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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化年间,三月十二。黑云翻墨,空际阴沉,惨淡的灰蓝色的光亮透过墨色浓云间的缝隙,凄凄切切地照耀下来,股股凉风裹挟着还泛黄的树叶儿穿过空旷的街道,不时有一道白色闪电划过,而后便是沉闷的雷响。
“再说回那郭冉,一门心思忠君报国,自跟随先皇出征以来可以说是舍生忘死,丰功伟绩也是不在话下……”京都皋陽的一家茶馆二楼,说书的先生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微微叹息了一声,“意气风发,却忘记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新皇继位,忌惮于他功高震主,胡乱罪名、一纸谬诏,竟下令将郭冉满门抄斩!可怜可叹,老将军一世英名,须臾成空……”
旁听的人群无一不是面露悲痛惋惜之色,任凭谁都心知肚明:这哪里是在感叹莫须有的郭冉命运,这分明是在替当朝破虏将军鄢苒鸣冤,那无道的新皇,说的应该就是当今君上神武嬴非!
谁都知道鄢苒是被屈含冤、谁都知道鄢苒不会叛国投敌,可是,谁敢提出来、谁敢说出来啊!对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至多是叹几口不平气、有那多愁善感的,掉几滴伤心的眼泪罢了。
“……时也,运也,命也。这正是:狡兔捕尽烹走狗,飞鸟落尽藏良弓!”说书先生结语道罢,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醒木响处,抱拳拱手:“诸位看官,无论是南来的、北往的,或是来听小佬儿说书的:阴雨天寒,记得出门时,多添一件衣裳……”
“轰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雷霆轰响,这场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是在皋陽城中,滂沱而下……
禁城,午朝门外。
“求求你们了!让我们进去、让我们去见君上!我爹爹是被冤枉的,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雷声雨声淹没,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几乎子喊哑了嗓子。他没带任何雨具,一身青衣被暴雨淋得通透,漉漉地贴在身上,但他根本不去在意,甚至都没有去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只是一遍遍地、以一种近乎最低下的姿态哀求着,尾音已经带起了丝丝哭腔。
在他身后,那个小一些的孩子已经是被寒气袭得面色发白、嘴唇发紫,单薄的身子在雨幕中微微打着哆嗦。他的双手护在胸前,稚嫩的脸庞上透露出坚毅的神情,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那两个门官身上。
“胡闹!”右边那个门官出声呵斥,声音冰冷的好像街边的青石,“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禁城!哪里是随便进出的地方。看在你们是两个小孩子的份上,快快滚开!否则,拿你们一个欲闯皇宫的罪名!”说罢,这人很嫌弃地摆了摆手,仿佛是予了多大的恩赐一般。
“刚才你们说,要为你们的爹爹申冤?”左边那个门官问了一句,“你们的爹爹是谁?犯了什么案?要你们两个小娃娃冒雨来闯午朝门。”
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爹爹,是破虏将军,鄢苒!”
左边那个门官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随即,他放肆地哈哈狂笑起来,笑声之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鄢苒?哈哈哈哈……还破虏将军?我呸!一条夷党养的狗而已,吃里扒外,也称为将军?好大的一张脸!”
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一张小脸儿顿时被愤怒的神情所占据,他紧紧地攥住两只小拳头喝道:“住口!我……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爹爹!”
“怎么?只敢来做,不敢让人说?”右边那个门官也肆意地笑了起来,“你们那爹爹就是一条老狗,你们两个小崽子,岂不是两条小狗!哈哈哈哈哈……”
“你们两个猴崽子,禁城前也敢嬉笑喧闹,不晓得王法吗?”就在左右门官对两个孩子百般折辱的时候,一个威严之中带着几分尖细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二门官扭头看去,却见伞盖之下,一队护卫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却极为瘦削的官员款步而来。
“安公公。”两个门官向那官员恭敬地施了一礼,随即又指向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要闯午朝门。”
安公公这才注意到门前两个落汤鸡似的孩子:“看他们这样的穿着,应该是哪位朝臣家的公子,不应该不知道规矩。小娃娃,冒雨来闯午朝门,所谓何故啊?”
一旁的门官献媚似的回答道:“公公,这两个,是鄢苒的后人,是来替他们爹爹申冤的。”
“哦……原来是鄢将军的后人……”安公公点了点头。“替父申冤。果然是将门虎子,有胆有魄,好孩子,好孩子啊!只不过……”安公公话锋一转,“只不过,你们没有奏折,就算放你们进了午朝门,上到金殿去时,也不好支吾……”
“有!我们这里有奏折!”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开口了,他向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卷保护得完完好好的帛书,学着刚才门官的样子给安公公施了一个礼,恭敬地递了上去。
一个护卫走上前,接过那一卷帛书,确认没有问题后,双手捧开,等待安公公过目。安公公随手翻动了几下,然后将那帛书拿在手中,转向了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这个……是你写的?”
“是。”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鞠了一躬,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安公公很满意似地“嗯”了一声:“小小年纪,已会上书,假以时日,你这小娃娃必成大器。”
“多谢安公公夸奖……”
“撕拉——”
稚嫩的童音,随着一声绢帛破裂的音响戛然而止,安公公手中的帛书被他狠狠地撕为两半。
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惊呼一声,直直扑向那安公公,却被一个门官横掌中兵器死死拦住;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也扑了上来,也被另一个门官拦住。
两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可能强的过两个精壮的门官?他们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卷帛书在安公公手中化为了碎片。
“安公公……你、你干什么?!”那小一点的孩子顿时哽咽了起来,滚热的泪水和这冰冷的雨水,在脸上胡乱的淌成一片。
那份帛书,是他整宿没合眼,一连七八遍修改删添下来的。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已经是将那帛书视为了唯一可救爹爹性命的东西,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公公毁了那帛书,如同毁了他们最后的希望,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又怎么忍得住悲声呢?
“干什么?”安公公狠狠地将手中的帛布碎片甩在了地上,两只眼睛中射出了瘆人的寒芒,“反贼鄢苒,勾结夷党 淮安郡聚草囤粮、不受君令,意图谋反,证据属实!本依法令,当满门抄斩。君上有好生之德,饶了你们满门便罢,你们两个小娃娃,不感念皇恩浩荡,反倒来午朝门前搅闹,当真是不知好歹!”
安公公轻蔑地哼了一声,大袖一甩:“左右!给我把这两个小崽子,打了出去!”
左右两个门官嘿嘿怪笑着地应了一声,其中一个门官抬起脚,一脚蹬在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胸口上,“砰”的一声闷响,单薄的身形几乎是倒飞了出去,重重跌在青石街道的积水中,泥水四溅。“阿离!”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惊呼一声,却被另一个门官一巴掌搠倒在地,半边脸顿时红肿了起来;那小一点儿的孩子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胸口火辣辣的疼痛,发了疯似的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刚才搠人的门官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哎呀!”那门官吃痛,恶狠狠地一拳捶在那小一点儿的孩子后背上,又提膝撞在小腹上,顿时又把那孩子打翻在地;抬起手来看看,手背上留下了两排整齐的牙印,似乎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渗了出来。
“小杂种……”那门官低吼一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甚至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了起来。
堂堂禁城护卫,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咬伤?笑话,天大的笑话!那门官仿佛听到了护卫群中传出了声声嘲笑,羞恼之中,腰间长剑赫然出鞘!
“我让你咬!”
血光迸溅,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大腿上就被刺了一剑,不大不小的一块的血肉被切了下来,疼得他惨叫一声,再次跌躺下来。创口处,雨水、血水、泥水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好不凄惨。
“娘的,脏血臭肉,污了大爷的剑。”那门官甩了甩剑锋上的血迹,一口唾沫啐在了那小一点儿的孩子身上。身后,安公公的声音传来:“行啦,身为禁城护卫,保护君上的安全才是大事,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两个小崽子身上。关了城门,叫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两扇朱漆大门隆隆的拢闭在一起,安公公的话音似乎还在回响:“反贼鄢苒,蓄意谋反,证据属实,择日枭首;本应法令,满门抄斩,念在鄢苒颇有战功,君上施恩,饶鄢家其余老小性命,逐出京都,配往上郡戍边,永世永代,不得再踏入京都一步,如有违逆者,就地正法!”
“佞臣!妄君!还我爹爹命来!还我爹爹命来!”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愤恨地捶打着青石地面,泪如泉涌。“爹爹,孩儿无能啊……孩儿救不了您啊……阿离……阿离……爹爹不在了……”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跪趴过来,将那小一点儿的孩子抱住,同样的泣不成声。
雨,似乎更大了;雷,似乎更响了。
“哥哥,哥哥,扶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抹了两把眼泪,几乎是完全靠在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身上,拖着一条伤腿艰难地站了起来。他对着那一扇朱漆大门、用手指着、恶狠狠地、一字一句地赌咒着:“佞臣!妄君!你们记好了!我爹爹的仇,我必报!我腿上的一块的臭肉,我要你——半壁江山来换!”
……
雨停了。
被雨洗过的花,更艳了;被雨刷过的树,更绿了。
一场更大的暴风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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