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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甚至连自己究竟在哪里,是谁,又在做些什么都朦朦胧胧。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我恐怕快疯了。
这不是什么抽象的比喻,或者哲学的感慨,而是切切实实的阐述现状。
想必,无论心里素质多么坚强的超人,在经历了无以计数的死亡体验之后,都会精神濒临崩溃吧。
而在这个由游戏数据所构成的假想世界里,我在短短的几天里,就已经被杀死了成千上万次。
回想起购买游戏机时候的队列里,神崎曾经提起过那个脍炙人口的网游题材轻小说故事,主人公被关在游戏之中,游戏里的死亡便等同于现实世界的丧命,可谓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但不客气地说,和我的处境比起来,那根本就是小儿科。无时无刻面临死亡的恐惧?煎熬?抱歉,在此刻的我看来,死亡是无比向往的解脱。
真正的地狱——是无论承受了多少伤害,无论心灵被磨灭到了何种程度,都无法摆脱的痛苦轮回……也就是,我的现状。
还能隐约回忆起,在刚开始登入游戏的时候,我非常随意地随机匹配了人物的所有属性,包括——职业,种族,天赋加点。
毕竟,对我而言,这款游戏只不过是陪陪怕寂寞的室友,我只打算随便玩几下应付应付罢了,并没有一点点认真游玩的动力,我甚至连游戏的标题都没有记住。
然后,就在我的虚拟体降临在这座城市的瞬间,我的噩梦便开始了。
红色……
宛如鲜血一般的暗红色。
伫立在出生广场的我,视野之中所映现出的所有人物,无论是玩家也好,NPC也罢,他们的头顶清一色的悬挂着“鲜红的名字”。
就算是不怎么接触网络游戏的我,也有基本的常识,理解“红名”在通常游戏中所代表的含义。
有些游戏里,代表着敌对势力。
又有些游戏里,代表着危险的杀人玩家。
但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都无一例外地指代了——“可攻击对象”。
在我眼中,满世界的红名,那么在其他玩家的眼中,我究竟又是这种状态呢?
刚开始的几秒,我的脑中还闪过了——“真是奇葩游戏,居然把红色作为通常角色的标记”“难道说这压根不是什么刷怪练级的MMO,而是吃鸡类的死亡竞技?”诸如此般的滑稽念头。
直到,伴随着背后的一阵刺痛,从视觉角落的信息栏弹出——【您遭到玩家【追月猎手】的攻击】的提示,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您遭到了【追月猎手】的击杀,损失经验值0,损失金钱0,积累“人族”仇恨值1,将在五秒后于保存的复活点重生】
作为没有任何装备的新手玩家,我当然没几下便遭到击杀,一边忍受着出奇强烈的模拟痛觉,一边化作细碎的光粒消散在空气中。
紧接着下一秒,我复活了。
就在死亡区域的不远处,大概十米都不到的距离,我的虚拟体再一次降临在了这片广场上。
理所当然的,视野里依然被红色覆盖。这一次,连环视周围的工夫都没有,我再一次遭到了击杀。被一枚长柄巨斧,拦腰劈成了两截。
内脏被撕裂的不快感,仿佛要呕吐的恶心感瞬间袭来,又随着死亡立即消散。
——肯定是BUG
经历了两回死亡,我敢彻底断言,自己正遭遇了某种恶性的BUG。
很显然的,其他的玩家并没有互相攻击,如果彼此之间都是红名,这片广场早该尸横遍野了才对。只有我,唯独我,在所有的玩家眼中——是红名。
愤怒,心头涌起了难以抑制的激愤。
到底是搞什么飞机?为什么只是打算随便玩玩的我,要在开局几秒钟遭到如此残酷的对待?
这垃圾游戏就算倒贴我钱,都敬谢不敏。立马下线,然后把VR设备挂到咸鱼上卖掉——这便是那时我心中唯一的念头。
再一次复活的瞬间,我没有丝毫迟疑,顶着不知是谁从哪里射来的不知名魔法,唤出了系统指令栏,并立即选择了【登出游戏】的选项。
【系统提示:十分抱歉,您处于战斗状态,无法登出,请确保角色到达安全区域,并脱离战斗。】
——哈啊!?卧槽!这什么X娘养的辣鸡游戏!!
就算是平常不怎么说脏话的我,也在那瞬间不由自主地发出低俗的咒骂。诚然,关于登出的安全保护措施,这在网游业界司空见惯,倒并不是这个游戏专有的特色。
然而,这普普通通的系统限制,在遭遇了恶性BUG的我眼中,便成为了无与伦比的恶毒诅咒。
即使如此,在那时,我依然还没有绝望。
我相信,只要向周围的玩家们喊话,表示自己遭遇了BUG,求大家不要攻击,让我安全下线即可。毕竟,大家都是文明人,在遭遇困难的时候,互相体谅互相帮助,这理应是人之常情。
但是……出乎意料的,所谓人的本性,竟然会是如此超出想象的恶毒。
我的诚恳诉说,到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倾听。
有的玩家,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自诩伸张正义,高喊着“击杀红名人人有责”的口号,不由分说地一边痛骂一边杀死我,好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有的玩家,抱着嬉戏玩闹的心态,满脸挂着下贱无耻的灿烂笑容,轻松说着“游戏里玩玩而已,别认真啦~”,却毫不留情地对我痛下杀手。
有的玩家,原本只是吃瓜看戏,但是看到我狂乱地反抗,怒声痛骂那些凶手时,却摆出一副“他急了他急了哈哈!素质真差,杀你怎么了?”的态度,凶残地劈开我的肢体。
有的玩家,既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只是单纯地发现“喂,杀死他之后好像能积累【武勋值】耶,虽然不知道什么用,总之先多刷几次”,出于投机取巧的心理,机械性地重复击杀我的动作。
或许,也有的玩家看不过去,为我说过几句话。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手制止这卑劣的恶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反馈给运营或者GM来试图解决,少数人见劝解无效,选择视而不见避而远之。而压倒性多数的人,则选择抱着好奇心,快乐地加入了对我行凶的行列。
在现实当中,人,或许还不至于残酷到这般地步。但不幸的是,这里是游戏,再怎么发达的VR技术,也不能颠覆这儿是网络世界的事实。
隐藏在网络的安全屏障背后,人性的丑恶一览无遗。我所遭遇的,就和许多人深恶痛绝的网络暴力一样,而且,键盘侠们现在正躲在安全的室内,对我造成撕裂灵魂的物理伤害。
大概是为了营造真实感,在游戏中,遭到攻击之后受伤或者死亡,都会感受到模拟的痛觉,虽然远远不及真实世界真正的伤痛,但至少也有两成左右的痛觉。
断肢之痛原本绝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痛楚,即使只有两成,也达到指甲被硬生生拔掉的程度。
这……根本不是游戏,就是无止境的拷问。
我承受不住痛苦,开始不顾尊严地哭喊求饶,却更加煽动了周围某些畜生们的施虐心,他们嘲讽、冷笑着,换上威力底下的武器,故意控制威力,打着“练习操作”的旗号,还厚颜无耻地狡辩“给你逃生的机会”,享受着追杀狩猎的快感……
记得在登入游戏前,阅读说明款项时扫到过这一条讯息——游戏中的体感时间,是现实时间的24倍。也就是说,我体验了几天几夜的死亡,现实中可能连几个小时都没有过去。
也无法指望玩家们休息就寝,停止对我的行凶,这款万众瞩目的新游戏,肯定从早到晚24小时都有玩家在线,在这新手城的出生点兼复活点,绝对不可能有一刻供我喘息的机会。
无处可逃,无休无止,现实之中如果经受这些,我可能还可以咬舌自尽,但这里是游戏……我连了结自己的性命都做不到。
到底还要承受多久?我才能够从这个噩梦中解脱?
好痛……
好恨……
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好痛好恨……
我要报仇——
脑海之中,屈辱、憎恶、绝望……混沌情感搅拌在一起,不知何时起,最后就只剩下了复仇的念头。
我居然期望能得到他人的同情?帮助?简直可笑。
结果到头来,在绝境之中,人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没错,我决心,要从这座城里逃出去。
只要离开这座新手城,去到广阔的野外场景,一定能够逃出生天。我下线之后,必然会向有关的部门投诉检举,向媒体曝光,将我的遭遇公之于众,在现实社会中引发关注,引起轰动,让运营赔偿,让游戏关服,让VR设备废弃,让所有对我施暴的玩家付出代价!
虽然,这代价比起我遭受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逃亡的旅程道阻且长,就算对手换成了初始的武器,以我的血量和防御依然承受不了几下。
红名玩家人多势众,他们的职业技能各不相同,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职业有什么能力,也不知道从出生点的广场到郊外有多少距离,更不熟悉这座城市的地理构成。
既没有攻略,亦没有导航,也没有任何机会打开状态栏进行查看。
只能尽可能快速、敏锐地运动这幅身躯,事先看穿对方的职业,牢记他们的技能种类,预测其意图,躲避的各色各样的致命攻击。
说说简单,但是容错率极低,逃离城镇的几率大概是天文概率,大多情况下,我连复活的广场都无法离开。
每一次,都饱尝着失败的懊悔,直到精神和情感渐渐麻木。
每一次,都体验着死亡的剧痛,直到肉体渐渐感受不到痛觉。
是啊……我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又尝试了多少次。只有眼睛本能地烙印着招式起手和范围弹道,只有耳朵机械地牢记着咒文的段落和触发效果,只有用自己的血肉体验各种攻击的伤害幅度。
什么样的刀剑会采用何种的攻击,什么样的弓弩拥有多少射程,什么样的招式具备了何等威力,什么样的魔法会引发怎样的效果。
只是放空思维,一心一意地去记忆,去尝试,去挑战。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无法离开这个垃圾游戏。不这么做的话,我的精神恐怕就会磨灭殆尽。
留给我的时间是有限的,要知道,现实中我的身体正安静地平躺在卧室的床铺上,就算时间的流逝速度有二十四倍的差异,但现在是暑假,父母外出旅游我独居一人,在游戏时间的数个月之后我若还无法逃出生天,那么,现实中的我便将衰竭而亡。
我别无选择,没有放弃的选项,死了就重新来过,再死再重新来过。
几十次,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
终于——这一次,在我HP槽只剩下9,生命槽颜色变得通红的时候,抵达了城镇的出口,甩开了身后几十名对手。
城镇的外侧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只要踏出门槛,朝着无人的区域前进,便可获得我梦寐以求的解脱!
可就在这时——
“喂!就还剩一点血皮了!抗住,下一轮魔法就能带走这家伙!”
门外不远处,传来了好几位玩家的呐喊声。掀起了我心中的惊涛骇浪。不知在那本书里看到过这样的台词——人在得到希望的瞬间遭到背叛,绝望将会变得更加深邃而沉重。
——不是吧……不是吧!为什么!?为什么会绕到我的前面来!?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置我于死地吗??可恶!畜生!混账!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们了啊!
——罢了。
——放弃抵抗吧。
都走到这一步了,居然都能前功尽弃,所以,最后的一丝气力也消耗殆尽了。像是木偶一样给他们杀个痛快,就这样,静静地等到我现实生命走到尽头的一刻吧。
我止下了脚步,双腿一软跪坐了下来,万念俱灰地等待着眼前的玩家队伍给我送上致命一击……
然而——
“抱,抱歉,我们的蓝都用完了!没办法奶你了!要不跑动几下拖拖距离?”
“不行,盾墙状态一旦解除,防御强化会失效!下一次攻击我就会倒。放心,我磕下最后一瓶红药了,只要不动,按照这个HOT的恢复速度,勉强够我再扛下三次攻击!在此之前,快了结它——”
……
没有人注意到我。
不是错觉,眼前的这支玩家小队,他们背对着我,聚精会神地向着前方。在他们视线终点的方向,一名身穿重甲,架着巨盾的战士,正承受着一只怪物的攻击。
那赫然是一只史莱姆。
果冻一般柔软滑润的身躯,光滑油亮的表面,散发着绚丽的七彩光泽,它喷射出彩虹色的黏液,在巨盾的表面发出激烈的碰击声,与此同时,战士头顶的血条削减了一截。
——好高的攻击力……
无论是那七彩斑斓的奇幻姿态,还是能够给全副武装的战士予以重创的攻击力,都证明了这绝不会是一只普通的史莱姆。
仔细观察的话,在战士的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不少玩家,全部都是近战装备的职业。
而正在吟唱魔法的魔法师,则有三人之多,补师装扮的玩家,有四五人,他们纷纷疲劳地躲在远处,看似魔力耗尽。
让如此数量的玩家陷入苦战,这只史莱姆极可能是区域BOSS,或者是什么特殊怪物。不过,现在它的血槽也只是风中残烛,根据我的经验,离魔法吟唱结束还剩下一段咒文,只需短短五秒都不到。
两秒左右,史莱姆又发动了一次攻击,让缓缓恢复的战士血条再度大幅削减,比方才更加接近死线。
如果按照这个势头,再下一次攻击,战士的血量会勉强变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仿佛就连我都能杀死的残血。运气不好出现暴击、或者伤害浮动的话,可能会当场暴毙。
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关系,因为魔法师的吟唱也会在那一刻宣告完成,放射出去的魔法将在战士倒下的瞬间杀死史莱姆。
——该怎么办!?
求生的本能让时间的流逝仿佛变缓了一般,让我的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运转。等这些玩家杀死史莱姆之后,一定会注意到红名的我就在他们的背后。
趁着现在赶快逃跑?不……这是下策。以我的移动速度,绝对无法在如此视野宽阔、又没有半点掩体的场景下逃出魔法师的狙击范围。如果只是一发魔法或许还有办法,同时躲避几枚是不可能的。
那么转身回到城里先躲一下?不……这是下下策。那些以杀人为乐的偏执狂肯定紧紧追在我的身后,回头根本就是自投罗网。等遇到追兵再回头出城,等待着我的只会是绝望的包夹。
那么……
既然如此的话……
既然如此的话!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赌一把如何?
这时,一个疯狂的计划,在脑海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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