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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众人知晓郭寿领了众流民,寻了一去处,安顿下来。翟先生道:“郭壮士此举,承义士之义也!”元奉嘉亦是心潮激涌,昂声道:“陈义士不孤也!如此一来,再将刘里正所筹吃食送去,他几个也不至再受流离苦楚。”郭寿涩然道:“不敢当二位赞,此只是急就之计。如今山上已聚了百数人,眼前的粮草也不过度得数日而已。那人些本就因食而聚,食尽自然散去。到时,又不知要流落何处去了。”
元奉嘉听得圆瞪口呆,翟先生道:“听郭壮士语带憾意,莫不是真有心要将这人些聚在一处?”郭寿苦笑道:“不瞒先生,某在那山顶时,确有此意,只想让他些饥耕寒织,从此有片瓦居身。如今再细想,却是某狂妄。”到此,似想起甚,语带哽声,竟道:“将他些带入绝路。”
元奉嘉只觉郭寿情真,未细想他话语,只喃喃道:“郭先生大悯。”翟先生双目灼灼,知晓这郭寿触景情发,心伤处怕是在别处。道:“壮士可是有悔?”郭寿脱口道:“某九死犹未悔!只恨——”才惊觉住口,不由瞪视翟先生。翟先生笑道:“不悔便可。”
一时几人面色变幻,各有异思。
半晌,郭寿起身,强笑道:“如今,且行着罢。山上众人肚饥,正引颈望我些运粮返回,某便去了。”元奉嘉却蓦地起身,道:“郭先生!奉嘉虽是单薄,亦愿竭力尽气,望能助一二分事。”
郭寿脱口道:“郎君有着紫袍玉带的前程,何苦染这腌臜事。”抬眼见元奉嘉面沉目凝,知自家言失,冷他热心,忙又道:“再者郎君并未复原,哪能再劳神动筋?若郎君有甚法子,只管道来,某来去便可。”
元奉嘉却欲言又止。郭寿见此,道:“某先去了!”便拱手告辞。
元奉嘉见郭寿离去,面色黯然。翟先生道:“郎君,你心中已有谋画,怎的不与郭壮士道明?”见元奉嘉目中露奇,又道:“郎君口中难语,面上含屈,定是郎君此计,有难言处罢?”
元奉嘉道:“先生心思谨细。奉嘉确已有计较,只是此事未必能成,故而不与郭先生说。”翟先生道:“郎君莫不是想去求赈?若真如此,此事难成。”元奉嘉惊道:“先生洞见!小子确是有意去汶州一遭。”再想起翟先生的断言,急道:“先生!济民苦难本就是朝廷之责,小子此去也不过央本土知州赈助一二,怎的便不能成?”
翟先生哑然,又见元奉嘉急切,叹道:“郭壮士私聚流民,郎君再请赈助。郎君莫不知市恩贾义之说?”元奉嘉道:“若那知州应了,便是公行之事,怎会是我等市恩贾义?”
翟先生惜他热肠,亦有替元嵩教子的心思,哂道:“郎君可知,那汶州知州闭了城,勿许流民入城?”元奉嘉愤道:“此事小子已有耳闻,想来那知州不外是不肯多担斤两罢!”翟先生摇头道:“郎君应也熟读圣贤之书,不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那刘里正,前不许我等入镇,后以重金祈郭壮士,驱离他镇周流民,你知此是为何罢?”
翟先生见元奉嘉愈加躁郁,又冷道:“若你为刘里正,可会怎样行事?若你为这一州主官,又将若何处事?”
“莫说那知州职在牧州,保这一州安稳,已是恪尽职守。便是他动了悯恤之心,糊涂应你,你可知那时会生何事?”
元奉嘉喃喃道:“会生何事?”“海宁数万流民,即刻蜂拥而至,那时,汶州百姓又该当如何?!郎君!但入世为人,上下处事间,当常思有以及人。”
几句话来,催尽元奉嘉怨愤之气,只得勉强辩道:“先生,为这一地之稳,便要冷眼任万千百姓生死自灭么?此事莫真任郭先生一肩担之?”
翟先生道:“北肃来扰,于祝其便如树遭斧斫雷击,枝叶纷纷枯衰落地,然只要他本根不摇,枝叶便有茂荣的时日。如今北地根脚已坏,若再让腐蠹南延,怕到时不是连根撅起,枯败遍地,便是余一二断枝,苟延残喘。”言罢,又不忍将元奉嘉心火灭尽,道:“如今朝廷定会在大河南岸设地安置百姓——郎君有此心肠,已远非那吟吟靡靡之人可比。”
元奉嘉却已怆极无力,悲道:“那又有甚用?途中依旧日日时时惨事迭生,小子便再多几挂心肠,又有甚用?!”说到话尾,又有了几分愤意。翟先生道:“随事而制罢。”元奉嘉听这言语,一时出神。翟先生见他这般,也自去了。
不多时,索荣慌慌张张进来,元奉嘉回神见了,道:“你去了哪里?才刚翟先生在这,你也不奉杯茶来?怎的这般神色?”索荣道:“正要禀与大郎:外间郭先生那一班人与这镇内的吵闹起来。那镇内的都说,给粮了去,若是他些自散去还好,若是就在幞头山上住下,过三五日无有吃食,再来围镇,岂不是又要受累?将郭先生气得暴跳,将要杀人模样。”
元奉嘉听这话,先前在翟先生处憋住那口气,又腾腾而起,两眼都红透:“恁的可恶!”心中竟生起他前十数年未有的戾气:“将那幞头山的流民些来围了这福源镇,看他给是不给!”
这般想着,元奉嘉疾行而出,果见寨门那边火光映天,闹闹哄哄。镇内一群青壮道:“那群恶痨本就是你引来,如今你引了去不也应该?!”又夹些入娘倒爹的诅詈。
寨门外,稀稀拉拉立了二十余个褴褛仓皇的人,而郭寿立在前面,满面煞气,冷声道:“刘里正,你怎么说?”
那刘里正连连作揖:“壮士,老朽这也无奈,只是一来,粮草本是百姓筹聚,他些不与,老朽也不能强夺啊;再来,老朽也是心忧,若壮士些去而复返,老朽却能怎办?!”
当下众人怎不知他心下甚盘算?当下郭寿腮肉棱出,大白眼珠竟透出些血光,右手把在腰间刀把上,几步上前,那身后众人见此,亦紧随他上前,内中一汉子,竟俯身捡拾起两块石头握在手中。
元奉嘉亦是狠极,脑中急转,竟全是血肉淋漓念头。见刘里正还在那里作假作色,猛想起“随事而制”四字,心下顿有个计较,假作个大色惊道:“却有这等事!”那刘里正忽听这言语,见是元奉嘉,面色愈加难看,道:“郎君!此事与你并无干系,还请入内歇息。稍晚老朽再与郎君赔罪。”
元奉嘉惶道:“刘里正此言差矣!在下在贵镇处,得里正厚情款待,倒是要多承里正收留之恩。只如今在下性命已在旦夕之间,怎还安睡得下?”又回头连声唤索荣,去收拾行李骡马,竟是即刻要走。
那刘里正见他这番态势,心下犹疑,哪能让他走脱,一头扯了他衣袖,一头急急道:“郎君,如今天晚,再有郎君伤病未愈,哪里去得!”元奉嘉还未言语,见翟先生、武陵、索荣,竟全行来。
刘里正与众镇民愈发惊疑不定。元奉嘉乘隙俯身贴耳,与那刘里正道:“承里正收留之恩,在下有句忠言告知里正:乘夜快快离了去罢。”那里正一愣,面色变幻,翟先生眼中闪过几分顽意,上前拱手叹道:“多承里正收留之恩!如今还要烦请里正放我些离去。老哥哥,保重罢!”
里正原那混浊老眼此时竟聚起神来,扫视这几人。翟先生又作揖打拱道:“若此门不通,别门也可。”
外间郭寿透过寨门,隐约见内里翟先生几人携了包裹等物,面带央色,当是他几个被人为难,遂大声喝道:“关乞老!掷他火柱!”那关老乞一愣,随即左右扬手,顿听“嗵嗵”两声,半空碎火四落,惊得下方的众人尖叫四逃。
却是那寨门两旁,皆有两丈高柱,上束桐油火把,彻夜燃烧。那汉子掷去的两石,一块擦焰头而过,另一块却正中火把,将其击成几段,顿时熄灭。
镇内众人面皮已是八月老瓜一般,青不青,黄不黄。元奉嘉见此,又想起几句话,长声冷笑道:“这下倒好!想要食言肥身,还得看能不能吞下!也不想那庙子里一窝禽兽是被谁宰杀尽的!当日那祝家大郎豺狼一般,你些便作出待宰牛羊模样,好不可怜!待有个侠士与你些除了灾祸,与你些讲些信义,你些倒不把自己当作人!难怪你处告粮庙子破败如斯,原却是人心先败坏了!”
这一番话说来,别人还未怎的,元奉嘉自己倒先觉着酣畅淋漓。那索荣呶嘴道:“大郎,倒说风凉话。小的想起那晚郭先生劈了那红眼獠牙的长条汉子,咱腿还颤哩。还是先避避罢!”便牵马骡要往内走。
他几个不意索荣竟说出这一番好言语,武陵忙作出几个寒颤,道:“师父,咱些也回去罢。莫要等他些惹怒郭先生。”翟先生也叹口气,道:“回去哪里?还不快离了此处!刘里正,还烦请从他门送我等出镇去罢。你些,也好自为之罢。”
镇民些竟鼓噪起来,道:“他几个一伙,自然说这番话来唬人!莫要让他些走了!”翟先生冷笑一声,“忘恩负义之人老夫见的甚多,然这蠢无药救的却是今才得见!”刘里正已是满头虚汗,连声喝止,一把攥了翟先生,颤声道:“先生说的甚话,他还敢来攻我这镇子不成?只有一事,那祝家大郎不是被先生药翻么?怎的又成是那……壮士砍杀?”
翟先生肃色道:“郭壮士要来攻你福源镇?谁说的混账话来!?只他若在附近觅食,你却也管他不着;再有,谁道那祝家大郎是老夫药翻?要是药翻,这太师家的郎君便认老夫是恩人了!”武陵见师父又半真半假唬人,心下好笑,亦作惧色道:“里正老爷,你未见当日郭先生飞身劈那獠牙凶神的模样,那凶神拎了一把钢叉,道要下了郭先生大好头颅,结果怎样?不消郭先生几个回合,便劈倒在地!”
镇内众人皆面觑相视,一个个悄声道:“确是,那狠毒贼徒好使个钢叉!”“也常在口边道下人头颅,吓煞人!”
元奉嘉道:“刘里正,你也与郭先生交道过,他确是个守信讲义的好汉,若不是你些作这些昧心事,他肯这样?如今你些也莫欺他只用口来讲理。若将他惹怒,用他那口钢刀与你些说话,却悔之晚矣!”
刘里正面色变幻,瞥眼偷瞧外面,见那郭壮士双目通红,果是满面凶煞气,终是叹道:“诸位能否与那郭壮士言语几声,再缓我一两日。”元奉嘉心下大喜,待欲应他,就听翟先生摇头道:“里正道我些与那郭先生熟识?我几个也是风吹萍聚,偶遇那告粮庙子中哩。”
刘里正再听告粮庙子四字,面皮抽了一抽,终叫镇内众人搬出一袋袋瓜粮来。
镇外众人皆一阵欢呼,各个上前搬弄;孰料却是人少且孱弱,怎搬动那粮些。
元奉嘉道:“索荣,牵马骡上前,与他驼粮罢。”又见内中粮草众多,却无甚锅碗,又叫索荣掏出锭小银,换了两口大锅,还再换碗盏,郭寿阻道:“郎君,不若换些旧料衣物罢,那山巅风大,寒甚狠。”
又上前与刘里正拱手道:“里正及福源镇大恩,郭寿必报!”一群镇民听他说甚“必报”,惊得土色,连退了几步,而那刘里正头手齐摇道:“不用!不敢!”
翟先生在旁,心下又叹又笑,与刘里正道:“老哥哥!莫疼这几袋瓜粮!如今倒是你与这镇上百姓得了好处!”
那刘里正真是心疼,正欲寻处找补,听翟先生这话,道:“先生说甚糊涂话!怎的我给出这多吃食,倒还得了好处?”翟先生笑道:“你也见了,那郭壮士连无甚挂连的流民都肯倾身相助,就是那陈义士一般的人物。如今你些经这一回,已是熟识,若今后有甚事,也不过几车瓜果粗粮,便有个相互守望的强力,此还不算好事?”
旁边众人听讲,各个低头盘算;元奉嘉也是目光熠熠,若有所思。
一行人返回,元奉嘉竟也想去瞧看那幞头山流民。翟先生笑道:“你些去罢。老夫腿脚不便,却不能行这远路了。”
如此,一众人背扛着走走停停,竟行了半夜,才到幞头山下。那山脚盛如师早领人候着,听着声响,一个个踮脚探头,果见郭寿一众人带了大袋小包的返回,立时爆出欢呼阵阵。
待近前来,见袋中瓜粮,当下有人便抓把黍米塞进口里,嚼也未嚼便噎下肚去,噎得两口,竟跪地嚎啕起来。
郭寿见众人乱生,连声喝止。那盛如师见此,忙跪地连声大叫道:“谢壮士活命之恩!”竟磕起头来,那边流民些见了,亦跪地磕头,乱腾腾道:“谢壮士活命之恩!”盛如师听了,又叫出一声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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