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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寂静的宫殿里只有一个婢女轻轻的啜泣声,“公主,您还是躲一躲吧。”
瑾玥公主略略点头以表示听见了婢女的劝告,用手撑着宝石镶嵌的王座的扶手,缓缓坐了起来,憔悴的神色,青涩的脸庞,依旧掩不住那君临天下的威严。“哥哥就要来了,我想和他说几句话。”瑾玥公主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女孩啊。她的哥哥领兵攻打帝都,烽火终将指向那至高的宝座。她那算无遗策的哥哥绝不会留她这个隐患,她依旧想等哥哥来,亲口问一问。既然躲不掉,又为何不去面对呢?
又是一阵轰隆隆的炮声,精准的每隔十分钟,炮火便打在古老的城墙上,然而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碎石落下的声音是如此沉闷,仿佛这座城市那无望的未来。瑾玥公主知道西边的城墙已经破碎,出乎意料的是,她做的第一件是竟不是下达任何作战的命令,而是平静的从梳妆盒中拿出胭脂水粉,她最不想做的就是用脆弱的外表向她亲爱的哥哥换一个免于一死的机会。瑾玥公主竭力使妆容变得华丽,以掩盖她真实的脆弱。
她看了一眼墙上父母的油画,那是她唯一的机会,一切皆在一念之间,多少年后,她多么希望死在十二岁的这个雨夜,以躲避今后的无数风霜雨雪,又是多少年后,她是如此庆幸她当年的选择。突然,炮弹落在山月宫豪华的尖顶上。高悬的木梁砸落在地,将公主和婢女隔开于两边。瑾玥公主立刻站了起来,敏锐的眼睛扫过倒塌的宫殿,刚才的疲惫立刻消失。或许,她还有机会。
她拿过梳妆盒藏于怀中,从头上取下一枚金钗,湘国皇室的徽章的雄狮和江家的兰花族徽完美的缠绕于金钗的一侧。瑾玥公主迅速打开父母合影的油画的画框,悠远的黑色中隐隐被火把照亮了一块,瑾玥公主爬进密道,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皇宫的废墟,今后,有些路她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
“给本王搜。”一个声音低沉的少年严厉的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不信那个小丫头还能飞了不成。”只见那少年一身锦袍,却透着一丝驰骋沙场之人的血气。那少年将目光落在皇宫的废墟上:“让那位来见本王。”少年的声音极轻,他身边的一个部队高阶将领显然听明白了少年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等等。”少年似乎改变了主意,“先叫人封锁以帝都为中心的一百里地,信息泄露不重要,反正别让人出去就行了。”
“是,殿下。”
望日繁华的大湘帝都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四周到处是百姓哭泣天人永隔的苦楚,但对于这些久经沙场,看遍世间风云无常的人来说,不过又是一场悲剧罢了,他们的眼中依旧若古井无波的水面。
“殿下。”一个被黑袍掩盖的娇小身影出现在离皇宫不远的一处僻巷里。
“说。”少年一脸冰冷的怒意。
“殿下息怒。”那个身影一下便跪在了少年面前。
“本王息不息怒取决于你给出的信息。”少年的脸依旧像带了面具一样毫无表情。
“回殿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姐似乎对我的忠心起了疑虑,属下自认万无一失,可在攻城之时,炮火恰巧落在山月宫顶上,属下便无法再监视小姐了。若如今没有找到小姐的尸首,想必是在那之后小姐另寻了出路吧。”若此刻有人在这条暗巷中走过只怕会大吃一惊,昔日瑾玥公主最亲近的奴婢居然跪在明王殿下脚边,要知道这瑾玥公主从来只由一人服侍,对此人便如姐妹般亲密,甚至国宴都携此人随行。
“本王不需要你帮着分析。说,她是怎么逃出去的。”少年言语中透出一丝不耐烦。
“或许早在殿下多年前开始布局的时候小姐便早已料到,因为西境叛军……”少年的怒容使那奴婢的声音一颤,“西境勤王大军的集结时,小姐不可能毫无察觉,即使有人向小姐汇报此事,小姐也依旧面不改色,想必是早就准备好了后路。小姐房中,或许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室。若不是山月宫遭到炮轰,或许属下还能得到有关密道的具体情况。”
“知道了,你去吧,将来你还是有用的。”少年冷笑了一下,到这种时候还能把失职罪推给别人,他的手下都是怎么了啊。
“谢殿下。”
女奴一走,少年便开始思考:“密道……果然是我忽略了。”,他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自己的这个妹妹,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知道唐瑾玥是个多么谨慎的,多么算无遗策的人,当年的忘忧森林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呢?如果她确实提前得知了西境的异动,又为什么迟迟没有对西境有所部署,反而是任由自己壮大到又能力兵攻帝都呢?她身居高位,怎么可能对那个位子不动心,又怎么可能仅仅甘心于保命呢?少年很快明白了,即使当初唐瑾玥对西境有所安排也不可能阻止他暗中的动作,还不如索性让他成功,再想办法夺回属于她的王位。
然而,唐珀瑜从一开始就猜错了妹妹的意图,唐瑾玥从头到尾还真的只是想逃命,甚至不惜将皇位拱手相让。
在黑暗的密道中不知爬了多久,唐瑾玥终于看到了密道中的第一盏长明灯,她开始回忆密道的图纸,这个地标无疑证明了她已经在夕阳山脉的底下了。她喘了口气,距离第一个出口还有一个转角。她拿出刚爬进密道时携带的一包物件,从里面抽出一件长披风,换好衣服后,又将首饰,挂件,以及一切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物品堆到一旁,留下那枚金钗。
从这一刻起,她将不再佩戴这枚金钗,只是作为唐瑾玥存在过的证据,因为从此以后,湘国公主唐瑾玥将永远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但她明白,即便如此,她也永远无法摆脱她身上的诅咒,也永远无法摆脱血月的阴影。
“吱嘎……”密道的木制支架开始摇晃,唐瑾玥猛然回过头,反手将灯烛打落。
密道的设计者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对于从密道逃亡者可能被追捕的时间都有所计算。在追兵即将到来时,密道中恰好会出现明火点亮的长明灯。
落下的灯烛瞬间湮没在寂静的黑色中,然后随即燃起了灿烂的火苗,整条密道将在瞬间被烧毁,出口转角的方向自然就不得而知了,因此逃亡者显然可以安心的离开。
“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了密道却得知密道被烧毁,看着满脸煤灰的下属,唐珀瑜也实在骂不出什么。
几个亲随对视了一眼,颤颤巍巍的说出公主的贴身物品都在密道了被找到了。唐珀瑜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们退下,他一只手扶着太阳穴,一只手安静地敲打着茶杯。他喃喃自语着:“唉……小丫头你到底有没有死呢?哥哥我虽然不想留下后患,可你这一失踪,我篡位夺权的罪名可就定了,年纪轻轻就这样,你怎么那么坑人呢?”唐珀瑜下意识的回到了往日和妹妹说话的轻松。
准确的说是忘忧森林那惊心动魄的冒险前的轻松。
在这四下空无一人的地方,唐珀瑜还是不免有些记挂妹妹的安危,她没死,真好。他可千万不能把这种想法告诉季军师,否则又得被骂优柔寡断了。确实,唐珀瑜是一个极其优柔寡断的人, 很多人曾经质疑他是为何拿到了西境军统领的位子,而不是在帝都安安静静的继承他的王位。
首先,他没有大多边境统帅果断决策的能力,但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一个决策型的统帅,他的另外一种才华弥补了缺陷-----谋略。就连他那个目光极其挑剔的妹妹都能给他算无遗策这样的评价,当然证明了他的谋略。对于唐珀瑜来说,他的缺点也正是他的优点。遇事他总要考虑再三之后才做出决定,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幕后的策划者。
但是,在这个人才辈出的时代,凭这些才能以及他皇子的身份,还是不足以助他夺下西境军统领之位的,他手中的兵权,全是因为他出生的那个夜晚和忘忧森林水镜的预言。
唐瑾玥爬出地道,灿烂的阳光将绚丽的金粉撒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夕阳山脉的山尖也被金色所渲染,夕阳山脉也因为总是最后一个落入黑暗而得名。唐瑾玥虽久居深宫但毕竟曾是一国国主,她也曾料到过会有一天颠沛流离。
迅速在脑中回忆这一带的地图后,唐瑾玥决定趁着夜色穿越夕阳山脉的清溪谷,前往湘国除了帝都外的第二大城市------枫川城。她不知道,这是唯一一条他哥哥没有想到的逃离路线,也是唯一一条没有被包围的路线,她也因此获得了一线生机。
初入学堂时,她曾经和哥哥唐珀瑜一起研究过这一带的地图。现在看来,当初的兄妹情深和没有猜忌的似水年华,已经是无比遥远的过去了。
当年的忘忧森林,她赢了。却赢到一无所有。
却多年以来在深夜里,带着泪水惊醒。“我错了,是我错了。”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无尽的悲伤在她的眼底流淌,快乐显得极其遥不可及。
黑暗的山谷恍若隐藏着张牙舞爪的怪兽,事实上也确实隐藏着一些东西。唐瑾玥瑟瑟发抖的走在荒山的路上,走过最后的转角,帝都繁华的灯火消失在后方,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唐瑾玥没有停留,甚至没有时间害怕,她所能做的只是一直往前走下去,强迫自己的腿机械的挪动着。此刻,恐怕没有人能想象,无数探险者都没能穿越的夕阳山脉竟被一个孩子所轻易的做到了,而且还是一个娇生惯养,没有过多历练的公主。可见死亡的威力是多么强大。
唐瑾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裹紧披风,开始思索着。隐先生是怎么说的? “如果你要编造一个身份,就从她一出生开始,想象她喜欢听的故事,喜欢吃的菜,玩伴的名字和长相,总之,创造一个和你有相似度,但却不是你的人。千万记住,尽量不要说谎,但凡谎言,总有漏洞,甚至可以把你生命中别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加以替换。”
唐瑾玥开始思索,首先,名字,就用锦儿吧,反正大多百姓也不认真取名字,姓氏也不重要了,孤儿就行了。锦儿这个名字和自己的名字有相同的读音,别人提及时也可以马上反应过来。
随着她纷纷的思绪,这个叫锦儿的孤儿也渐渐变得真实。反而是唐瑾玥这个身份开始被遗忘……
即使日夜兼程,穿越山脉也花了近十天时间。
然而,这无异于是唐瑾玥一生中,最孤立无援的一段日子。因为同样的理由,她毫无保留得相信了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
在漆黑的夜晚,望着狼群银绿色的眼睛,在篝火边缩成一团。在错过山中唯一旅店之后,蹲坐在冰冷的山洞中,望着漫天月色星光。她学会了品尝孤独。
到达枫川城后,唐瑾玥忍着饥饿,环绕的城市走了半圈,先确定了城门的位置和可行的藏身地点。其实,她还远不算精于此道,只不过照着恩师所说的做罢了。然而她之后的遭遇,则使她明白了如此谨慎的优势。
她挑好了一处桥洞,坐了下来。这里四通八达,边上有一条极其繁华的街道,可以供她极其方便地脱身。直到这个时候,唐瑾玥才猛然意识到,她忽略了真正的重点-----她想干什么。
“既然哥哥已经不在乎背负篡位甚至弑君的罪名,那么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或碍于面子的留给我一条活路。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唐瑾玥喃喃自语道,在这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从不示人的泪水划过面颊,直到风霜吹痛了脸颊才渐渐停下。
此时此刻的唐瑾玥明白,三国大陆之内,甚至已知的地图的边界内,都不可能容得下她唐瑾玥了。离了皇权,离了家园,她纵有惊世的才学,却依旧寸步难行,就连吃顿饱饭都是问题。
她甚至不能确定可以把那些人称作是自己的盟友。帮助她设计逃亡路线的恩师隐先生一定可以帮她,可是老先生云游四海又有谁能找得到呢?掌握天下情报不受三国拘束的徐枫?沈言诺?上官泰?江苒?言然?夏枝秀?刘熙明?
无论是选择逃避,还是选择面对,她都无能为力。
可是,前途茫茫都是思绪之间,关键的问题还是身无分文时的温饱。可谁又能想到,唐瑾玥即将经历的将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也是多少年后她最希望回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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