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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书祭奠夺回新世代的先驱者，他们是旷野上的无名碑——《宿约?先语》
一袍灯火行走在黑夜的沙漠里，背对着不可计数的“潮声”。
这些群居的虫尾随着这片沙漠地带最后的人类，用远比他们正常行走要慢的速度潜行着，悉悉索索的声响，沙漠只能找出海浪般叠加的微红。
那是它们的瞳孔，在注视着那步履蹒跚的人，那袍下几近油尽灯枯的肉体，它们很饿。
沙漠的夜空非常广阔，没有月亮，所以群星如烟飘渺明亮，宛如大地的羽织。人类曾经在各处寻找繁华与寂静的交接点，其实那份光景正在头顶。银河的闹市如此繁华，为何不抬头看看呢？
袍中人抬起头，漫天的银星倒映在他的眼里，照亮，连他的乌黑瞳孔和苍苍白发一同照亮。
沙啦沙啦。
浩大的虫群推平了好座个沙丘，一路追随，只是提着灯的人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大限将至，依然作出一副思考的表情，眉头锁着，像睡在巢中的乌鸦。事实上，他这一生几乎都是这副沉思者的表情，在笑的时候，进食的时候，甚至解手的时候……仿佛就算做梦，他也依旧能在梦里思考着某些事件运作的轨迹。
那些被遗落的古塔，还有里面那些失去主宰者的东西，碑文，迷宫……是困扰了他一生的谜题，他曾为此无数次在夜里辗转反侧。而如今他这一生即将迎来终结，从此死亡的永夜里，他魂灵的冥想也将永续。
……
他清楚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在远离人类庇护所的荒漠里，同样埋葬过无数像他这样找着那些塔的人，有着无数场无吊唁者的葬礼。他比他们活得要久上那么一些，关于这点上他很满足。
这份满足感填充着他的心，那种饱满的感觉，能令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在一处悬崖边睡一夜醒来，看到帐篷边开出一朵不知名花时的触动，还有他第一次与人坠入爱河，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抱着怀中那小小之物时，心潮的涌动。他懂得很多，不过他大概不知道这种心情的名称，在旧的世代，它被称为幸福。
而现在他嘴角的弧度，也是因此浮起，生前的一切快速地在他眼前掠过，回光返照。
“扑。”
很轻的声音，布袍裹着身体，倒在了沙子上，溅起的风尘飘啊飘，一直飘到第一排虫群颤动的触须上，让整个虫群都停顿下来。
那一刻，“潮声”们感受到本能里，对这个人类的敬畏霎那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抽走了，那本来让它们产生畏惧的肉变得可口起来，空气凝固，尔后虫群一拥而上。
被噬咬的感觉，他已经体会不到了，只有群星与沙砾，肃穆地远观，昭示着这片沙漠又失去了一位老友，以及人类最后的灯火，又熄灭了一盏。
新纪元，1142年，人类文明逐渐走向尾声，此处死去的是在人类最后庇护所中唯一一位敢于踏出那片安乐地之人，他远漫长于其他人的一生献给了危机四伏外界中的那些遗迹，“寻找古塔的提灯者”将是他死后的墓志铭。
——————
礼堂的钟声响了。
男孩合上书本，抬头，看见三层的外台上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拉响钟声。周围的人则在低诉着一句古老的语言，它的含义大约是——
“有一道魂灵往天际去了，此钟声为它奏响宏归的凯歌。”
男孩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念，他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这个地方本来很不错，据说原本是哪个教派的教堂，新世纪后留存了下来，就成了“莱茵城”内宣布一些重大事项的礼堂。这里聚集了各教各派的信徒，最终他们的教义整合在一起，诞生出了一群寻求内心宁静的教众。
不过他们为死者念叨的丧文真是有够烦的。
男孩这么想。早在四年之前，他的爷爷——那位最后的提灯者死在沙漠里的时候，这些丧文他就已经听腻了。
所以他起身，打算去找下一个能让他安静读书的地方。
也许学校不错。出礼堂的同时，他看到了远处那栋带着钟楼的建筑。他看的书上有说过，学校是旧世代里未满十八岁的人几乎每天都要去的地方，孩子从那里学到很多知识，有各种各样的，这些知识累计的多少将会影响到他们之后的生存。这让男孩起了不少兴趣。
“不过今天是星期天，没开门啊……嗯，明天再去吧。”
男孩思索了片刻，点点头决定下来。在他所处的这个世代，学校并不是孩子必须要去的地方，因为没多少孩子，也没多少教授知识的人。莱茵城内的人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生活……或者说勉强地活着，莱茵城内的系统会为他们安排好他们的余生，人们不愁吃穿，有着在一定限度内的最大自由。
代价是，这里的人，基本都活不过四十岁。
男孩穿过几条街道，通过一条向上的扶梯来到交通层，登上了一辆自动导航的浮空艇。
“去……伤心街。”
他念出地名，然后浮空艇的AI接受指令，迅速地启动。
男孩十七岁，明年就不太能算男孩了。他的外貌和旧世代的同龄人差不多，甚至长得还略显稚嫩。十八岁过后，他的生长将会变得越来越缓慢，大概最后会在将近四十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身体的机能全部终止，他保持着年轻的模样死去，那时礼堂里的信众也会为他念几句悼文。
关于这一点，他和他的爷爷一样，并不在乎。
浮空艇在几息间就平稳地抵达了目的地，男孩走进那里一家招牌写着黑体大字“汤”的店。
男孩的笔尖动了动，还未进店，他就已经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浓郁的味道。
走进店内的时候，店里的老板正在半人高的汤锅前捞汤面上浮起的白沫。
“来了？”
“没有，大概不是你要等的人。”
在腾起的浓浓白雾中，比男孩矮了半头的男人眯起了眼睛，有一道蓝色的光束从他的眼缝里扫出。
“原来是世秋啊，没想到一周里你居然会来两次。”蓝光扫过男孩，对方随之笑了，“怎么？我今天熬的可是骨头老汤啊，是准备好第二次拉肚子了？”
世秋沉默了一会儿：
“本来不太想喝的，不过既然你挑衅我……”
“哈哈哈哈。”掌勺的人大声笑了起来，“没必要勉强自己，你就是在这城里呆的体质，没必要学你爷爷那样。”
“没，只是每天喝那些合成的营养素太倒胃口了，换换口味不好吗？”
世秋这么说呢，在仿古式的店内找了个板凳坐下，
“而且你这里安静，我好看书。”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破店生意很差，没有会打扰到我的吵嚷客人。
说罢他就真的在这儿掏出了怀中的书，黑色书脊上用金粉描着“宿约”两个字，不过这书岁月有些久了，金色脱落了大半，整体也显得有些残破不堪。
世秋是爱书的人，他会保存好自己的每一本书，但这本《宿约》跟随他爷爷征途外界了大半辈子，到他手上就已是残朽不堪，世秋反倒是对这本书仍能有如此完好的封皮感到过惊讶。
“你还在读这本书？很多遍了吧，虽然里面的东西的确有用。”
掌勺者边搅动着锅内的汤，边背对着世秋说话。他可以用电子眼看到在背后的场景，包括看清书封上的字。
“想读就读很多遍呗，就像你熬汤，不也熬很多遍吗？”
“那不一样，而且我熬汤会换着材料换着口味熬。”
“那我会换着章节看。”
“你以前也看别的书吧。”
“以前？多久以前，十四岁那年吗？那时你还不认识我吧。”
“嗯哼。”
对话没有再继续了，掌勺者能听得出来世秋话里终止发言的含义，所以再不甘寂寞他也不好再开口。
他搅动完锅内的汤，定好了计时器的时间，走进店内，在世秋旁边的桌子坐下。
他看见男孩的眉毛挎着，歪着身子靠在墙边，没精打采的表情。
世秋没搭理他，接着看，翻过《孪生》篇章的最后一页，来到《古塔卷》。
翻页之后，掌勺者看见男孩的目光慢慢变得有神起来，逐渐灵动，像是有鱼在里面游。
这本书他读过，它的别称是《新世代生存指南》，里面讲述了一些旧世代往新世代过渡的历史，还讲了一些外界的自然灾害和怪兽记录，有很多里面的人不知道的事，算是一部百科全书，只是有些部分描述得神神叨叨的，他没办法看懂。
那些使人迷惑的相关文字让他蒙着头总结一下的话，就是“过去的辉煌已经没了，人类的文明已经崩掉了，因为人类舍弃了不该丢掉的东西。”
但那又如何，对他来说，只要有汤，有能交谈的人在，他汤默克在哪都能活下去。
“嘿，店长，今天的汤熬好了吗？”
他抬头一看，他真正要等的人踏进了店内。
“来了？”
“来了来了，快告诉我，汤熬好了吗。”
在这时候进店的女人貌似是急不可耐了，又问了一遍她所关心的汤的动向。
“很遗憾，还没好呢。先坐下来陪我说两句话，怎样？”
“好啊好啊，不过，还要多久呢，我很口渴。”
“那挺好啊，汤里我加了夏瓜，和骨头熬在一起会是很清淡的口感，能最大限度地缓解你干渴的症状。”
“还有这种讲究的吗？那么还要再过多久我才能喝到呢？”
……
安逸片刻就不见了。
世秋带着一点微妙的想法看着交谈起来的两人，没像在礼堂那样觉得烦躁。
看起来，女人一直在关心汤的事，而店长一直在关心女人的事呢。
这种微妙的想法，在旧世代被叫做八卦，世秋看的书上没有说过这件事。
所以他带着一点好奇，忍耐着待在店里。
女人穿着酒红色的衣裙，颇有几分花枝招展的姿色，世秋认得她，她是每天都会来汤铺喝汤的对街店主，经营着一家香料店。
他也看得出，汤默克对女人有好感。
很多人都会自觉能洞悉他人的内心，这往往是一种自以为是的错觉，不过世秋倒的确对这些人的心理略知一二，这大概是他从书里继承了旧世代文人细腻内心的原因。
现在这些只为自己念想而活的人类，的确会更为好懂。
汤与香料，同样是能馋人的东西，倒也般配。
汤默克还给女人科普了一些关于熬汤的知识，女人也很认真地听。不过世秋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大概不会教的这么认真，毕竟要是真的教会了，还这么让对方每天都来自己的店里呢？
但是好像教的有点久了，这是真没听到定时器响的声音吗？
“咳咳。”世秋咳嗽两声，提醒某位忘乎所以的汤铺主人。
汤默克想起来了还在火上滚着的汤，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抛下在对面坐着洗耳恭听的女人，急急忙忙跑向厨台。
女人看着跑远的人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世秋偷偷笑了笑，他看出来店主应该并不是单相思。
“店主我先走了。”
“现在？汤熬好了呀。”
“我没带钱。”
“我啥时候收过你的钱？”
“说起来我等一下还有事的。”
“什么事？让你换口味都顾不上了。”
世秋露齿，微微一笑。
“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举办的演唱会。”
从笑容里可以看得出来，接下来的演唱会，大概是是平日里最让他开心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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