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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夏天， 大风吹倒幼竹，一群四五岁的孩子子纷纷路大看天上下的小冰雹。“这是棒棒冰!可以吃的!
孩子们欢呼声，纷纷用小手去接冰雹。
小赵老师忙着给教室角落里的男孩换裤子。小男孩昨光死寂，裤子上和轮椅下方黄色的液体，一声也不吭。
一见教室外面不懂事的娃娃们捡了冰雹尝，小赵老师怕出事，不得男孩的裤子正脱到一半，赶紧跑出去阻止。
还留在教室的只有四个小男孩和前排一个发烧睡 觉的小女娃。小男孩中，有个胖墩儿叫陈虎，长得和他的名字一样，虎头虎分外健康，白胖胖的两颊上还有两团高原红，比别的孩子身型大了一圈。
陈虎转着眼珠子，本来在好奇地看着冰雹，谁知忽然闻到了尿淋味道，他耸了耸鼻子，回头，就看到轮椅上的裴川正在提裤子。
可惜，那男孩膝盖以下空空荡荡，根本借不到力，好半晌，才井着尿液的裤子勉强拉着遮住了隐私部位。
陈虎看到地上的尿液，用孩子特有的、尖锐的、不可思议的语调来:“快看哪!裴川尿裤子了! 一地都是。
几个在教室的男孩纷纷回头，捂住嘴巴。
“好脏啊他!”
“我刚刚就看见了，赵老师在给他换裤子!”
“他还穿着那条裤子呢，快看他那里，噫!”
裴川苍白瘦削的小脸染上了羞耻的红潮。他咬着唇，猛地拽下本图两书挡住湿透的裤档。他发着抖，看向教室外面的老师。
小赵老师抱着最后一个孩子进来，斥责孩子们道:“那叫冰雹，不许吃，知道吗?老师一会 儿通知你们爸爸妈妈来接你们!”
怕孩子们不听话，她继续板着脸说:“吃了冰雹的小娃娃再也长不高!”
此言一出，好几个孩子当即白了脸，眼眶蓄着泪，哇哇大哭。
“老师，我是不是再也长不高了....
小赵老师说:“当然不是，今晚回去多吃点米饭就没事了。”
天真的孩子们破涕为笑。
然而天真的孩子有时候也最为残忍。陈虎指着裴川道:“赵老师，裴川尿裤子了!”
此言一出，小赵老师这才想起角落的孩子。 然而陈虎嚷得大声，班里其他人都听见了。
裴川发着抖，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一时间， 孩子们稚嫩的议论声响起。
“我三岁就不尿裤子了!”
“妈妈说尿裤子的是脏孩子。”
“裴川没有腿，他还尿裤子，我们以后不和他玩!”
“和他玩也会尿裤子的!”
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将前排发烧的小女孩吵醒了，她叫贝瑶。
贝瑶脸颊潮红，颤了颤长长的睫毛，睁开水汪汪的眼睛。
狂风大作，吹动她的两条羊角辫，贝瑶迟钝地眨眨眼，呼吸灼热稚嫩的身体没有力气，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了，怎么......
她垂眸，从小圆桌上直起身子，看着自己软软的还带着肉窝J 身后无数人叫嚷着裴川的名字，贝瑶呼吸一滞, 不可思议地回头
记忆里褪色的画面突然鲜明起来，小赵老师这年才二十六岁，带着年轻女老师的温柔和朝气。
而孩子们同仇敌忾地看着角落里小小的一团，露出了嫌恶的目光。
贝瑶越过人群，看见轮椅的大轮子，还有上面小孩子僵硬的身子。
他咬牙抬头，双因为脸颊瘦削而显得 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游那些懵懂不知事的孩子，然而，下一秒他就垂下了眸子，眼中带泪，看着自己的裤子。
裴....裴川....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贝瑶无比确定，那是小时候的裴川。
五岁的小男孩，断了腿，没法控制生理机能，在教室里尿了裤子，这一幕在所有人记忆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十八年后那个疯狂执拗、冷漠无比的天才电脑高手。
对许多人来说，他是狠辣无情的魔鬼，他疯狂地研究不利于社会安稳的软件。
而庵鬼装川，现在只是一个刚刚没了双腿的脆弱孩子。
“贝瑶，”一个小女孩说，“我们以后也不和他玩了!”
贝瑶不到四岁，是班上最小的孩子。
贝瑶想不起来上辈子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总归是应了的。
在幼儿园弄出一地的尿液，对于所有不懂事的孩子来说，都是件羞耻的事情。
何况那个孩子很可怕，他膝盖以下的小腿，被人齐齐斩断了，裤子下半截空空荡荡，孩子们觉得害怕又新奇。
接孩子的家长们匆匆赶来，教室里乱成一团。赵老师推着轮椅离开，顾及小男孩的自尊心，她得快点去厕所帮裴川换好裤子，然后组织孩子们回家。
贝瑶无力地看着裴川被推走，生病的嗓音猫儿叫样微弱:“裴川.....”
谁都没有听见，也没有人回头。
她突然想起二十三岁的裴川，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声线硬邦邦地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小贝瑶愣神，轻轻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
该不会是上辈子他付出得太多，这辈子让她还债来了吧?
“裴川，别难过。同学们明天就会忘记啦，老师这里有夹心饼干，吃一块吗?”
裴川低声道:“想回家。”
“那就等妈妈来好不好?”
裴川指尖苍白，低头不说话了。
裴川的母亲是外科医生，有时候一场手术会忙到深夜， 父亲是刑警队队长，职位不低，工作也繁忙。两个人的工作都容不得马虎，他们偶尔会拜托邻居接装川回去。
比如贝瑶、陈虎、方敏君这些小朋友的家长，他们会顺便把裴川带回去。
家长们陆陆续续到了学校，小赵老师得看着孩子，今天另一个女老师请了假，重担在她一一个人身上，所以忙不过来。小赵老师把换完裤子的裴川推回教室，拿了积木让他玩。
裴川低着头，一直没有动。
贝瑶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人的一生，如果重来一一次， 贝瑶最想做什么事?
当然是远离霍旭那个渣男，孝敬爸妈一辈子， 完完全全和裴川无关。前提是，裴川没在她死前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对裴川的感情很复杂。
冰雹铺天盖地，越来越大。不时有匆匆赶来的家长抱怨:“哎哟,这什么鬼天气，上午大太阳，下午就掉冰坨子。”
然后，有自行车的骑着自行车带着孩子回家，没车的背着孩子跑。孩子们摆摆手:“赵老师再见!”
“小伟再见!丽丽再见!
很快，贝瑶的妈妈赵芝兰也打着伞来了。
一九九六年， 赵芝兰女士还年轻，眼角没有细纹，蓝色短袖上表工练，透着活力。
贝瑶的目光从裴川身上移开，看着风风火火跑过来的赵芝兰，眼眶一下就湿了。
赵芝兰抱起她:“哎哟，糟心闺女，哭什么哭，被冰雹吓着啦?”
贝瑶摇摇头，趴在女人背上，有些哽咽。世上只有爸妈对孩子最好，这是多少人知道却没有感悟的道理。
“给，扶着伞。妈妈背你腾不出手，你把伞把儿放我肩上，扶着就成。”
赵芝兰跟小赵老师打过招呼，背着女儿离开。
贝瑶用小手扶着伞，想了许久，回过头。
角落里的小男孩裴川没有看她。
陈虎的爸爸是班上最早来接他走的，小胖墩骑在爸爸肩头上，耀武扬威。
方敏君的奶奶围着围裙，也牵着孙女回了家。
贝瑶顺着装川的目光看过去，他的眼睛盯在旁边的一小块湿地上。那是小赵老师简单处理那摊尿液后留下的印记。
她想起十八年后男人冰凉又温柔的吻，再看裴川时，心里泛起浅浅的疼。
这个后世让人不可忽视的人物，在幼小稚嫩时竟然如此脆弱又孤独。
贝瑶动了动手指，再想看裴川时，赵芝兰已经背着她一口气跑老远了。
裴川抬眸，黑黢黢的眼睛落在女娃娃被妈妈背着跑远的背影上。她们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头顶的冰雹落下，发出噼噼啪啪声，鞭炮一般热闹。 贝瑶没有力，话都说不出来，烧得发昏。最后教室里只剩-一个瞳孔漆黑的小男气，坐在轮椅上。
幼儿园离家不远，倒是离赵芝兰上班的地方很远，赵芝兰腿脚快，十分钟就顶着冰雹把贝瑶带回了家
小女娃因为发烧已经睡着了
晚上贝瑶速迷糊糊烧醒了，赵芝兰在给她用酒精擦背，无奈叹气，“啥时候发烧的呢?也不知道给老师讲讲，不会烧傻了吧?”
贝立材从外面进来，也过来看闺女，刚才见贝瑶烧成那样，夫妻俩都吓蒙了。好在贝瑶她幺爸是个开小药店的医生，过来看了看，又开了药，不然这样的天气，送医院都不行。
一九九六年，家里只有贝瑶一个孩子，弟弟贝军还没有出生，夫妻俩第一次当爸妈，孩子带得就精细些。
贝立材摸摸女儿软乎乎的脸颊:“好点儿了，没那么烫了。”
“明天不去幼儿园了，你明早出门给小赵老师说一下就成。”
贝瑶半梦半醒，突然听爸妈提到了裴川。
赵芝兰:“那孩子今天没人接，我看娟儿现在都没下班，裴浩斌也还没回家呢!
“那么小的娃，下半辈子就毁了，....
父母低低的叹息声幽幽人梦来。
贝瑶想起若干年后那个冷漠的男人挣扎着跌下轮椅拥抱自己的模样
他们都说他是魔鬼，她也有些怕他沉默寡言的模样。
可那个“魔鬼"现在还只是个小男娃。
到了天大亮，贝瑶才睁开眼睛， 烧已经退了不少。
赵芝兰在做早饭，贝瑶房间的门开着。
贝立材去厨房，说:“刚刚去跟小赵老师请假了，但是她说…….”
沉重的叹息声传来:“裴川一整夜都没..
贝瑶微怔。
昨夜降温，夏夜最冷。裴川没能等来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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