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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5日,《渔庄秋霁图》大展如期举行。中国从来不乏看热闹的人。从打架到车祸,从地摊到展览,但凡有个东西可以被视为“热闹”,一群原本没有存在感的人便会突然如苍蝇见了屎一样冒出来,一面激动地呼朋引伴,一面为了屎上的一个好位置而跟朋和伴们你争我抢。
前覃省美院国画系主任薛康林挤在人群中间,数次险些丢掉眼镜。他比棉花糖还要稀薄的蓬松白发,用高频率的震动揭示着周围暗涌的伟力。他带来的几个学生实在看不下去,形成人墙保护他们敬爱的薛教授。这年头,社会把知识分子踩在泥里摩擦也就算了,居然连老年人的坑也要占,简直岂有此理。
有几大护法帮忙开路,薛康林总算来到《渔庄秋霁图》前边站稳。他扶了扶眼镜,眯缝着眼睛,伸长脖子往前探;然后张开眼睛,又眯起来,伸长脖子往后探。就这么做了一套颈椎操,薛院长摘下眼镜疑惑道:“不对。”
“怎么了?”一个小眼睛男生道。
“这画的气息不对。而且纸比较燥。再一细看,墨色似乎也有问题。”
“我以前在上博见过这张,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啊。”一个小鼻子男生道。
“你们得多看,抓紧提高修养!”薛教授情绪激动,抖着手里的老花镜不耐烦道,“快挤出去,我要见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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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博金馆长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接受《前覃日报》记者的采访。他身后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高仿的缩小版镇馆之宝,在一些形状奇异的分割空间里,还有几本大部头的文物主题图书。答完每个问题,他总要端起案上的天青色瓷杯抿一口大红袍,无论他到底是不是真渴。
薛康林如脚底踩了风火轮一般,推开门径直冲到金馆长面前。他刚要开口,突然发现那个杵在金馆长和自己嘴前的大话筒,以及两米开外的摄像机,顿时咬紧唇瓣,仿佛这一开口,连地球对面的大都会博物馆都要知道本馆的丑闻并且看他们的笑话。
“怎么了,薛教授?”金馆长莫名其妙。
薛康林瞅瞅边上的记者,问金馆长道:“还有多久结束?”
“大概还要半小时吧。”记者替馆长答道。
“别问了,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和金馆长说。”薛康林感觉记者水汪汪的大眼睛快要把自己淹死,又不耐烦道,“那就再问一个。”
金馆长虽重视这次抛头露面的机会,但见薛教授那紧张而惊恐的模样,也实在不敢造次。匆匆打发完记者,俩人将门关上。
“刚才我看了你们展的《渔庄秋霁图》了,感觉这画不对。”薛康林开门见山道。
“什么意思?”金馆长刚脱口而出问完什么意思,马上就琢磨出了什么意思。他先是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高声道,“不可能!”
“你们这次是展真迹还是高仿?”
“这种大展自然是真迹!”
“那你好好听我说。这画有问题,是假画。”
“不可能!我亲自参与的交接,除非上博给的就是假画,但那可能吗!”金馆长显然并不愿意听大专家好好说,“就看了一眼,您怎么就断定此画为假!”
“呵呵,”薛康林无奈笑笑,“早年我和王世襄先生聊,我问他为什么能一眼就看出古董的真伪。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因为我从小看的都是真东西,所以假的看一眼就知道不对。”
馆长面露尴尬,支支吾吾道:“那……那您说说,不对在哪儿了?”
“笔法层面都没有问题,是倪瓒。但整件作品没有古气。纸张虽然努力做旧,但还有火气。而且左右下角的印的颜色也有问题,我怀疑不是印泥。这搞不好是个木板水印或高端一点的微喷!”
“不可能!”金馆长不知今天自己说了几次“不可能”,但他心里已经开始隐隐觉得可能。薛康林可是国家级书画专家,问题被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这让他不禁犯怵。
“别不可能了!你这画应付一下普通观众也就算了,别到时候要还给人家上博,人家说你偷梁换柱!你自己去瞅一眼,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给他们电话。我的建议是赶紧查一下,会不会是你们安保出了问题。”
“安保绝对不会有问题。我们储藏室有三道门,除非你拿**,否则这门可以说是坚不可摧。而且一旦强行闯入,立马会有警报。手里有钥匙的,只有我们几个内部员工。另外还有三名外聘专家,都签了保密协议和责任书的。”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安排下去,调一下监控,看看这些天都谁在什么时候出入储藏室了。”薛康林爱画心切,感觉比丢了孙子还着急,“还有,建议你直接告诉上博有人质疑这是假画,让他们的专家过来看看。”
金馆长先是给保安科长电话,让他把《渔庄秋霁图》入库至今每天的监控都调出来,仔细筛查每次进出的人员。
撂下电话,他自己也赶忙和薛康林一道去了展厅。挤到展品前边,他第一眼并没觉出什么异样。但再定睛一看,他的心跳也漏了半拍。显而易见,这张画与他从上海博物馆专家手里接过的那张虽然一模一样,但确实气息有别。
“一定是安保出了问题。”不久前还一口咬定安保没问题的金馆长,自己打脸。但自己打脸总是比别人打时有脸一些。于是他迅速取消原本排到晚上的数个采访,免得自以为出了风头,回头脸被媒体打肿。
接着,他拿起电话就要给上博的人打,让他们派几个熟悉《渔庄秋霁图》的专家来余东。但电话刚刚接通,金馆长又觉此事万万不可。让上博的人来,无非就是再度确认此画是假。连他自己都认定这是赝品,这时通知上博,无疑给自己找麻烦。他于是急急挂断电话。
接下来怎么办?
观众好办,只要事情不泄露出去都好说。普通观众只听专家的,只要专家说是真迹,他们都能对着一张大猩猩的作品称赞毕加索不愧是毕加索。他忖了忖,认为这事必须得和专家组组长胡求之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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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求之刚下课,只听电话那头的金馆长火急火燎让他来省博的馆长办公室,也没说为什么。等他到了办公室,薛康林因体力不支先行一步。而原本在媒体镜头前还沉静如维纳斯的金馆长,竟突然变身拉奥孔。
金馆长只顾自己咆哮,根本没工夫欣赏胡求之的表情。可是胡求之的表情非常精彩——他的眼皮和唇角都在不受控制地跳动,仿佛一锅刚有点儿沸腾迹象的浓郁的西红柿牛腩汤。
“啊?真的吗?不可能!”胡求之在金馆长终于说完后惊诧道。但这还不够惊诧,起码在丰沛程度上比金馆长刚才的感情要弱了许多。金馆长对此并不满意,如同一个影帝和群众演员搭戏,格外嫌弃对方不会调动情绪。
“真的!我一开始是不信薛康林的,但我自己也去看了!是真的!哦不对!事情是真的,画是假的!”
胡求之终于被金馆长的情绪感染,自己都还没去看展品,就跟着着急道:“那怎么办啊,那可是国宝啊!”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无话可说。这个反问,仿佛把他们这口小小沸锅整个儿倒进了一望无际的北冰洋,顷刻凉透。
就在这时,保安科长来电话了。
“馆长好!我们照您吩咐,粗略筛查了这些天储藏室门口和内部的视频。进出人员是不少,但有一段视频嫌疑最大。布展前夜,也就是11号夜里,一个蒙面人用钥匙直接打开了储藏室三道大门。进到储藏室后,他直接走到存放《渔庄秋霁图》的保险柜前面,输入密码后直接打开了保险柜。然后他用自己带来的物品替换掉里面的展品。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原作就是在那时候被拿走的。”保安科长又补充道,“哦,对了,时间大概是凌晨2点左右,其实那是12号了,算布展当天。”
“我靠,真出贼了!”金馆长骂骂咧咧一阵,突然觉出保安科长话里的问题,“不对!贼怎么会有钥匙,还明确知道放画的位置,还知道保险柜密码!难道真出内鬼了?”说罢他不安地和胡求之四目相对,仿佛自己的心已经重到自己接不住,要胡求之帮忙。
胡求之的心也跳得愈发厉害。和馆长一样,他的额头也沁出汗来。偌大的办公室里,两人犹如烈日下映在鹅卵石上的鱼影,一会儿蹿到这儿,一会儿跳到那儿,半晌静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位高级知识分子终于想起了幼儿园老师的教诲——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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