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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如流水一般轻轻打在脸上,矫健的身影轻盈地可媲美镜灵猫魅一般,辗转腾挪,三两步合成一步,一手按上墙栏,松松跃上护栏,翻了进去。衣摆疾驰着拂过园中草叶,绿浓浓碧森森的矢羽芒在一阵暗影掠处浮动,若隐若现的阴影铺陈在路灯微明的黑色边缘里,空气中散发着晚风的自然气息还携裹着几分闷热潮气的草木腥味。巨大的喷水池旁,一道背身而立的人影状似随意懒散地看着哗哗泗泄的水流绽出水雾,笼盖着周身朦胧而模糊。
华灯上晚,仿佛不小心重合进中世纪的古老神韵里,灯火越发胶着而阑珊了。
感觉身后有人已经来到,他不由低头嗤笑了一下,唇齿间吐出不冷不热的字句,“唉,真还是次次都不‘缺席’啊。怎么,这次找到个真的了?”男子话里藏着锋芒,他转过身来,半褪下的黑色外衫流里流气地搭在肩头以下,白色里衬在颈喉处的纽扣松下两颗,而外衫一侧襟边,几条银链子在潋滟的水光灯光下越发闪得晶明神亮,“难为你整天为个‘旧人’处心积虑地……嘿”,他咧开嘴颇诡谲地笑出声,“还有闲心跑来管别人的麻烦事啊?”
对方静立在面前,不动声色地,拳头收紧后又放开,她微抬起头,黑色帽檐掩下的阴影里射出两道不怒自威的目光。鹿子绪颇似无奈地低头摇了摇,迎面撞上她的目光时,脸上俨然是一幅狠决而肃然的模样,“呵呵,你手下那一帮人还不怎么乖吧。也是,毕竟是别人手里留下的‘破烂货’,收拾起来是比较麻烦,更何况他们的‘现任’还是个人事未知的小年轻呢?”鹿子绪口气促狭,经过她旁边的时候睨着眼缓缓说道:“你也不是没做过(这档子事儿),当什么‘好人’。早就和你无关了,还管老子头上来……大哥您是拎错排场了吧?”接着又定定侧头补充了一句话,扬长而去。
自始至终来人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对方离开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澄明的眼珠。
晦暗的夜色里寂寂无声,男子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说着什么深刻的誓言,而身在其中的人会体会到他缓和的语气里脱沓出的恨意与毫不掩饰的丝丝厌恶之色。
他压低声线用仿佛怕第三个人听到的声音“秘密”说的是,“别忘了,这些‘破布烂衫’包裹的皮肉筋骨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到今天的所有,都是靠谁得来的!”
清凌凌的喷池里,灯火辉映的水际,有人的黑发浮浮扬扬地飘着,头带黑帽的人影走了过去,伸出胳膊往水里一捞,立时攥出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来,口唇发紫,面上还有未祛的酡红,嘤咛了一下又吐出几口水来,然后直趴在瓷砖前呛咳,动作一大就不小心撞翻了一旁的酒瓶。秋冶作势要走,突然被扯住衣角,“等等”,女人睁着迷糊眼,嘻嘻笑道,“干嘛这么快就走了,不多玩会儿吗……”娇嗔的语气,显然还没有酒醒过来。秋冶看着她神志不清的脸,歪头想着要不要把她扔回去?
深夜的上尹公园,警笛的呜鸣声划破了寂静长空。
H市刑侦支队。
“……报案人还有说其它信息吗?”
“那人只报了个地名和尹潇潇的名字,其它没说。”
“接线员说听声音像个男的,但不能十分确定。而且这电话不像是移动电话,是……公用电话!”
H市公用电话亭就近因为道路规划那些旧电话亭、旧报亭等都需要拆除,还有车道护栏的翻新等。电话亭几乎没多少人用了,这人这么做显然不想让人发现身份,越发有可疑……
“去查查,还有多少公共电话能用的,没拆的,看看周边监控,有没有可疑人员出现。”
“秦队,李警官电话。”秦书走过去,接过电话,心里明白李修严肯定会来的,失踪多时的表侄女突然找到,这一夜绝对不会消停了。
尹潇潇父母离异,其父尹汇患有间歇性癫痫,母亲不堪生活重负改嫁他人,尹潇潇判由其父尹汇抚养,而尹汇在一次工地里突然癫痫发作后,便被辞退了工作,而后只能四处搜罗打打零工,家庭的拮据让其它旁系家属也心生不忍,有人提议将其小女儿代由其旁系表亲抚养,却终究没能落实,便就随了父亲。尹潇潇小时候很懂事听话,灶台够不到便站凳子上学会做饭烧菜,帮父亲洗衣做家务。等稍微懂事点,在家里其父突然发病的时候,她会根据医生说的话,有样学样,找筷子让他咬住,然后把他的头摆到一侧(一方面避免咬到舌头,另一方面保持呼吸顺畅)。可以说,小孩子很是少年持沉,有不少亲眷及好心人都来提供援手,并表示愿意领养、扶持小孩子长大。而尹潇潇始终跟在父亲身边,寸步不愿离开,她说:“爸爸一个人在家,如果摔倒了会没人扶。”当时才十岁冒头的小潇潇说道。尹汇说出这些事儿话的时候,混浊的眼珠里噙满令人动容的泪花。
直到有一天女儿很晚回家,身上乱七八糟的,连马尾都不扎,披头散发,问她话也不答。尹汇骂了她一顿,以为是上中学的孩子青春期,脾气倔起来,也不多想。后来开家长会,知道一向成绩排前的女儿这一学期分数不尽理想。老师原话是,李潇潇这学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班级平均分都差点够不到,老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她已经很努力了,家里……也实在是无可厚非。尹汇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户,小学都没读过几年,什么“平均分”什么的他也不懂,只道是女儿学校这边的学业跟不上了,许是家里忙着累着把她拖累了,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
那时尹汇右手的症状还不是很明显,导致他右手从今后只能呈“鸡爪”模样痉挛性收缩夹在身侧,再也不能正常使用,是由于一次癫痫大发作的时候造成的。那天尹汇发现家里少了好多钱,问尹潇潇是不是家里遭贼了,潇潇答的不置可否。这么笔钱虽然只有几千元,但在当时对他们家来说是将近半年的生活费啊。尹汇问来问去怒得几乎想跳到街上把那个黑心的贼骂得下辈子都做不了人,结果女儿来了一句说是她拿的,问她拿去干啥,又不说。尹汇气急操起棍子就打,尹潇潇被打得摔翻了椅子,还没等下一棍下来就发现父亲倒在地上全身抽搐着佝偻在一起,嘴角的哈喇子粘连着直流到地上。潇潇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忍痛拿筷子让他含嘴巴里……做好一切后,潇潇只等他醒来,准备好水和药让他服下。尹汇醒后只觉心中苦闷,说,爸爸对不起你,人家的孩子都在大人手心里宠着,要啥给啥,爸爸却什么都给不了,还要你端茶递水地伺候,是爸爸太没用了……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尹潇潇瞥着父亲眼尾纹里的水光,终于说出她拿这些钱的原因,是要去堕胎!而事情起源就是那天她第一次很晚回家的时候,不是不回而是不敢回。她在放学路上感觉有人跟踪的时候,已经走到后村林边的一个土坡上了,没等她从回头看还是往前跑快速选择出来就被人扑倒了,那地痞流氓不顾人喊叫径自胡作非为,可怜女孩儿哭的撕心裂肺竟没有任何一个人路过或搭救。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当时仿佛连天地间都格外灰暗,自己就仿佛不认识自己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尹汇懊悔啊,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自己浑然不知不说还打骂怪责她,心里不由一阵绞痛,脸上皱纹密集处泪水划过灰白了几分的耳鬓。女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父女俩哭作一团。尹汇问她那人的模样,她说只记得胡子很扎人,身上有糠菜样的臭味,再多问她就狠狠地抓自己的手臂,一条条红印几乎要渗出血来。这么些特征描述的人村里几乎比比都是,根本抓不出。村里知道的单身汉且特征比较明显的不是跛脚的刘七,就是一直未婚的歪脖徐麻子,而她没说是不是说明那人是普通点的村民?于是他“夹”着手臂往那树下门前人聚着的地方时不时打听,当然是含沙射影地问,他不敢多说,村民们嘴杂,没事儿做就爱说这些“闲闻趣事”,不多时街坊邻里就会传遍。他不想女儿蒙羞还要受这些“罪”,当然他自己也拉不下脸来,他思想里还保留有上辈子的封建保守和挚拙的思想,对女方的贞洁还分外敏感,更何况受“侮辱”的还是自己女儿,所以他不愿也不能报警。这事情囫囵盖过去之后,尹汇也不再追究钱的事,还带女儿去堕了胎。
他们苦恼着,悲凉着,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身后都带着风雪,他们把什么事情都压下来,没人知道他们的苦涩都躲在哪个呼呼漏风的角落里。
尹潇潇中学毕业后没再念书,父亲有个好心的阿姨照顾着,她便外出打工,赚的钱回回往家里寄,几番劝说她在外面好好过,不用往回寄那么多钱,终究被女儿“温言软语”地驳回。这一晃好几年过去,女儿也已近二八年华,往事如烟过,那些或刺或疙瘩般的东西都埋在时光的灰里,以为一切不被抛出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李修严眼神瞪视着桌面,一言不发。警员何其在一边根据描述做笔录,另一个坐着的是秦书。
“你知道你女儿在按摩店的工作吗?”一警员适时问道。
“按……按摩?就是……那种给人捶背打腿的活吗?”老父亲眸中混浊的光,还有一丝外乡人的局促。想到自己女儿为了生计为别人低声下气地做事,还供人呼来喝去,不由气恼,歪斜着夹在身前的手抖个不停,红着脸说道,“我就知道,让她好好呆家里不呆!这……这下可好,又弄出事情……”尹汇的脸痛苦地纠结在一起,几欲用手把胸腔“作恶”的心掏出来。明明是四五十的年纪从外面看来却仿佛活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接待室里的人都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动容,秦书抬眼看向李修严,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破绽,却没有看见任何波动迹象。
何其和几个人走过拍拍他的肩背,倒过一杯水来,打算去安抚安抚人。“不要喧哗!”室内安静下来,徒留尹汇一个人呜呜抽噎的声音。几人听这声音不高不低却威力十足,都退到一旁站成个笔直笔直的“杆子”去了。李修严和尹汇坐在秦书及一干查讯人员对面,分明是被接受讯问的人,气势却一点不弱。
“李潇潇是去年3月被店里一同事报案失踪,你什么时候知道她失踪的事?”
“潇潇长久没回来过,我不怎么会用电话,让刘大姐帮忙查查通话记录找着打过……诺,手机在这……一直没人接听,直到修……嗯李警官找来才知道潇潇失踪了……”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仿佛已入耄耋,两鬓斑白如霜,尹汇稍稍敛住悲伤的情绪,对众人事无巨细地回道。
程序及例行的公办走完后,没什么大问题便可以结束走人了。这次李修严是作为亲属陪同来的,本来是他局里的案子,因为涉及当事人亲眷关系避嫌,秦书便要过来审理。临走前秦书拍拍他的肩膀,道:“有句话兄弟我要送到,人是找到了,后面的事你不要太执著,该做的我们会尽可能都会去做的。”李修严嘴角微微上扬,道:“放心,我知道分寸。”一干人随着车子呼啸而去,秦书转身,对身后几个跟出来的人道,“回去吧。”
“还站着干嘛!你们都很闲吗?”
众人看着自家领导头发横七竖八的狂风刮过的模样,再加上要发飙的架势,禁不住心肝攥着齐齐一抖,赶紧都作鸟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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