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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的雪与风的气息。
时值寒冬,阳光隐匿在厚实的灰云背后,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将整片大地一层又一层地覆盖。
北西伯利亚的低地,积雪厚度已经超过五十厘米,而这样的天气下,这个数值还有着巨大的上升空间。
铺于地表纯洁而惨淡的白毯,看起来平滑规整。
尽管万物被风雪吞噬,却从某种角度来说,静谧又美好,如果真的有生物能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还有心思欣赏这盛景的话。
远离尘嚣,就像于世独立的乐园。
可是,平滑的雪毯微微颤动了一下,预示着厚实的雪层下有所异常。
紧接着,一大片雪层塌陷,即便在这全白的地面甚至无以辨认,但的确发生了塌陷。有一处隐匿于未知深处的地面暗口开启,而位于其上的雪层开始无法阻拦地陷入其中。
一个黑影从暗口缓慢地爬出,动作僵直,如同尘封许久的机器锈迹斑驳,动起来带着极度违和的机械感。
“它”看起来瘦弱异常,丝毫不能抵御外界的地狱气候;至于它爬出的暗口,已经立刻被周围的雪陷入覆盖。
或许用“它”并不合适,这个黑影实则是一个衣着单薄的男子,只是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应该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他就像洁白世界里的污秽,但他所缠身的黑暗,足以反噬他所处的冰天雪地。
无情的气候并没有让他因寒冷而迅速蜷缩,只是自然地舒展着筋骨,放松躯体。
关节舒展的闷响像重新复位的齿轮,让这台刚苏醒的“机器”又能运转起来。
他漫无目的地向四周张望,映入眼帘的也只有白茫茫的一切,积雪延展到视野的尽头,而与此同时,天上还在飘荡着无穷无尽下落的雪花。
已经过去了多久?
他迈开了步伐,踏入面前柔软却深厚的雪层,稍微试着活动了一下;脸上透露着抱怨。
即便温度低下没能成为他生存的障碍,堆积地表的雪也限制着他的行动;软绵绵的雪层稍有力量压迫便会周陷,这使得迈步前进难以平衡。
他提手伸直,轻轻平放胸前,五指微张。
熟练的动作,犹如**的君王对着他曾经的王国子民发号施令一般,面前的积雪以肉眼可辨别的速度融化,甚至连融化化作的水都跟着迅速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整个过程平平淡淡,一切都似循着严谨的自然规律,却仅仅转瞬,原本厚如数本字典叠加的积雪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枯竭的地面暴露出来,隐埋在圣洁白毯下的是死寂的土壤,如今得以提前重见天日。
而暴露一览无遗的地表周侧的雪层,坚实地立于原处,没有涌向填补空洞。又或者说,雪的确在不断地流向地表暴露处,只是同时意欲涌入的每一片雪花,瞬间蒸发散入空气之中。
毋庸置疑,这就是他的“杰作”;但似乎对他而言,这并不值一提。
他踩着普通而毫无特点的休闲鞋,身着不合季节温度的薄装,迈着随性的步伐,在自己开辟的通途上前进。
他行至何处,路便开辟到何处。君临天下,孤身傲胆。
他是这个世界的异客,他深知如此,但却丝毫没有胆怯或畏惧,闲庭信步亦如于自家的后花园。
然而天色的昏暗,依旧凸显着这整片原野的死气沉沉。
这或许曾经是他熟悉的地方,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已变化;他只想快点找个人询问一下,只是这样的环境中,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
置身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有时候会比置身沙漠更为绝望。只是,这个貌似刚苏醒的人不过散步一般,无所顾虑地行进。
走过两三矮丘,带着灯光的建筑进入了视野。昏暗的天色与永恒的雪色使这灯火异常明亮。
而初见这屹立风雪中的建筑,这位似乎对一切都镇定自若的男子也不禁愣了一下。
绵延到视野开外,这个建筑占地面积无可估量,规模宏大,令人震撼。
这完全是现代化的长城,彻底地覆盖着视野所及的土地。坚实而不失华丽的钢铁壁垒,光滑的外表层,平滑碗状的顶端,飞雪顺势向下滑落,避免了建筑顶端的积雪。
目测看来,建筑的高度超过十层楼,这平地耸起的怪物,实为夸张。
他在原地驻足停留,遥望了一阵;似乎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是这样的笑意并不像欣喜,也不像欣慰;反倒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继续前进,接近着这不知首尾各在何方的巨型工程。
如此宏伟的奇观,究竟是何用途?
又步行数十分钟,他终于位临建筑旁,站在这巨大建筑脚下,愈发感知到自己的渺小。
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建筑的外层。冰凉透彻,正如视觉感知到的同一般光滑;完全的密封外表,没有窗户开口,是毫无瑕疵的结构。
巡视一番,不见可供出入的门口。
但所有阻挡在面前的障碍,实际上都是无用的。
他只是做出与破除积雪开辟通途同样的动作,甚至未触碰墙壁,看似牢不可破的墙壁外表崩坏,以肉眼可以捕捉的速度老化、崩裂、到彻底脱落,而开口也逐渐向外延伸,整个过程甚至无声无息,一个足以使人舒适通过的开口便呈现在眼前。
风与雪受气压驱使,疯狂地由开口灌入建筑内。
透过开口向内望去,建筑内部开着淡蓝色的暗灯,这应该是未被使用的位置,灯光以节能为主;这里应该只是建筑边缘的工程结构,还需要再向内前进。
没有半点犹豫,他穿过开口,进到建筑内部,淡蓝色的灯光只能使人勉强看清脚下的路,至于路通向何处,不可得知。
但他可没打算顺着路行动。以同样的方法,轻举手,隔空抚动更内侧的墙壁,开口又一次化开。
很明显,这一层的墙壁要厚实不少,相同的“腐蚀”速率没有立即奏效。他一皱眉,将微张的手握拳,动作虽为轻巧,却似乎伴随着强烈的视觉效果,墙壁自拳之所指处,散开波纹,波纹所至,所有眼见碍事之物化为灰烬,残渣飘扬空中。
雪与烬混杂于风,像是在哀悼。
温暖明亮的灯火也终于透过开口,射入昏暗的隔层。
慢步跨过开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先前的区域。
富丽堂皇,开阔明朗。让人有一种置身宫殿主厅的感觉,甚至更为夸张,这个别无他物的空间足有足球场大小,地面为净得反光的瓷砖,天花板位于至少十米高处,无数若繁星密布的暖灯装点其上。
这里或许就是建筑主区了,实在太为空旷,有种与建筑外冰天雪地一般的孤寂。只是,暖色调的灯光让人稍微安心许多。
而正因空旷,即便小心翼翼地踏步,都能引发震撼心灵的回声。
他静默地矗立于原地,仔细地观察着所观所感。这不明用途的巨型建筑内部构造也让人捉摸不透,却又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
建筑内部的华丽与高雅或许会成为第一印象,但更多地,如此景象隔离着人的感知,使人愈发觉得远离了时间与空间,恐惧与不安占据了情绪的上层,让人不是赞叹与流连,而是意欲逃避。
正如孤身于旷野、大海、冰川、沙漠,真正体会到自己渺小的时刻,人会感到极端的绝望。
但这条准则对他并不适用,仅仅是原地短暂停留,他便再次动身,无目的的顺着眼前有的路走去。
脚步的回声荡漾在整个厅室。
单一的回声愈来愈强烈,恍然交错,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在渐近渐远的回声由规律变作嘈杂,不再是落石入水激起的涟漪,而是每一声都来自新的基点。
有其他人。
他停下脚步,散发着骇人的气场,虽然表面冷静自然、不动声色。
如他所料,的确有其他人,并且不是一个人;视野远处高矮不一的人影攒动,无律的脚步声与回声交汇。
待到对方稍稍走近,他看出向自己走来的实际上是一个大人带着一群看似年龄尚小的孩子。
他呼出一口气,骇人的气场瞬间收束,稍微握住的拳头也放松地舒展开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他超乎寻常地警惕着一切;这个他或许曾熟识的世界,究竟对他这个再度的苏醒者有怎样的威胁,他不知道,于是在自己尚未了解清楚之前只有时刻保持着集中的状态。
真是可笑啊,其实明明没什么好顾虑的?他意识到自己的猜疑是多么无端的愚蠢。
不过是大人带着孩童玩耍,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生活,甚是美好和谐。或许这个建筑就是创造了一个普通的适宜生活的环境,抵御外界风寒。
只是,为什么只有脚步声?
即便他不断暗示自己无需在意,但还是难以回避自己发自内心猛然冒出的疑问。
这些小孩子是否太过安静?甚至有些静得诡异。印象里的小孩,总有着爱玩的天性,理应一路打闹,而不是一言不发地只是走动。
他还在自我思考着,大人带着小孩已然走至身边。
他朝着领头的大人微笑,表达自己的善意,而看见的却是大人有些疑惑而有些警觉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自己的着装与当下格格不入,况且自己还对这些当世的人一无所知。
与大人擦身,他继续看向孩童,然而却没有一个孩童将目光转向他。
他恍惚间注意到孩子们呆滞的眼神,他们似乎只会目视前方,完全没有被自己这个特殊的存在所吸引。
面无表情,机械式地行动,这根本是一群会移动的木头,与印象中的小孩大相径庭。
大人领着小孩没有停步,像是规定路线般有目的地向前走去,静得只有脚步声在空气里回荡。
他回身望了望这些略有奇怪的人,看见的不过是他们的背影。
这是他与当世人类的第一次接触,出现任何疑惑都是正常的;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人们的生活习惯改变绝非不正常之事。
或许当下的世界还比他想象中好上那么一点,毕竟自己的装束明显与周围格格不入,却也没有遭到差别对待,甚至没有刚刚路过的人眼中也只有一瞬的诧异。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疑虑,决定还是需要找个人询问一番;他并不打算追上刚刚擦肩而过的大人与孩子,因为自己若是做出什么不符合当世规则的举动,对孩子们造成了影响可不好。在彻底了解这个世界的准则前,还是尽量避免给这个世界的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为好。
他继续在这陌生而空旷的建筑中沿路前进。
而在那些大人小孩路过后,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影出现,他所幸只能观察建筑里的环境。
毫无变化的环境,就像是无尽的回廊,没有一处与众不同。而这个建筑甚至没有楼层概念,除了脚踏着的地板,抬头望去,便是遥远的天花板,而之所以能判断没有楼层概念,是因为放眼整体望去,天花板是呈现出一定的弧度,若不是作为屋顶的构造,这样的设计完全是个多此一举的败笔。
整体的暖色调让人可以完全忘记建筑外面世界的极寒;但由于四周无窗,整个封闭空间虽然足够空旷,却还是给人莫名的压抑感。
它没有真正的大自然给人的感觉亲近,但它的确不需要这份亲近,因为它就是一个人为的工程建筑,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最好。
室内的温度处在令人舒适的十余度,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温度,毕竟即便先前置身风雪,他也依旧是现在的感受,仿若生存条件的舒适与恶劣完全与他无关。
行进约四十分钟,他终于再度看见了人影。
这次遥遥看来是一个人,那么便可作为了解当下情况的完美咨询目标。
他没有显现出迫不及待,只是保持着匀速与对方相向而行,缓缓靠近。
他仍保持着高度谨慎,如果在交流过程中发生了意外,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最极端的“行动”。
两人越来越近,无人发话。
对方仍如上个路过的大人,只是稍稍看了他一眼,并无过多神情变化便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相遇一刻,他走到了对方面前,阻挡了其原本的走向。
通常被人阻挡去路,或许会遭受质问甚至是不友好的言语攻击,可是对方仍旧不发一言,似乎连感情都有所缺失。
一如只会循着预定线路前进的机器人,不过是有真实的肉躯。
当然这并不足以成为他探索发现的转折点,在两人又一次对视后,他率先开了口。
“你好,可以向你询问一些情况吗?”他熟练地说着俄语。
既然深处北西伯利亚,那么用俄语交流应该是首选。
而这种情况下,似乎无论怎样努力,任何的寒暄和礼貌仍都显得突兀;询问无从切入,索性单刀直入就好。
那人盯了他一眼,原本眼里残留的一点点惊异也全都散尽;而面对询问的请求,他只是默不作声,低头思考一阵过后,稍稍点了点头。
他长吁一口气,看来寻找个善良的路人还是比想象中简单。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园’。”
“看起来,这里人好少啊,平时也是这样的吗?”
“一直如此,我们不需要更多的人。”
这个回答令他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叫作“园”的地方如果单从命名上看,应该属于住宅区;而在之后的回答里提到的“不需要更多人”,就完全颠覆了这个猜测;从“需要”来看,这里更像是一个工作场所。
那么先前看到的大人带着小孩漫步怎么解释?难道这里是托儿服务行业?
“我可以与这里的管理者预约见面吗?”
他的问题跳跃很大,这是在努力试探所能提问的边缘问题究竟能到达何种程度,如果问题会引起对方的不适,他将立刻将话题偏往和谐的方向。而就之前的推断来看,这里若为工作场所,那么必然有职位的分化,如此一来,如果有机会见到这里的负责人,便有机会更详细地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
虽然他并不对此抱以太大希望,毕竟自己对于这里、乃至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管理者?”对方的语气掺夹着不解,从反应来看,这对其而言就像是一个全新的词汇。
这样的反应令他疑惑倍增,果然这个世界已然完全不同样了吗。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小心翼翼的询问中探究了,因为如果人类世界的运转机制改变,运用过去的思维判断当下,是极为愚蠢的。
科技与人们观念在自己沉睡的时间里估计已经变化几转,当下若要融入这个世界,就必然面对事实。
“对不起,或许是我的询问有所不妥。但我能向你请教一下现在当下世界的局势是怎样的吗?”
政治永远会成为首当其冲的问题。
“世界局势?”
“或者说,能给我讲讲你的工作吗?”既然听不懂,那只能换个方向询问。
“工作?”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他试着从不同层面和角度进行询问,然而对方的回答永远像是在对陌生词汇表达疑惑的反问。然而对方却又没有显露丝毫对自己的敌意,若是遇上莫名其妙的人,一定会想要尽快避开吧。
“又或者,你能随便告诉我点什么吗?”他有些无奈,或许对方能主动说些什么,会比自己没有方向的询问有用的多。
“这里是‘园’,我的编号是B-50496,需要前往‘始域’,进行一日两次的检查。”
机械式的答复,如果不是先前对方曾发出过疑惑的反问,他一定会觉得和自己对话的是人工智能。
可是这个回答不就是关于工作吗?为什么对方会不知道“工作”,难道是换了称谓?
他忽然意识到,仅仅是通过交流,要了解这个世界甚至需要更换词汇概念,这将是一个巨大的脑力工程;而通过观察世界的运转,往往可以更直观地理解与接受。
“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吗?”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随时都可以。”
突如其来的善意十足的答复完全与之前的回复说活风格相异,这又成为了一个新的困惑。不过能得到许可,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在他看来实在莫名其妙,这个世界的对话方式都这么诡异的吗?
在答复结束后,那人便开始自顾自地前进。
他紧跟其后,而那人仿佛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至始至终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顺着空旷而装潢重复的走道径直走了一阵,那人猛地九十度转弯,向着建筑侧方的墙壁走去。
临近墙壁,两道微光一闪,一个刚好适合人通过的开口显现,就像是隐匿在墙上的密道一般,如果不仔细看,完全难以发现其存在。
两人穿过开口,前方是彻底的黑暗。
由于看不见前方的路,又对地形不熟悉,他选择停下了脚步,试图等待引路者能把灯打开。
可是片刻过后,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这里的黑暗是刻意营造的,那就根本不会有灯来照亮前进的路。
而感知之中,带他来到此处的引路人已然不见踪影。
再三确认自己被抛下独守原地后,他提了提嗓子,喊了一声“有人吗”;而声音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见有人答复。
可恶,这会是什么陷阱吗?仅仅是因为自己看起来是诡异的陌生人便做出这样的事?他开始无端地猜测。如果自己从进入建筑的一刻就被视为入侵者,那么现在自己的处境也的确情有可原。
无论如何,现在的处境都不是很妙啊。
只是,他还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完全不存在光源,而人在彻底的黑暗之中很容易慌乱。但他不会,因为他即是从黑暗中苏醒。
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没有什么能够击垮他。
他缓缓抬起手。
黑暗的四周开始出现裂痕,暖光从裂缝中快速“生长”,将缝隙越挤越大,最终吞噬黑暗。
他来时的开口已经不复存在,而不复存在的还有开口大体连接着的整一面墙壁,主厅的暖光得以涌入黑暗,照亮一切。
有了光源的帮助,他环视着四周,其实并无异常。
他迈出了第一步,踏实地踏在地上,试图确认地面也无异。
但低头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另一番景象。
地面并不是由瓷砖铺盖,而是玻璃,清澈而透明。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地面之下密密麻麻地整齐排布着无数立方体。
犹如战争过后尸体装入的棺材。
相当震撼的画面,让他忘却了去追究这个世界是否对他存在敌意。
这些“棺材”目测看来,距离玻璃应该有数十或近百米,以至于完全无法清晰地辨别这些立方体究竟作何用途。
而再观察周围,并没有任何可供抵达地下的通道,没有楼梯,更没有电梯;仿佛一片幻象飘浮于此。
更多的疑问从他脑海里冒出。
他没有犹豫,轻轻把手放在玻璃上,随后正如先前的魔法,玻璃恰似融化而非融化,自然而平滑地消失,顺着悄然生成的破口,他坠向地底深处。
但不同于自由落体,他只是缓缓地下落,又或者说连下落都不是;在略微调整身体保持平衡后,他仿若能于空中行走,踏着空气亦如散步般轻松地走向地下深处的“棺材”林。
一切物理规律都似离他而去,他有着自己的规则。
愈来愈接近底部,立方体的真面目也愈发清晰。
地下暗蓝夹杂着墨绿的冷色调尤为渗人,令人不免感到诡异而寒毛耸立。空气湿度随着向深处进发而改变,越来越闷热潮湿,像是一瞬间从极北的寒冷到达接近赤道的热带雨林。
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或许是生命的气息。
那些立方体静静地卧在那里,在这“生机勃勃”的生态里,它们显得格格不入。
三十米。立方体表面为完全密封,而特意留有一小处供人观察内部的玻璃窗口。
二十米。窗口仍在反射着轻微的冷光,无从看清其内部。
十米。即便依旧无法看清其内部,但大概可以估计,这些立方体是类似培养皿的物件。
培养皿。这样的东西令他稍有不适。深埋地底的秘密实验,利用培养皿创造令人作呕的生命?这或许都是电影或小说里的情节,或许这就是简单地生态保护措施,比如说将快要灭绝的生物通过人工照料保护起来。
终于,他平稳地落于地底的地面。
他竟有些紧张,这令他不安的存在,究竟会是什么用途。
一步一步地靠近,直至已经触到冰冷而金属质感的“培养皿”外壳;他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探向玻璃窗口。
这是…
眼前的景象仿佛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机关。
至此,一切都转变了。
他霎时濒临爆发与崩溃的边缘,肾上腺素激烈地分泌,冷汗横流;瞳孔放大,四肢颤抖起来。
熟悉的感受与记忆忽远忽近。
而正巧此时,地面的人已经簇拥至他创造的玻璃开口,他们大声吼叫着,像是在喝止他做出任何怪异举动。
他已无心顾及来自高处的人们在叫喊着什么,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敬畏和礼节,那么现在就只剩憎恶了。
这个世界是他所坚信的罪孽的产物。
“‘园’吗,真是动听的名字。”他对着自己低语。
手指轻触了一瞬培养皿,莫名的腐烂像瘟疫一样极速扩散,即便是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也在吞噬一切的潮流中开始消散,如同液态水蒸发一般,自然而流利。
而他开始浮向空中,向着他创造的玻璃开口动身而去。
他缠绕着犹如恶魔的气场,伴随着死亡来临。
“离开那里!你干了什么!”位于地面的无能狂怒者们斥责着他,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位于地下之人的愤怒,远远凌驾于他们所有人总和。
那是如上古凶兽发飙的前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了玻璃破口,回到了地面。
所有围观者将他团团包住,但下一刻,他们便开始后悔这么做。
“你是谁?”其中一人大声放话,却不敢再靠近一步。
他没有作答,猛然抬起原本低下隐匿神情的头。
那瞳孔似已经被地狱火染作黑红。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抬头又惊得退了几步,他或许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但尚未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他便化作一具干尸。
而其他人也没有机会来得及惊恐,他们同为无力抵抗的牺牲者,而没有痛苦或许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一阵死亡之浪无端掀起,所经之处万物枯竭,不止是生命,所有的存在皆难逃一劫。
不留痕迹,仿佛是时间与自然的惩罚,浪潮所过不是摧毁,而是摧残。
广如旷野的室内空间被无端的力量霎时席卷,生机枯萎凋零。
世界的色调好似被灰色覆盖,别无光芒。
崭新变作腐旧,存在化为乌有。万事万物变化的规律似乎被打破,而建立的新规中,他是主宰。
位于枯竭波澜的源点,他面无表情。
甚至连整个建筑都开始动摇起来,这莫名风波的余威似乎扩散到了更深的建筑结构,不过最终稳定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让这力量持续,而是静默地站在原地。
所有的愤怒像是化作了悲伤,再化作了孤独。
他的确太过冲动,但这是不可控制的,有什么东西在进入他视野的刹那触及了他的逆鳞,使他突然狂怒。
而至于是什么,他不愿去回忆,尽管它仍疯狂地在自己大脑里横冲直撞。
他有必须要确认的事。
即便亲眼所见,他还是想知道眼之所见并非事实,虽然这仅仅是在自欺欺人。
他冷笑了一声,这个事实,其实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手段就能确认;只是自己方才失控地杀死了所有人,现在便需要新的生存者帮他完成这最后的判断。
如果如意料之中,自己根本没有必要主动去找人,而马上会有人找上自己。即便目击刚刚一切的任何人都会认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但他们仍会不知死活地找到自己,不是为了任何工作或是大义,而是他们行事的代码已然固定。
即使恐惧的情绪占据上风,他们依然会“挺身而出”,因为这是他们不可违抗的使命。
他就如此等待在原地,寸步不离。
等待着,周围回荡起密集无规律的脚步声,急切而刻意放缓,仿佛在与内心的恐惧做斗争,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前进。
终于,人群再一次将他包围起来,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出动的人力足有百人,按他之前所见的人流量推算,这甚至是方圆数公里内所有可动用的“战斗力”。
然而这些人也仅仅是将他围住,保持着他们自己所认为的安全距离,便再不发一语,像是发条转尽的机械,所有行动戛然而止。
将他围住的人,很显然,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活着的意义只是被问询问题与接受倾诉的工具。
“人类,你们或许需要新的名字。”他环视着面带惊恐的人群,轻轻地说。
“其实你们没有任何罪孽可言,你们不过是罪孽的产物。”
“或许我误入了这里,或许我本不应该知道这一切的由来。但很可惜,我知道,我知道的很清楚,也正因如此,我痛恨你们,我痛恨这个世界。”
“你们同样是受害者,但你们既然接受命运,那么当我成为你们命运的新的主宰,请也坦然接受之后发生的一切。”
在他发言的时候,周围的人群都保持着沉默的状态,但那并不是有所受到触动,而是单纯的呆滞、麻木以及恐惧。
“回家吧。”
他的发言迎来了结尾,一字一顿,清晰而明朗;而在场的所有人,如若雕塑一般,既无感想也无行动,只是守在原地。
他微微叹了口气,所有他害怕发生的一切都被证实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彻底的清算。
瓷砖地面骤然蒙上灰尘,裂痕四布,清脆的崩坏声从其内部炸响。而正如水花波纹的扩散,这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在地面疯狂传染,当传染到奔逃的人群,人的脚步变得软弱无力,最终倒下,化作自然逝去的年迈老人。
扩散速度远胜于人群的逃跑速度,刹那间,没有任何漏网,所有围在他四周的人无一生还,但也并非惨死,他们只是自然衰老,随后尸体慢慢褪去肉质与皮肤层,露出扎眼的白骨。
杀人并不是一件心安理得的事情,特别是杀死无辜的人,这样的行为无疑丧心病狂。
只是,在他的念想中,当下存在着优先级更高的考虑。
而他所说的“罪孽的产物”,也不仅仅是对这建筑里工作者的特指,而是指代这个世界上所有人。
他将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机器,而在杀死这里所有人的前一刻,他就已然下定决心。
或许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理解他的考虑,即便如此,即便与世界为敌,他也要让这他所憎恶的世界就此枯萎。
他举步向前,仿若落地有声。
他就是死神,所到何处,万物腐朽,万生枯竭。
整个建筑的内部构架开始支离破碎,周侧墙身也在这瘟疫传播般的侵蚀中残破,外部的风雪透过愈发变大的缺口灌入,温和的室内环境被极端的气候瞬间同化,温度骤降,空气中的水气凝结,冰痕攀上未腐蚀殆尽的四壁。
他处于毁灭范围的圆心,与整个破坏范围相较,他显得格外渺小,如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能想到这场浩劫的根源来自一个人。
“世界如你所愿,却非你我所愿。”
已经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喃喃自语,悲凉叹惋的话语像是对着无边的风雪诉说往事,与这世界上最凄美的风景道出无尽哀伤。
苏醒的一刻,其实早已注定孤独。
世界彼方的旧迹,便要于此留下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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