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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何离离开祁县后,一路上我像戏台后头的锣鼓——没见过大场面,天鉴城的夜市我逛了一晚上,榕江城的施孤礼我赶着凑热闹,看见什么我都觉得新奇有趣,今天何离告诉我我们赶上槐江城的戏台上新戏,正好可以去凑热闹。青墟跟我们后头,看我像个孩子一样缠着何离要这个要那个忍俊不禁。
“戏,什么叫戏啊?”对于何离嘴里冒出来的词,我感到陌生而新鲜。
“几个人站在台子上又唱又打,还给你讲故事,可有意思了!”何离说。
我听得两眼发亮,进了槐江城又看到许多新鲜玩意。一群老百姓围在一处看一个光着上半身的壮汉,壮汉躺在条凳上,一块比壮汉还状的大石头被抗上他的胸口。
我问:“他们在做什么?”
“表演杂技胸口碎大石。”
“在活人的胸口上?”我感到不可思议,又问:“这人不会死?”
何离就把人家胸口碎大石的个中机括告知我,巨石经过火烤再放入冷水中浸泡就会变得像豆腐块一样脆弱。
我又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何离答:“为了赚钱啊!”
“这样就能赚钱啊?”
“是啊!”何离终于不耐烦了,提着我丢进客栈的房间里。
我们日夜兼程,我不认得路,主要依赖何离带路。艳阳高照,何离早就走得脚底生烟、头顶冒泡,一同进了客栈,何离后背一碰到床就睡着了。
青墟坚持和我一个房间,我看到客栈后院种了几树辛夷花,山野粗人哪里见过这样美丽的东西,我又把青墟丢在房间里自己跑下楼。
后院里挤在一处看辛夷花的人不少,其中不乏相貌斯文的文人才子,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还有几位面蒙薄纱头戴幕篱的姑娘。店家告诉我,每年辛夷花开,客栈就会有许多文人雅士前来光顾,甚至有些人家的姑娘为了一睹辛夷盛开的美丽不惜移步闺阁。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身边白衣长立的男子低低吟诵,他看到我正望着他发呆,笑着告诉我:“这是诗佛摩诘的《辛夷坞》。”
我挠了挠头,笑着说:“我只读过《诗经》《楚辞》,我们那识字都让人读《诗经》。”
“问兮兄,你跟一个大字不识的憨货废什么话!”一个穿蓝色锦袍的人扑过来,一把勾住问兮,坏笑道:“你今日可答应我了,赠我一幅亲笔的辛夷美人图。”
叫问兮的人向我行礼,温柔道:“在下王文华,字问兮,不知少年如何称呼?”
“我叫张夙玉。”我愣是笑着。
“无字?”
“字是什么?”
最后问兮忍着笑和他的朋友离开。
店家对他们两人很客气,临走的时候还亲自领着他们出门。
“这是咱们槐江城最有名气的两位才子。”店家告诉我:“能和他们搭上话是你的福气哦。”
我不明所以,只是远远望着辛夷树下佳偶成双、文人相会的场景,和几夜来困扰我梦境的大婚噩梦交织在一起,突然头疼的厉害。
赶路的几天,我都会梦到自己一身红妆在丫鬟和老妈子的目送下乘上花轿,一步步被面色发青的轿夫送入坟地,醒来后我感到一阵恶寒,青墟让我不必太在意那个噩梦,他说那是我前一世的记忆重现。
我当时纳闷:“前世今生的记忆还能混一块?”一想到自己上辈子和一具尸体成亲,我就恶心得厉害。他又回答我:“生来灵力强大的人,每一世的记忆都有可能在脑中重现。”
回到房里,青墟还是像个大爷一样倒在床上,看到我回来就笑吟吟地说:“槐江城里阴气挺重的,你真的打算夜里出门看戏?”
我连连点头,手里摸着老爷子给的符纸,“我——犯不着怕那种东西。”
青墟看破了我的心虚哈哈大笑起来。
夜幕降临。
跟小城镇不一样,槐江城的黑夜繁华热闹。街上有人游灯,鱼龙花灯高低摇摆,宝马雕车停了一路,楼阁房舍流光溢彩,卖糖画的、写对联的、唱木偶戏的——教人目不暇接。
拱桥底下,一舟莲花船幽幽撑过,烛火摇曳的莲花灯如影随形。
午后我在客栈吃了他们家招牌的阳春细面,刚来夜市何离就拉着我去小摊上买了一份猪肉包子,这会子我左手一个糖葫芦右手一串茶叶蛋,嘴里还叼了一袋炸肉丸子。
我们挤进一家勾栏院,里面搭好戏台正准备开戏。
勾栏瓦舍里,有的是一处宅子前院门庭的规模,有的则仅有一个竹棚子,看上去都很简陋,但无论怎么简陋里里外外都挤满当地的人家。
何离笑说:“往年七月末槐城的戏台子必有新戏唱。”
也是当地民风开化,每逢城中有灯会,百姓们总要出来热闹热闹。
我们来得晚,三个人在人来人往的戏台外头钻缝进去,未等我们找好位子,戏台前面已经站满了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今天出现在客栈赏花的公子姑娘也来了,他们挑好了位子茗茶静待。听说还有一些外地的员外老爷为了看新戏,特地赶路来槐江城。
何离很大方地要了一个四人位,三盏茶水和一碟子花生米。
第一出戏讲的是冥婚。我坐在台子底下边听何离给我解释边学着自己理解对白,我听明白开棺取尸那一折以后头皮发麻。我压低了声音问他:“给两个死人办婚事,这不是闲得慌吗?”
何离嘿嘿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青墟则是笑而不语。
在场的姑娘有的拿起手帕拭泪,有的文人公子感叹唏嘘。有位大爷站在我后头看我很茫然,就问我是不是外地来的。
老大爷告诉我,冥婚是槐城当地的旧俗,是那些大户人家才办得起的婚事。这则旧俗专门针对早夭的男女,家中不愿他们孤零零地下地府,计算其适婚的年纪,在附近的人家里挑选同样早夭且年纪相仿的配偶,配对八字相约成婚。戏文里讲的就是这样一桩婚事,男的叫秦生,女的叫桃夭,二人原有婚约却无端横死,两家父母含泪开棺,成全二人阴间相守。
我心里对男女情爱的事情怅然不解。
看那扮作桃夭的花旦身段婀娜,模样俏丽,一对水袖舞动,一啼一泣间皆是风韵,看得台下的汉子们连声叫好。何离又告诉我,这台上不管男女都是男人扮的,这又给我添了见识。
何离没有骗人,戏台真是个好地方。除了一开场的冥婚,后头又唱了几出,傻子抢新娘的戏把我乐得合不拢嘴,最后还有木偶戏,那不过酒坛子高的人偶在手艺人的操纵下能舞刀弄枪,啼笑怒骂一如活人。
回到客栈里,一些同行游玩的人还在谈论戏文,店家知道我们看了冥婚,也和我们掰扯起来。
外头下起微微细雨,不少灯火敛去。
“阴雷阴雨养阴物。”何离脱口而出,他这是想起我第一次和他下山的遭遇,当时这话还是从一个走江湖的半吊花子嘴里听来的。
我看看天,安慰道:“没有雷电,不用太担心。”
话音刚落,一个装扮奇怪的人走进客栈,外面的雨不大,他却穿了一件厚厚的遮雨斗篷,宽宽的斗笠盖住了他的面容,他撑着一把大红伞直直走进店门。店家瞧见,大叫着:“哎呀呀,快收起来,快收起来!”说着急忙上去替他收了雨伞,一不小心店家的袖口带落了此人的斗笠。
“啊!”店家吓了一跳。
斗笠下,怪人有大半张脸是萎缩腐烂的,就像死去不久的尸体身上的肉块,若不是剩下半张皮肉完好的面孔,谁都不信这是一个活人。
来人恶狠狠地瞪了店家一眼,声音低沉道:“一荤一素,酒水二两。”
店家吓得头也不回就往厨房里赶去。
一众游客回房后,店家到我屋里送水,向我哭诉,因为屋中打伞是当地的忌讳,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急忙抢走客人的伞,现在似乎得罪了一位很可怕的客人。
那可不是,我心说,行动上并没怎么理会店家的琐碎。我站在二楼走廊冷冷看着那个烂脸怪人在底下喝酒,和我对上视线的是趴在他脖子后边一个装扮精致的女子。
女子似乎也察觉到我在看她,抬起一双妙目远远注视着我。
我起初以为女子是和烂脸怪人同行的伙伴,后来发现店家还有何离等人并不能看见她,我知道我又遇上鬼或者灵一类的东西了。
夜里我起身解手,刚爬起来,一双指染丹蔻的纤手正搭在我肩膀上,我吓得差点尿青墟一身。
定睛一看,正是缠着烂脸怪人的女鬼。她有点害怕青墟,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我。
“您能看见我?”女鬼像是在确认某些事情。
我点头,毕竟也不是头一回见鬼了,脚软头晕心口发闷的症状我已经克制得差不多了。
“救救我!”
女鬼忽然呼救,她的声音听起来温柔而急切。仔细一看,她穿着一身牡丹满绣的浅色罗裙,云鬓花颜一如画中仙子,想到自己从来没有跟姑娘家共处一室,我不觉耳根一热。
女鬼的神情很是急切,她看我从床上下来,上前紧紧握起我的手掌,一再恳求我搭救她。
但话说回来救鬼是怎么个救法,我家老爷子来了可能都不知道,再说就算要救,不应该救那个被她纠缠的烂脸人吗?
我感到苦恼,推说:“我符都画不好咋帮你啊?”
女鬼似乎很担心青墟醒来,焦急地看着门外又焦急地望向青墟,离开前又悲戚道:“像您这般灵力强大的人一定能救我,求您想办法救我!”
女鬼离开后,青墟就醒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也是梦中的情景,我恍恍惚惚,只有屋中残余的一点寒气昭示女鬼曾经的到来。
我记起我还憋着尿,急急跑出去解手。客栈的茅房设在后院外头,需要从后头的小门出去,走上十几步路。小解完出来,因为雨后路滑,我摔了一跤,突然旁边有个高大的人向伸出手掌。
看体格我还以为是何离,爬起来以后着实吓了一跳,拉我的人是客栈里遇到的烂脸怪人。
刚才出现在我房中的女鬼,此时正趴在怪人背后看着我,她鲜红的指甲盖深深扣入怪人腐烂的半张脸庞中。
怪人发现我看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厉声问道:“你是不是能看见什么!”
我被怪人吼得差点丢了魂魄,想到女鬼向我求救,烂脸怪人也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没有轻易承认自己看到的东西扭头就跑。
事情过后,我一连几个晚上承受着从大婚的噩梦中惊醒再被女鬼吓一跳的折磨,我整个人中邪一般无精打采,何离知道我的事情后,这几日一直帮我盯着那个烂脸怪人。
他说,那厮就住在我们楼上,早晨天未亮就出门,黄昏才回来,每次都问店家要一荤一素二两酒水。何离跟踪过他一次,感觉对方像是一个游方的术士或道士,他出门不做别的,四处到人家家中询问,问的事情不是旁的,都是关乎神鬼一事。
又一个深夜,我从梦中醒来,我发现我的窗前放着一枝辛夷花。
“这大概是那位姑娘委托你帮忙的报酬,她是认真向你求助呀。”青墟拿来那枝辛夷,笑问我:“你家老不死有没有告诉过你,接受鬼的委托要如何收取费用啊?”
我一直不满他管我家老爷子喊老不死,回道:“您一个在《志异录》上待了上千年的人,我家师父也就年过半百,谁更像老不死您心里没点数吗?”
青墟大笑。
不过话说回来,女鬼送的辛夷花确实让我动了恻隐之心。
夜里我干起了梁上君子的勾当,换了一身何离穿的劲装,鬼鬼祟祟地摸到三楼的客房门口,漆黑的走廊里可以看到烂脸怪人住的房间里还隐约有烛火的光亮,我猫过去,贴在门上探看里面的动静。
早间听何离说这厮今天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瓷花瓶,神神秘秘的。
我透过门缝望进去,屋内怪人正把一只花纹怪异的花瓶摆放在圆形的茶桌上,桌面铺满符纸,他对着瓶子默念咒语,瓶中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但很快被他的念咒声压制下去,我心说这个怪人看起来是一位修习术法的道士,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被女鬼纠缠。眼见咒语念完,怪人把桌上的符纸悉数封在花瓶表面,这一次我算是看清楚符纸上的花纹了,竟和杨家宅院里找到的锁阴符一模一样。
这和我生来记忆力好有关,对于符纸的篆文我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再复杂的篆文只稍看一遍,第二次见到我就不会再看错了。
第二天一早,我把昨晚的事跟何离、青墟说了一遍,话还没说完,客栈楼下一阵嘘声,我突然察觉到窗外几枝辛夷上面紫红的花朵全然枯萎。
住在客栈里的客人围着辛夷树指指点点,店家哭诉着他从山林里挖回来的辛夷树就这么死了。
我悄悄溜下去,趁旁人没有察觉,把一张驱灵符贴在辛夷树身上,然而驱灵符没有任何反应。早在入住客栈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棵开得不合时宜的辛夷树,盛夏时节,娇嫩的花瓣能和毒日头作对开得那么灿烂,若没有树灵庇护哪来繁花的盛景。
如今辛夷树枯萎,驱灵符没有反应,莫非树上的树灵自己跑了?青墟则表示这更像是有人在一夜之间强行锁走树灵。他的措辞让我想入非非,像在暗示我树灵的消失刚好和昨晚那个怪人施法的场景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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