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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却说万芳春。一个初春的晚上，他与妻子躺在床上闲聊时，不觉谈起了小寒和紫云的身世来。当说到他这两个得意门生都先后由城市被遣到农村时，不禁为之叹息。万芳春喟然感叹道：“如果不是碰上 ‘大革命’ ，他们一定都能成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张萍也叹息道：“总算老天有眼，能让他们结成了秦晋”。两人忽又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不觉中便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第二天一大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从甜蜜的梦中惊醒了。当万芳春打开家门时，一个身穿制服的公安人员问道：“你是万芳春吗” ？万芳春定了定神， 答道：“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公安又道：“你岳父张杰涉嫌通台，现已被捕。我们奉命搜查你家，也好为你们辨明是非” 。万芳春道：“我有何是非可辨？难道就因张杰是我岳父，你们便要搜查我家吗” ？张萍又道：“我爸爸是老革命了，怎么可能通台”？那公安答道：“这个你问我没用。我们是奉命行事，现在我们只搜查你的书房，请你把有锁的抽屉都打开，然后你们夫妇都坐在这里，不要随便走动”。
大约一个钟头左右，那公安带着两个随员，自书房中走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信封道：“这些信件我们都要带走，查阅之后依然还给你。你们都照常工作吧”。 这些信件通过公安局里一一检查，没有查出万芳春张杰之间的什么不法问题，却查到了一个来自沈阳的空信封。于是公安局二次派员搜查万芳春的家，可是依然没有结果。来人只好把万芳春带到了公安局。在刑侦科里，刘科长问万芳春道：“近两三年来，你的所有信件都在这里吗”？ 万芳春道：“是的”。刘科长又问道：“这个来自沈阳的空信封你能作个解释吗” ？万芳春道：“ 这个很简单，我是帮李明转寄这封信的” 。“转寄给谁” ？万芳春想了想，觉得以上回答有了漏洞，现在要改口已经迟了。如果自己实说了，那便成了帮 ‘四类’ 分子牵线搭桥的人了。于是他答道：“这个我有权保密，我是工人阶级的子弟，父母都是共产党员，我总不至于站在阶级敌人一边”。刑侦科长得知这个空信封果然是李明所寄时，便决定要从李明身上开刀，又想到万芳春确是工人阶级子弟，便只好叫万芳春先行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午，刘科长向沈阳市公安局打了个电话。他怀疑张杰一定跟李明有往来，因为张、李二人以前是上下级关系。沈阳市某派出所接到市公安局的电话后，立即派员赶到李明家中。在搜查过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信件。因为李明自知是专政对象，所以他平时很是谨小慎微。不管是谁的来信，读后他都连信封一起化成灰烬。当公安人员问及此事时，李明答道：“我回老家后，从未跟外界有过书信往来。因为我被专政了，谁也不会跟我来信的” 。那公安又问道：“江西万芳春家里，有一个写着你家地址的空信封，你作何解释呢” ？李明听后，心往下一沉，他知道已经连累了万芳春。但转念一想，既然只有一个空信封，说明内容已被万老师所毁，但万老师为什么要将这封普普通通的信毁掉呢？很显然他是怕成为我和鲁大哥之间的联系人。李明想到这里，便回答刘科长道：“如果万芳春家里真有一个空信封，是自我家中寄出的话，那可能是小女给她老师的信件，我是不曾跟任何人写过信的” 。那公安听后，又逼近一步问问道：“那你女儿呢？可以叫来三人当六面吗” ？李明道：“我女儿去年秋天就去江西了。这个情况我们生产队长知道的”。经过在生产队长那里核实，那公安得知紫云确是去了江西。为了不让他父女有接触的机会，那公安便将李明带进了看守所。
这边刘科长接到沈阳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说是情况非常复杂：李明失口否认他跟万芳春写过信，并说万芳春家里如果真有一个自他家里寄出去的空信封，那有可能是他女儿李紫云给老师的信件。现李紫云正在鲁屏周家中，所以建议先找到李紫云。
于是刘科长煞有介事地亲自出马，带着两个随员，开着吉普车，在大队书记的陪同下，来到了鲁屏周家中。刘科长问鲁屏周道：“我是公安局的，你叫鲁屏周是吗” ？屏周道：“是的，你有何贵干” ？刘科长道：“我们得知，李明的女儿李紫云在你家中，是吗”？屏周略一思索，便反问道：“你们找她有事” ？刘科长道：“是的，为了调查一个案子，我们要把她带去了解一下情况，请你马上把她叫来” 。屏周沉思片刻道：“有什么事在这里了解不行吗” ？“不行” 。屏周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她还是第一次来我这里。你们把她带到县里去，回来怎么走，她都不知道呢”。又道：“再说她不是我的女儿，我得对她的父母负责”。刘科长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安排好的”。
堂屋里的对话，早被在房中绘画的李紫云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偏偏小寒此刻不在家中，她心里乱作一团，不知那人要问她什么话。正思虑间，忽听得她伯伯叫她的名字。紫云遂自房中走了出来，用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望着屏周，屏周知道她心里想问什么，便道：“公安局的同志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你不要害怕，知道的，你就告诉他们，不知道的你就不要乱讲。了解完了情况后，他们会送你回来的。听懂了吗”？紫云点了点头，便无可奈何地跟着刘科长上车了。
小寒中午收工回来，得知消息后，非常气愤。他问他爸爸道：“他们要向云妹妹了解什么情况呢？为什么非要到县里去了解呢”？屏周道：“我也猜不透，有可能是你李叔叔又有了麻烦了” 。小寒又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放人呢 ”？屏周答道：“并没有讲具体时间，只是说会安排好的。你今天下午必须赶到县城去，我估计了解一下情况，明天一早就会放人的。所以你明天一早就要到公安局门前去等候紫云” 。
第二天，八点未到，小寒便来到了公安局门前。局里人正陆陆续续地走进各自的办公室。他看准一个有点官样的中年人笑问道：“大叔，我向您打听一个人好吗”？那中年人停下脚步道：“你打听谁呢”？小寒道：“昨天你单位刘科长从我家里带来的李紫云现在出来了吗”？那中年人打量了小寒一阵后问道：“你是谁，找她干什么呢”？小寒道：“我叫鲁小寒，是她的亲戚，是专程来接她回我家去的”。那中年人听后，点了点头说道：“李紫云在这里一句话也不回答，说是她离开家里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家中的情况她一无所知。她说她没有见到父母的面之前，是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为了尽快了解情况，我们只好派专人专车，送她去沈阳老家了”。
小寒听后，气不打一处来。便大声吼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要知道她是来我家做客的，她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难道也成了专政对象吗” ？又愤道： “你们有什么话，完全可以在我家里问嘛，现在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擅自把她带到千里之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如何向她父母交代”？
那中年人道：“你不要激动，我们是在执行公务。至于打招呼一事，现在才刚刚上班，我们原本今天要向你家发函的。现在你正好来了，就把公函带回去吧。回去后把情况告诉你父亲，其实我是认识你父亲的”。没办法，小寒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家里走去。
再说李紫云那天被仓促地带上了车，一路上她把临走时屏周对她说的话，思了又思，想了又想，觉得她大伯讲的句 “你不要害怕，知道的，你就告诉他们，不知道的，你不要乱讲” 的话，是叫她不要被公安局的威逼而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还有最后 “你听懂了吗” 几个字，说得分量特别重，不是明显地问我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没有吗？现在自己又不知道家中的情况，更不知道哪些话该讲，哪些话不该讲。因此紫云打定主意，不见到父母亲的面，便不回答任何提问。
来到刘科长的办公室里，紫云装作非常害怕的样子。当刘科长向她问话时，她连听都没有听完便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离家很久了，我心情一直不佳，离家以前的事情，我根本不愿意去回忆它。我没有见到我父母之前，我宁愿自杀，也不会回答你们的问题” 。 尽管刘科长一边 “教育” ，一边威吓，无奈紫云始终不开口。没有办法，为了尽快查清张杰的问题，又为了查清李明是不是张杰的同党，公安局决定立即派专车，由刘科长带同二人，送李紫云去沈阳老家。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县公安局的吉普车，载着李紫云和刘科长一行，奔驰在锦州市郊的公路上。突然一辆卡车射着刺眼的强光向吉普车当头撞来，吉普车被撞得支离破碎地侧翻在路边。
第二天下午，这一飞来横祸便报到了刘科长所在的单位。车上连同紫云五人，竟无一人幸存。当这不幸的消息送到鲁屏周的家中时，一家人都为紫云的惨死悲痛不已。小寒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悲痛中因急怒攻心，竟然几次口吐鲜血，昏阙过去。屏周怕儿子有甚不测，忙请人把小寒送往公社医院，又对淑芬道：“你跟去照顾寒儿吧，我要去公安局认领尸体了” 。说完便迈开大步向县城赶来。在公安局长的办公室里，屏周得知紫云的遗体由当地**派人送到了李明家中。当屏周问及此事作何处理时，公安局长答道：“事情才刚刚发生，要等对方结案后，我们才好做处理。处理好了之后，我们自会告知你的”。屏周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公安局。回到公社医院后，又将在公安局得到的消息告诉了淑芬，可怜小寒尚处在昏睡之中。
紫云的遗体送到李明的家中时，可怜李明依然在押，素琴抱着女儿的尸体，直哭得天昏地暗，日夜无光。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声，绝望中，这位可怜的母亲，竟一头撞到了墙上，含着悲泪，含着愤恨，也永远的离开了人间。真是时事伤心，风悲鹤唳人何处？哀情惨目，月落乌啼霜满天！
几天以后，小寒带着无穷的悲怨回到了家中。他整天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楼板出神，时而想起初见紫云时的青涩，时而又想起紫云落水时的惊慌，时而又想起与紫云拥抱时的甜蜜，时而又想起与紫云别后重逢时的欢欣。这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怎不叫他肝肠寸断？如今阴阳两隔，连见最后一面都不能够。真是“绿纱窗内，枉我情深；黄土陇中，叹卿命薄” ！他突然侧起身来，自床头拿起了紫云近日的自画像，抚摸着紫云的粉靥，那眼泪又似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遂慢慢起身下床，将紫云的画像贴在书桌前的墙上。盛来一碗米饭，一碗茶，焚起三根心香，对着画像泣道：“云妹妹，我在房中为你安好了灵位，愿你的魂魄常来陪伴我啊” ！又想起还欠云妹妹几首和诗，便拿起纸笔，一边抹泪，一边写道：
生离尚有重逢日， 死别叹无再聚时。
画像看来神奕奕， 真情念及意痴痴。
灵魂纵有空成愿， 音讯全无怎感知？
安得奈何桥两断， 遣归云妹不嫌迟。
才写毕，窗外便淅淅沥沥地下起细雨来，于是又勾起了他与紫云春游的往事。遂又提起笔来，写了一首《满江红》：
垄上桃花，飞片片，不堪娇弱。
堤上柳，万丝千缕，不堪烟锁。
芳草萋萋丝雨冷，黄鹂滴滴春寒薄。
记义峰山上小亭中，曾相约。
香腮腻，不堪戳；纤手嫩，不堪握。
有甜言似蜜，激情如火。
地下已无人伴你，灵前更有谁陪我？
待吾焚，此刻两篇诗，与卿和！
从此以后，村上的父老乡亲，每当经过小寒的窗下，便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檀香味来，那是我们的主人公，在其未婚妻灵前所焚的心香。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小寒的窗下，便飘出一曲忧伤的笛声或琴声。那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久久地回荡在那深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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