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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恒二年三月初三，小雨。黎夏王朝东都，泰伯城，嘉岩寺。
作为前吴的故都，泰伯城有着东吴的一贯精致。细雨飘飘，站在嘉岩寺往嘉岩山下看净是一片朦胧，西边的泰伯城一片模糊。
嘉岩寺方丈的住所似乎与他黎夏王朝最大寺院方丈的身份极为不符，就在寺院经阁旁边一间普普通通的小房子，里外两间，里间是方丈长音法师的寝室，外间是长音法师平时见客的地方。
此时，在这间会客室的圆桌旁，坐着三个男人。面南而坐的是盘着佛珠的长音法师，年近九十岁的高僧面带微笑，倾听着居左而坐的精瘦男人与对面慢条斯理品茶男人之间的谈话。
“皇帝即位已一年有余，先帝遗志不知道尚书大人还记得多少？”精瘦男人剑眉一挑，似乎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憋在心中许久的话。
品茶男人浓眉一皱，放下茶杯，长音法师起身添水。
“先帝遗志自不敢忘，但是当下的环境，你这次回东都，当真就是为了先帝遗志？你难道不知道京师已经不是一年前的京师了？”
“我回东都不是为了这个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与那四大家争权夺利？”精瘦男人起身走到门口，伸出手好像想接住漫天飘下的细雨。
门外细雨朦胧，夹杂着湿气像极了看不透的前程。
“邵孔崔宋四大家和你江家同因军功封勋，当年先帝称帝时，分封五家邵东孔西崔南江北宋氏辅中原，世人皆以为是因为你江氏铁骑甲天下，派你驻守北方是先帝准备北上一统天下。可充国，其实我知道，这皆是因为先帝对你最看重，但却也最忌惮。你此次回京之前先到东都，是准备与邵家再起争执了却当年恩怨？”斯文男子似乎一口气说的话有些多，又端起了茶杯细细品茶。
“我明日离开东都去京师，不出三天邵家就不用再继续掌兵了。邵明成自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怕是这些年吴侬软语把他耳朵灌坏了吧。替李家守东都，他邵明成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带兵平西蜀的时候，邵明成在背后断我粮草，真当我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不成？世安，你我关系除了这个老秃驴没人知道，世人皆以为你我是死敌，我今天就在这里跟你说透也无妨，明日之后黎夏再无邵家，你要把握好这个机会，至于怎么把握，那就是你的事了。”被唤作江充国的精瘦男人身份，昭然若揭。
黎夏王朝四大藩王、五大柱国之首，镇北王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左柱国，江充国。
斯文男子则是世人皆以为最恨左柱国的户部尚书，张世安。
“皇帝要杀宋雄。”张世安没有接江充国的话，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江充国应道，依然没有转身回座的意思。
“你知道？”张世安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个他唯一的朋友这么多年不在京师，但却是怕比他这个日日身在京师的人知道的还要多。
“宋雄是五大家族之中唯一没有封王的，这十多年在京中，看似他这个兵部尚书只是个正三品，沾了右柱国得了个正二品，但是克扣粮饷中饱私囊的事他宋家可没少干。他以为先帝这是对他的厚爱对他的补偿，其实这是先帝一步妙棋啊。宋雄这个人带兵打仗并没多大本事，贪赃枉法倒是一把好手，先帝给他十多年的时间养肥了他，不就是等小皇帝掌权之后杀了他，既让天下苍生感慨圣上英明，又让当今皇帝得了实惠。不出意外，明天邵家倒台过后下一个倒的，就是宋家。”江充国终于回到座位上坐下，长音法师给他重新斟满一杯茶水。
“所以明天邵家真会如你所说？”张世安问道。
“满门抄斩。”
门外的雨忽然就大了起来。
开恒二年三月初五，右柱国兵部尚书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宋雄带着一道圣旨与三百羽林军踏进了东都安东王府。
安东王邵明成私通东夷，满门抄斩。
开恒二年三月初六，皇帝下旨，废安东王爵位，原安东王属军纳入江东大营，归兵部直管。
京师夏口，望江楼。
“充国，世人皆知邵家是冤枉的，你说说为何他还就倒了呢？”一位长须长眉老者轻抚着望江楼的栏杆，轻声询问，老者身边站着的，正是镇北王，江充国。
“因为我要他倒，你要他倒，天下皆要他倒。邵家不倒，这世道，就如这江水，一直波澜不惊静的可怕。”江充国倚着栏杆极目远眺，似乎在找寻江上的什么。
“充国啊，你我自相识之日起，就是水火不容，没想到老了老了却难得共同做一件事。”老者道。
“周大人言重了。邵家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现在他这个大儿子已经逃到了绍宁，那是他邵家发家的地方，话已至此，我明日就要返回锦城了，刚才约定之事，我镇北王府将全力以赴。”江充国道，说罢便下楼而去。
周大人，白眉，周白眉。
当朝宰相，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周如实。
江充国走后，周如实望着江面久久不语。许久，一纤瘦女子自楼下而来，将一件斗篷披到老人身上，轻轻道：“爷爷，江边冷，不要感了风寒。”
“婉儿，你说这天下，真的就不能太平吗？”周如实似乎十分疲惫，转身坐下，“自先帝统领五大家族起兵平定江南后登基称帝，孔氏入塔城，崔氏平岭南，到后来江充国带着他的铁骑打下汉中又转头灭西蜀，前前后后打了二十年，刚安稳了不到十年的光景，天下又要大乱了。”
“爷爷，婉儿不懂。邵王爷不也是五大家族四大王之一吗，怎么说倒就倒了？”纤瘦美女正是周如实最宠爱的孙女，黎夏王朝十大美人之一的周婉儿。
“邵明成私通东夷，东夷是谁？还不就是那群东洋倭人。那群倭人有什么好私通的，杀邵氏，说白了就是逼着江浙乱，江浙不乱，西边那三位王爷甚至当今圣上就只能看着邵家在江浙赚的盆满钵满。这里边，有当今圣上的难得糊涂，也有江充国这个老狐狸的小算盘。你可知这次宋雄为什么会亲自去东都宣旨？”老人似乎很喜欢这个孙女，事实上整个周家老人唯一看得上眼的只有这一个孙女，可惜了，是个孙女。
“为什么呀，爷爷？”周婉儿在老人身边蹲下，身披一件大红色斗篷的她格外显得娇媚。
“这次邵家出事，江家、孔家、崔家、宋家还有我周家是难得站在同一条线上的。当年五大家族平定天下有功，先帝登基时分封，四家封王唯有宋家没有封王。因为宋雄带兵时间最短，战功最少，但是宋雄这个人思路很灵活，他妹妹又是先帝宠妃，深得先帝厚爱，就将他留在京师，任兵部尚书，后来又让他做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成为先帝最信赖的武将。其实当年先帝有过封宋雄一个虚衔王爷的想法，但是四大王爷皆反对，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而当年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邵明成。先帝起家于苏南，邵明成当年是前朝绍宁府知府，是最早支持先帝的人之一，天下初定，先帝又一直准备北伐，江浙是邵家故地，是国家财税之根基，他反对也要顾及他的意见。”老人缓缓道。
“所以宋大人这次亲自出马，是得到了其他三大王的许诺让他封王吗？可是安东王位不是都被圣上下旨废除了吗？”周婉儿似乎顿悟，又似乎想不通，边给老者轻轻揉腿边问道。
“封王又如何，他宋雄早知道封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次如此简单就杀了邵明成，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些年邵明成不过是个没了牙的老虎。先帝明德十五年，邵明成以同意在东都设立江东大营作为条件换他的世袭罔替安东王，安东王亲兵过半被划入江东大营，随后都被西三王分掉，他邵明成这就是自断后路，自拔牙齿。这次宋雄这么积极去做这件事，得到的是他儿子将出任江东大营大将军，没了安东王的江东大营，就是不叫安东王的安东王，而且是有牙齿的安东王。”周如实看着眼前的孙女，伸手摸着孙女的头，话锋一转，“婉儿，也该给你寻一门亲事了。”
周婉儿给爷爷捶腿的手一顿，抬起头看着这个最疼爱自己的爷爷，道：“不知道爷爷相中了谁家少爷？”
周如实似乎有些意外，问道：“婉儿就没有一点不情愿？”
“婉儿自懂事起就知道这是婉儿的宿命，爷爷疼爱了婉儿十七年，婉儿已经很幸福了。婚姻大事，全由爷爷做主。”
周如实听后大感欣慰，道：“有婉儿真是我周家之大幸啊。”
“不知道爷爷是相中了谁家的少爷要将婉儿许配给他？”
“镇北王府，江家，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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