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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明朝万历年间，朝廷之上党派之争日趋激烈，在朝食俸者人人自危，纷纷选党择派，唯恐落人半拍而遭孤立，惹来杀身之祸。朝上尔虞我诈，朝下刀光剑影，此番凄凉景象令在朝为官十载的吏部尚书赵焕萌生退意。夕阳西下，九月京城，露气寒冷，赵焕退朝后来到正阳门外，一眼望去，萧条不堪，商户紧闭，街上行人稀少，往日繁华之景也早已成过往云烟。从西祠胡同赵府到吏部府衙，这条街上赵焕每日得来回走上四趟。回想当初金榜题名，离乡初踏京城之时，正阳门外人潮涌动，驻足赏戏者将街头上杂耍卖艺的裹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星罗棋布，热闹非凡。见京城之地如此繁华，李焕心生欢喜，激动万分。询一路人得知，此街位于天子脚下，自古称前门大街，街上最出名的两家店铺当属栖凤酒楼和汇林古玩店。
栖凤酒楼位于前门大街南街角，店内云集四海名厨，美味佳肴应有尽有，乃京城达官贵人宴朋会友常聚之地。相传明武宗正德皇帝曾微服出宫，来此店品尝佳宴时独爱一道菜，此菜乃江宁府籍名厨苏立仁所创，食材以江宁桑田农鸡为主，入锅先煎后蒸，再配以紫萝、青蒿等辅料，入口酥嫩，口感极佳；皇帝膳后龙颜大悦，遂赐此菜名为栖凤跃桑田。
次日清晨，酒楼老板令伙计将原店铺牌匾拆下，更换上新牌匾——栖凤酒楼。此事后广泛流传于坊间，京城之地无人不晓，更有甚者将此店与北城皇宫联系起来，美曰其名北宫卧龙，南街栖凤。素日里，店前便是车水马龙，店内宾客盈门；若逢佳节之际抑或外地书生进京赶考之时，店内更是千金难求一席，惹得慕名而来的食客们捶胸顿足，叹息不止。
汇林古玩店位于前门大街北街头，店内各种稀奇玩意令人目不暇接，引得登门寻宝者络绎不绝。坊间传言，古玩店老板于同福家大业大，世代经营古玩生意，店堂中央摆放着镇店之宝—群鸟汇林图。此图乃用火珊瑚雕琢而成，相传为明太祖开辟新朝，登览泰山游玩之际，见群鸟归林有感而发，令随从画匠将此景速绘下来。后东嬴国使节来朝进贡时献上一火珊瑚，珊瑚重千斤有余，红白绿三色皆全，纹理脉络清晰有序；太祖令工匠将群鸟归林图雕琢到珊瑚之上，寓意东嬴国早日归顺我大明王朝，雕饰周期历时数月，完工后摆置于仁寿宫。后经历朝数次宫变，此物流出到宫外市井，几经易主，便成了于掌柜祖上的镇店之宝。而此刻这两家店大门紧闭，人去楼空，店门之上贴着刑部封条，偶尔有三两路人从门前路过之时便加快步伐，唯恐避之不及而惹祸上身。
傍晚时分，赵焕回到府邸，急忙嘱咐李管家栓紧堂前府门，下令今晚登门造访者不论公私事，一律称尚书大人身体欠恙不便接见。嘱咐完毕，李焕直奔西厢书房，唤丫鬟备纸研墨；青灯之下，李焕伏案奋笔疾书，数盏茶工夫之余，洋洋洒洒数千字奏折便书写完毕。长吁一气之后，李焕便唤案前丫鬟去请夫人前来书房。
丫鬟巧儿得令之后，低着头一路碎步朝后院走去，尚未踏入厅房门槛，便疾呼：“夫人，夫人！老爷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称有要事与你商量。”夫人闻之急言：“巧儿，切莫如此慌张，老爷传我有何事，你且慢慢道来。”巧儿喘了几口气，待情绪稍许平复，便答到：“具体何事，老爷未成交代，只知老爷从朝中归来，令李管家闭门谢客，便疾步来到西厢书房，令奴婢准备些纸墨后便写起奏折来，这一写便是数个时辰。傍晚时分，李管家差人送来饭食，大人令其置于案桌旁后便继续书写，期间点粒未进，现如今早已饭冷茶凉。”夫人听闻，一阵心疼，急忙吩咐贴身丫鬟玲儿捎上老爷外衣，同时吩咐巧儿持灯笼走在前面照路。
数刻，主仆三人便来到书房门前，巧儿急忙放下灯笼，三两步踏上台阶替夫人推开书房门。此刻，赵焕正低头于房中来回踱步，叹气不止，听闻夫人到来，便转身前去搀扶。夫人见李焕后，为其披上外衣后急切问道：“老爷，夜色已晚，你差人唤我来书房所谓何事？”赵焕挥了挥手，示意左右丫鬟退下。待丫鬟们退出书房关闭房门后，李焕从案桌上拾起刚才所写奏折递与夫人参阅。
数刻，夫人阅完合上奏折，关切问道：“老爷既然心意已决，妾身理当全力支持；只是老爷您司职吏部尚书，位列六部之首，理当替皇上分忧，为何此时萌生退意？”赵焕听闻，叹气三声，便道：“夫人有所不知，皇上终日懒理朝政，朝廷之上早已党派林立，吾向来素好独来独往，不屑与其同流合污，现如今庙堂之上早已无咱容身之地。且吏部尚书之位遭各党垂涎已久，吾若垂死不放此位，日后必会与其弄得个鱼死网破，到头来还得连累府里上上下下数十口人，吾何故忍心至此？且吾自弱冠之年便进朝为官，至今已三十载，期间久未闻乡音，虽时有同乡门生登门来访，告知故乡近况，却依旧不能缓解吾思乡之情；现如今吾等也五十有余，天命之年，吾愿还乡扶桑种田，重温儿时田园般生活，不知夫人愿否跟老朽同归故里？”
夫人闻此言，雨泪俱下，哽咽道：“妾身自打嫁入李府与老爷喜结连理之日，便誓与老爷终生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现如今老爷对朝廷官场心生厌倦，愿辞官还乡，妾身岂有不从之理。”言罢，李焕扶着夫人坐到案桌前，令丫鬟巧儿集结府上众人于书房前待命，令丫鬟玲儿去前堂房请李管家来此清理账目。
数刻，李管家揣着账簿来到书房，李焕令其清点李府上下奴仆侍从名单以及库里结余俸银，按照进府时日，先者多后者少，将府上库里结余俸银分散于众人，众人领银叩谢，便收拾衣物离府而去。唯独丫鬟巧儿和玲儿久跪于书房门口，啼哭不止。
李焕夫妇疑惑不解，上前询问何由，巧儿道：“奴家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奈何苍天不公，十岁那年腊月，母亲患疾离我而去，奴家无奈只得跪于前门大街卖身葬母，幸得老爷路过，可伶奴家身世，遂施以援手，替奴家料理母亲后事，老爷念奴婢年幼，尚无自力更生之本事，便带回李府看管书房赏口饭吃，才避免流落街头;如今在李府侍奉老爷夫人已近八载，早已视老爷夫人如双亲，把李府上下视为家人。方才老爷下令解散众人，奴婢在京城无亲可投，只怕离开李府便无家可归。乞求老爷夫人留下奴婢，奴婢愿一辈子做牛做马侍奉老爷夫人。”
巧儿言罢，李焕叹了叹口气，还未等其张口开言，玲儿便跪着走到李焕夫妇膝前，哽咽道：“老爷夫人，奴婢身世与巧儿姐相仿，年幼之时便丧双亲，兄嫂霸占全部家产后便将奴家卖于青楼换取钱粮，奴婢趁兄嫂与老鸨商讨钱粮之际逃出青楼，于西祠胡同躲避数日，奈何年幼体力不支，饿晕于李府前，幸得夫人赶庙回府之时遇见，唤随从将奴婢抱送到夫人寝房，并亲自为奴婢喂食以粥羹。数日，待奴婢身子有所缓和，将事情来由悉数道与夫人，夫人闻之悲叹奴婢苦境遭遇，便留奴婢于卧房作贴身丫鬟，平日待奴婢如亲生闺女，照顾有加。如今无论老爷夫人前往何处，奴婢愿与巧儿姐一起追随老爷夫人，侍奉终生。”
玲儿言罢，身前夫人却早已老泪纵横，边哭边拉着李焕右臂道：“老爷，难得丫头们知恩图报，孝顺明理，吾等可别辜负其一片孝心，还乡之时还是捎上她俩罢了。”李焕闻言背过身去，挥了挥手，叹声道：“夫人，万万不可，吾等此次告京还乡，且不说归途苦累，归田之后如何生计，且说路途之中遇上盗匪，她俩若有丝毫闪失，吾等怎对得起其先夫先母在天之灵。”
李焕言罢，令李管家扶两丫鬟起身，将其送回房休息。奈何这俩丫头生性倔强，声称二老不答应此事便长跪不起，众人劝说仍无解。此时已子时三刻，深秋寒气渐浓，李焕忧其长跪在地有伤身子，便无奈地叹了叹气道：“也罢，也罢！尔等既然心意已决，吾再百般推辞便有失长者风范。他日吾等告京还乡之时携带尔等便是，切记路途之中不可掉以轻心，路上定要护好身体发肤。”李焕言罢，俩丫头俯首叩谢三声，才相互搀扶起地。事已至此，且夜色已深，众人方一一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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