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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仅此一天。”在他充满期待和渴求的眼神中,母亲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仅此一天——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仅此一天,他获得了许可,能够玩一个小时的游戏,只练半个小时的琴,他可以抱着一袋薯片在电视前看一个下午。只不过当他打开体育频道——今天难得可以看到他喜欢的欧洲杯球队上一场比赛的赛事回放——时,他的母亲鬼魅般无声无息的从他的身后绕出来,将体育频道转成戏曲频道。
他回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手里的手机,想来她又在用手机上的万能遥控器擅自调台了,其次,一如既往地,他又在母亲眼里看见了那种神情。
那种复杂的神情。
怎么说呢,大概是包裹着疯狂而炽热的爱意的眼神。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从他记事起,母亲就对他十分严厉。在他的记忆里,从小到大,母亲都在催促他做某些事情。弹钢琴,练习书法,长跑,格斗……甚至还要他学习礼仪学习茶道。他恨母亲对自己的拘束,母亲也同样的恨他。
他无从得知这种恨意从何而来。
少年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和严厉的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年轻时是一位美人,直到现在,那种独特的美貌和气质依旧能够在她的身上极大的体现出来。不论是待人接物,还是日常的言谈举止,母亲都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优雅得体的女人。她是艺术家,是舞蹈家,从少年有记忆起,家中就总有各式各样的人出入。这些人大多身着富贵,要么就是那些一看就同为艺术家的人。
年幼的少年只在门后偷偷的看着这一切。
少年的记忆力天生就不错。他总能够记住有什么人来过自己家,在对方再一次到访时,谦卑的招待着那些母亲不屑于记住姓名的客人。母亲实在是过于高傲,以至于少年有时还要替母亲赶跑一些寻衅滋事的访客。他自以为对母亲已经毕恭毕敬到了极致,然而当他以亲生孩子的身份在母亲面前时,总要被母亲呵斥到一边去。
“滚开。”
母亲总是这么说,趾高气扬的从卑微的少年身边走过。
如果父亲还在这个世上,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呢?少年总是这样想。然而,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过父亲。
从母亲与他鲜有的交谈中,他大致的了解到自己的父亲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上。但是关于父亲,母亲总是不肯多说,倘若他继续追问,母亲就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仅仅只是看着,一言不发,让少年喘不过气。
就是那样的眼神,那个充满了爱意,又包含着恨意的眼神。
每当母亲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绝不敢再做什么逾越的事情来冒犯母亲。因为这样的眼神,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以理解了。而当他重新恢复成那个低眉顺眼的样子之后,母亲的眼神中那些情绪就会开始收敛。
就像是关上了什么开关一样。
少年不会经常冒犯母亲,尤其是长大了之后。他对母亲是心存感激的。这个难以揣摩的母亲虽然对他严厉,可是却每天都亲力亲为的为他下厨做饭。
用她那双纤细的手。
虽然母亲在家务方面总是笨手笨脚的,但是这是他最能感受到母爱的地方。
母亲一定是爱他的,他想。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对他总是那么冷淡,也不知道母亲有时对他的那些情绪从何而来。但是他一如既往的爱着母亲,就像他天生就该如此一样。不论母亲如何对待他,母亲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吧。
母亲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一定也是爱着他的,少年安静的吃着生日时丰盛些了的饭菜,一边想。
正当他静静的吃着母亲做的西红柿牛肉时,母亲为他端上了一碗汤。少年注意到,母亲的手上又缠了几圈洁白的绷带,点点红色从绷带下渗透出来。
少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心里推断,这应该是母亲为了自己的生日,给自己做饭烧菜时留下的。即使已经为自己做了十几年的饭,母亲这双舞蹈家的手,依然还是总在下厨时受伤。或许间隔几天,或许几周,母亲的手上总是带着没痊愈的伤痕。
幸好母亲不是疤痕体质,不然大概也要为此影响自己的职业生涯了吧。
想到这里,少年愈发的觉得愧疚,低头静穆的吃着自己丰盛而沉重的午餐。
他愧对母亲的爱,因此,他一定要用自己的余生来回报母亲才行。他对母亲的爱,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无法比较的。
少年饱含感激与爱意的吃完了母亲做的饭,淡淡的血腥味还在口腔内回荡,他仔细的用舌苔回味着这个味道,这是母亲的味道,是他从小所习惯的,饭菜中母亲的味道。
他凭着本能走到沙发前坐下,打开了自己一直想看的节目,然后又想起来母亲的喜好,乖巧的把节目调到戏曲频道。母亲喜欢戏曲,也喜欢这些古典的艺术。然而听着咿咿呀呀的腔调,少年的意识逐渐的模糊,最终无法抵抗的沉入了梦乡。
有些时候,吃过饭后他总会格外的想睡。倘若是别的孩子的母亲,大概会嫌弃的说,吃饱了就睡,也不写作业,就跟猪一样。然而母亲从未这样说过。母亲一定是爱他的吧,几乎从不对他恶语相向。
等等,可是这不才是家庭中母子该有的样子吗?
少年在梦中的大脑突然刺痛了一下,思绪顺势恢复了清明。
从来不对自己施以关心,对自己只有冷漠和古怪的态度。难道母亲爱他吗?这怎么可能会是爱?
谦卑的自己和无名愤怒水火不容,少年重新想起自己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的恨意,从幼年时就感受到的不解和对母亲的畏惧在他心中混糅在一起,生成了与爱意截然不同的情绪。胸膛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满满占据,复杂的情绪还在不断的膨胀,让他无从解脱。
自幼产生的恨意和困惑在心里被释放出来,似乎先前有什么东西封印住它们了一样,现在这些属于他的情绪从那个莫须有的封印边缘溢出来。这样的感觉,这种浓郁而饱和的感情,溢出的感觉。
——就像是母亲看他的眼神一样。
少年在梦境的世界里漫无目的的行走,试图用分散注意力的方法来排解心中无法表述的感情。消极的情绪在他的梦境里仿佛实体化了一样,填满了他的躯体。少年的指尖微微发麻,被仇恨冲昏头脑,逐渐意识也开始迷茫,就像是要是去对身体的控制一样。
画面从他拥有记忆开始。
鲜红的人在他的眼前晃动着,样子十分可笑,随后,一大片阴影覆盖住了他。少年感到窒息,挣扎着从重压下逃脱出来,跌跌撞撞的爬到远处。一阵刺痛从脚底传来,他低头看,看到一串的血脚印正尾随着直到自己的身后。他寒毛乍起,连滚带爬的向前方跑去,然而随着他的飞速奔跑,周围的景象也越来越不像是正常的人世间。
周遭环境的光越来越暗,四处传来窃窃的笑声,最终,少年体力不济的摔倒在地,他不得不重新检视自己方才出于恐惧而忙于逃脱,所以没来的及检查的,足底剧痛的来源。
他喘着粗气,朝自己的脚底看去。少年的脚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血脚印的来源。密密麻麻的玻璃碎片插在他的脚底,血早已流干了,除了尘土以外,就连血渍都没有留下。少年稍微缓过气来,回头看来时的地面,早已看不见血脚印了。
少年颤抖着手,触碰深深嵌在脚底的玻璃碎片。然而,他没有任何知觉。
洁白而耀眼的光突然将他包裹住,他被刺眼的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用手挡住了双眼。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将手放下,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母亲?”
少年颤抖着开了口,随即突然想起母亲有多么不喜欢他对她如此称呼。惊恐的他眼看着母亲伸过来的手,身体却不由自主的也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让他意外的是,母亲对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神情。
母亲和他轻柔的共舞,他从未见过母亲跳舞,但是又像很久以前就知道似的。他们就像是多年的舞伴,彼此配合的天衣无缝。周围的场景不知不觉变换成了自己的家,那个冰冷的家,突然多了许多生活的气息。
崭新的电视熄着屏,黑洞洞的。饭桌上铺着蕾丝的桌布,上面放着一台三用机,正传来悠扬的舞曲。
视野突然产生了一瞬间的模糊,揽着母亲的腰转圈时,少年的眼角余光看见了一个不属于他们家的东西。
——一个鲜红色的塑料暖水瓶。
在少年注意到暖水瓶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眼前似乎是一张病床。
一个模糊的人影躺在病床上,并不是视野的模糊,而是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人。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这是一个陌生人,他似乎看到了少年正注视着他,趴着的他竟挣扎着扭过头对床尾的少年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少年完全没空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个男人的背上。这已经看不出是人类的身体了。在鲜红的肉上,斑斑驳驳的分散着黄白色的脓斑,灰白熟透的皮肉外翻着,背上结出了一层透明的皮膜,淡黄色的血清从里面渗透出来。有些小小的水泡高高鼓起,展现出比这具身体更多的生命力。
这个人,到底是……
少年惊恐的后退,一脚踩空。失重感让他从垄长的梦境中醒来。
周遭一片漆黑。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这是他的房间。没有开灯,是天黑了吗?少年失落的想,莫非是刚才睡得太久,从中午一直睡到了晚上?
生日就要过去了吗……不甘心从少年心底传来,与此伴随而来的还有对母亲这么多年控制的怨恨。这些情绪慢慢的占据了少年的内心,将他的心脏撑的胀痛。
好疼……
不,是真的疼痛。一阵闷痛从少年的腹部传来,他用手压上肚子,一时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他的手下,从皮下的腹内,传来了清晰的异动。有坚硬的东西,从内侧撑起了他的肚皮。少年颤抖着拿开手,看见自己的肚子异常的被什么不规则的东西高高的顶起,这东西还在他的身体里不断的挣扎。闷痛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剧痛。
“啊——!”
少年发出难以抑制的惨叫。
这时的他,看见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走廊的灯光顺着门缝漏了进来,便不顾一切的大喊:“母亲!”
“不……母亲!”少年疼痛难忍,几乎要昏厥过去。母亲一言不发的走进他的房间里,背着光走到他的床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肚子。
“母亲……?”少年在剧痛中感受到这样的抚摸,只觉得痛苦随着被触碰到的地方无限的放大扩散开来。他的指尖失去了知觉,头也无法扭转了。与此同时,如同被开水泼遍的痛感从他的背后突然出现。
“烫……”他艰难的挤出这个字。
他眼前的母亲,就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一样,眼中闪动着喜悦而狂喜的泪花。
少年再没有更多的精力来思考这诡异的反应,他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眼中只能看到自己被不知名的怪物顶起的,不停搅动的肚皮。母亲就像是知道他在看什么似的,贴心的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背后,让他能够更清晰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怎么这么久……”母亲喃喃自语。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遥远的什么地方一样。此时,他听见自己紧闭的嘴中似乎发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好烫……”那个男人说。
随即,少年的指尖就被什么东西猛地从内顶破了,指尖的血液喷洒在被子上,就像是小小的野花一样晕染开来。紧接着,另一只手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随后,一直异动的肚子就恢复了正常,正当少年能够喘一口气时,猛地一下,血液从腹部喷出。
从血流如注的腹部,男孩看见了自己的皮肉被撑的爆裂开。鲜血从自己的伤口处涌动,随着心脏跳动的频率喷涌而出。然而伤口内,是一层白皙的皮肤。弯曲的膝盖从破碎的腹腔里弹出来,那具身体努力的抻直了双腿,就像是在伸懒腰一样。
被撕咬的疼痛从两颊内传来,少年无助的眼泪从失神的眼中流出,滴落在鲜血淋漓的脸上,很快,属于另一个人的下半张脸就从男孩被吃掉的脸下显露出来。那张嘴还在不住的咀嚼着,吞咽着。
伴随着少年逐渐微弱的呼吸,另一个鲜活的生命如同初生的婴儿般赤身从少年的身体里费劲的脱胎而出。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见到的最后一幕是,母亲与那具身体紧紧的相拥。
属于母亲的记忆进入了他的意识。少年看见一个年幼的孩子,不顾劝阻的去碰倒了装满滚烫开水的暖水瓶。一个儒雅的男人冲过去把他护在身下,热水将他的背和衣物紧紧的黏合在了一起。
少年还看见一个泪流满面的女人,竭力让自己露出微笑,怀抱着一个昏睡中的孩子,将灰白色的骨灰一勺一勺的喂进他的嘴里。
唯有用至亲骨肉承载亡者的骨灰,以自己的血肉喂养,重复以亡者生前的生活加以刺激,才能够……
让亡者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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