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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薨逝后,吴侯府中,众文臣武将一面治办丧事,一面辅佐嗣主理政,忙得不可开交。孙策灵前,已搭起一片白茫茫苫棚,入夜之后,众臣便在此为他守灵。
黄盖身着重孝,悄然来到程普的席棚内,屏退从人,低声道:
“程兄!听闻周公瑾自五日前就提兵自巴丘回吴,今夜已行至吴县城外了,老兄知也不知?”
“这也不是秘事,自然知道。”
程普从容答道,
“周公瑾已先递了呈子到孝廉案前,请求明日提兵进入吴县,为府君治丧。”
“什么,他竟如此明目张胆?”
黄盖不由得一惊,
“那,未知孝廉如何答复于他?”
“如何答复?照准。眼下书函还在张子布手里。明朝一早就要批复下来,令他提兵入城,公覆(黄盖字),大概还要烦劳你一趟,出城迎他到府。”
黄盖听言,面色凝重,思忖良久方道:
“程兄!如今府君薨逝,六郡震动,那周瑜未奉上命,竟不守本城,带兵奔驰数百里回吴,可是个靠得住的?老兄何不劝谏孝廉,令周瑜留下兵士,只身进城不妨。”
程普倒一杯热茶递给他,缓缓道:
“公覆!自讨逆府君(孙策)起事渡江以来,那周公瑾便从庐江携带部曲钱粮,跟随至今,至今已有大小百余战,你我与他都同从枪林箭雨中闯过来,对他的为人,也不该不知道吧。再说,他这年轻后生,是咱们子侄辈人,就有甚异动,也不该怕了他。”
黄盖正色道:
“老兄这话不对。咱两个都从做县吏出身,世事难易,什么没见过?若论黄盖一身一体,怕他何来?只是现下你我身负辅弼嗣主的重任,就不得不多加小心。那周公瑾确是与我们相交已久,去年征讨黄祖,我还与他并力协作,所以深知此人才大如海,雄心难抑,绝非池中之物。如今府君既薨,人心莫测,若是孝廉有甚闪失,咱们粉身碎骨尚在其次,江东可就……宁可我有小人之心,此事不得不防。”
程普吁了一口气,道:
“老兄的想头没有错,自府君薨逝之后,这层意思,我已经委婉向孝廉进言过了。若说做小人,就让我一个人去做不妨,你老兄不必再开口。”
“这么说,孝廉还是笃定相信周瑜啰?”
黄盖盯着程普,问道。程普点了点头,道:
“孝廉只说了‘准如所请’四个字,脸色如常,再没说别的。公覆,如今江东大事,全然决于孝廉,他既拿得起放得下,我等只管一心保护主人,复又何惧?”
黄盖叹了口气,说道:
“这哥儿……他从小就是这样,主意大得很,先头咱们主公在时,威压众人,就只对这个儿子没脾气……好,既是程兄这般说,明日我就听从调遣便了。”
“对周公瑾回吴之事,老兄切莫在旁人跟前再发议论,以免将帅疑心,多生事端。”
程普叮嘱道。
“这我岂会不知,程兄放心。”
黄盖说着,向程普一揖,快步走出棚外。
周瑜由黄盖迎接,进得吴县之内,安排所携部曲在馆驿等候,便换了素服素巾,只携童仆,往吴侯府邸中来拜祭。他面容英俊,身材雄壮,此时身着孝服,更显得别有一番风流姿态,与故去的吴侯恰似一对双生兄弟,一路之上,引得吴郡军民,侧目纷纷。
他一进灵堂,见到孙策灵位,不禁悲恸欲绝,哭拜于地。孙策遗体,存贮在名贵棺椁之内,虽数日而不坏,面目如生,周瑜一见,又不由得大恸。
幸有吴太夫人从内室中走出,温言安慰于他。吴太夫人随儿子居住舒城多年,周瑜曾将自家大宅赠与孙氏,与太夫人情同母子。
“太夫人盛情,瑜何以克当?”周瑜止泪答道,
“瑜应当先去拜见嗣主,方才失态了。”
“且用些茶点,稍稍歇息,再去不迟。”太夫人温言说道,又命侍女去取面盆巾栉来,亲自将丝帕用热水浸湿,令他净面。
周瑜躬身接过,却听得屏风之后环佩声响,看见衣角拂过,又听得妇人声音低声吩咐侍女,知道是自己妻姐——孙策夫人乔氏到了。他内心暗自叹息一声,缓缓擦拭脸颊,整顿衣冠。待他收束完毕,太夫人便吩咐侍从:
“你引着周将军去书房吧。”
书房是孙策旧日会见近臣所用,门前一丛翠竹,两株老梅,皆是周瑜见惯了的。他缓步而入,见到室内景象,一如往昔,墙上张挂着州郡地图,以及一柄孙坚生前所用的“古锭”宝刀。案几之上,铺开一卷书籍,正是《左传》;旁边设着棋盘,一局棋已经下残了。周瑜看到旧日光景,便如孙策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不禁热泪盈眶。正当此时,却听到靴声橐橐,侍从由内室扶出一位身着重孝的瘦削少年,正是江东的嗣主孙权。
周瑜连忙起身行礼,嗣主也躬身还礼。周瑜微微抬头向嗣主望去,见他容长面孔,颧骨高高,面色憔悴清瘦,只是一双大眼,顾盼之间仍然显得十分有神采。
两人见礼已毕,嗣主坐在榻上,请周瑜坐在自己身旁。
“孝廉清减得多了,如今六郡之事,系于孝廉一身,务请节哀减悲,保重万金之体,以图奋发。”
周瑜劝慰道。嗣主叹了口气。
“自先兄薨逝之后,我昼夜忧心如焚,寝食难安,这一层,我不愿对别人说,可是瞒不过阿哥你。”
嗣主说话的口音,同他的兄长、母亲一样,都是一口吴县土音,语声绵软。
“《国语》有云,君忧臣劳。孝廉有何忧虑,请试言之,瑜愿为孝廉分忧。”
周瑜平静地回道。嗣主是他从小熟识的,情同手足,对嗣主的性情品格,他很了解。但是此刻一旦身份有别,情形又不相同,他很想知道嗣主的志向。
嗣主曲一膝于榻上,双手握着茶盏,出了一阵子的神,良久方道;
“我今年是十九岁了。这样的年纪能佩戴六郡印绶,成为一邦之主,这天下也没有几人吧。江东臣民,皆以此为莫大的福分,可这其中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
“此诚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了。”周瑜缓缓答道。这话略有些顶撞之意,嗣主望了他一眼,也不以为忤,继续说道;
“先兄薨逝,我哭泣不止,不能视事。张公责备于我,说道现在的局面是‘天下鼎沸,群盗满山’。其实我心里清楚,眼下局面之危险,还远过于张公所言。如今北有袁、曹欲吞并我疆界;在本土又有世家大族,均未臣服;百越之寇,潜伏山地,更是蠢蠢欲动。就连我宗族之内,恐怕他们也……也不是好相与的。这六郡的印绶兵符,其实就如烫手的炭火一般。”
周瑜听着嗣主的话语,一言不发。嗣主又道:
“阿哥,你若是听我这般说,定要瞧我不起,是不是?”
“臣不敢。臣已在讨逆将军灵前陈明心迹,侍奉孝廉,不改初衷。”
周瑜起身答道。嗣主听了只是缓缓摇头,有些痛苦地说:
“阿哥,你何不对我说真心话?自先兄出事,你星夜提兵至吴,所为何来?若是我兄无事则罢,如今大事一出,你……你欲查看我是何等样之主,是也不是?”
“孝廉若以为我是这样想的,又为何准许我提兵入境?瑜方才言道,无论孝廉有何心事,瑜都愿为主分忧解劳。事已至此,孝廉又为何不以心内话语,使瑜得知?难道周瑜与孝廉十数年相交,孝廉竟无半点情分在心?”
周瑜说着,抬起头来,凝望嗣主,嗣主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
“阿哥,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只有六岁,如今星移斗转,物是人非……不错,你我相交十余年,我自然知道你的为人;那么我是何如人也,难道你竟不知晓吗?你要听真心话,我便讲给你听。山越贼寇也好,江东大族也罢,就算北方有百万之众来袭,我并不怕他们,左右除死无大事!可我若只顾逞血气之勇,只怕不几年便葬送了父兄基业,又济得甚事?”
“先兄临终之时,对我言道,他虽然年未三十,中道而亡,也并不为恨。人生在世若不能建功立业,纵活百岁,终属碌碌,又有何益?若说有恨,他只恨大业未成,桓、文之志未达,此时撒手人寰,莫说安定天下,江东眼见又将大起纷争,生民涂炭。每思及此处,他就中心如沸,就是死也难瞑目,”
嗣主说到此处,已落下泪来,周瑜也不禁悚然动容,他从袖中取出手帕来奉与嗣主,嗣主却伸手推开:
“我们兄弟本就是吴人,此心此神,一刻不曾离开故土。江东那些豪门,世代公侯,一面瞧我们不起,可自己又不能保土安民。他们……他们指使小人,刺死我哥哥,我不会因此怕了他们,可是……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才,我不能一世与他们为敌,那对大局没有好处。为今之计,只有先安定民心,再慢慢选用人才。”
周瑜听到此处,脱口应道:
“孝廉所言,切中要害。吴会之地,豪士极多,若一味行诛戮之事,岂是得人之计?听说先将军临终之前,曾嘱咐孝廉‘举贤任能,使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正是此意了。”
“不错,举贤任能!阿哥,若论贤能之士,你首当其冲,若你不能为我所用,我有什么大计也是付之东流了。我知道你此次来吴,颇有不以你此举为然之人,今后你统兵用事,也必有许多难处。无论怎么说,我信得及你,你若有甚的不平之意,只看在这样东西的份上,”
嗣主一字一字地道来,他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入怀,从颈项之上拉出一根丝绦,上面系着什么物事,他将此物除下,递给周瑜。
周瑜伸手接过,一望之下,不由得心头大震,双手颤抖,原来这正是少年时他赠给孙策的“钱塘九龙”玉璧,玉色苍然,浮头却有丝丝暗红之色,有如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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