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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法庭判下来违警罪名成立,拘役三个月,轻罪而已,我原来以为半个月差不多,想不到法国也有严打时期,我这种造成了人员伤害,又被巴黎警察盯紧了的混混,岂可善罢甘休,就让我反省反省吧。
只是我一直没有和家人联系,这是我一个心病,我反复要求狱警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回家,狱警是个胖子,我一直认为胖子比瘦子好说话,他犹豫了一下,问是不是打给本地,我说是打到日本或者美国,他立马摇头,说不能打越境电话。
得承认法国的监狱条件不错,虽然一个房间有六个人,但是还比较干净,厕所不是臭气熏天,床和被子都没有散发难闻的气味,想到我自己一个警察居然被关进监狱,心里酸酸的。经过一些检查登记以后,我正式住进来了。
每天要劳动,都是一些手工活,大概工作八小时,学习站队两个小时,其余自由时间就是吃饭,睡觉。我感觉比我流浪的生活还好。
平素吃的都是法式粗面包,嚼起来如同硬馒头,我不怎么爱吃。但是偶尔会开荤。
酱油汤煮熟的白鲢鱼,盛在犯人们奶黄色的塑料饭盒里,香气氤氲。因为抢在复活节前完成了一批手工活,我吃到了进监狱来的第一顿鱼肉。不克制着嘴馋的急躁,多刺的白鲢肉极易变成入喉之鲠,我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这顿得来不易的美食。
抢劫犯黑人杰,走到我的面前,他端着饭盒,里面的鲢鱼比我的大上两倍,鱼尾被他拎在手上倒着吸吮。他一边大口吃鱼一边冲我说话:“哎,待会儿刺不要丢,有用。”
一顿鱼肉吃完,黑人杰的面前已堆了一小堆鱼骨,他细心挑选,那些锋锐而硬度合适的鱼骨被他选进饭盒,剔牙的犯人们不清楚他的意图,直愣愣地围在一旁。
“都给老子让开,该干嘛干嘛去!”
黑人杰端着饭盒,径直去了水池边,十几根鱼骨被他洗的白亮通透。
第二天是复活节,原本需要劳动半日的假期任务,在管教的疏意之下,被犯人们自行取消了。几乎所有人都围在黑人杰的铺位边上,我也挤在人群中,看着那堆新鲜的鱼骨被他修磨成一根根绣花针。
一件蓝色运动裤上的边线被拆下一段,缠绕在鱼骨针上,黑人杰专注的神情埋没在若有若无的光线里,像个姁姁安详的绣花匠人。
一番弯弯绕绕之后,他满意地把露出棉线之外的两毫米针尖示人,我这才知道,这个看似粗糙的抢劫犯竟然是位囚徒纹身师。
黑人杰准备在自己的左臂上刺个字,撸起袖子,他粗壮的小臂上已整齐排列了四个硬币大小的烟疤。半瓶蓝墨水是他事先准备妥当的,当然,这玻璃瓶子也属于严重的违禁物品,作为“顺犯子”的他还是靠门路才弄到的。
黑人杰先用圆珠笔画出绣案底图,在烟疤上画了四个头骸,一把利剑从底端穿刺而上。然后,把针尖上蘸点蓝墨水,保持着均匀的节奏和力度,开始沿着绣案钻刺。
鱼骨针刺过,鲜血好像荷叶上的露珠,一小颗一小颗从皮肉里面往外渗。墨水和血滴淹污了手臂,他一遍遍用卫生纸擦拭干净,额头上也已经遍布细汗。
犯人们围着看了很久,保持着缄默。我甚至有意识地控制起自己的呼吸,因为不仅畏惧这痛感,更折服于伤痛之下的图案之美。黑人杰的每一次下针都坚决而又果敢。
狰狞的图腾似乎昭示出一个只有高墙内才感知得到的无畏灵魂,依靠图腾和疼痛凝聚起来的信念亦善亦恶。
随着图案一点点展开,围观的队伍逐渐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要求他给自己刺青。
节日里的温度怡人,十点之后的日光铺满半个监舍,几个迫不及待的犯人已经裸露出大腿、手臂、肩胛和脖颈,排起队来。不同的身体部位在皮屑轻扬的光线之中等待着召唤。
第一个接受刺青的是聚众斗殴犯小巴,是个巴西人,他要在背上刺一对翅膀。
犯人们取笑他:“小屁孩刺翅膀干嘛?要当鸟人啊?”
“给他刺一对新奥尔良烤翅。”
17岁的小巴也在哄闹之中笑出了声。三个月前在学汽修的他参与了一场无聊的酒后殴斗,在凌晨的大街上,他们四五个同学和一波从网吧出来的混混干起了仗。在混乱的场面中,他口袋里一把折叠刀派上了用场。被带到警署后,他完全不记得刀扎的是谁,扎在哪个部位。因为没有18岁,所以轻判一年。
然而,经历了一个无眠的夜晚之后,警察告诉他有人因为那把刀失血过多手足残废了。
自由的大门也就在那次意外的冲动之后,对他暂时关上了。
鱼骨针在小巴的背上徐徐前行,扎进一排新长的青春痘里。一对青色而又模糊的翅膀在疼痛的挣扎之中生长而出,飞翔在他整个牢狱青春的幻梦里。
32岁的伯爵,是个英国人,听他说自己家是贵族,我们叫他伯爵,他方才狠狠嘲笑了小巴,当他端坐在铺板之上,敞开干瘪的胸脯准备把太太的名字绣在心口的时候,小巴嬉笑着在一旁说起了顺口溜:“头年你等女人等,二年你等女不等,三年你已变废人,女人已成他**,绣个啥?有意思吗?”我听明白他的英语含义。
因为斗殴被捕的伯爵冲上去就要揍小巴,我听说伯爵斗殴的原因也是因为她太太,看起来他太太是他最爱的人。犯人们罕见的拉架劝和。重新坐回铺板的伯爵一边接受着针刺,一边冲犯人们宣布:“我要做父亲了,进来的时候她刚刚怀上,几天前她来信了,决定生下来,她等我的。”
犯人们听后喝起了倒彩,异口同声地质疑他:“是隔壁家的吧?”
一群本地法国犯人尤其笑得出齿露龈。被激怒的伯爵又一次躁动起来,可在黑人杰几次加重后的高频率的针扎之中,他不得不忍耐,任由那群密集在胸口的钻心之痛刻下了“Linda”
“fox,真疼。”
“爱一个人咋能不疼?”
黑人杰挑选完新的鱼骨针,漫不经心地说了第一句话。
很快就到了午餐时间。节日里的加餐是每人有个披萨,黑人杰的饭盒里却堆的满满当当,那是准备刺青的犯人们对他预先表示的谢意。
午后的日光更加浓稠,枯木枝桠的日影和墙角的蛛网重叠,在腐朽斑驳的窗棂和发黄潮闷的墙壁上摇晃呼吸。
鱼骨针的刺青倒像是成了一种仪式,一种疼痛而古老的仪式。在这种极端的窘境之中,焦虑不安的人们试图通过这种仪式坚固某些遗落的东西,那些容易忽视却宝贵的东西。
死刑犯波,是最后一个接受刺青的,34岁的他带着一副崭新的5公斤镣铐,这个重量已经吞没了他所有的生机,因为这是死囚坐等复核之后即去赴死的标配重量。
他的右臂上原有一个老旧的龙腾刺青,黑人杰正在龙腾的旁边刺上了一句梵文,那是他在一本盗版的刊物学来的超度咒,据说可以消解怨业。他学会之后每日默念七百遍,可杀死情妇的悔恨之感仍旧经常幻成噩梦,几乎蚕食了他所有的睡眠。
残阳隐没的霞光之后,黑人杰结束了最后一个刺青作品,鱼骨针被他悉数扔进了便坑。
我们宿舍里,身体上有了新图案的五个犯人还在相互欣赏,触碰着彼此红肿的伤口,仿佛所有人脸上洋溢出的兴奋中,一股嬗蜕的力量已悄然发生了。
只有我没有刺,因为我是一个警察,我一直不愿意和黑帮混为一谈。
但是我非常欣赏他们身上的图案,手法不错,闲下来我就向黑人杰请教,他忙不过来的时候我打个下手。
复活节之后,又开始了繁重的劳务,铺板上的犯人们在紧张的忙碌之中,一如往常的易怒和暴躁。
一天,小巴踩翻了身边一盆成品二极管,被号长跳着打了两个耳光。这个17岁的少年趴在铁门的探视口哭了一个上午,哭着嚷着要回家,当然,并没有人理会他。
号长拧着他的耳朵,让他站在过道的中间,“黑人杰给你绣了一对翅膀,你倒是飞回家啊!”
少年的目光变得涣散而恐惧,更加沉重的东西开始在他的眼睛里凝聚。
在胸口刺名字的伯爵,也没有逃过忧虑的困扰,他在一个雨后的周日把自己的塑料水杯摔了个粉碎。所有充满毁灭性的愤怒皆源于他心口的女人没有如期给他写信。
那个被针扎出来的名字,依然飘忽不定,无论怎样都无法熨贴在心底。三年的牢狱岁月,还需要多少次担忧失去太太的风险,那个青色的刺字并不足够消除掉他如此多的自寻之恼。
手臂上加印了超度咒的波,依旧摆脱不了无休止的噩梦。几个需要值岗的深夜,我都看见他在被褥里蠕动和抽搐。
在生命的减法之中,那个虚幻的梵文又何以带给他生的安慰或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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