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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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逐渐的升起来了。这一束来自巨大而炽热球体的光的粒子正以每秒钟3×10的8次方米每秒的速度穿过寂静深邃的太空,直射入一扇用铁铸成的窗户。窗户里的太阳像是融化的金子仿佛要将一切给吞食，化为量子的幽灵。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日出了。”香雪坐在这间不大的牢房里，静静的想着。她的头发打了柳，披散在肩上，汗水与污泥拧在一块儿，使头发粘连着--显然是好长时间没有洗澡了，身上到处散发着恶臭，像是刚从臭水沟里捞上来的一样。更不用说她那张苍白而无力的脸了。
那张脸上满是皱纹--岁月真是无情啊，已经将她的脸打磨的不成样子。尽管20年前的她还是那样的花枝招展--像是刚开放的芙蓉。但，她的眼神里却透露出了一种炽热，那不是一般的平常的稀松的炽热，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犹如魔鬼看待鲜血一样的疯狂：她近乎要疯了！在她的瞳孔之中看不到正常人的情感--平时她的瞳孔中就好像是死去的枯木一样腐朽而没有生机，但每当太阳升起，她便会紧紧盯着那一轮旭日，露出炽热的眼神。尽管她的眼睛已经因为长时间注视这样强烈的阳光而双目失明了。但她依然能够感觉到那强烈的阳光，正在渴望着她，呼唤着她，就好像40多年以前那个小山村中，她在渴求着知识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前者的她在追求着知识，而后者的她在追求着属于自己的真理。
但今天，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看日出了。想到这里香雪的身体不由的开始打起哆嗦，她感觉到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跟着她一起颤抖，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她走来，并且把她拖向那无穷的未知的深渊。她知道那是什么，迎面的热浪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她感到害怕，那是任何一个动物生理上反应的本能，没有任何一个生命体希望自己走向毁灭。但同时的在她的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她要去见证那人们从未见到过的东西。她的内心又生出了一丝丝的期待，但这一丝丝的期待很快就被无边无际的恐惧给压倒了。但她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自己的生理和内心做矛盾时的感觉。
“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香雪摇了摇头，拱了拱她那已经驼了背的身子。岁月似乎在嘲弄着她，短短几十年，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几十年前的那个小山村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高楼与大厦，混凝土与钢筋充斥着整个城市，金钱与欲望和精神与文明的冲突，追求与退缩之间的矛盾，就像是一个矮子打了生长激素，一夜之间竟变的高而畸形了。
她又想起几十年前自己初出小山村的时候，那时的太阳还远没有现在这么热，这样的刺眼，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庞然大物，更不是有亿万万个通过无数个化学反应而释放出无数脉冲的机器。那时的太阳还只是太阳，就像是那时的小学教科书上写的一样。“大太阳，红彤彤，像个大火炉。小朋友，太阳下，一起做游戏。”那时的乡亲们还按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几千年来亘古不变的定律生存着，没有人追问为什么，也不想去追问为什么。她那时常常坐在自家的屋檐下，捧着一本儿艾青或者是泰戈尔的诗集--那也是她用鸡蛋来换的。一字一句的读着，遇到不会的词，她就拿出自己那本小小的泛黄的字典，找啊找啊找，有时实在找不到，便依着自己的性子，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读了。那太阳是温暖的，像是母亲的怀抱，照的人心里亮堂堂的。有时太阳斜照在书页上，照的书页都发了烫，自己也就有些迷蒙了，偶然慵懒的睡上一觉，恍然惊醒，却发现已是日落西山，家家户户都已经升起了炊烟了。那是她记忆中最深刻的太阳。最后一次看到这样温暖的太阳，就是她即将上大学。来到北京念书的那一次了。
坐在地上，凝望着那个愈来愈大的火球，香雪继续凝思着：那次全村子的人都来送我，姐妹们迟迟不让我走，大家都乐呵呵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与自豪。但是不知为什么，凤娇却哭了，凤娇她爹还因此呵斥了凤娇，但是依然没有用，凤娇哭的更加厉害了。我那时还常常疑惑，为什么凤娇会哭的这样厉害。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有时候，老死在一个山村中，过着几千年来祖宗们留下来的生活，平平静静安安逸逸的度过这一生有时才是最大的幸福--就像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所描述的那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可惜这样的桃花源，现在已经完全不复存在了，在地球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已经找不到这样一块儿净土。就连我儿时的那块净土，我那疲惫之后，能让我心灵得以休憩的地方，也已经无情的从地图上被抹去，无数的幸福与儿时的快乐，早已烟消云散而无影无踪了。或许也只能在偶然一本古籍上看到一两行那小山村的记载吧，但是这记载又有什么用呢？一两百年之后，当人类的文明再度遭到浩劫时，这些泛黄的已经发出腐朽臭味的废纸，就只能作为文明的牺牲品而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而此后无论是我在哪一座城市，哪一个地方看到的太阳。都不再有那日的光辉了。即使在光的亮度，热的辐射量，形状，大小，颜色等等任何一个地方没有丝毫的差别。但是我知道，那已经不是那一日的太阳了。无论是我在北京大学物理系读书时，还是在美国的洛杉矶做研究时，亦或是我在格林兰岛上守望整夜的极光，期盼着下一次极昼的来临，还是我在清华大学做物理研究报告学术会，以及我加入了那个毁灭我一生的计划时，我都曾经看过那里的太阳。但那时的太阳在我眼中已经是苍白而又无力的死寂了，甚至还比不上我桌前的一盏功率为50瓦的电灯。而现在，我要去渴求我新的生命了。
那个曾经摧毁了我，也摧毁了人类文明的计划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堆废土。尽管我知道历史总是要找一个替罪羊。这样我才能够找一个理由为自己正名。但我知道，我清楚，我明白，我自己是没有罪过的。有罪过的反而是历史。历史敷衍的将一个能够决定人类命运的东西放在我的手上，让我去打开那个神秘的魔盒。一旦打开的是拯救人类命运的神灵，有功劳的反而不是我，而是能够操控历史命运的那些人。但如果放出了任何的魑魅魍魉，我就变成了历史的罪人，我将被带上镣铐走进所谓“正义”审判的冥府。我曾经痛恨厌恶甚至愤怒得看着这一切，但我无能为力。我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几声痛苦的嚎叫罢了，这一切与狗的无能狂吠，猪的哀鸣嚎叫没有任何区别。于是我被历史冠上了罪名。但是现在我没有一丝丝的悔恨，甚至内心有极大的快慰与欣喜。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要得到了新生，我将要去见证一个那些凡人都永生不可能见到的真理。因为我要去见太阳了！
我感到浑身轻飘飘的，似乎不知从何时起，这热浪就在吞噬着我的身体。每日折磨我的热浪已经无法再使我的身体流出一丝丝的汗液，因为它将要将我的身体抽干。我的血液要沸腾了，那巨大的火球就在我的眼前。我的眉毛开始燃烧起来，留下了一滩焦黑的痕迹。然后相隔不过0.00000001秒的时间，时间短的几乎让人无法察觉，连神经元的冲动都无法感受到。我的头发便开始燃烧起来，无数的蒸汽从我的毛孔中涌出，我不禁欣喜的尖叫起来。因为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太阳给予我的。随后就连我的**也开始剧烈沸腾起来，但是我却没有一丝丝的痛苦。我的意识似乎超越了肉体所在，要飞向那浩瀚无垠的星空，永不回头。我身体中所有的水分开始剥离，整个身躯将不再含有一丝一毫的水分，无疑问的我将成为一块黑炭。那么，是时候说再见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我的右掌，那是我用尽最后的ATP所能够释放的能量了--我用这最后一点点能量，以我的残破的神经系统，对我这幅残破的身躯，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那是一个胜利的手势。
尽管这个动作很微小，时间短的几乎连普朗克时间也无法计量。但我知道，这是我与这个世界最后一点点联系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身体将彻底的支离破碎，连一点点的有机物都不曾剩下。化作最单纯最简单的无数的微粒。
就在我意识将要残尽的时候，我最后一眼看了这个美丽的世界--那是一个有无数的太阳所照亮的世界。世间处处都是太阳的光和热，那里不再有黑暗，因为光子充满了世界。那个世界将不再有尘埃，因为物质本不存在。那个世界将到处都是由意识和能量构成的，那里是一个有着温暖太阳的小山村，一个女孩儿正在站在村口，眺望着那远方的太阳---忽然间，不知为什么，我的意识清醒起来，但也仅仅是一瞬，转眼间我将变为尘埃，但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那首童年时代我经常吟诵的诗：
太阳哟！你请把我全部的生命照成道鲜红的血流！
太阳哟！你请把我全部的诗歌照成些金色的浮沤！
太阳哟！我心海中的云岛也已笑得来火一样地鲜明了！
太阳哟！你请永远倾听着，倾听着，我心海中的怒涛！
2020年8月15日 庄南华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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