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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勺勺羊奶酥茶流入腹内,此时正依靠在高大叔怀中的柘烈熙也渐渐苏醒。
“怎么会晕倒?男儿汉体质怎能这样不好?”杏人儿阿玛乌延挞拓在一边忧躁的问道。
“不是体质不好,昨日里一直忙来忙去,没顾上吃饭,想必便是饿的!”高大叔连忙解释道。
“别说了,还不是因为你那点事儿?”乌延忽查氏责怪地轻拍了乌延挞拓一下,示意他别再说了!
“可狍子还是没追回来,我那百年杏树也……哎!”乌延挞拓痛心不已道。
杏树是自**延家搬迁至此处时,就屹立院中的,那时这里的房子还是辽人老宅马架房,听迁走的原屋主契丹原著民讲:
此宅、此树已有上百年历史,迫于生计才忍痛割爱。乌延挞拓喜树木,爱盆栽,就抢先花了十几两银子先入了这一户儿。即使当年发生泥石流,马架房都被掩埋坍塌,这两棵老树居然都屹立不倒:乌延挞拓自认为此乃吉树,更是像对待神明一样敬畏养护——所以两棵老树越发地枝繁叶茂!
至于为何给家中独女取名为杏人儿, 乌延挞拓可能想借助老树的神力治好女儿的疯病 :按照女真信奉的萨满教的指示,找一个良辰吉日,沐浴更衣后,给两棵树枝干上系上红绳,叫杏人儿在树下虔诚参拜,一棵认作父树,一棵认作母树,那么两棵树就很可能会牺牲自己,将精气传给干女儿以治愈其病;而乌延忽查氏可能觉得女儿小小年纪就得了疯病,正像杏花一样薄命凄苦,以此为名,倒也应景,没准可以以毒攻毒。
听着他们的对话,柘烈熙挣扎着坐起。
“诶?少爷醒了!”只听高大叔惊喜的喊道。虽然吃了些羊奶酥茶,柘烈熙仍然感到肚腹绞痛,全身无力。他睁眼一瞧,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姜黄色榉木拔步床上,床上还挂着淡粉色幔帘,乌延忽查氏正坐于床头:一手持一只精致天蓝色釉裂变小碗,一手拿着一银质梅花形调羹。
‘难道这是杏人儿的闺房?’柘烈熙越想越怕,连忙起身,催促道:“高大叔,我们回家!”高大叔忙搀扶着柘烈熙就往外走! 行至正厅的时候,“欸,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强?再吃点儿,再吃点儿再回去!” 乌延忽查氏忙追上来,舀了一勺,递到柘烈熙嘴边,企图让他再吃些。
“啊……啊……!”此时杏人儿也走上前,好像忧心劝慰般,和她额娘也是一个意思似地——她偶尔说话,也是含糊不清,二语子的感觉;‘啊……啊……啊’就是她最经常的发音。
“你看,熙儿一来啊!杏人儿便不吵不闹了。你还不再多吃点儿,要不然啊,杏人儿又要担心地寝食难安了!”乌延忽查氏忙借机劝道。
柘烈熙轻轻推开羹勺,转过头对正坐在那里端着茶碗望着他们的乌延挞拓道:“乌延大叔,狍子的事我真无能为力了,如果您愿意,让家丁把那棵断树抬到我家,我有个办法,想试试,或许可以叫它再生根!”
“唉,反正也死了,你喜欢,就拿去玩吧!”乌延挞拓有些无奈,又慷慨地答道;紧接着便放下茶碗,习惯性地拨弄起茶案上的松树盆景来!
乌延挞拓头上梳着两条女真大辫子,身穿灰锦盘领袍,脚穿乌皮靴,十足的女真贵族打扮。
柘烈熙又环视了一下厅内,果真被布置得生动灵秀:香案上、茶案上,厅角几架上都被妥帖摆设安置着各种各样的盆景;有松树的、柏树的,还有葡萄、石榴的,都栽于紫砂盆器内;有的独自窈窕,有的斜倚山石,有的木雕挂屏。
只是乌延挞拓唇外环须,体格精壮,就传统观念而言,更该驰骋沙场,舞枪弄棒。
此时竟在此手托宋式茶盏,赏玩汉人盆景艺术,此情此景,实在新鲜。
乌延挞拓当年随六太子完颜宗隽赴汴京商议宋金联盟灭辽之事时,在汴京皇宫以及丞相府内第一次见到盆景此物,便爱不释手;临别时,丞相蔡京赠送其几盆在北国寒地同样可以生长的松、柏这样的耐寒品种的盆景;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北宋灭亡后,更是把缴获的所有精品盆景纳入囊中,把宋朝的精湛盆景艺人也全部收归门下,还在韩州城五道南街南六街上特意置办了一间‘小景雅逸’以陈设心爱宝贝;没事儿去哪里小坐片刻,便觉心旷神怡!
有同僚取笑他,会不会像宋国亡国之君那样玩物丧志,他则幽默圆滑地回答道:“吾乃金主奴仆,本就从无大志!”大家哈哈一笑而过,他却反而更加官运亨通!
柘烈熙回过头继续走,刚要踏出院门口,只听一声含糊不清的喊声:“熙儿……”柘烈熙惊讶地回过头,只见杏人儿站在正厅门口:一只脚跨过高高的门槛,一只脚仍在屋内;手里拿着一条粉色丝巾,正含情脉脉,恋恋不舍地在看着他。
柘烈熙简直被惊呆:本以为今天逃过她疯疯癫癫地一顿打骂已经很幸运了,没想到她竟突然变得如此一副贤柔淑女的样子——这种具有颠覆性质的巨变使得本还有些虚弱地柘烈熙简直迷魂丧魄,如临幻境……
柘烈熙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忙收了心智、抖擞了精神,跨门而出。
乌延忽查氏来到门口拽女儿进屋,以免着凉;突然被女儿的神情惊到,没敢出声儿,小步颠颠地回屋和乌延挞拓商量着,道:“好痕(女真,妻称夫为好痕)啊!你看咱闺女,那神情,怎么和往常不一样?”“真的?”乌延挞拓怀疑地小声儿反问道;他神色露喜,坐在厅内望着门口那个跨着高门槛一动不动地女儿,也觉得有好苗头。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女儿身边,只见杏人儿仍然一动不动,但满眼的痴情,满脸的春意……
“闺女啊,闺女。”乌延挞拓用手指在杏人儿眼前小心地撩拨着,杏人儿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害怕女儿中了邪,乌延挞拓急了,竟‘啊’地大喝了一声。杏人儿一激冷,竟直楞楞地倒了下去,还好乌延挞拓反应灵敏,马上伸出胳臂蹲地将其扶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也没吃饱吗?”乌延挞拓生气地朝厅内大叫着道:“萨那罕(女真,夫对妻的称谓),萨那罕……,你快过来看看呀!”。
乌延忽查氏连忙跑到门口,看了眼杏人儿,随即倒不慌不忙地劝道:“爱根啊,你别急,我刚刚估摸了好半天啊;这回啊,闺女的病八成是真要好了!”
“哦?”乌延挞拓焦虑中又露惊喜,问道:“怎么说?”
只见乌延忽查氏神色诡秘,小声儿解释道:“想那露酣神婆的法术倒还真灵,这不,老杏树果真被克死一棵;闺女这回要是能醒来啊,很可能就正常了!你仔细想想这前前后后的,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乌延挞拓思考一番后,恍然道:“诶?别说,还真有这么点儿道理。”
两个人说罢,便架着杏人儿进了里屋。
乌延忽查氏给杏人儿脱了外衫,盖好被子,就乐颠颠地跟着乌延挞拓进厅内叙话去了。
此时正值清晨卯时,仆人摆好了桌子,乌延两口子就聚在正厅用早饭;乌延挞拓进了口豆汁儿、又咬了口肉菜饼,就撂下筷子,坐在哪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乌延忽查氏正在剥鸡蛋壳,见此连忙把剥好的雪白鸡蛋递给乌延挞拓,问道:“怎么了?都不合胃口?”
乌延挞拓推开递来的鸡蛋,站起身,又是深叹了一口气,道:“你说要是闺女的病真的好了,那她的婚事……?”
“好痕原来在愁这个!难道你看不出来……?嗯……”乌延忽查氏说完望西边邻家努努嘴。
“你说那小子?不行!搞不懂你怎么看好他了?”乌延挞拓马上否决道。
“那好痕心中有更合适的?”乌延忽查氏见此马上沿着夫君的路子走。
“我就是愁啊,你说女儿今年十八了,也不算太大,还能嫁人。可年纪相仿的小伙儿却都娶妻好几年了,难道要我们闺女这个年纪给人做妾室不成?”乌延挞拓犯愁道。
“诶?我听说啊,他们宋人有门面的,很多都是先娶妾,后娶妻的;要不,咱们没事儿多留意留意?”乌延忽查氏马上就想到此事道。
“不行!这里还哪儿有什么有门面的宋人?况且宋人多奸诈,说不定明面上对我们闺女很好,私下不知怎么给闷气受呢!”乌延忽查氏听罢低头不语,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须臾,乌延忽查氏首先打破沉寂道:“这事儿啊,以后再从长计议吧,先用膳吧;一会儿啊,好痕还要去当值。”
“今天不去了,请休一日。”乌延挞拓心烦意乱地无可奈何道。“我就这么一儿一女,现在女儿这样,我得守一天。”又坚绝道。
言毕,坐到茶案那里,手扶额头,恼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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