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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无界万事的门被推开，又被关上。
吴烯轻轻地把一个棕色漆盒放在桌子上。
打开，里面垫满了丝绸。盒子中间，静静地躺着一面碎掉了的青灰色的古镜。
古镜的镜框上刻了一只腾飞的鸟，据说那是一只朱雀。
雀纹镜因此得名。
“这就是，雀纹镜吗？”慕白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放大镜仔细观摩，“可惜碎掉了。”
“你刚才说的话……”
“我刚才说了什么话？哦，我刚才说了好多话呢。”
“你说可以让我见她一面！”
“哦，这句呀。”
慕白又看了看雀纹镜，若有所思。
“你难道在骗我？！”
吴烯立马急了，伸手要来抢盒子。
“别激动，”慕白坐到桌子上，把盒子挡在身体后面，“我可以让你见她，不过……需要报酬。”
“报酬？你要多少钱？”
“嗯？为什么人类一听到报酬就会想到钱呢？”
“说的好像你不是人类一样……”吴烯轻声嘟囔了一句，但被慕白听见了。
慕白眯着眼，一脸坏笑地看着吴烯。
你该不会真的不是人类吧？
什么！不是人类？！
那难道是……啊啊啊！
于是，慕白再一次欣赏到了吴烯的变脸大法。
慕白在一边看够了，也终于说话了。
人类，往往都很好玩呢。
“我只要这面雀纹镜。”
“什么？”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嗯，就是说啊，你见到了这位鬼魂女子，这面雀纹镜就是我的了。”
“可……”
吴烯当然不是没有听懂，他只是在犹豫：鬼魂女子就是从镜子里出来的，依附在镜子上，要是没用了镜子，就等于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而且，这镜子满载了他与她的美好回忆。怎么能轻易送给别人呢？
慕白好像看透了吴烯的想法。
“雀纹镜碎了，灵力流失，那位鬼魂女子不可能再通过镜子与你相见。何况她越加虚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默默地魂飞魄散了呢。
你把镜子给我，我马上可以让你们见面。说你们想说的话，做一个告别。”
镜子是吴烯与鬼魂女子的唯一的联系。
但是……他有好多话要和她说。
“好。”
吴烯的话音刚落，白光闪过。在桌面上，以镜子为中心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阵法。
镜内渐渐飘出几缕白色的烟。
这些烟扶摇直上，仿佛自带光辉，又在半空中开始盘旋。
白烟渐渐地凝聚，慢慢地凝聚。
最后凝聚出一个人形……
一边的吴烯已经惊讶到用手才能把下巴抬起来了。他看着白烟的变化，大声叫嚷着。
“是，是她！是她没错！”
吴烯兴奋地看了看白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边大声吼叫，一边转身手舞足蹈地扑向慕白。
慕白见状，赶紧拨开吴烯伸过来的手，自己闪到桌子后面。
半空中的烟雾越来越清晰，女子的五官和衣着也越来越细致。
眉眼清秀，半透妆容，一袭长发及腰，一袭素裙飘飘。点点胭脂，嘴角微动，未语先笑。
阵法的白光渐渐褪去，除了女子身上的淡淡白光，周围的一切都是昏暗的。
吴烯愣愣地看着素衣女子，有些不知所措。
他应该是熟悉的，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然而此时此刻，他除了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有种熟悉的感觉，又是陌生的感觉。
女子睁开了眼睛，居然没有慌张，只是不失分度地淡淡一笑。
慕白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吴烯，莫名无奈。
“在下慕白，不知杜芳名？”
“小女子苏蔻。”
女子微微欠身，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慕白。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慕白一边把呆滞的吴烯拖过来，一边温声道，“和这个家伙。”
苏蔻仔细看了看吴烯，突然以袖掩面，失声惊叫。
“恩公！”
慕白：“嗯？”
吴烯：“啊？”
慕白和吴烯一脸懵逼，看了看苏蔻又互相对视一眼。
此时此刻，两人想的都是：她说的是你吧？
“恩公，您不记得我了吗？”
苏蔻轻轻地飘到吴烯面前依旧以袖掩面，只露出双目垂泪。
“我？”
吴烯瞪大了眼睛，一手指着自己，看看苏蔻又看看慕白。什么情况？
他和她不过在镜子里见了几面罢了，哪来的恩公？镜子里的她不能说话，只有相见和陪伴。
而且是那场事故之后她不见了。
明明是……
吴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然而慕白不知什么时候弄来一杯茶，靠在墙角，慢慢抿了一口，继续津津有味地观赏着吴烯的表情。
“别看了，说的就是你。”
“什么情况！我我我和她不过是在镜子里见过几面而已啊！那个时候她在镜子里不能说话来着，我，我连她叫什么也是现在才知道啊！
那什么，你……啊，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不不不，你是不是记错人了。明明是你……”
“不，不会的。恩公您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吴烯：“……化，化成灰？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您，真的忘记了吗？”
苏蔻的声音很轻很轻，让人听了倍生怜悯。
“我……”
吴烯再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是回答是，就表示自己是忘记了，可他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他才不承认，也不想贸然回答。可又怕伤了对方的心。
经过几番激烈的内心斗争，吴烯最终只吐出一个“我”字，之后剩下的便是久久的沉默。
慕白看了沉默许久的两人，轻轻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随即淡淡一笑。
“苏姑娘仔细看看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和您所说的恩公一模一样？”
“是……啊？仔细看，是有一些不同之处。容貌，气质，还有这眼睛好像都有一点不一样……唉，太久了，我也记不清恩公的面容了。”
慕白暗想：相似又不是，难道转世，那是真的巧又是真的麻烦呢。
“那么，苏姑娘可否细说一下您口中那位恩公？”
“当然可以。”
……
一千年前，在朗千山南面有一个小村庄。村庄里的人很和谐，世世代代以农事为生。田地不多，虽然吃不饱，但至少都不用饿肚子。
原来一切都很好，很平静。
但是，后来闹了旱灾。整整一年，树木泛黄，野草不生，颗粒无收。
于是，就闹了饥荒。
村庄附近总有土匪出没，在路上见什么抢什么，甚至直接冲进村庄里抢粮食抢水。
后来，官兵来了，把土匪赶跑了。
但是这个村庄不行了，因为粮食和水已经快没有了。
官兵也不是会无偿办事的人，他们抢了村里最后的一点粮食，牵走了所有牲畜，走了。
一户农家，八十岁母亲饿得病了，小儿子饿得连哭得力气也没有。可是没有人会施舍给他们一点点食物，也没有一点点关心。
这村里，谁不是这样呢？
管这么多干什么？
管了别人，又有谁会来管我？
和谐无间的村庄内，户户门窗紧闭，好像得了瘟疫。
那户农家也顺理成章地卖了自己的大女儿到青丝院换来半袋粮食。
他们笑着拿着半袋粮食走了，留下女儿，还说着“早该这样了”。
人，不过是货币的一种罢了。
在那种时候，这种货币还在贬值的时候，半袋粮食尤为珍贵。
那个被卖的女儿，就是苏蔻。
她看着父母渐渐模糊的背影，跟着青丝院的姐姐走进了青丝院。
“什么！卖自己的女儿？！我……！”
慕白一把捂住正在大声地打抱不平的吴烯的嘴，一边抱歉地示意苏蔻继续讲下去。
那时，年幼的苏蔻在青丝院不愁吃的，她取了个艺名，叫婉儿，在青丝院学起了吹拉弹唱。
几个月后，天降大雨，五日不停。干涸的江河道里再一次奔涌起了千军万马。湖水淹田，似乎也在标志着旱灾的结束。
百姓收成渐佳。
然而此时的苏蔻不管这些，她不会渴求回去。也不乞求回去。
青丝院里有很多人和苏蔻一样，都是被抛弃的。
她对于乐器的天赋远超常人，几个月的时间学会了古琴、琵琶，也会独自弹唱一些小曲了。
于是，她有了希望。
她希望自己能攒足钱赎身，然后偕着古琴走向远方，看看姐姐们说的那个大千世界。
原来这一切都很好，很平静。
但是，战争爆发了。
没几天，敌国顺利地攻下了朗千山一带，还扬言要屠城犒劳军队。
闻讯，青丝院里的曲终了，人散了……
苏蔻抱着她最喜欢的古琴走在丛荫小道上。她想走，又不想走。毕竟，一个小小的女子，在战火面前能怎样，又能去哪呢？
她穆然驻足，遥望远处，取出古琴，席地而坐。
琴音响起，飘荡在林间，在树枝里蓄力，在树叶上弹跳。空灵的琴音回荡在朗千山山角，夹杂着些许淡淡的马蹄声。
苏蔻听见了，又好似没有听见，继续抚琴。
抚琴，只管抚琴，其它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哪怕在最后一刻，也要抚琴。苏蔻原来是本着这样的心情的……
快走！
草丛间冲出一书生，拉起苏蔻的手就跑。
我的琴！
书生急忙拾起琴，一手拉着苏蔻，一手携着琴就往深山里钻。
“要是那时候没有恩公出现，我就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
“恩公原来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路过朗千山时，不巧遇上战火。”
“那之后小女子就一只跟着恩公躲在深山里。恩公吟诗时，小女子不才，做小曲与琴音相伴……”
苏蔻说着，目光又落在吴烯身上，此时的吴烯也正好盯着苏蔻看。
两人的目光对到了一起。
吴烯的脸瞬间微微一红，转过头去不看苏蔻。
“那个，我有个问题啊……为什么你的颜色越来越淡了？”
吴烯说的是苏蔻的身体，原来看起来是白色的，现在看起来变得越来越透明了。
“因为她的故事快讲完了。”
“恩公，您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哪怕是一点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吗？”苏蔻的声音突然变得怪怪的。
吴烯脸色也很奇怪，一边用目光向向慕白发求救。但后者似乎并没有看到。
“苏蔻等了您六百多年。六百年，那么久。久到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唯独您。而现在，我找到了您，可您把苏蔻忘记了。”
吴烯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的的确确发现自己真的还在呼吸，却无法发出声音。
苏蔻的身影依旧淡着，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容了。此时慕白也不知道闪到哪里去了。整个房间仿佛除了苏蔻和吴烯之外没有其它任何东西。
呼吸困难间，吴烯又听见苏蔻用极为平淡的声音说到：
“恩公一定忘记我们的约定了，没关系，毕竟六百年是在太久了。恩公，不，吴公子还是忘了苏蔻吧……不值得……”
苏蔻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吴烯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瞬间，那种坐在海盗船上的那种感袭来。
吴烯眼前立刻一阵眩晕。
许久，吴烯才感觉好受一些，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端着静静喝着茶打量自己的慕白。
此刻吴烯感觉脑子是浑的，但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突然清晰了起来，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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