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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采正在会客厅和绿宝科技负责人洽谈合作开发项目的分成问题,苏宁从新元用她的新号码打来电话:
“唐校长,书店的张总过来结账,前面我们支了语文、英语的资料费,这些科目收费一样,现在需要支付数学和其他小科的费用,文理科后面标价有很大不同,张总说无所谓,我觉得应该分开收,你看我们怎么收?什么时候付?”
“张总?哦,开学没一块收?”
“入学只学费、住宿费就是大数额,其他都没提!资料费以前都是分着收,英语、语文这次是挪用教师绩效暂时垫付的!”
“那得抓紧!书籍资料费,班费、水电费一块收,整天收费不合适,不如一次来个了结,小苏,这资料费你管理,不要让老吴插手!”唐文采记起当时说了文理不同,人数、价格也比较混乱,颜主任布置收费班主任提意见,等了等,时间一长竟忘了!书店的张总非常够意思,钱还没付折扣却已打入沈思卿名字的银行卡中。复习资料用了几个多月,还欠人家很大一笔钱,说不过去!回扣让唐文采有点亏欠的感觉,他就一直等,好像拖能淡化亏欠的情感一般。这些灰色收入,一分钱都没落到别人手里,当然不能让苏宁、韩鹏飞、刘武学知道,不能让班主任、老师们知道,更不能通过万鑫的收支走账。吴守南、陈乃靖应该清楚资料是有截留的,但应该不好插手,对,让苏宁收下钱,也躲不开班主任啊!唉,苏宁经手显然会暴露!比较难办啊!这些事折磨了唐文采很久。还是小张有经验,说得收再转回最保险,只要他一人不张口,别人怎么能知道?张总心细也理解人,竟不怕唐文采否认,先提前给了回扣,还周到用沈思卿的名字!嗯,可以!唐文采想着怎么说有说服力,苏宁在电话那边又道:
“张总说你们协商好了,是最低价!那……告诉我价格,我安排?”唐文采心里盘算着如何定价,忙道:
“小苏,你让小张老师先回去,我正忙着开会,一会儿我直接让颜主任给班主任开会布置!你也比较忙,还得上课,就不用管了!”这个费用得和一中、二中必须完全一样,自己多收或者少收都容易暴露。唐文采送走绿宝科技的老总,一边往新元赶一边给王干打电话询问了那边的情况。
民办新元复课学校、新加的新元成人技工教育学院的综合楼确定建在操场的东北角,靠近院墙。这里北面、东面是庄稼地,吴守南和唐文采让和黄炎仁尽量靠四周的庄稼地,正好能省出一小块草皮做个小广场。
周六,天蒙蒙亮,昌盛公司已经派人砸开新元的东墙,沿秦院的后墙铺了一条通向秦矿泊油路的石子路,新元的综合楼正式奠基开工了。几天后,大型挖掘机,两台打桩机,水泥、石灰、钢筋、红砖、板房等等陆续拉进操场,跟着,新元操场里就开始了人山人海的搭工地、建简易棚、装塔吊。不几天,综合楼开始挖地槽,许多秦山的石块轰隆隆拉进新元。
唐文采看了几次工地,见吴守南带着粗布手套、戴了红色安全帽在现场到处指挥,黄炎仁总附到吴守南耳边嘀嘀咕咕,就远远溜达不插话。直到下了场秋雨,工地暂时休息,唐文采才把黄炎仁请到新元只能按办公桌的校长室,一边倒茶一边漫不经心道:
“老黄,吴院长和我说下雪前就能完成框架结构,冷了塞空心砖,就能先装饰内部,开春再装修外墙。这工期……是不是有点短?欲速则不达,这,还有几天?” 满面灰尘的黄炎仁摘了安全帽道:
“我比吴总急,没事,秋收马上结束,农闲季节,沈家镇有的是劳力,放心,明年暑假一定让你搬进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
“这是高层,圈梁至少得等时间凝固!你可看紧点,别出什么漏子,工地也有点乱,有的工人安全帽都不带,这怎么行!还有,工地上怎么没有防护网呢?”
“老百姓带什么头盔,我都嫌别扭!这些都是沈家镇最好的工人,老把式,皇妃祠的大雄宝殿就是他们的爷爷辈盖的,没问题的!”
“别急,安全第一!”
“呵呵,唐校、唐书记,你是以校长的身份给我挑毛病还是书记要指示?”
“你看!咱们这么好的关系,我是看着不大像样,工地乱哄哄这么多人,你也不好管理!”
“这样,为兄弟着急,好!我服从领导、听从安排,先汇报一下,防护网盖到三层就装!盖楼就有个盖楼的样子嘛!塔吊、混凝土罐车、架杆、防护网都从秦山建筑总公司租赁,水泥、沙子砖都严格按指标监管,石头当然用秦山后面的,绝对没问题的。我还找了个有证的监管哩,就是这个死老吴,算的太精,一点空子也没有!不知从哪里找得预算员,真是绝!”黄炎仁看苏宁下课回来又要走,喝了口茶,挨到唐文采跟前,低低声音道:
“我用尼龙网把学生和工地隔开,省得学生们下课老到工地转悠,出了问题我还真受不了!”
“对,这还算周到,很好!”黄炎仁见唐文采满意,又进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前天半夜,挖地槽的人发现一个洞,一看就知道有典故,挺深,面积也不小,他妈的,挖掘机陷进了一半,里面到处是水和石头,好像是个没被盗过的古墓。我当时用篷布盖了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真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让挖掘机弄得,瓷器大部分被碰碎了!看那架势,不是个将军也是个参知政事老婆的,我不大懂什么阴间的东西,但,可知道那些瓶瓶罐罐值钱,只要是完整的,我找了几个贴心人全弄到了家里,你可别乱说,我后来捉摸,也不定就是那个皇妃的真葬身之处,有好些金钗玉镯,一看就是尊贵女人的东西。呵呵,你啥时候有空过去看看,好多铜钱珠宝!我进去却没见到棺材,难道是衣冢墓?已经压塌的厉害,当晚,我就让挖掘机给埋了,撒了好几车石灰,打了好几次夯。古钱瓷器啥的千万保密,就两个知己的人知道,要让文物部门探得信息,还不抢了去。村里这几个人倒没事,我给了封口费,谁要敢胡说我还不毙了他!呵呵,你,咱们不是外人,你可别透漏消息!”
“墓?什么时候?这怎么行,要是有文物比较多,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古墓,传出去还不麻烦?”
“没事没事!什么文物,就几个小钱,瓶瓶罐罐的,都埋好了,石板坑道全用碎石填平,洞穴四周多打了几次夯,半夜看到的农民工我是既警告又使钱,绝对不会出问题的,要是有金元宝我还盖这个破楼?老唐,咱们可说好,如果别人知道就是你说出去的,呵呵!不过,南宫我送了一对玉镯,给他老婆的,可没说从哪里来的!他说你喜欢瓷器,我才和你说的,明天我挑件完整的给你稍来当摆设,我刷干净了,你可别卖,那是走私文物,犯法的!”
“算了算了!阴间的东西摆办公室不吉利,你别惹事就好!
“你个大教授怎么这么迷信,我送你个瓶,关键时候不定能换多少钱哩!对,有一对,就是有点小,你留给俩闺女!”这时,苏宁打水回来,唐文采忙提高声调:
“教学楼可是很多朋友支持才凑足了款项,压上吴院长和我的身家性命贷了款,你可要保证质量,我们可等着明年装新生,不能给我们拖哦!”
“呵呵,臭老唐!保证完成任务!”
“小苏,黄总说工地和教学区要设隔离带,你和班主任说一下,坚决不允许学生进工地,安全第一,哪个班的学生乱窜,班主任负责!”
“唐校,苏校长,放心放心,新元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全镇人民一起上,开足马力,争取年关就把这第一桶金赚到手,哈哈哈!”苏宁见他们不嘀咕,也故意大声道:
“我立刻通知各班,并报颜主任、陈科长知道!”
秋种秋收,转眼到了阴历的九月,黄炎仁又领了一批忙完秋天的妇女们开始热火朝天干起来。新元的别致校园内沈家镇的村民越来越多,有搬砖的、有垒墙的、有抬架子的、有做饭的,有电工、焊工、架子工、瓦工,还零星夹杂了几个皇妃镇的亲戚。综合楼围的防护网犹如倒放的蒙古包也越来越高,综合楼竟渐渐有了些样子。
到了十月二十五号,秦山的天一反常态,仿佛扭头又回了酷暑,持续闷热弄得人们躲秋老虎到深夜才能安歇,低云阴沉着,鼓足了无数沉默等待爆发。二十九号一早,天空终于被困闷戳了洞,大雨一泻而下。云层得到解放,雨水或倾盆或淅沥断断续续四天三夜,天气才凉了下来。但见秦山的大街小巷沟壑流水,积累在河道被泥水刷的石头到处露了尖楞,青石路面上的杂草也歪斜在泥水中,四处显得分外凄凉。
综合楼只有一个筒子,民工这几天只能闷在家里,他们一是欢喜雨水透了地不再费心思浇灌,二却忧愁没法到新元赚工钱。这时,住在大楼中秦山职业学院的学生们也全躲在潮湿的宿舍里打牌、下棋、喝酒、玩游戏。如今的秦院和秦岭到处光滑滑的、湿漉漉的,谁也没有心思谈情说爱。新元的复课生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甩开膀子奋力拼搏着准备大联考。雨仍蒙蒙,天气阴郁,淡绿夹杂着黄色的树叶开始飘飘曳曳带着水珠不时从树顶荡下来。
十一月四号凌晨四点左右,突然,一声声闷响打破宁静,随后一股股浓烟和着淡淡的酸味像幽灵、像变化不定的恶魔从秦山深处升腾起来,那烟吸了水汽突然降落,犹如变化多端的鬼怪匍匐于地面徐徐扩张,不多时就围压缠绕到了秦山学院的宿舍楼、教学楼、餐厅和第一操场。烟雾随微风忽上忽下,像被打破的灵魂慢慢散着,树叶中的一对夫妻鸟停下鸣叫,看到几只老鼠犹如高速路上的车祸一个个侧翻到路边,惊恐万分,腾空而起,不知是妻子还是老公,回身俯冲准备啄走地上的一只虫子,却倏地,继续朝下栽到寂静的蟆占河中。
就在这时,急促的起床钟不顾生死铃声大作,学院的宿舍区跟着乱作了一团。先是部分学生感到恶心、头昏、无力,跟着就是呕吐,有的腹泻,有的口吐白沫,值班的校医也晕倒了。跟着是准备下楼的学生们出现咽疼、眼睛突然失明、昏迷等更加严重的反常反应。很多人只顾跑医务室、厕所,却忘了杂乱不堪的缘由,直到学校广播突然紧急通知:
“全体同学、全体老师、全体教职员工请注意,全体同学、全体老师、全体教职员工请注意!请所有学生立即返回宿舍,关紧门窗,教职工在屋内原地待命不要随便出入,请全体老师、同学不要使用学院用水,坚决不能到人工湖和泌河河道附近!大家关紧门窗,最好卧床,不要紧张,等待下一步通知!”这时,大家才糊里糊涂知道这是一次严重的集体事件。立刻,被告知缘由的学生们大呼小叫声遍及了整个校园。
唐文采刚出秦矿小区,南宫伟和宋黛茜已驱车到了楼下,三个随同满脸焦虑,南宫伟摘下口罩急匆匆跑上前道:
“老唐老唐!不好啦!大事不好!今天早上,万鑫、胜利、永华几个公司的化工罐区突然出现大面积坍塌,几十个储运罐全落到了地下,不知怎么搞得,这次可不是质量问题,几个大球还密封了蜡!除了毒气,最可怕的是一种深色淡味强腐蚀性化工原料进了泌河,这可是祸害全秦山的大事!陈乃靖正在向马书记汇报,消防官兵、武警部队沿河道已组织布防,一直到葫芦口,这边到紫江需要采取紧急措施!可,太难了!你们学院到皇妃镇沈家镇这段,将是重灾区,完全污染不可避免,如果……那,可是天大的大事,这次,这次怕要老命了!”
“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什么原料?”
“是坍塌,我也没敢过去看,技术员说,有种物质渗透到地下,污染了水,人饮用200毫升,就会腹泻难受、昏迷,再多,人就会完!”
“啊!那……现在渗透到了哪里?这,那?”
“先戴上两个口罩,我啥也不清楚,万鑫胜利永华已全体出动,正在沿岸下通知,小宋负责万鑫,市里让秦院立即组织戒严,所有人立即停用一切用水,洗脸、刷牙也不行!嗯,你们是自来水,自来水公司的管道应该暂时没事,不对,你们用得也可能是学院自己安装的地下自来水,赶紧!赶紧!千万不能耽搁,泌河附近不能去,腐蚀性很强,手碰到就蜕皮!万鑫的各部门一把手正在沿河下通知,小宋负责沿岸向上继续下通知!你马上办,立刻,可不闹着玩!”南宫伟紧紧握了握唐文采的手,转身和宋黛茜上了车。
秦院新上任的另一个副校长正在南方参加经济学院经验交流研讨会,听着唐文采电话里刺耳的救护车声,立即离席,赶紧往学校赶。市委、市里紧急启动红色应急程序,全市所有医务人员、公安、武警、驻地部队、工商、税务、各职员、教师和所有能联系上的公职人员立即调集,所有领导干部、驻地官兵全部上岗,立即参与抢救工作。
毒气,能升腾的,一会儿就散到空中,随风飘荡而去。液体污染物却随着地势不住蔓延,除了穿防护服,谁也不敢接近,也不知道怎么阻挡。秦院底下穿过的蟆占河已听不到青蛙和蟾蜍的鸣嘶,一道道沟壑中的污染物慢慢而下,正向下游的沈家镇、皇妃镇悄无声息推进。因沿岸还有部分农户用河水洗刷、饮牲畜,南宫伟和宋黛茜赶到秦院出水口附近时,四周村落夜出的野猫、狐狸、老鼠已倒了一大片,几位早起干活的农民也倒在路边,南宫伟急忙让跟随人员穿好防护服紧急施救。
市委马书记和沈家镇、皇妃镇一直对着干的两个正镇长亲自挂帅,紧急部署,展开了大规模的摸排、安置、救助。防疫、消防、驻地部队戴了防毒面具,穿了厚重防护服开始冲进秦山深处,从源头开始中和、阻拦,立即采取各种有效措施。省卫生部门带着临时组成的生化部队也及时赶到,他们全部穿了只露眼睛的服装,立即包围了秦院、皇妃镇、沈家镇。惊恐的村民以为麻风、埃博拉出血热等等古老的病毒又回来找新宿主算账,全部关闭了家中的门窗,大气都不敢出。
初步排查,升空毒气的危害暂时还没显现,无法评估,最严重的液体污染源,因挥发性并不是很强,比较粘稠,没接触影响较小,推进也不是很快,泌河附件的空气还能呼吸。万幸的是凌晨,污染物大部分落进秦山的肚子中,通知也算及时,死亡事例并没大规模发生,这才让省、市、地区领导暂时出了一口气。
唐文采和陈夫人和杨书记还有四个学生在一个病室,沈思卿一边削苹果一边说:
“你们又没什么事,观察什么呀?这么大学院,挨个排查,又不是疟疾霍乱,小题大做!”这次,满脸褶皱的陈夫人闭着眼什么也不说,她害怕死,看到满地抽搐的小动物,突然感到死亡比和吴守南吵闹可怕的多。老杨和那几个学生默不做声,都在装睡。唐文采一边看着墙上的电视一边想心事。
秦山电视台连续出现马书记带着口罩、手套、水鞋亲临现场的报道,主持人豆子撒地的急促的声音也很快报出调查结果:
“秦山1104特大化工原料泄露事件已经过去了28个小时,因连续下雨,秦岭山体滑动把秦山北侧几个大型企业化工区的储蓄罐整体掀翻事件,截止发稿已造成至少五百四十多人伤亡,四千多人被排查,市委、市里采取紧急措施,搭建临时医护所一百多处,附近几个市也紧急调来医生、护士四百多人,马书记正带领主要领导和消防官兵研究泌河入紫江口堵截方式,依据省委统一部署,根据情况,也做好了采取紧急措施的进一步准备!”
“请沿岸群众服从工作人员安排,注意,污染液顺着前段时间大雨冲刷的沟坎正在泄进泌河,有少部分逆流进入秦山职业学院,大部分会蔓延到沈家镇、皇妃镇的凹湖,污染物可能会在葫芦口徘徊,也很有可能冲破滤口进入下游,驻地部队已经调集了工程兵,正在下游河道构筑堰塞湖,以进一步阻止污染物下泄!”沈思卿听到这里,给陈老师送上一个苹果,专业地道:
“葫芦口的污染严重超标早就不足为奇,硝氨氮含量超了劣五类水标准好几百倍,秦院一直用深井水,情况可能暂时不严重,不过也得需要中和。沈家镇很多人还用河水洗刷,太随意!听说每户派了武警值守,暂时还没造成人员伤亡!我们环境监测处也安排了任务!”这时,电视中出现了化工专家访谈,花白头发的专家坐正后道:
“这一挥发性不大、气味不大但毒性非常的化学物质主要成分名曰‘三炭烃箐砷钾酚’,比重比较大,渗透性非常强,皮肤接触后会渗透到细胞内,致使细胞核变异而引起缺水死亡。”听到这结果,秦院餐厅里吃饭的年轻人仿佛触了电,都把粥推到远处,也不敢坐在蟆占河边岩石上读书、恋爱了。
吴守南和老张、高教授在另一个观察区。吴守南闭着眼听着相同的播报一言不发,他暗自吃惊污染竟有如此大的法力,这是闻所未闻的。老张一边斜眼看高教授一边眉飞色舞谈论整个过程的小道消息,过了好一会儿,吴守南不禁讪讪问:
“老张,你没打锅炉的水?高教授也没喝?”老张嘻嘻地笑:
“幸运哦!多谢你放我去了后勤处,可清闲着喽,昨晚,呵呵!和老高约会,浪漫到泌河上游逍遥,在秦山城住下,根本就没回秦矿!”高教授忙起身,呵呵打老张,吴守南见状,觉得无趣,翻了个身,闭上眼又假睡起来。
秦山职业学院、民办新元培训学校都因隔得毒源比较近,暂时停了课,师生员工挨个检查受损情况,秦院的体育馆、阶梯教室、一楼合堂、一楼会议室都安排了临近县市来的全副武装的大夫、护士,每个学生、老师都要抽血、测血压、做肺部、眼部、皮肤检查。也许锅炉的热量已把毒素熬化,也许污染源还没渗到秦院的地下,唐文采等人并没中什么毒,不过,唐文采还是假装咳嗽、肚子不舒服躺在秦山市人民医院的走廊里。唐文采想让自己远离是非,一下觉得犹如有了修为,他可以淡漠任何消息、不再关注秦院、新元、实验室、宋黛茜、紫曼等等,家庭情感的变化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也退到了一边,想到这里,唐文采浑身无力,不想回家,连两个双胞胎也不想见,他什么也不想干。
到十一月七号中午,唐文采还懒在床上,突然,王书记的电话,让他立即准备一个科技讲座,该录像晚上要上秦山电视台的科技之光栏目,说是政治任务,必须圆满完成。唐文采一听这没头没脑的话,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污染事件的第五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一群外地乌鸦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秦院的枝头,叽叽喳喳鸣啾,它们见四处寂静,无人理睬就一起震动翅膀,也不知是哀嚎死去的同类还是歌唱晴朗的天空,忽忽飞过秦山职业学院广场,落到沈伯之雕塑上看了看,而后振翅向西北方向飞去。
唐文采、苏宁、韩鹏飞、陈刚、颜主任和各班班主任全体集合,这天早上,吴守南刮了胡子也到了。大家在新元门口站成一排,一边谈论着事故的各种细节,一边热情迎接安全返校的复课生和培训学员。学生们从四面八方陆续返回,见老师们均穿了整齐的西装,扎了领带,小心翼翼远远问候,而后急速跑入教室。唐文采着蓝底暗花单排西装,白衬衣,红领带,头发抹了一点定型胶,修了鼻毛,脸蛋上还涂了润肤霜。他一会儿要到秦山电视台演播室录制节目,这是他第一次进电视,需要代表秦山城学者阐述新科技的飞速发展,需要表达秦山的崛起,还要展示学院教授的风采。见学生大部分归校,唐文采回身对颜主任道:
“我到电视台一趟,请班主任查一下学生返校情况,要及时和小苏沟通,让苏校长按要求汇报到局里,这是稳定大局的重要任务,不要搞什么不合时宜的事!”颜主任看了一眼吴院长,连忙答应了一声,领着班主任去了班里。陈刚要送唐文采,唐文采环视了大家一圈道:
“就几分钟,没什么,安全工作现在压倒一切,陈科长,你的担子很重啊,要多注意管理的细节,啊,吴院长,我自己去,咱们院你还得多费心哦!”吴院长很庄重点了点头,大家就散了。
见时间还早,唐文采又到综合楼施工现场转了一圈,还和正在绑钢筋的一个农民工唠了一段嗑,而后才提了包出了大门。回头,见新元的大门徐徐关闭,唐文采急步到了柏油路上,打了一辆出租车奔电视台而去。
唐文采见编辑、记者都风风火火、匆匆忙忙,先到了休息室。他从玻璃镜里检查了一下,见自己的领带扣太大,笨重的像个小拳头,赶紧坐到角落里抽开重新整理。这时,一个化妆师走过来,问了上哪个节目,不容分说让唐文采进化妆间坐好,开始给他摆弄发型、眉毛,还在没刮好的腮蛋上涂了些油粉。
唐文采正闭目养神,内心念念有词准备讲解材料,突然听到楼梯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多人的追问声。抬头一看,见宋黛茜正从楼下急步跨进来,后面跟了两个穿西装打领带提公文包的男士,再后面是一群扛着录像机、举着照相机的记者。宋黛茜着深色万鑫套装,洁白内衬,领口的百褶领结一丝不乱,左胸标牌在玻璃的折光下闪着寒光。她扎了利索的马尾辫,带了几个黑夹子,化了淡妆,提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公文包,一脸冷峻严肃。后面的两个男士拉开手臂,终于在狭窄的门口挡住记者的进入,三人进到休息室,急忙回身关了防盗的门。唐文采站起来,意外地问:
“你?你们也做节目?”
“你好!唐教授,准备!您好!”宋黛茜并没有攀谈的意思,和唐文采招呼后,一下坐到另一细长靠椅里,抱着双肩面无表情揉起额头。后面的两个应该是律师或者专家或者是陈乃静的助理,拿出几页纸一边给宋黛茜指点一边争论,一个说全篇读,另一个说按意思言简意赅,一个说少说话,一个说要反驳的有力,顿时,休息室里混乱起来。宋黛茜一直不说话,突然,仿佛想起什么斜眼看了一下唐文采,然后咬了一下唇,干脆的说:
“我会的!”
唐文采是录制科技频道关于秦山重视人才、科技推动经济发展,秦院有重大影响成果介绍的一系列专题第一篇,台长的意思是表达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导向是鼓励秦山的青年才俊敢于创新、勇于开拓。唐文采让刘武学和计算机老师做了一个关于数理软件使用的小课件,准备演示一下电子科技与教育教学发展方向紧密联系,希望大家敢于突破的演讲。唐文采觉得这次必须讲好,因为他的表现通过新闻窗口会代表正在锐意改革秦山职业学院的高水平,甚至能促进学院独立,当然,自己也能功成名就。
在休息室,唐文采不得不被万鑫整齐的两个西装男的争吵打扰,虽然他担心演示会不会出问题,哪个字更科学,自己表情怎么最合适,但,这争吵太敏感,争论的主题他是刚刚血淋淋经历的。原来,宋黛茜是代表万鑫集团总公司和连带企业到电视台解答污染源后续各种热点追踪问题的,沈思卿的直接领导,环境监测局的郝局长也要参与录制,领导的意思是,给出官方的态度,尽快平息各种非法的、混乱的、影响秦山安全的谣言。为提高演播的权威性,电视台专门请了省里著名的快嘴主持,打算使用采访式报道,领导安排要直播,决不能出错。这时,台长也进了休息室,几个人一边讨论一边等郝局长。
见几个参谋不安的又争论,宋黛茜又看了一眼在一旁呆坐着的唐文采,对其中一个人说:
“我要上洗手间,请声音小一点!”而后离了座。那个高管制止另一个道:
“不要吵!宋小姐现在很紧张,我们要表现的心平气和,这是直播,说出的话立刻传到全市甚至全国人民的耳朵中,字斟句酌来不得半点差错,咱俩理清要点再交待好不好!”
“认定方面比较模糊,我们也没有案例比较,你说按企业利益还是群众利益?怎么说!”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得胆大心细!”
“还是按昨晚的意见,该承担承担,别再修改了!”
唐文采隐约明白了,自己是来标榜秦山经济、科技迅猛发展的,宋黛茜则是代表万鑫、胜利、永华等企业集团接受社会谴责,也就是所谓承担政治责任的,台长的意思让他带出些科技发展难免会有些失误,也就是让广大群众理解,给化工区减小点压力。这时,电视台内外吵闹声断断续续,又来了许多群众,还有人拉了横幅。台长立即请求特警过来执勤,录像师、导播、主持人都精心准备,严阵以待。各个报道部门不管事件好坏,只要能借此火一把,所以都表情严肃的准备着自己的工作。见两个高参还在找圆滑的辞藻,唐文采心里一沉,他已经猜到所谓秦山成就不过是目标转移,而自己就是个打小旗帜的,突然一阵钻心的难受,科技成果是那么渺小,还要去抵那些鲜活的生命!其实,这些研究是使用者根本不关心的内部问题,吹嘘影响在这个死者还没下葬完的时候,政治任务?自己算什么?沽名钓誉?根本是不值一提虚渺的!
大量污染物落入塌陷的秦山深处,不但打乱了当地群众的生活,也惊动了高过几个层次的上级领导,综合内参转到市委、市里办公室后,立即转送到几个大企业公司,看着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陈乃静一阵阵眼花,一下昏厥了过去。联盟因这次地质灾害事故全线崩溃,各大化工企业被打得七零八落,全面停工、封锁围墙、逮捕违规者、处理责任人……不是整顿、罚款、赔偿,不用再谈心血、汗水、拼搏、野心,那失去亲人的悲痛、高达十几个零的贷款、几千人的工作,全完了!自然灾害?人为因素?谁负责任还有意义吗?陈乃靖脸色惨白,额头渗出汗珠,颤动的双手紧紧拉着宋黛茜的胳膊,犹如要抓住一颗遥远的救命稻草,宋黛茜满眼泪水安慰道:
“好歹事故发生在午夜,又有秦矿矿井坍塌的理由,加上秦山地下都是坚硬的石头,渗透很慢的,葫芦口也能阻拦一阵,我们处理及时,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要是污染物全部泄进泌河出了秦山,我们不定现在会在哪里呢!好在是自然灾害,无能为力的,不可抗拒的!这时候大家更应该精诚团结,不要怕!我看,应该让舅舅回来!”陈乃靖强忍泪水,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咬着嘴唇,突然抱住南宫伟嚎啕大哭起来。
陈乃靖等等企业老总根本无法面对镜头,全权委托律师团,可律师团也没有人愿意出镜,危难之际,宋黛茜主动请缨,演讲了几次,各大企业见状,出钱出力,积极献言献策,还请了著名的法律、政策研究室的人做指导,他们都抱着一点希望,渴望不要因此全线崩溃。
律师团正在争论,环境监测处的郝局长带着沈思卿到了,紧随其后,市里的田秘书也来到大厅。郝局长见记者们端着摄像机、话筒不住向他靠拢,忙伸直上身,轻轻抿了一下秃顶上的头发,随和谦卑、彬彬有礼面对着镜头和话筒笑了笑,主动和凝重的宋黛茜握了手。一个老记者不等录制,在后面大声问道:
“郝局长,我市的污染物处理的进度怎么样,到底如何处理,因为很多在地下,是不是会影响好多年?后期你们打算如何监管?”这是秦山市民见了所有职能部门的任何人都问的话。郝局长看了一眼田秘书,突然发现了对面盯着他的唐文采,咽了口唾液,像对着政策研究室人员,也像对着宋黛茜,更像对着全市人民严肃道:
“我们环境监测处,在市委、市里的正确领导下,在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下,在当地群众的配合下,正全力组织相关人员检测存在的污染问题,请大家放心,有人民群众的积极配合,有党和国家的坚强领导,我们一定能尽快解决问题,很快度过难关!”这时,另一个记者拿出话筒伸过来:
“皇妃镇、沈家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饮用水供应不上,请问,这个事故那些害人的化工企业做了哪些工作?”
“啊,这个……化工公司,那个……万鑫、胜利,也受了很大损失,当然,水的供应市里正在积极想办法,那个……!”郝局长见田秘书直眨眼,四处看了看,宋黛茜立即往前站了一步,挺直身子,认真环视了一下举着话筒的记者和远处的镜头,接口道:
“化工联盟紧急准备了十几辆大型供水车,并设置了瓶装水定点供应处,不间断排查,解决了老弱病残乡亲们的送水问题!我们还在几个重灾地区设置了紧急救助中心十四个,已接收、安置中毒群众五百多人!”宋黛茜干净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字。郝局长露出笑容,忙道:
“对,几个受灾严重的企业处置问题十分果断、及时,当天就派出员工几百人次,我们监测中心也第一时间全体出动,环境监测处沈科长带头冲在第一线,处置各类突发事件十几起,救助中毒病员十几人,环境检测我们义不容辞,正全力配合各部门,全力解决人身安全问题,现在,蔓延已得到基本控制,请大家放心,灾害很快就能过去!”
“请问,泌河附近还能恢复庄稼种植吗?听专家说‘三炭烃箐砷钾酚’能影响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请问,我们的中和工作会让土地、水变成什么样子,可逆吗?请问,这次事故会影响秦山的经济发展多少年?请问,秦山城的粮油哄抢现在是怎么应对的?”唐文采见一个满头白发老人举着麦克风刺耳的问,斜眼看了一下宋黛茜。宋黛茜又看了一下郝局长和沈思卿,没有看田秘书,严肃的眼睛没有任何表情。
郝局长擦了擦鼻子,撮动了两次眼镜,这个问题技术性、原则性太强,这个问题让任何一个一把手都没法正面回答的,他看看低眉的田秘书,抓了抓鬓角的白发,咂了几下嘴,他根本无法代表给秦山一个交待,其实,马书记、田秘书、陈乃靖,谁也无法给秦山城一个交代。宋黛茜等了几秒钟,见郝局长咳嗽又向前迈了半步,她摸了一下万鑫的工作牌,扫了一眼四周的记者,昂头整理了一下表情,面对镜头道:
“我们化工集团公司对1104自然灾害事故给秦山造成的重大损失深感遗憾,对当地群众受到的严重危害十分忧虑,对在这次事故中的伤亡和以后的损失深感不安。自然灾害是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但,自然无情人有情,对于万鑫、胜利、永华等我们这些正规负责人的企业而言,我可以代表连带企业负责任的说,‘三炭烃箐砷钾酚’的处理我们是及时的、主动的、符合要求的。几天的大山雨,被挖空的秦山矿石,山体滑坡等等,地质灾害让无数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受到严重损失,但,这和地震、冰雹、海啸一样根本让人无能无力,也无法阻止。我们几个公司做了最大努力,其中,为秦山、泌河沿岸、葫芦口的土质、水质处理拿出了自己的预备金,损失惨重,也做出了巨大牺牲,昨天,我们拿到省厅认可的水质抽样报告,泌河上游的水质在这么短时间内处置到这个程度是很不容易的,甚至已超过了省里给秦山的最高要求,至于沈家镇和皇妃镇的饮用水、土地恢复、生态环境等问题,我们认为,秦山市的党委是负责的、值得信任的,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休息室里静的出奇,摄像机、照相机、话筒上红标识的闪动都能听到声音。郝局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见宋黛茜神情自若回答的滴水不漏,等了一下,带头鼓起掌,万鑫公司的高管和沈思卿和台长和田秘书也随着热情的拍起了手,这时,警察们及时进门,让大家离开,不要妨碍拍节目。唐文采看化妆师扭头出了门,也起身紧了紧腰带,离开了休息室。
宋黛茜这种政治口味和推卸的掩饰,唐文采知道是为了联合公司,也为了那个坐在金尊酒店客房里盯着电视的陈乃靖。可,他又感到矛盾的苦楚阵阵刺心,毕竟那是些鲜活的生命,是些昨天还谈笑的邻居或村民还有自己的学生,在出秦院泌河口附近,巡查的唐文采亲眼见一个自己班的学生,因碰到污染物不敢被人接触的景象,还有那些喝了污染水在重症监护室里抽搐佝偻得没了人样子的病人,他有什么罪?为何要承受如此的折磨!然而,那是见不到的,在广播电视媒体面前,大家表演的井井有条、一丝不乱,犹如阴间在另一个星球!唐文采看平日彬彬有礼的田秘书也开始侃侃而谈,突然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痛苦怎么也发泄不出,那感觉十分特别,宛如心爱的人正在被亵渎,自己却帮不上忙一般。
一会儿,省里的著名主持人、田秘书、郝局长、宋黛茜坐进直播间,节目正式开始。唐文采在不远的摄像机外屋坐着,默不做声看直播。镜头一对上宋黛茜和主持人,宋黛茜立刻换了个人,她净白的脸上弯弯的眉毛成一字型,态度严肃无奈、不亢不卑,完全是婆说婆有理娘说娘有理的样子。郝局长也准备充分,全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看着主持人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尖刻提问,唐文采一点也听不到声音,宋黛茜并不容名嘴主持人追问,争抢着时间一味讲自然无情、企业配合市里全力除毒、为秦山发展做重大贡献等等的辩词。摄像机师傅带着耳机,唐文采看着那些没声的唇动,突然想到了商人见利忘义的推诿、机巧、口是心非,这不是些真正的话语,不是些有用的词汇,恼怒的幻影,痛苦的激烈……那像一个越吹越大的球。快嘴主持人针锋相对,先肯定了各大企业的损失,突然让万鑫集团为首的化工联盟面对秦山广大群众谈一下公司准备如何处理善后,特别是皇妃镇、沈家镇土地和中毒的人员赔偿问题,至少,污染源是从秦岭深处出来的吧!这个问题如果回答就是承认了责任,不回答,联合集团倾洒的那些污染物又与谁有关,如何推脱?但见宋黛茜面色平静,停顿了两秒钟,道:
“对不起!我们从来不推卸责任,有问题解决问题,有责任承担责任。对于“三炭烃箐砷钾酚”这次损失,我们也尽了社会的义务。请想一想,我们愿意把原料无缘无故倾倒吗?其实,万鑫连带集团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们的损失找谁赔偿?企业受到非议影响我们的品牌以后如何发展?当然,为了秦山的生态环境、人民群众的安全,我们会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尽一切可能帮助中毒群众,尽快中和污染物。我们万鑫总公司为发展秦山的经济全力以赴,通过这次教训也会完善安全防控制度,还会进一步发展,一定会带动秦山经济的再次飞跃的,大家拭目以待,谢谢广大电视机前观众的理解,谢谢!”名嘴主持人仍不依不饶,宋黛茜则避讳锋芒,直播节目被迫延长。
田秘书完成开场白就成了摆设,宋黛茜主动出击压制着场面,郝局长只能不住推眼镜,这次是严肃话题,平日巧如舌簧的主持人基本没法发挥,理智、沉痛和被千万人关注把录制弄得十分低沉。
“难道秦山城就完了?不吃、不喝、不发展经济了?我们还要坚强的生活下去,该克服的困难大家一起解决!”郝局长眨着眼一边思虑一边慢慢总结:
“环境方面我局一定进一步规范管理、严格执法,让秦山的经济和环境保护和谐发展。”台长见收视率已达新高,田秘书直搓手,忙使眼色给主持人,令节目组草草结尾。
就在同时,秦山人民广场大屏幕电视前有一大批驻足的观众,他们听宋黛茜的推卸言辞都四处找杂物,奋力向大屏幕扔石块、矿泉水瓶、树枝,巡警紧急出动,拘留了十几人。
那是无奈吗?还是装无辜?宋黛茜严肃但神采奕奕的眼神让唐文采不理解,他以为,宋黛茜至少应该代表万鑫领导的化工区说一点安慰的话,或者钱的抚恤什么的,如,我们会对死亡家属做些工作,帮助子女,安置一类的话,没想到……宋黛茜表达的清白和同样是受害者的坦然充满了脸,甚至没有一丝责任的样子,她的眼睛好像在说:
“是我们的责任嘛?我们不是做到仁至义尽了吗?这不是违规操作,天灾人祸无法避免,谁能阻止地下塌陷和泥石流?谁又赔偿我们万鑫联合集团的损失!”唐文采不知心里啥滋味,眼前不住出现中毒学生妈妈痛苦和医院里佝偻身体男女老少的影子,感觉一种愧疚和同情和悲悯像藤蔓一样开始缠绕他的心。
表现完美的宋黛茜不像一般女子,眉容是不消说的,她也见过大世面,犹如一个能说会道的外交官,那严肃神情显得纯情真挚没有功利,完全给人真是如此的印象。
在秦山职业学院大餐厅,大家一边看直播,一边争相盘问,一是什么时候能随便外出,二是,这个女的好像就在学院里办公,怎么也去目睹一下经常出入秦院的她的芳容。大家议论纷纷:
“好像有点道理!”
“那是谁的错?”
“可惜,这个宋总怎么不做讲师哩!否则,我一定上她的课,让她好好教导一番。”
回到休息室,司机先从后门把田秘书和郝局长、沈思卿送走,宋黛茜回身坐进沙发。高管和律师互相拍手,犹如打了一场胜仗,不住称赞辩驳的有力:
“如此,对集团公司今后的恢复生产会产生大作用,他们对我们一定十分满意!”工作人员还要准备唐文采的节目,匆匆忙忙,来回穿梭,谁也不再对宋黛茜的污染解释多想、多说一点。唐文采等了好一会儿才移到宋黛茜左边,脸朝前,平淡地说:
“把谁推到台前,也难为人!”唐文采想尽力表达平和些,但发自内心的不舒服总不轻松,他嘴唇有些抖,以为宋小姐一定心乱如麻、愁眉苦脸的,没想到宋黛茜也是满脸完成任务的轻松。宋黛茜看了一眼已经整理好装束的唐文采,淡淡一笑,她对唐文采的胡思乱想或曲意关心不知道如何回复,因为她也很复杂,知道唐文采的心思。宋黛茜现在可以自由言论,四周没有记者,但她又不知道如何表达这次成功,如今,在这些依附的、卖弄文明、靠嘴皮子吃饭的宣传窗口,手法、理论、同流合污,并不被看成无耻,大家知道虚伪假装更容易应付。宋黛茜显然适应的很快,她微微笑了笑,才对准备录制的唐文采道:
“我是联合公司的安全副主任,现在为万鑫工作,联合体安排,当然义不容辞,谢谢您!”宋黛茜对唐文采的每个词也很严谨,仿佛摄像机仍在她背后旋转。
宋黛茜当然没必要将陈乃静的彻底绝望和联合体的混乱崩溃状态散布出去。停工、赔付、资金介入,以后联合体还有机会吗?伤亡最惨重的就是万鑫公司化工区,谁也没有把握万鑫还能不能存在,那,怎么面对将来,如何回答尖锐问题会更好?唐文采不想看宋黛茜故意轻松的眼,因为痛楚总归无法掩饰,他是来报功的,她则是来接受谴责的,还要装轻松无辜。唐文采轻轻移开宋黛茜身边,他觉得,说什么也是多余,反过来倒能好受些,他尽量平静,像对自己又像对四周的人说:
“嗯,是有些道理,谁还不是先为自己着想呢!但,假如一个人,一个企业,连承担责任这点勇气也没有,连带责任难道不需要负?我觉得,不合适,甚至最终,他和他们,真得,真得会无可救药!”宋黛茜转头紧咬嘴唇盯着唐文采,停了几秒钟,突然,她一下捂住双眼,手指间流出无法掩饰的复杂的泪水。此正是:相逢不语,只因心扉未开,是非难断,待将爱恨情仇演完。
唐文采在镜头前的庄重和低沉让秦山职业学院、新元的所有师生很不满意。唐副教授、唐副书记、唐副董事长竟带着笔、纸,主持人问一句回一句,还不时低头揉一下额头,写写提纲要点再答,有时竟斜着头看着电脑屏幕念,节目这么长也不看镜头,录像师还能转到屏幕和他之间?说是紧张吧,又沉静的没有一点羞涩的样子,完全是为完成任务的应付,一点也没有大学者、秦山职业学院、新元民办学校的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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