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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县奉闲村族长许献之之墓”几个大字,朱笔刷在一块石碑上。许献之尸体在惠国渠下游数十里,让凿石导水的“摇命鬼儿”碰到,工地上的千余名奉贤村族人凑钱偷偷赎了回来,准备今夜葬在惠国渠旁,淇河故水道的一处土岗中。一切都趁着夜色在隐秘之中进行。许献之成了不能言说之痛。这位年近耄耋的老人,为了渠工能够吃口饱饭,豁出去了。尸身泡的肿大,原先挖的坑不够大,几名族人找来粗壮树枝,加深加宽了些许,方才安放了进去。没来得及采买棺材,督水监的护水对许献之的族人依旧看管严厉。只得从望春古镇蒋记席那里买了几张竹席。这两日督水监召开堂会,看管较以往松动些,族人们这才觅下这安葬的机会。
族人们身着褐色小衣,仅在腰间扎一条白布,权表哀悼之意。有几名族人忍不住,哭哭啼啼起来,却立刻被制止住。族长能寻下此等安身之处,入土为安,比起在惠国渠中喂鱼鳖,不知好过几许。为首的族人,解开胸前衣襟,掏出几个纸包,一一打开,放在墓前。那是渠工们从嘴里节省出来的,有猪肉、白面馍、鱼肉、酱菜、米。这些东西摆出来,祭奠一下老族长。没有老族长挺身而出,渠工们已经活活饿死大半。哪里能吃上今日有米有面,有鱼有肉的饭食?
族人们跪地一片,戚戚语语,为首之人擦着了火炼,为老族长上香,烧几张纸钱。许献之就要长眠于惠国渠旁了。
头顶之上传来隆隆作响之声。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半天没楞过神来。“发大水了。”谁来了这么一嗓子。再倾耳细听,果然是轰隆隆的水声,说到就到。
从没行过水的生地,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无端由地趟出一条河来。若不是亲眼所见,族人们绝不敢相信。眼尖之人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这股大水,水里上下起浮着东西。
水里哪来这许多的竹席?
三日来,成始终没有闲着。八万渠工在成的指派下,没有从事渠工日常开沟挖渠的体力劳动,而是干了一件渠工们这辈子想起来都莫名其妙的活计。惠国渠距离淇河故道,中段间隔着二三里空地,再往前就是一道又宽又深的旧河床。淇河是一条干涸的古河道,离阳城坐落在淇河水的北边。
成穿着鲨鱼皮做成的水靠,带着十几个水性好的护水,钻入惠国渠的河床底部探看一番。成想要确定在何处建刺水堤,就会如一把剑一样刺入混沌的惠国渠,将布匹似的渠水从中硬生生刺开,引导部分水流进入减水河,减少石船堤下沉的水流冲击力。这样的工作废掉一个昼夜的功夫,成与十几名护水上岸之后,脱掉水靠只是一个劲地呕吐。
蒋掌柜租用来的十几条五百石以上的大货船,除却石船堤征用了七条,剩余八条全部装满碎石,行驶在石船堤上游二里处待命。八条五百石以上的货船,船头接船尾,一字型排列,这点与紧紧相邻,目力可以所及的石船堤大为不同。船队排列的地方,就是成下水探看之处。此处适合建临时的刺水堤,具有铜帮铁底的河床。渠工们按照吩咐,首先用大竹竿制作了一千杆楗,摇着轻便灵活的“摇命鬼儿”将千余杆楗,沿着刺水堤大致形状插入河底,插楗要外疏内密,使得水势到达此处就会减弱,再用草帚等物填充其中。做好这些先前准备工作,八只五百石以上的大货船等候岸上的号令。
与此同时,从蒋记席紧急征调上来的十万余张竹席,马车队驼至淇河故道。八万渠工接到指令,这是他们唯一需要作的工作,将十万张竹席铺在地上。竹席泼水不入,行水不透,是水家护堤常用之物。可是十万张竹席照淇河河道宽窄,上下五层连接旧河道,是八万渠工闻所未闻之事。好在活计很轻,一夜铺排完毕,除高处留守直观的护水外,余者全部撤离。
最后一个晚间,成亲自来邀请父亲与我前往观瞧。这两日来成的举动,父亲有所耳闻,有心到工地察看,唯恐成多心。加之望春大坝这里已经箭在弦上,事情多如牛毛,无法分身。既然成亲自来请,事情关乎惠国渠安危大计,父亲拔腿就走,我挺着肚子远远跟在后面。
万事俱备,成于高处手挥指挥旗三次。八只船队停泊在千余杆楗组成的楗阵之上,同时卸下装载的碎石。惠国渠如同怪兽吞下难以下咽之物,渠水在这里一时阻塞,打着团团水转。碎石齐刷刷入水那一霎那,如同万声钧雷,激起无数冲天水柱。八只大船摇摇晃晃落入渠水之中,一道刺水堤雏形初现。惠国渠三分之一处,渠水开始听任管束,分开浩大水势,化一为二。刺水堤最前端尖如鱼嘴,早有渠工上得刺水堤去,在刺水堤鱼嘴处增减石块,摆动鱼嘴方向,控制导入水流的大小。分出去的水,按照导引,于豁口处流出惠国渠,瀑布般降临在竹席之上,不做丝毫停留,后浪拍赶着前浪,奔腾向前。竹席河道两侧磊有碎石土方做堤。渠工在刺水堤鱼嘴处,不停地增加碎石,鱼嘴与惠国渠愈来愈近,经由刺水堤导入减水河的水,完全在成的控制之下,失去了猛兽的凶野,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涌入淇河故道。
一个时辰后,离阳城外地上,无端由蜿蜒出了一条宽阔平缓的大河。亲眼观此盛况,连我都有些钦佩这位成大人。就是居住在离阳的君上,明日醒来之后,所居城外突然冒出一条河来,不知生出几多感想。究竟是惊是喜,还是是悔是怕。
回来时,父亲轻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是要夸耀成一番,不成想父亲冷不丁说道:“今晚减水河,不知会不会惊了圣驾。”我有些纳闷,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真的不禀报君上。这绝不可能。父亲道:“当然会禀报,君上的兴致比谁都大,一夜不眠亲自观赏平地起大河的胜景,还说要在生地行水的新淇河上,挥动鱼竿调上几尾菜花鱼,下酒尝鲜那。”
成刺水堤、减水河修筑成功,上游水量分出去三分之一,给接下来的石船堤筑坝基,减轻了很大压力。成似乎很得意这次神来之笔,每日到淇河边上走走,不时观测,有时还要绘图。刺水堤前端鱼嘴部分,时而增水时而减水,从没有停歇过。
这日晚间,父亲伏案研读石鱼之后,随手处理了几件督水监公务,已是后半夜时刻。我知晓明日是五月二十八是君上钦定筑坝吉日,日间操办了几间事宜,向父亲一一做了回复。父亲听后,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对我言道:“英子,陪我到河神庙拜拜。”我道:“明日君上亲临河堤,礼部三百乐工彩排数日,祭祀所用排场祭物都由礼部一应承担。父亲操的什么心?”父亲听后,笑道:“那是君上的事。你我父女在惠国渠操持十年,为父治水一生,你也知道,会在惠国渠停下来歇脚。我们父女理应到本地河神庙拜拜。”我无言反驳父亲,只是夜已深沉。父亲出门时,已是香汤沐浴,换了崭新一套衣裳。
隐藏在树林深处的河神庙是一间极小的破庙,平日里几无香客。夜半之时,明月皎白。父亲与我在前,朱立挑着一个扁担跟随。扁担中装着几条纸船、些许冥钱、一盏河灯、几盘果蔬点心、一个猪头。河神庙是三间的小庙,与我前次来,显得干净利落了许多。庙中龙王泥胎重塑了彩塑,新挂了一幅对联。上联是:惠国渠广济天下千古一事,下联是:望春坝安澜众生万世基业。
逐字逐句念完对联,好似对父亲十年治水修渠的丰功伟绩,在此地树碑立传一般。父亲听完笑笑,言道:“此乃此间望春古镇上百姓集资所为,我实在愧对此联。”
待朱力摆放完简朴的祭品,父亲执香下拜,口中念念有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就着烛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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