名字。

    杨埙沉吟道:“这可奇怪了。”

    朱骥道:“奇怪什么?是说凶手杀人移尸吗?也许凶手知道杨铭一个人住,有意将他搬回家中,如此便可以延缓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杨埙道:“不,我们重新来捋一遍。朱兄,你在锦衣卫官署问了不少人,有的说好几日没见过杨铭,有的说前日见过他,我则是前晚天黑时分见过他,那么我算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目击证人,对不对?杨铭因为发现了重大线索,而你又中毒未醒,他便赶来找我商议,这是因为他知道我是朱兄你信任的人。然他在御河边找到我时,我人已经醉了。那时御河边有不少行人,且对面就是皇城根,不断有禁军来回巡逻,凶手不可能在那里杀人。也就是说,那时杨铭一定还活着,对不对?然后呢?”

    朱骥道:“什么然后呢?”

    杨埙道:“然后杨铭会怎么做?我醉了,他是专程去找我的,估计跑了不少路,费了不少劲,好不容易才在御河边找到我,然后他会怎么做?”

    朱骥道:“应该是先找个地方将你安顿下来,再设法弄醒你,好将重大线索告诉你。”

    杨埙道:“对呀。但我醒来,时间已过了一日,而且人在客栈,店家说是源西河前晚送我去的。杨铭则在前晚就被杀了,尸体还被送回了他自己家中。这不是不合情理吗?”

    朱骥亦想不明白究竟,道:“我们赶紧去找源西河。”

    正好恭顺侯吴瑾进来,见朱骥、杨埙在此,很是惊讶。原来他去京营时路过这里,见巷口挤满了人,议论出了杀人命案,便过来看看。

    朱骥一时顾不得更多,忙告知是瓦剌可汗也先派人绑架了蒯玉珠,请吴瑾利用自己也是蒙古人的优势,设法调查那些蒙古人的下落。

    刚好差役抬着尸体出来,吴瑾问道:“杨铭被杀,也是因为玉珠这件案子吗?”

    朱骥道:“嗯。我们怀疑蒙古人想利用杨铭,主动联络过他,他因为知悉了什么秘密,而遭人灭口。”

    吴瑾道:“那好,我这就回营调集一队蒙古心腹卫士,命他们到市井间蒙古人开的商铺去打探,看最近有没有眼生的蒙古人出现。”

    杨埙道:“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这个法子最有效呀。对,要找苏州同乡,只需去苏州人开的店铺,那是排排站啊。”

    朱骥道:“杨兄,多谢你。”

    杨埙道:“谢我犯了这么多错吗?”

    朱骥道:“这几天杨兄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事。要不是你……”

    杨埙忙道:“别婆婆妈妈,快去找源西河吧。”

    二人赶来衍圣公府。源西河迎出堂来,笑道:“二位大驾光临衍圣公府,可真是难得。”

    杨埙道:“源公子,前晚我喝醉了酒,在御河边发酒疯,锦衣卫百户杨铭赶来寻我,你可还记得?”

    源西河道:“当然。怎么了?”朱骥问道:“杨铭后来人呢?”

    源西河道:“他说他有急事找杨匠官,本来是要设法弄醒你的,但他忽然看到了什么人,转身走了。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又因为只是代管衍圣公府,不便留杨匠官住宿,又不知你住在何处,便将你送去客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朱指挥,你脸色似乎也不大好。”

    朱骥不愿意多谈,道:“叨扰了。我二人还有事,改日再来拜访。”

    匆匆出来,赶来前晚杨埙遇到杨铭的地方,在附近搜索了一遍,却没有发现血迹等可疑之处。而当时天色已黑,亦没有人看到杨铭去了哪里。

    朱骥道:“杨铭赶来找你,着急将重大线索告知,按理不会轻易离开,除非他看到的那个人十分重要,甚至极可能跟他掌握的重大线索有直接关联。”

    杨埙忽然转头往御河方向看了一眼,道:“朱兄,你也认为那内应一定是地位显赫,对不对?”

    朱骥道:“当然了。不然为何杨铭如此紧张神秘。”

    杨埙道:“也许内应人不在朝堂,而在宫中呢。”

    朱骥一怔,正待接话,有军士奔过来叫道:“朱指挥,兵部尚书于少保有急事找你,命你速速赶去兵部衙门。”

    杨埙道:“既是于少保找朱兄,朱兄这就去忙吧。我走一趟宫中,去打听个事。”

    朱骥应了一声,就此与杨埙分手。走出数步,心中忽尔有些不放心起来,转头望去,杨埙早已急急奔过皇恩桥去了,遂又随军士前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才那一眼,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杨埙。

    兵部官署中,兵部尚书于谦正与京营副总兵范广议事,见朱骥到来,便命范广先行退出。显然,他将要谈的事,比军情更要紧。

    朱骥上前见礼,问道:“于少保召下官前来,可是为了郑和宝图一事?”

    于谦点了点头,道:“于康已禀报了事情大致经过,我设法从宫中取出了郑和宝图,已收藏妥当。虽然我也爱惜玉珠,甚至可以用我自己的性命去换她,但郑和宝图关系国家安危,绝不能交出去。我已经对于康交代过这番话,他亦没有异议,表示能够理解。”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样的话,那些日本人无法取到宝图,怕是会对玉珠不利,你要尽快设法救出她才行。”

    朱骥料想于康没有将有蒙古人卷入营救太上皇一事告知,于谦只以为是日本人绑架了蒯玉珠,略微迟疑,仍然没有说实话,只道:“是,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于谦又道:“我召你来,还有一件事告知,目下有一队日本使团来京师朝贡。早几年日本贼人混入兵部官署,意图不轨时,便有日本使团有意与兀良哈使者大打出手,以吸引外人的注意力,掩护贼人行踪。而今贼人再度图谋宝图,甚至不惜绑架了玉珠,又有日本使者来京朝贡,应该不是巧合。”

    朱骥道:“于少保是说,这次来朝贡的日本使团极可能与贼人有所勾结?”

    于谦点了点头,道:“使团应该是特意赶来接应的。你想想看,贼人在京师公然绑人,闹得满城风雨,官府一定会大举搜捕。就算他们得到了郑和宝图,如何能平安离开京师?”

    朱骥恍然大悟,道:“是了,使团是贼人抽身逃离京师的最好掩护。”

    于谦道:“你派人严密监视会同馆,如果我料得不错,贼人一定会与日本使者联系。”又道:“杨匠官不是回来了?他聪明绝顶,又总能想常人之所不能想,你不妨找他帮忙。”

    朱骥应了一声,又见书吏拿着厚厚一摞文书,候在外面,大概是要给于谦过目签署,便辞了出来。出大门时,正好遇到恭顺侯吴瑾。

    之前朱骥曾托吴瑾以蒙古人的身份协助追查绑架蒯玉珠歹人下落,他见吴氏一脸焦躁,忙问道:“可是有了玉珠的下落?”

    吴瑾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手下从新来京师的蒙古商人那里打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不,也算不上不好,而是消息重大,所以我专程赶来兵部禀报于少保。”

    朱骥心中莫名其妙一紧,忙问道:“什么重大消息?”

    吴瑾道:“漠北发生了内讧,蒙古可汗也先被杀了。”

    朱骥闻言大吃一惊,问道:“这消息可信吗?”

    吴瑾道:“可信,是第一手消息。那商人名叫阿蛮,常来大明做生意,我也认得他。这次他运货南下途中,歇宿在某部落,正好当晚可汗也先仅率数十骑逃来此处。原来也先跟阿剌知院大起内讧,阿剌知院偷袭了也先,也先战败逃脱。当地部民不满也先杀害了蒙古第一勇士锡古苏台,趁也先势单力孤,联合起来,一举将他杀死。也先虽然狂妄自大,擅自称汗,还逼死了前蒙古可汗脱脱不花,但他毕竟统一了全蒙古,威名赫赫,算是不世出的英雄人物。阿蛮亲眼见到也先被暴怒的部民杀死,很是害怕,料想蒙古从此再无宁日,说不定也先部下还会赶来报复屠杀部民,便连夜动身上路,甚至抛弃了大批货物,只带了少许皮货轻骑南下。”

    原来也先并非黄金家族成员,按照蒙古惯例,他并没有当蒙古可汗的资格。为了稳定蒙古内部政局,也先即大汗位以后,一面设法取得大明实质性的支持,一面有计划地开始了一系列铲除异己的动作。

    蒙古部落中,科尔沁锡古苏台部拥有很强的实力。科尔沁部落始祖哈撒尔是成吉思汗二弟,锡古苏台则是哈撒尔的十一世孙,曾经砍杀了卫拉特部神箭手圭林齐,号称“第一勇士”,在蒙古部落中威望很高。他对也先自行称汗一事,一直公开表示谴责。也先担心锡古苏台会威胁自己的汗位,决定抢先将其铲除。他派人通知锡古苏台前来汗廷议事。锡古苏台自恃骁勇,不疑有他,同其弟兀鲁灰墨尔根仅带领三十名随从前来。

    锡古苏台抵达汗廷后,也先以可汗身份命令他交出当年砍死圭林齐的那把刀。锡古苏台认为也先不怀好意,想要动手,被弟弟兀鲁灰墨尔根劝阻。结果,锡古苏台交出那把大刀后,也先果断下令杀死了锡古苏台兄弟及其随从人员。但由于锡古苏台威名远扬,也先这一举动对巩固权势毫无益处,反而造成了恶劣影响。

    而瓦剌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也先当上可汗后,阿剌知院想当太师,请求道:“主人穿新衣,希望您能以旧衣赐臣。”但也先拒绝了阿剌知院的要求,任命自己的次子阿马桑赤为太师,阿剌知院因而怀恨在心。也先为了削弱阿剌知院的势力,将对方的两个儿子派往西部边境驻守,同时派自己的一个儿子跟随前往。

    途中,阿剌知院次子突然中毒身死。阿剌知院猜想这是也先所为,立即要求调回长子。结果在回来的途中,其长子又被也先派人毒死。阿剌知院痛失二子,勃然大怒,勒其部落兵三万攻击也先,数其三罪,并道:“汉儿血在汝身上,脱脱不花血在汝身上,兀良哈血在汝身上。天道好还,血在我矣。”

    也先无以对答,只派人与阿剌知院约好再战。阿剌知院趁也先出猎时,率部众突然袭击。也先猝不及防,被打得大败,率骑兵数十人仓皇逃走。逃到蒙古商人阿蛮歇宿的部落时,凑巧当地部落首领是锡古苏台的狂热崇拜者,遂发动部民刺死了也先。足见也先攻杀脱脱不花大汗及铲除异己等一系列举动,相当不得人心。

    蒙古商人阿蛮亲眼见到也先被杀,随即丢弃货物,骑马南奔,如同逃命般进入大明之境,亦不敢轻易声张。而漠北地广人稀,交通不便,也先被杀后,消息并未立即传开。大明边军竟不知曾经纵横漠北的英雄人物,已经落了个悲情凄惨的结局。最终,明廷竟是从蒙古商人阿蛮口中辗转得知了也先被杀的消息<span class="" data-note="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命人在西四牌楼北侧道路当中建了当街庙,以纪念也先,“当年车马皆由庙之两旁绕行”。后人认为英宗无耻,竟然建庙纪念敌人。然而,明英宗的际遇难免不让他在心目中将也先与兄弟明景帝朱祁钰对比,在复杂的历史环境下,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一言难尽。事见清末民初人崇彝所著《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一书:“西四牌楼北,当年在甬中间有一庙宇,坐南面向北,名当街庙。其址在石老娘胡同(1965年改名西四北五条)东口,庙供额森(即也先,都是根据蒙古文音译)牌位。据闻明英宗北狩,后为额森放还朝,感其义,为之立庙。”又,虽然明朝视北方蒙古为大敌,交战绵延,但承认元朝的正统性。明成祖朱棣道:“昔者天命宋主天下,历十余世,天厌其德命。元世祖皇帝代之,元数世之后,天又厌之,命我太祖皇帝君主天下。此皆天命,岂人力之所能也。”称宋、元、明之间的传承在于天命所归。每年明廷都会按时派人祭祀元世祖,明英宗时还重修了元世祖庙。“土木堡之变”后,明官方仍未改变祭祀元世祖的传统。"></span>。

    也先一死,瓦剌部立即丧失了对蒙古诸部的统治地位,不得不退居西北旧地。此后,活动在明长城防御线以外的主要是鞑靼部和兀良哈三卫部众。

    蒙古东部最强大的孛来、毛里孩鞑靼两部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夺也先母妻及传国玉玺,立脱脱不花之子麻儿可儿为汗,因其年幼,被称为“小王子”。后来孛来杀小王子,毛里孩又杀了孛来。时隔不久,毛里孩又为朵颜部所杀。蒙古重新陷入互相攻讦仇杀的分裂状态。

    蒙古各部落进行内讧的同时,并未停止对大明边境的侵扰,屡犯明边辽东、宣府、大同等镇。毛里孩、孛来等部先后进入河套,并以此为根据地:出河套,则寇宣府、大同、三关,可以震畿辅;入河套,则寇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可以扰关中。明廷称占据河套地区的这部分蒙古部众为“套寇”,逐渐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

    为了阻遏蒙古骑兵南下,明廷投入更多的财力物力修缮加固长城,明朝全线连接的、完整的长城防御体系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即后世所称“万里长城”。

    自明太祖朱元璋开始,为防御北方边患,就对已经破烂不堪的长城开始进行补修。建文帝朱允炆时,明廷修筑了山西大同境内的长城,称之为“极边”。明成祖永乐十年(1412年),“敕边将治壕垣,自长安岭堡迤西,至洗马林,皆筑石垣,深壕堑,以固防御”。明英宗朱祁镇执政之初,下令从河北龙关经独石口至蓟县北,修筑了墩台、烟墩二十二座,用来加强瞭望警戒。不过,这些基本上还是修修补补的工程。

    大规模地修筑长城始于明宪宗成化年间。明廷发动军队和民夫,对东起山海关西至雁门关一段长城进行了全面修筑,将原先不相连接的关隘和长城连接起来,防止蒙古利用空隙山坡小径渗透入关。这一时期修筑长城,同明朝建国之初沿边修建关隘的性质完全不同,已经蜕化为消极防御的军事工事。

    明宪宗成化七年(1471年),负责陕北边防的延绥巡抚都御史余子俊发动军民修建了东起清水营,西到花马池<span class="" data-note="清水营:今陕西神木东北。花马池:今宁夏盐池。"></span>长约一千七百多里的长城和十一个城堡,以及上百个烽火台。工程十分浩大,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

    明武宗正德年间,修筑宣府镇及大同镇所管辖的长城一千余里,烽堠三百六十三所。明穆宗隆庆年间,名将戚继光担任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军务总管时,组织人力,花费三年时间,重修从山海关到昌平的长城线,修筑敌台一千零七座。

    可以说,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修筑的万里长城,在秦始皇手中连成了一气,但一直到明朝才算完成。彼时工程技术较之从前也有了很大改进,长城结构更加坚固。但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长城仍然未能起到有效的阻遏作用。这一现象并非人力因素,而是由形势决定的。从军事角度而言,长城长逾万里,如此漫长的边防线,明军军力不可避免地被分散。而蒙古军队通常是突袭而至,来去如风。由于通信手段有限,明军即使能够做到常备不懈、居安思危,也不能准确预料蒙古军队攻击的时间及地点,因而对规模较大的突袭难以有效阻挡和防御。

    到了明宪宗成化年间,蒙古东部鞑靼势力再次兴起,其首领巴图孟克先在鞑靼内部实现了统一,随即开始实现他统一蒙古的雄心壮志。巴图孟克首先击败了瓦剌,接着又收服了土默特,并于弘治元年(1488年)在成吉思汗大庙前,向全蒙古宣布称达延汗。巴图孟克称汗后,又兼并了兀良哈部,最终将鞑靼、瓦剌和兀良哈部三大部落基本统一。在达延汗统治初期,由于他主要集中力量统一蒙古,无暇骚扰明边境,所以和明廷基本上保持着和平的关系。

    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达延汗死,其子孙争权夺利,重新开始分裂。达延汗的第三个儿子阿勒坦势力日盛,成为蒙古部落中最有影响的人物,即中原史书所称的俺答汗。俺答势力的崛起,对明廷重新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隆庆初年(1567年),明廷开始了一系列针对俺答的应变措施。入阁不久的张居正在首辅徐阶和内阁重臣高拱的支持下,主持巩固边防的工作。自从明成祖朱棣放弃大宁,大明朝就没有恢复三卫的决心,于是拱卫京师的重心便着落在蓟州和大同。嘉靖年间,名将戚继光受命抗倭,功绩显著。到嘉靖末年,倭寇之患基本消除。因北方蒙古俺答势力大增,经常侵扰中原,戚继光又被调至北方抗击俺答,被授为神机营副将,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宜,总兵官以下,悉受节制。从此,戚继光到北边练兵,北部边防大大得到加强。

    隆庆四年(1570年),鞑靼内部发生矛盾,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携妻子比吉和乳母的丈夫阿力哥共十几人,到大同请求内附。大同巡抚方逢时和宣府总督王崇古决策受降。

    原来,俺答第三子死时留有遗孤,即把汉那吉,为俺答正妻一克哈屯所育。把汉那吉长大娶妻比吉,后爱上姑母之女三娘子并再娶。三娘子蒙古名为钟金哈屯,是卫拉特蒙古奇喇古特部落首领哲恒阿哈之女,为俺答长女所生,依名分上论来,是俺答的外孙女,把汉那吉的表妹。表哥娶表妹,也算是近亲结婚,亲上加亲了。

    然三娘子美丽出众,身为外祖父的俺答也爱上了三娘子,打算据为己有,把汉那吉大为不满,于是祖孙之间为此结怨。把汉那吉到底争不过祖父,便上演了失恋青年离家出走的一幕。在明廷看来,把汉那吉算是弃暗投明了。

    大明朝可从来没有碰上过这等事。加上当时俺答从嘉靖朝开始就是明廷最大的敌人,把汉那吉是其嫡子,身份特殊,大同巡抚方逢时不敢擅作主张,转报总督王崇古。王崇古认为可以收留把汉那吉一行。

    部将谏阻道:“一个孤竖,何足重轻,不如勿纳为是。”

    王崇古道:“这是奇货可居,为什么不收留呢?倘若俺答前来索还,我军有叛徒赵全等人,尚在鞑靼处,可叫俺答送来互易。我们还可以学习汉朝质子的故例,让把汉那吉招引旧部,寓居近塞。俺答年纪老迈,去死不远,他的儿子都不及俺答,到时我们可命把汉那吉出塞,前去与辛爱相抗。彼为蚌鹬,我作渔人,岂非一条好计?”

    王崇古的计策固然不错,但也不过是个有些见识但并无远见的人。何况把汉那吉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可预见的因素太多,还很难判断将来会有什么结果。但王崇古的运气好极了,因为整个事件的起因——三娘子,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巾帼人物,只是她的作用暂时还未显露出来。

    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再次写信给王崇古:“中国之法,得虏酋若子孙首者,赏万金,爵通侯。吾非不能断汝孙之首以请赏,但彼慕义而来,又汝亲孙也,不忍杀之。”要王崇古妥善安排把汉那吉,并派人通报俺答,并命王崇古、方逢时上奏,请明穆宗纳降。

    明廷得知把汉那吉投降一事后,很多大臣极力反对纳降,认为敌情叵测。只有内阁大学士高拱、张居正认为王崇古的处理很得控边要策,力主照行。明穆宗朱载垕也赞同内阁意见,连称外人慕义,前来降顺,应加优抚。于是,明廷正式授把汉那吉为指挥使,阿力哥为正千户,各赏大红紵丝衣一袭。

    俺答正妻一克哈屯生怕大明诱杀爱孙把汉那吉,日夜与俺答吵闹。俺答也有些后悔起来,立即召集十万军队,如黑云压城至北方边境,气势汹汹地要找明朝要回孙子。

    王崇古早有准备,飞书传檄各镇,坚壁清野,严兵戒备。俺答攻无可攻,掠无可掠,弄得进退两难,不得已遣使请和。王崇古早得张居正授意,公然以其孙要挟,称不退兵就杀了把汉那吉。俺答虽然夺走了孙媳妇,但依旧爱惜孙子的性命,终于被迫妥协。张居正顺水推舟应俺答之求,礼送把汉那吉回乡,俺答则把赵全等明朝叛臣绑送明军大营。

    把汉那吉穿着大明皇帝钦赐的大红丝袍回到鞑靼,俺答见到后非常感动,称以后绝不再侵犯大明,要与明朝友好相处。

    隆庆五年(1571年),明廷诏封俺答为顺义王,并在沿边三镇开设马市,与蒙古进行贸易,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隆庆和议”。

    把汉那吉回去蒙古后,俺答依旧将三娘子霸占。祖孙二人在一克哈屯的调停下,倒也相安无事。蒙古人性情爽直,他们那时还没有发达的文化,亦没有太深的城府,不善于互相勾心斗角,和好了就是彻底和好了。三娘子似乎无所谓,就此正式嫁给了俺答。但她非常渴慕中原文化,所以力主和平。由于三娘子精明能干,逐渐在蒙古军政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俺答对她非常宠爱,“事无巨细,咸听取裁”。

    万历九年(1581年)十月,七十五岁的俺答汗病死,俺答长子黄台吉任鞑靼首领。按照蒙古族习俗,黄台吉可以娶继母三娘子为妻。但时年三十二岁的三娘子嫌黄台吉年纪太老,容貌又丑,不愿意接受,带着部众往西出走。黄台吉垂涎三娘子的美丽已久,认定继母也是父亲的遗产,自己当然有继承的权利。加上继母地位非凡,没有她的支持,自己很难入承王位,于是带着轻骑向西追赶。

    明内阁大学士张居正想用三娘子来羁绊黄台吉,以对明廷有利,连忙派人劝说三娘子。识大体的三娘子这才重新回头,嫁给黄台吉,成为第二代顺义王夫人。此时的三娘子已经成为鞑靼的核心人物,“群情依为向背”。当时奉表称谢者,皆以三娘子为主名。凡赴内地,均须携带三娘子签发的文书,方准通行。

    黄台吉在位仅四年便死了。顺义王王篆和兵符都在三娘子手中,她一度打算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卜他失礼。但黄台吉长子扯力克很不满意,欲自立为王。三娘子权衡利害后,最终将王篆交给了扯力克。扯力克也娶三娘子为妻。三娘子的年纪比扯力克要大许多,但扯力克丝毫不介意。为了娶到继祖母,他事先将所有的姬妾都赶走。扯力克于万历十五年(1587年)三月袭封顺义王,册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

    王崇古、方逢时卸任后,吴兑继任宣府巡抚。三娘子经常到吴兑的军营中来。吴兑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关系十分亲昵,曾经赠她明朝贵妇穿戴的八宝冠、百凤云衣、红骨朵裙等物。吴兑好友徐渭<span class="" data-note="徐渭即是民间传说的天才徐文长。其人才华横溢,在诗文、戏剧、书画等各方面均能独树一帜,给当世及后代留下了深远的影响。他的诗,“公安派”领袖人物袁宏道尊之为明代第一;他的戏剧,受到汤显祖(著名戏曲 href='2161/im'>《牡丹亭》的作者)的极力推崇。一直有种说法,徐渭就是第一奇书 href='2205/im'>《金瓶梅》的作者;他的书法,袁宏道称赞说:“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在王雅宜、文征明之上。”他的绘画,干笔、湿笔、破笔兼用,风格清新,恣情汪洋,自成一家。清名士郑板桥对徐渭非常敬服,曾刻一印,自称“青藤门下走狗”(徐渭号青藤山人)。近代艺术大师白石老人,也对徐渭深为倾慕,曾说:“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然徐渭的一生却很不幸,中年因发狂杀妻而下狱七年,晚年靠卖字画甚至卖书卖衣度日,终于潦倒而死。详细生平及事迹参见同系列小说 href='9168/im'>《青花瓷》。"></span>当时也在军营做客,有《边词》记录了三娘子来到吴兑军营中的情形:

    汉军争看绣裲裆,十万弯弧一女郎。唤起木兰亲与较,看他用箭是谁长?

    当看惯了逐敌千里的壮志、立功塞外的豪情,“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之类的慷慨,以及久戍不归的忧伤和马革裹尸的惨烈,再来看徐渭的这首《边词》,无疑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因三娘子貌美不衰,三代鞑靼首领都对她非常宠爱,言听计从。数十年中,三娘子“主兵柄,为中国守边保塞,众畏服之”。她参与掌握兵权,主持贡市,为维护鞑靼和明朝和平友好的局面,起了极其关键的作用。自“隆庆和议”之后,从宣府、大同至甘肃,边陲晏然,数十年不用兵革,其实三娘子个人的功劳占了相当大一部分。

    这段时期,也是明朝历史上与蒙古相处最好的时期。大明从建国以来,不断受到蒙古的骚扰,持续了二百余年。明廷一直视蒙古为大敌,采取了种种措施,但无论是北征,还是防备,都没有消除祸患。然俺答封贡后,“边境休息,东起延、永,西抵嘉峪七镇,数千里军民乐业,不用兵革,岁省费什七”。为此,清人魏源评价说:“高拱、张居正、王崇古,张弛驾驭,因势推移,不独明塞息五十年之烽燧,且为本朝开二百年之太平。仁人利溥,民到今受其赐。”

    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扯力克病死。按照惯例,应当由扯力克孙卜石兔台吉即位,但三娘子之孙素囊台吉也窥觑王位,一心想从祖母手中得到王篆。因为俺答汗生前与明廷达成的“世代相传为王,以长部落归心”的约定,三娘子不徇私情,毅然将顺义王印移交给卜石兔。为此,素囊台吉多次咒骂三娘子,憎恨她不将王篆授予自己。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四月,三娘子病逝,终年六十四岁。当地人为了纪念她,将她居住过的归化城叫作三娘子城。这之后,原俺答汗所统治地区逐渐分裂成许多小的独立领地。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女真族杰出领袖努尔哈赤统一了女真族各部,建立后金政权。努尔哈赤对蒙古族采取联合的政策,先将女儿、侄女等许嫁给蒙古族一些首领为妻,又让自己的儿子娶蒙古部落首领的女儿,对来降的蒙古各部均给以很好的接待,分散的蒙古族各部便相继臣服于努尔哈赤。后来大清立国,康熙皇帝将北方蒙古视为长城,推行满蒙一家,总算彻底解决了边防问题。这是后话,不再赘述。

    朱骥听到吴瑾转述蒙古可汗也先被杀的情形后,心中一沉,失声道:“这下可糟了。”

    也先在蒙古大肆铲除异己的同时,也派了心腹人手来到北京,在明廷内应的协助下,积极策划营救太上皇朱祁镇,欲助其重登皇位。事情一旦成功,朱祁镇感激涕零之下,必然全力支持也先称汗,大明遂成为也先强有力的外援。

    但目下也先因内讧被杀,他派到的北京手下应该很快就会得知消息,他们会如何应对呢?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会半途而废,放弃营救太上皇的计划,即刻动身返回蒙古本土,以应对后面的局面。只是他们又会如何处理蒯玉珠呢?若仅仅是蒙古人参与其中,还有可能就此释放蒯玉珠,但既有明廷内应牵涉其中,事情便变得复杂起来。那内应已经杀了锦衣卫百户杨铭灭口,为了保护自己,稳妥起见,多半也会就此杀了蒯玉珠。

    也先被杀属于重大突发事件,吴瑾立即禀报了兵部尚书于谦。朱骥不得已,只得说了是也先手下绑架蒯玉珠一事。

    于谦倒也没有责怪女婿之前隐瞒真相,沉吟半晌,交代道:“杨埙之前不是已经查到蒙古人栖身的大致位置了吗?你速速带人到那一带,严密搜索。”又对吴瑾道:“吴将军是蒙古人,有同族的便利,你不妨先行去散布消息,只要那些人肯释放玉珠并速速离开京师,他们图谋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显然于谦也是不欲张扬蒙古人欲助太上皇复辟一事,以免进一步激化太上皇、明景帝兄弟的矛盾。

    朱骥和吴瑾商议一番——如果朱骥立即公然搜捕二条胡同一带,很可能促使蒙古人伤害蒯玉珠,遂决意由吴瑾先行动,给蒙古人预留一个缓冲期。朱骥回来官署,命千户白琦点一队精干人手,全部换上便衣。

    尚未动身赶去北城,便见校尉引着教坊司舞姬李惜儿匆匆进来。朱骥大为惊讶,忙迎上前问道:“惜儿,你怎么来了这里?”

    李惜儿问道:“朱指挥最近见过蒋姊姊吗?”朱骥道:“没有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琼娘了。”

    李惜儿道:“那么蒋姊姊一定是失踪了。那日我遇到她行色匆匆,说要赶去锦衣卫官署找朱指挥你,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朱骥道:“之前我人一直在蒯匠官府上。琼娘倒是寻去过那里,只是我当时……当时凑巧人不在,所以未曾遇到。我内兄于康问她找我是不是有事,但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心中陡然一紧,暗道:“莫非琼娘无意中从某处知道了什么秘密,特意赶来告知,却没有见到我人。她离开蒯府后,即被人先行下手除去了?”

    李惜儿眼泪夺眶而出,道:“我遇到蒋姊姊时,感觉就不大对,劝她不要出门,她却不听,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找朱指挥。”

    朱骥忙问道:“可是琼娘提到了什么,所以你才会感觉不好?”

    李惜儿摇了摇头,道:“是之前仝寅到教坊司找我时,撞到了蒋姊姊,说她身上有煞气,让她最近不要外出行走,不然有性命之虞。当时蒋姊姊还挺当回事,表示会认真遵守仝寅的嘱咐,结果那日她还是坚持要外出……”料想仝寅预言多半已成事实,登时嘤嘤哭出声来。

    朱骥亦是焦灼无比,一时顾不上抚慰李惜儿,也无法脱身去打探蒋琼琼下落,忙招手叫过百户袁彬,命他到南城蒯府一带打探,看是否有人见过蒋琼琼。蒋琼琼虽然年纪已大,且刻意布衣素面,但仍然是美貌惊人,见过她的路人,必定留有深刻印象。

    朱骥又道:“我目下还有事要去办,惜儿你先回去。我这边一有消息,就会派人到教坊司通知你。”

    李惜儿一屁股往交椅上坐下,摇头道:“我不想回去,我就在这里等消息。”又流露出一副小女孩的脾性来。

    朱骥为难地道:“可是我得马上离开……”

    忽有一阵喧哗声,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率一群小黄门到了。兴安目下是明景帝眼前的大红人,执掌司礼监,权势显赫,不在昔日王振之下。朱骥不知对方为何而来,忙迎上前问道:“兴司礼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兴安却不大理会朱骥,只“嗯”了一声。

    锦衣卫长官卢忠紧跟进来,大概是闻风赶来拜见兴安,又苦着脸告道:“阮浪、王瑶无论如何不肯招承出太上皇来。”

    兴安重重咳嗽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卢忠退开,自己走到李惜儿面前,弯下腰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李惜儿摇头道:“蒋姊姊失踪了,我得在这里等她消息。”

    兴安本以为李惜儿是找理由拒绝入宫,但见她梨花带雨,泪眼涟涟,这才信以为真,忙招手叫过朱骥,问道:“蒋琼琼失踪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朱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兴安当即板起脸,尖声斥道:“你们锦衣卫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失踪几日,你们竟然不知道。”劈头盖脑一顿臭骂,又道:“朱指挥,你立即亲自带队,全力寻找蒋琼琼,生要见人,死要……”忽觉得提到“死”不吉利,便改口道:“总之,一定要找到人。”

    朱骥大为头疼,道:“可是……”

    兴安面色一沉,道:“可是什么?莫非朱指挥认为我的话不作数,非要等皇上颁下诏令?”

    卢忠忙跟过来道:“兴司礼,这件案子就交给下官来处置,下官一定……”

    兴安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蛮横地道:“卢指挥使不是正忙金刀案吗?你还是专心忙那起案子的好。”又转过头来道,“朱指挥,你有意推诿搪塞……”

    朱骥亦不敢轻易开罪这位司礼监大宦官,只得实话告道:“并非我有意推诿搪塞,而是目下有了蒯匠官之女蒯玉珠被绑一案的线索,我得立即赶去。”

    兴安道:“哦?”语气之中,竟充满了质疑,似不大相信朱骥的解释。

    朱骥料想不说清楚,兴安必定要到皇帝面前告上一状,遂上前一步,低声告道:“之前蒋琼琼曾找过我,后来便莫名失踪,我怀疑亦跟蒯玉珠一案有关。”

    兴安“啊”了一声,一向深沉肃穆的他竟微微张嘴,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望着手下一名太监。那太监以为兴安招呼自己,忙急步过来,躬身问道:“兴司礼有何吩咐?”

    兴安道:“那个……”微一踌躇,便转头道:“那朱指挥还是先忙手头的案子吧。”

    朱骥见兴安不停地瞟向李惜儿,多少能猜到对方是为她而来。他在锦衣卫任职,消息灵通,已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明景帝为求子嗣,荒废朝事,日夜忙碌于后妃床上,甚至饥不择食,爱恋上了教坊司的李惜儿。本来传闻不乏子虚乌有之事,然此刻司礼监掌印太监出现在此,望向李惜儿的眉眼之间尽是谄媚讨好之色,再愚笨的人,也知确有其事。但瞧李惜儿神色,似乎并不以被皇帝宠幸为荣,不大情愿。朱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便干脆就此离去。

    兴安又劝李惜儿动身。李惜儿道:“我好饿。”

    兴安道:“皇宫里面山珍海味,娘子想吃什么都有。”

    李惜儿摇头道:“我只想吃炒红果<span class="" data-note="炒红果:老北京名小吃,用糖水熬煮山楂而成,汁红果亮,酸甜开胃。"></span>。”忆及初入教坊司时,蒋琼琼用一盘炒红果抚慰自己的情形,泪水再度涔涔而下。

    兴安忙吩咐道:“李发,你快去正阳门东大街果子市,给惜儿娘子买些炒红果。”

    朱骥刚要跨出门槛,闻言心中一动,暗道:“杨埙曾提及有太监暗中监视孙国丈府邸,那太监不正是叫李发吗?”

    再联想到适才兴安听到“蒋琼琼失踪跟蒯玉珠一案有关”一句时,不由自主转向李发的神色,不由得疑云大起——

    兴安其实并不如何在意蒋琼琼失踪一案,他之所以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命朱骥立即侦缉,全是要讨好圣宠正浓的李惜儿。从兴安神情及反应来看,他之前并不知道蒋琼琼失踪一事。而蒯玉珠被当街绑架一案,官府虽未张扬,但兴安执掌司礼监,早已知悉详情。他愕然色变,应该是听到朱骥认为蒋琼琼失踪与蒯玉珠案有关。但兴安之前对蒋琼琼之事一无所知,也就是说,他关注的重点是蒯玉珠案。会不会是兴安知道些什么内幕,听到蒋琼琼亦牵连进蒯玉珠案,出乎意料,所以才吃了一惊?

    之前杨埙曾推测蒙古人内应不是本朝大臣,而是处于宫中。宫中有能力做蒙古内应者,无非得宠嫔妃及当权宦官,以景帝一朝局势来看,显然后者可能性更大了。杨埙人随即赶去宫中,至今未归,应该是打听到了重要线索。

    即便兴安果真与蒯玉珠一案有关,他也不大可能是内应,因为他是明景帝朱祁钰眼前的大红人,正得宠幸,地位权势远远超过了明英宗朱祁镇执政时。世人皆趋利避害,他又有什么理由冒险支持蒙古人营救太上皇朱祁镇呢?

    反倒是司礼监另一位大宦官金英远比他更有动机。明英宗时,金英是司礼监仅次于王振的第二号人物。明景帝即位后,金英本已升为领衔宦官,却因易立太子一事得罪了明景帝,之后情况便急转直下,反倒让资历不如他的兴安坐了司礼监头把交椅。

    会不会是金英与瓦剌也先联络,支持对方营救太上皇并助其复辟?而兴安多少有所觉察,猜到蒯玉珠被绑架一案不是那么简单,疑心金英与之有关,却苦无证据。金英手握明宣宗亲赐的免死诏书,可不是那种能随随便便扳倒的小人物,要在明景帝面前举报他,非得拿出铁证不可。兴安料想金英的最终目的仍是太上皇,为取得更多援助,势必会与孙太后联络,所以派了心腹李发暗中监视国丈孙忠府邸。如此,李发便也是知情者了。

    朱骥疾步出来官署,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等在门边,见到李发出来,便上前拦下,径直道:“我听说李公公曾在孙国丈府外监视,公公可是知道些什么?”

    李发一惊,连连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朱骥道:“李公公,人命关天。公公如肯实话告知,我保证只有你我知道此事,且朱骥感激不尽,来日必有后报。”

    如此,等于承认欠了李发一个大大的人情。朱骥是锦衣卫长官,能办到的事不少,将来李发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这一承诺,不可谓没有吸引力。不料李发毫不心动,连连摇头道:“我知道的,不久前都已经告诉了杨匠官。朱指挥不妨直接去找他。”

    朱骥又问道:“不久,杨匠官去了皇宫,原来他是去找你?”

    李发道:“是。当时我正好随兴司礼出宫,杨匠官拦住我问东问西,若不是着急打发他走,我也不会透露那些话给他。”

    朱骥大奇,还待再问,李发却绕开两步,匆匆走了。朱骥一时无法可想,又不见杨埙踪影,只得先与千户白琦率人往北城而来。

    都察院监察御史林鹗刚好也在东二条一带巡视。他眼睛中充满红红的血丝,看上去十分疲惫,大概连续多日没有休息好。见朱骥带人赶来,忙过来问道:“可是打探到了玉珠具体关押之地?”

    朱骥道:“不是。”大致说了蒙古人绑架了蒯玉珠,而今也先已因内讧被杀一事。

    林鹗惊道:“如此,玉珠岂不是命悬一线?”朱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带人赶来。”

    林鹗道:“之前我们没有严密搜索这一带,是因为投鼠忌器。而今既然知道玉珠有生命危险,应该立即采取行动。”

    朱骥却不同意,道:“我们只将这一带出口封锁,等到吴将军人到后,再具体采取行动。”

    林鹗大是不解,道:“为什么要等吴瑾?”

    朱骥未及解释,那曾给杨埙通风报信的烧饼铺店家引着一人过来,讪讪叫道:“林御史,这位是……”

    那人等不及店家介绍,直接取下帽兜,露出一脸络腮胡子来。朱骥、林鹗同时认出对方便是当街绑走蒯玉珠的歹人首领,齐声惊叫道:“是你!”

    那人丝毫没有惧色,大大咧咧地道:“我叫穆沙。你们谁是头领?”

    林鹗忙喝令手下擒拿穆沙。朱骥道:“等一下!”上前两步,问道:“你肯主动出来见面,可是想要谈判?”

    穆沙道:“阁下是……”朱骥道:“我是锦衣卫指挥朱骥。”见对方不大相信,这才想到自己换了便衣,便出示腰牌。

    穆沙又问道:“你做得了主?”朱骥点了点头,道:“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说出来。”

    穆沙便道:“想必朱指挥已经得到消息,我国大汗遇害了。”

    朱骥奇道:“消息尚未传开,连本朝朝廷都未收到正式讣告。你正被官方通缉,不能露面,又是如何知道的?”

    穆沙道:“我自有我的渠道,你们恭顺侯吴瑾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同时也收到了。朱指挥,你是军人,该知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且也不是要与南朝为敌。你若肯就此放我们离去,我就把蒯玉珠完整无缺地还给你。本来她是必死无疑的,非但有人坚持要除掉她,而且另外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她。只是我国大汗既死,我们一行人急着赶回蒙古本土,不欲再节外生枝。”又问道:“朱指挥,你意下如何?”

    之前兵部尚书于谦曾有交代:“只要那些人肯释放玉珠并速速离开京师,他们图谋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朱骥见穆沙主动出来谈判,也乐得尽快救出蒯玉珠,就此息事宁人,遂点头道:“那好,我们一言为定。”一旁林鹗虽有异议,却也未多说什么。

    那穆沙便转身离开。朱骥非但不阻拦,也没有派人跟踪。过了大约一刻工夫,穆沙带着数名大汉簇拥着一名女子出来。那女子双手反剪,头上套了个粗布袋子,从身形衣着来看,赫然便是失踪几日的蒯玉珠了。

    朱骥忙迎上前去,揭开头上袋子,取不能如实上奏,只好回答说对方什么都没说。后来人们纷传明景帝不让他带职入阁为大学士,已有猜忌他之心,他也未放在心上。但当他听说英宗皇帝复辟后,景帝第一句话竟是“莫非是于谦不成”,陡然又想到郭信当年在牢房中的那番话来。原来在皇帝心目中,疑忌已如此之深,竟将他当作了郭信一类的逆贼。他忠君爱国,殚精竭虑,仅此一句“莫非是于谦不成”,便成为他人生中最大的打击。

    正郁郁满怀时,忽听到一声炮响,有人高叫道:“时辰到!”

    于谦自知大限已到,遂慨然赴死,正色就刑,时年六十岁。

    人们看不到英雄心底深处的悲怆与纠结,只看到他走向刑场的镇定。当他矗立的身影倒下时,大地深沉,阴霾翳天,京郊妇孺,无不洒泣。

    岳飞的罪名是“莫须有”,被人称为三字狱。而于谦的罪名是“意欲”,时人称为二字狱。千古英雄共一心,却有着相同的悲剧命运。

    自土木堡之变后,于谦独力支持危局,名满天下,成为全国所敬仰的民族英雄,朝野上下都享有极高的声誉,所以听闻他被杀的消息后,“行路嗟叹,天下冤之”。都人见者闻者,老幼无不垂泪。有举家号哭者,有合门私祭者,有暗地披麻戴孝者。边关军士闻之,莫不涕泣。

    大宦官曹吉祥麾下有一指挥朵耳,一向很感激于谦。土木堡之变以后,北京军民对于城内的少数蒙古人很不放心,有人主张全部杀掉,有人主张收监,以防止他们作乱,与瓦剌军里应外合。于谦却力排众议,不同意这么做,还下令道:北京城里的蒙古人只要安分守己,一律保护;愿意从军立功的,与汉人同样受奖;敢于通敌内应的,杀无赦。北京城内的蒙古人都很感激于谦的深明大义。朵耳听说于谦被杀后,提着酒浆纸钱到刑场恸哭祭奠。曹吉祥得知后大怒,命人鞭打朵耳,以儆效尤。然而到了第二天,朵耳照旧前去哭祭。

    有个姓裴的太监为于谦的莫名被杀而愤愤不平,秘密将于谦的孙子于广救出,抛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只带着于广,逃往河南,隐居起来。

    北京城内还出现了怀念于谦的童谣:“京都老米贵,那里得饭广;鹭鸶水上走,何处觅鱼嗛。”“饭广”即指与于谦一同遇害的副总兵范广,是于谦爱将。“鱼嗛”则是指于谦。就连孙太后听说于谦被杀后,也嗟悼累日,“英宗亦悔之”。

    于谦遇害,家属亦受到牵连:长子于冕充军山西龙门;于冕妻张氏发配山海关;义子于康、女婿朱骥发配辽东。所幸由于某些大臣力救,儿媳蒯玉珠及女儿于璚英没有按惯例配入军中为奴,否则所受凌辱难以想象。

    当锦衣卫来抄家时,在于谦家中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有正屋一间,大门紧闭,上面一把大锁牢牢锁着。锦衣卫大喜过望,急忙撞门进去。里面装的都是皇帝御赐物件,蟒袍、剑器、圣旨等,一件一件地摆着,并没有金钱宝物之类。见此情形,就连负责查抄的官吏也涕然泪下。

    事情还不止于此,锦衣卫千户白琦上书请公告于谦之罪,“榜谦罪,镂板示天下”,“一时希旨取宠者,率以谦为口实”。倒是早先因赌博将朱家家产败光的朱骥舅舅杜平挺身而出,怒骂朝廷薄情寡义,杀害社稷功臣,还要令其身败名裂。明英宗心中多少有愧疚之意,下诏令勿要再论及于谦一案,这才阻止了这股虚浮的戾气。

    在于谦一案中,锦衣卫千户白琦是关键证人,且在其后还有处处针对于谦、朱骥之举。他是带引朱骥入行的师傅,朱骥一直对他极为尊重,却想不到他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捅了人一刀,朱骥难免心中大惑不解。

    这一日,朱骥将要被递解出京,远赴辽东戍边。出锦衣卫大狱时,正好遇到白琦,忍不住停下来,多问了一句:“我一直尊白大叔为师傅,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白琦道:“你想知道吗?”朱骥道:“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如何栽赃诬陷,倒也无所谓了。可白大叔你……”露出极为失望的神情来。

    白琦挥手命校尉退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我倒也不是想讨好皇帝,可我杀了人,你是最有可能揭开真相的人,只有除掉你,我才能永保无事。”

    朱骥大为惊讶,问道:“你杀了人?”微一凝思,便回味过来:“啊,是狱卒韩函和仵作伍汉。”

    白琦道:“不错,是我杀了韩函。那日本是你在官署当值,偏偏你因私事外出,将钥匙和令牌交给了我。又偏偏那身份特殊的老僧杨行祥在这期间死去。狱卒韩函将实情告诉了我,他私放外人入狱,自是死罪,我作为当值官员,也要受到牵连。”

    于是,白琦让韩函收买仵作伍汉,令他以自杀上报。事后,韩函因为太过害怕,再找白琦商议。白琦烦不胜烦,为绝后患,遂将对方诱出城外杀死,掩埋了尸体。

    事情本就此了结,然后来风波再起,朱骥又被迫重新调查杨行祥一案。他在锦衣卫官署打听韩函住址时,正好被白琦听到。白氏立即起了警惕之心,料想朱骥对杨行祥案起了疑心,大概要重新调查,于是立即赶去仵作伍汉家中,将其杀死灭口。

    之前仵作伍汉被买通以自杀上报,只有韩函出面,伍汉不知白琦也牵涉了进来。而一旦朱骥了解到杨行祥不是上吊自杀、而是他杀,仍能辗转查到白琦身上,所以伍汉也必须死。

    不想伍汉没有立时毙命,想留下线索,试图写下白琦的名字,可惜只写了两笔便断了气。后来杨埙到场,留意到地上的笔划,认为是个“朱”字,因此而疑心是英宗皇帝要杀杨行祥,却绝未想到是个“白”字。

    再后来郭信案发,朱骥一度以为是郭信杀了韩函、伍汉二人,却被郭氏当面否认,韩、伍之死由此成为无头悬案,想不到竟在今日由白琦亲口应承。

    白琦又道:“塞外苦寒,寒风似刀。你这一去,怕是再也没命回来,所以我告诉你实话,让你死也死得安心。”

    朱骥明白了究竟,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滋味,嘴唇动了两下,还待再说几句告别之语,白琦却挥手命校尉将他押走。他手足戴了重铐,无力反抗,被押送人员推着走了几步。勉力回过头来时,昔日谆谆教诲的师傅变得完全陌生起来,只看到了一张狞笑着的阴冷的脸。

    翰林学士丘濬冒着巨大风险,赶来为朱骥、于康送别。又慨叹世事变幻无常,作《梁父吟》道:

    <small>浩歌梁父吟,视古犹视今。</small>

    <small>世态屡翻覆,人心益崎崯。</small>

    <small>争名竞利日无已,龙蛇走陆波涛起。</small>

    <small>设谋无虑千万桃,杀人岂但二三子。</small>

    <small>来今往古何憧憧,宵人心态今古同。</small>

    <small>君不见,张道济嗾赵彦昭;</small>

    <small>又不见,李文饶拔白敏中。</small>

    <small>实当不祥公窃位,不畏天命悲人穷。</small>

    <small>梁父吟,用意深,卧龙久已矣,谪仙亦消沉。</small>

    <small>以我今日见,寄之前古音。</small>

    至于于谦后事——于谦被杀后,京营指挥同知陈逵感念其忠义,冒险收藏了其遗骸。天顺三年(1459年),于谦女婿朱骥因前下属逯杲营救,被赦免还乡。他设法取到岳父骸骨,将灵柩运回于谦故乡杭州,葬于西湖三台山麓,后人称为“于少保墓”。每年红男绿女,至墓前拜祷,络绎不绝,相传祈梦甚灵。从此,于谦与岳飞并卧于风光秀丽的西子湖畔,为西湖生色不少。清代文人袁枚有诗道:

    <small>江山也要伟人扶,</small>

    <small>神化丹青即画图。</small>

    <small>赖有岳于双少保,</small>

    <small>人间始觉重西湖。</small>

    南明抗清名将张煌言也有诗云:“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于谦与岳飞都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抵御外侮、力挽狂澜的民族英雄。岳飞“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到死抗金大业未竟,以致死不瞑目。而于谦受命于危难之间,备受明景帝信任,一战惊天下,从根本上改变了明朝与瓦剌强弱对峙的局面。相比于岳飞,于谦可谓已经建功立业。完全不同的经历,却有着相同的结局——两位相隔三百年的英雄人物,最后都是被诬陷而冤死,不由得令人扼腕叹息。

    成化二年(1466年)八月,于谦之子于冕遇赦回乡后,上疏为父讼冤。明宪宗朱见深邃下诏为于谦昭雪,将裱褙胡同于谦故宅改为“忠节祠”,祠中塑有于谦像,由朝廷按时派官吏祭奠英魂。故宅的西侧建有奎光楼,上悬“热血千秋”木匾。左右对联曰:“帝念有功群小谗谋冤太惨,公真不朽故居歆记地犹灵。”

    弘治二年(1489年),明廷又赠于谦光禄大夫、柱国、太傅,谥肃愍,赐祠于其墓曰“旌功”。

    于谦性格刚强,遇到不如意之事,每每拍胸道:“我这一腔热血,不知竟洒何地?”大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之叹,已极具悲壮色彩。又曾赋诗明志,写下一首《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惜,要留清白在人间。

    时人及后世认为,这正是于谦一生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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