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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筵毕,苏青樾拉白欣欣来到自己闺房,闲话起来。白欣欣问道:“我来金陵有些时日了,一直没见着青岭哥哥,他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走了?”
苏青樾道:“听说清明真人旧疾复发,在外的龙虎门弟子都回山了,哥哥回家不过住了两日,听到消息,便上龙虎山探望他师祖去了。”
白欣欣道:“清明真人是武林耆宿,我曾有幸见过一面,真是得道之人,近乎神仙。”忽一想,又低声道:“我今天来的时候,还听有人风言风语,说青岭哥哥在军中捅了篓子,被罢官赶出来的,没脸见人,出去避风头了。”
苏青樾脱下绣鞋,盘起双腿坐着,听她这么一说,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我哥那人你还不了解?他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即便在家里,除了爹和敬亭略能猜透他几分心思,别人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得知他去天津当锦衣卫,我也吓了一跳,回头想想,于他倒是不稀奇。回家正好,厂卫虽是位高权重,总免不了明枪暗箭勾心斗角,哥哥跳出这趟浑水,无官一身轻。”
白欣欣兀自笑道:“天下不知多少人为五斗米折腰,你倒看得开,瞧你坐也没点坐样,练功打坐似的,是不是最近参了禅,醍醐灌顶了?”
苏青樾也笑道:“又没有别人,盘腿坐着舒服。爹曾说,当官无非只是一门行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既然有状元,就有那十年寒窗苦读,最后连个秀才都考不取的。最怕还是那种读歪了书,陷了进去,只知子曰诗云,不知圣人著书立说,是为开万世太平,反倒高看了自己,小觑了旁人。你瞧南京城多少芝麻绿豆大一点儿,领个有名无实的空职衔的官儿,人前摆谱,开口牢骚,不务实事,还总以清流自居,连何大人都拿他们没办法。”
白欣欣道:“我在浙江跟海道司打交道最多,凡是海商,只要买卖做大了,总得在官府找个靠山,在京城里也不乏各种关系往来,不然的话,随便被哪个衙门缠上,罚钱是轻,构陷罪名,小命都搭进去,才叫镜花水月一场空。浙江七山二水一分田,不出去经商做什么?朝廷海禁,不是把人逼上梁山吗?那个什么朱巡抚,我看就是你说的那种人,自以为是,非但断了浙江沿海百姓生计,也断了浙籍在朝官员的财路,不被抄家问斩,才真叫没天理。”
苏青樾道:“听爹曾说过朱巡抚为官清廉,被抄家时,不过抄出点寻常家什,连天子听奏后,都觉得他可怜,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可见不是善恶有报,而是他自误了。”
白欣欣听了,垂首叹息道:“姨父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你时时能受他指点,我就是没人管教,由着性子来,不懂中庸之道。其实我也清楚自己有时候锋芒太露,龙隐提醒我好多次,可就是改不过来,我看他如今也不大说了,多半是灰了心……嗯,要我说,姨父是不愿与那群国贼禄鬼之流为伍,否则凭他的本事,即便外放出去,做到布政使这样的一方大员也不足为奇。如今你家里,青岭哥哥是指望不上了,不知将来靖儿怎么样,最好当首辅大臣,把海禁废了。”
苏青樾大笑道:“他当首辅时,你都该回家抱孙子了!爹也说过海禁一定要废止。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游历四海,沿途所经历的各番邦风俗,异域风情,多少稀奇古怪的事见不到?虽说书上也有记载,可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只有凭空想象的份了,对了,海上能遇到神仙吗?”
白欣欣撇撇嘴道:“神仙不顶用,我只拜妈祖。你觉得出海好玩,可知无风三尺浪,遇上风暴,艨艟巨舰犹如无根浮萍,有哪一次不是拿命去拼?不过海外番邦,虽不如中土繁华富足,可也自有其奇妙之处,比如暹罗国中男子到了角总之年,惯例入寺出家,数年之后却又还俗,娶妻生子,成家立室,风俗确与中国不同。”
苏青樾捂着嘴咯咯直笑道:“哎呀,我竟不知还有此等风俗,下次出海去暹罗,你真该把龙大哥带上,不知老方丈瞧他一把年纪还愿不愿意收归座下呢?”
白欣欣奇道:“他去做什么?”忽地明白过来,去扭她脸,苏青樾笑着躲过。白欣欣连声道:“好你个苏三,我没说你,你倒捉弄起我来了,瞧我不要你好看!”说罢又抱起枕头去打她,苏青樾早跳下床,边躲边笑道:“好姐姐,有劳女施主破费香火钱,阿弥陀佛!”白欣欣急着叫道:“你还说,看你躲哪儿去,哎呀,你也不穿鞋……”
白欣欣将鞋子扔给她,苏青樾靠在雕花落地门边,怕她趁自己穿鞋子的时候过来,只是把两只脚轮换着地,白欣欣怕她冻着,忙道:“好啦,你快穿上,地面凉!”
苏青樾道:“你把枕头放下,发誓不找我算账,我就穿。”
白欣欣只得道:“好好好,一笔勾销,下不为例!”
苏青樾穿好鞋,两人也不打闹了,白欣欣靠窗坐下,又说起在福建外海时的经历,一时道:“台湾乃南北海陆锁钥之处,果然是一方风水宝地,海外各国诸多觊觎,我第一次登岛时,还留首小诗,刻在海岸一株桫椤树上,估计多半已经找不到了。”苏青樾听了,连忙铺排纸张,蘸了笔墨,让她念来,自己写。只听白欣欣念道:
朝别苏禄海,夕宿澎湖湾。信风归溟北,屏崖护汉南。
潮随四时变,斗作周天转。穷发航一苇,焉得意阑珊。
苏青樾复看了几遍,连连称赞,白欣欣笑道:“不过是一时感怀,信口念两句,也不工整。”
白欣欣望着苏青樾,又问道:“你平日都不睡午觉了吗,我记得以前总是睡上半个时辰,养养精神的。”苏青樾道:“春夏时节会睡一会,现在不困。”说着不由打了个哈欠。白欣欣笑道:“随你吧。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苏青樾道:“忙什么呢,还早呢,要不然我们出去玩吧,天冷不大出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白欣欣道:“不如晚上我做个东道,也别去酒楼大摆宴席,就在三山街我住的地方,我知道有名做浙菜的厨师,请他来做鱼羹给咱们吃。”苏青樾想了想,道:“不如做鱼头豆腐汤吧。”白欣欣道:“好嘞。”
到了晚上,苏家姐弟来到三山街上的白欣欣住处。白家在南京有一所专门替工部采办南洋木材的货栈,铺面后面连着宅院。白欣欣来南京时十有八九都是住在此处。见到白欣欣,不过宾主三人,苏靖说冷清了些,提议去衙门把龙隐也请来。一时龙隐来了,身后难免又多了条尾巴,白欣欣见状直说小老弟醉翁之意不在酒。
何宽头一回来白家,对座博古架上的各色陈设东瞧西看,不时取下一件,把玩起来。不同于醉心风雅的文人偏爱的清雅拙巧的古玩,也不像爆发之家喜欢的过于雕琢的金石,白家的陈设是清一色的舶来品,诸如乌兹钢的弯刀、风磨铜的明王造像、玻璃彩的酒壶、镰仓雕的花鸟漆盒、甚至还有一尊雕刻怪兽图样的弗朗斯牙高脚银杯。何宽瞧这玩意儿稀奇,费劲捧起了下来,仔细看上面图样,向旁边的苏靖道:“你瞧这泰西人真有意思,弄了这么大个杯子,净雕刻这些怪物,像龙又不是龙,还有这个,不像凤凰,倒成了雕枭。”又偷偷指了指门外,低声道:“除了你那表姐,谁还有这怪癖?赶明儿她跟龙隐洞房花烛,盖头上就绣这鸟儿。”苏靖笑道:“在人家里说嘴,当心砸了脚。告诉你,这不是龙凤,而是泰西基督教经卷里的神兽,这鸟名叫‘以枝’,龙则是叫‘利维坦’,你转过来,后面还有呢!”何宽转动银杯,果然见背后另有一个有点像熊又有点像野猪,长着獠牙的怪物。苏靖继续介绍道:“这是‘比蒙’,按泰西人的说法,它们是天地陆海之中的神兽,彼此厮打,却又不分胜负,等到天翻地覆之时,变成为三生祭品,供奉皇天上帝。”
何宽听了由衷感叹道:“有点意思,我知道泰西人信基督教,前年还有泰西和尚希望在城里建一座教堂,不过府衙没同意,让他们先去京师道录司领批文,又给了他们些盘缠,才打发走了。你一定听过他们讲经布道,不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苏靖道:“泰西和尚在南京讲解经文时我倒是听过几回,略知皮毛,往大处说,当今天子上承天命,下荫祖德,保佑大明铁桶江山亿万斯年,仅此一条,便与泰西教法格格不入;往小处说,黎民百姓都知道,天上玉皇大帝,统领仙班,九司、三省主理神霄,又有六丁六甲,四值功曹,北斗南斗,五方五老诸如此类。世间之人,有幸修造化的,即使活着时候不能羽化登仙,死了也要封神,享受世间香火。你我肉体凡胎,大限一到,自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勾走魂魄,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往那丰都鬼城,听候阎罗王发落。至于五岳大帝、四海龙王,连同城隍土地,闲散神仙更是数不胜数,普天之下,不管官民,凡是烟火人家,需得门神挡煞,财神聚宝,都如柴米油盐一般,谁人少得了?除此之外,还有佛祖、菩萨、罗汉、金刚、八部天龙,凡一方佛土,便有一佛教化众生,连同胁侍菩萨,更不知有几千万计。饶是如此,更有好事之徒热衷两家联宗,说什么三清天尊之于三身佛,四元帅之于四天王,六丁六甲之于十二药叉,灵官之于韦陀,不一而足,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仿佛若非如此,小民就不知该膝朝谁跪,头往哪磕。如今泰西人一来,劝说世人皈依上帝,除此之外,所有偶像皆是异端邪说,神佛尚且罢了,若是连自己祖宗先人都成了异端,真不知你我之辈皆来于胡底?诚如令尊大人之明,当然清楚一旦纵容泰西开办教堂,收徒讲经,不久必生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早早打发为上。不过据我看,各派宗教,说法固然不同,义理总有相通之处,不外乎规劝世人弃恶扬善,正是‘我欲仁,斯仁至矣’,故而唯有‘天地善恶’四字,方为世间根本。”
何宽听他说这一席话,笑道道:“好了好了,我不过随口问问,引你掉了半天书袋,别的我不想知道,单问问你,他们仨个谁最厉害?”
苏靖笑道:“不是说了吗,按泰西人的说法,三个神兽争斗不休,彼此势均力敌。”
何宽不知一时从哪里来的灵感,朝着苏靖,手指那条龙,怪异地笑道:“不不不,泰西来的都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哪晓得经文奥义,告诉你吧,这三只神兽之中只有他最厉害——喏,就是这什么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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